論中華曲藝的獨特美學精神

中華曲藝來自不同地域文化的土壤和民族歷史文化的沁潤滋養(yǎng)，不斷激發(fā)起民眾投身社會進步的歷史大潮之中，不僅為中國藝術史、中華文明史、民族精神史、社會發(fā)展史、人類文明史等的發(fā)展作出獨特而杰出的貢獻，而且在歷史行進過程中促使說唱藝術自身的日益成熟和形成關注現實的審美特質，凝聚成中華曲藝美學精神。這一美學精神內在規(guī)定了說唱藝術的創(chuàng)作思維、題材選擇、結構方式、表達樣式、觀演節(jié)奏和內涵動力，構成具有中華民族文明標志的說唱藝術體系，鮮明體現出以人民為主體、以善美為核心、以娛情為目的、以機趣為張力、以知行為濡化的與中華美學精神既一脈相承，成為中華美學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又獨具中華曲藝自身的內涵特質和顯現方式，為更好更有效地傳承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提升當今曲藝創(chuàng)作水平拓展了理論和實踐路徑。

習近平總書記把中華美學精神概括為：“講求托物言志、寓理于情，講求言簡意賅、凝練節(jié)制，講求形神兼?zhèn)?、意境深遠，強調知、情、意、行相統一?！雹僦腥A曲藝美學精神是中華曲藝之美的靈魂，我們從世界觀—文化主體、價值觀—思想意蘊、審美觀—藝術本真、創(chuàng)作觀—表現特質、社會觀—接受美學等幾個維度，將中華曲藝美學精神概括為：人民立場，民間敘事；勸善揚美，寓理于情；天樂人歡，妙通形神；言簡意賅，機趣橫生；知行合一，濡化心性②。

這與中華美學精神既一脈相承，成為中華美學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又獨具中華曲藝自身的內涵特質和顯現方式。中華曲藝在民族進步的歷史過程中，之所以能夠發(fā)揮助推社會經濟發(fā)展的獨特作用，就在于中華曲藝骨子里鮮活而韌性、普遍而深刻地存在一股股充滿浩然之氣、曠達之氣、煙火之氣的美學精神。因此，傳承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提升曲藝創(chuàng)作水平，應在中華曲藝美學精神的凝練和弘揚方面作出切實的努力。

一、以人民為主體的民間敘事

中華曲藝美學精神的本質特征就是人民性。曲藝來自人民生產生活的勞動創(chuàng)造實踐，扎根不斷追求進步和美好生活向往的奮斗之中和文化土壤，說唱題材鮮活生動，與老百姓心貼心，具有中國文學藝術以人為本、民為邦本的歷史傳承傳統；曲藝表演者幾乎來自民間，是本地或本民族的文藝活躍分子，即使逢年過節(jié)或民俗節(jié)慶活動專事曲藝表演的藝人，也來自鄉(xiāng)土或市井老百姓之中，他們十分熟悉身邊人和事，了解群眾所需所求所喜所樂，表演充滿地氣和煙火味道，洋溢和傳遞著人民群眾的真摯情感；曲藝的觀眾更是人民大眾，不僅會觀看帶著泥土氣息的說古唱今的折子段子，而且還能隨演入戲，唱和互動，活躍著整個演出過程，使曲藝真正成為人民的節(jié)日。因此，中華曲藝美學與中華民族的天然血肉聯系，使得曲藝沒有所謂的宮廷氣、貴族味和孤芳自賞的“文人病”，一直行進在民族經濟社會發(fā)展的歷史歲月里，始終保持著曲藝人民性的熾熱和溫度，憂患著人民的憂患，歡樂著人民的歡樂，顯現著中華民族獨有的藝術世界觀和審美方法論。

中華曲藝的人民性，體現在對民族歷史的深刻記憶之中，通過說唱講述歷史，傳承文脈，讓子孫后代記住我們民族的奮斗歷程。因此，那些經典的曲藝作品無疑具有文獻性特質。比如，2014年春風出版社出版的姜昆、董耀鵬主編《中國歷代曲藝作品選》，分為上中下三卷，匯集了中國歷代曲藝經典作品。被選入的曲（書）目，主要為該朝代主要曲種的代表作品，如《敦煌變文與詞文》《目連變文》《孟姜女變文》《伍子胥變文》《漢將王陵變》《王昭君變文》《孔子項托相向書》《韓擒虎話本》《宋元話本》《錯斬崔寧》《武王伐封書》《三國志平話》《大唐三藏取經詩話》《高祖還鄉(xiāng)》等，無論是敦煌變文、詞文、話本、俗賦、宋元話本、諸宮調，還是明代話本、寶卷、時調、道情，清代子弟書、彈詞、單弦、話本、南音等，這些書目曲目不僅體現了人民大眾的喜怒哀樂，反映了人們的生活意愿，構成了一幅幅絢麗多彩的風俗畫卷，更飽含豐富的歷史文化、倫理道德、哲學思想、審美意識、價值觀念，具有極強的史料價值與學術價值，是中華民族文學藝術遺產的一個主要組成部分。

中華曲藝的人民性，鮮明體現出民族奮斗的艱難歷程和精氣神?！皩W習強國”平臺上，評書表演藝術家田連元編纂的《話說黨史》通過評書不僅講述歷史，而且反映中國共產黨的精神譜系。西河大鼓書《大營救》講述1941年香港淪陷之后，我們黨為了保護香港的800多位愛國人士的驚心動魄故事。江蘇的《永遠的長征》、四川的《望紅臺》等綜合性的節(jié)目歌頌革命先烈，表現我們黨的不屈不撓、血戰(zhàn)到底的歷史。潞安大鼓《兒的魂娘的心》講述八路軍副參謀長左權母親的故事，左權在1942年指揮部隊反“掃蕩”作戰(zhàn)時不幸犧牲，直到7年之后母親才得知兒子已經犧牲，生動塑造了一位偉大母親的大愛形象。蘇州評彈《戰(zhàn)·無硝煙》將上海解放一年間驚心動魄的“銀元之戰(zhàn)”“米棉之戰(zhàn)”搬上舞臺，以評彈最擅長的小人物和市井生活為故事切入口，圍繞上海市軍管會財經接管委員會干部劉浦生展開，揭示了金融之戰(zhàn)與普通百姓生活之間的緊密聯系，講述穩(wěn)定金融、平穩(wěn)物價，打贏經濟“淮海戰(zhàn)役”的故事。該劇在保留傳統曲藝“一人多角”的基礎上，不拘泥于傳統中篇每一回有固定的演員組合，節(jié)奏更明快，符合當代觀眾的審美習慣。

中華曲藝的人民性，體現在始終跟時代相融合，與時代同步前行，表達、表現、反映、謳歌、說唱這個時代的進程。第十一屆中國曲藝節(jié)推出的各地各民族曲藝表演，匠心獨具。陜北說書是綻放在黃土高原上的藝術之花，由白云飛、張飛雄等表演的《咱是說書唱曲的人》，在粗獷豪放、激越高亢、悅耳動聽的說唱中表達著說書人的心聲：“腳踩著黃土走千村，塬坡坡上爬沙疙梁上滾，我唱過了一村又一村”“山親水親人最親，弦子一彈唱鄉(xiāng)音”“書說仁義唱根本，曲唱忠孝貴似金”“新書新曲唱鄉(xiāng)親，新聞新事唱不盡”，那說唱聲調中的黃土氣息，那來自鄉(xiāng)土民間的真情實意，直擊觀眾心扉。

中華曲藝的人民性，體現在觀照現實，發(fā)揮曲藝獨有的幽默諷刺功能和作用。王朝聞在《諷刺藝術談》中認為：“諷刺作為一種藝術，和其他藝術一樣，它那積極的社會作用，無例外地要以反映客觀實際的真實為基礎，真實是它如何反映的前提。如果客觀實際根本不存在落后面或黑暗面，它當然就沒有用武之地。但是這種假設沒有根據，現實生活自身的確存在著應當批評、應當諷刺、應當克服的東西?！雹鬯凇堵爼P》中談到劉天韻、蘇似蔭評彈《求雨》“是一個很有趣也很有諷刺作用的段子，結構近似優(yōu)美的短篇小說。它那樣集中，精煉，不啰唆，但在應該著力的地方卻又那么細致，那么有趣，那么平易，使我獲得讀小說所不能獲得的精神享受。它的噱頭不少，卻沒有低級趣味。它諷刺舊社會的丑惡現實頗為深刻，使娛樂性和思想性得到和諧一致”。④相聲是一種具有獨特諷刺意味的藝術，比如《關公戰(zhàn)秦瓊》《夜行記》《買猴兒》《虎口遐想》《五官爭功》等在包袱的不斷推進中，既講故事，又含幽默，既有笑料，又有諷喻，成為當代相聲的經典。馬季的《一個推銷員》以虛構的推銷員故事，諷刺同一產品不斷貼牌現象，在極度反差中產生反諷和幽默。馮鞏、牛群的《小偷公司》講一百多人的小偷公司設有1個總經理、48個副經理，只有兩位專職小偷。當遭到警察追堵時，寫了份報告建議全體人員立即轉移，可這份報告經過層層圈閱上報，最終才送到總經理手上，可沒等字簽完，就被警察堵在屋里戴上手銬了。這故事諷刺了機構臃腫、形式主義害死人的弊病?！罢孔髌吩谔摌嫷氖录邪讶谕凰季S的假定、隱喻、反諷、鋪排、巧合等營構方式運用得妙合無垠，其抖出的包袱不再是生理反應之笑，而是返觀現實之慮之思，從而使相聲的節(jié)奏具有了哲理意味和美學價值?！雹?/p>

二、以善美為核心的思想表達

就曲藝思想性而言，從古至今中華曲藝經典的曲目都在弘揚真善美，鞭撻假丑惡，其價值觀所蘊含的思想散發(fā)出中華儒釋道的社會倫理和修身養(yǎng)性的光耀。

早在先秦興起的瞽矇說唱就以社會倫理作為藝術表達的價值取向，據《呂氏春秋·仲夏紀·古樂》記載：“帝堯立……瞽叟乃拌五弦之瑟，作以為十五弦之瑟，命之曰《大章》”⑥，成為“禮樂”儀式的執(zhí)行者，在說唱中傳布禮樂制度和倫理綱常：“瞽史教誨，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雹邼h劉向《列女傳》記載，瞽矇在王公貴族宅院寓教于樂地勸導婦人尊崇古制，“日不視于邪色，耳不聽于淫聲，夜則令瞽誦詩，道正事。如此，則生子形容端正，才德必過人矣?！雹囝壍恼f唱，有如孕前輔導和胎教，其時的教育理念和責任已交給說唱藝人來完成。可見，中國曲藝自古代興起以來，就有追求真善美而發(fā)揮思想溝通和傳遞的特殊功能，具有獨特的美學追求。

忠、孝在中國社會是基礎性的道德價值觀。太平歌詞《太公賣面》出自《封神演義》，講述的是商末周初的姜子牙輔佐周文王滅商建周的故事。大鼓《羅成下書》、二人轉《洪月娥做夢》是隋唐五代故事，取自歷史人物、小說和一些民間傳說。鐵片大鼓《高亮趕水》是明初劉伯溫修建北京城時發(fā)生的故事。這些歷史題材的曲藝作品將受眾帶入一種遼闊的時空中感悟人生與歷史，傳達民眾善惡分明、懲惡揚善、褒忠貶奸的理想和愿望，傳遞著忠孝節(jié)義與禮義廉恥等儒家觀念。

中華曲藝這種“說以載道”、探明事理的格致傳統一直是說唱藝術的本體本質本樸體現，深刻規(guī)范和影響著曲藝創(chuàng)作。中篇彈詞《紅色搖籃》展現中共獨立支部第三任書記汪伯樂從一名孤兒成長為一名戰(zhàn)士的英雄事跡，相聲《我是家長》反映百姓關注的教育問題，小品《社區(qū)民警于三快》表現社區(qū)民警解決社區(qū)群眾基本問題的故事，陜北說書《看大橋》講述盲藝人韓起祥叫兒子把自己吊到橋下用手去摸大橋而寫出精品的創(chuàng)作精神。

陳獨秀說過：“戲園者，實普天下人之大學堂也；優(yōu)伶者，實普天下人之大教師也?！雹醾鹘y曲藝從其誕生起就注重寓教于樂，曲藝里一個個經典故事，包含了許多歷史知識和文學知識，也傳達了我們民族優(yōu)秀的傳統文化基因。馬三立的《逗你玩》講每天都要時時防火防賊。這部作品通過小偷以假名字蒙混過關的小把戲，表現了小偷的狡詐和孩童的天真，在人性兩極的對照比較中，將成人世界的復雜性揭露無遺，告誡人們不要欺負和毀掉孩子本真樸實的心靈。這一虛擬的“逗你玩”就成了騙人的代名詞。

三、以娛情為目的的審美方式

中華曲藝在不斷陶冶人們思想情操，提升審美鑒賞水平，豐富人民精神世界方面具有獨特的美學價值。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四個五年規(guī)劃綱要提出在全社會提升思想道德素質、科學文化素質、身心健康素質。黨的二十大報告把提升身心健康素質，作為整個國家社會成員素質提升的重要方面。身心健康現在比以前任何時候都重要，社會快節(jié)奏中出現了很多身心疾病。身心疾病靠什么來調治？靠文學藝術，聽音樂、看電影電視，而中國曲藝具有不可替代的審美功能，那就是調適情緒、疏通心理淤積。觀眾看了馬季、姜昆、馮鞏等的相聲，笑一笑心情就舒服愉快了，情感得以轉移和宣泄。如情感不宣泄不轉移，淤積在一個地方，久而久之就會出現病灶，產生心理疾病。曲藝是轉移疏通情感最有效的渠道。曲藝的精神按摩、精神調適、精神修復、精神康養(yǎng)功能既有效也強大，這是中華曲藝最典型的、最本質的一個功能。也許正是由于這個功能，有人認為中國曲藝是不是太大眾化了，讓我們笑一笑就完了，不像有些現代藝術那么高深莫測，不像長篇小說寫得深邃復雜。其實，不同藝術類型的審美功能是不一樣的，真正的藝術能夠把人逗笑，讓人身心愉悅，非?？简炈囆g家的創(chuàng)作能力和運思水平，考驗與接受者感同身受的走心和藝術表達的技巧。

莊子在《天道》中說：“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雹狻疤鞓分馈笔侵腥A美學精神的重要內容之一。中華曲藝從“人樂”相和相樂進而表達“天樂”，在說唱中追求和反映人與自然的關系，體現“天人合一”的審美要素?，F代社會內含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自我四大關系。處理好這四大關系，特別是藝術創(chuàng)作上多角度、深層次、大眾化地反映好這四大關系，就可能成為人們喜聞樂見的好作品。中國曲藝在四大關系的說唱表達方面，極具發(fā)展空間，這是中國曲藝的本性、天性、本質所決定的。

春秋末戰(zhàn)國初，出現了《周?！贰短訒x解篇》兩篇說唱體著作?！吨茏！啡庙?，是說理意味極濃的說唱詩體，體現了古代藝人如何合理利用大自然的高超智慧和勸世之道：“角之美，殺其牛，榮華之言后有茅。天為蓋，地為軫，善用道者終無盡。地為軫，天為蓋，善用道者終無害。”11又如唐代俗講《維摩詰經講經文》以通俗易懂的講經形式，通過比喻、遞進的俗講語言告訴做人的道理：“身如聚沫”12譬如水中聚沫如河，撮摩以手觸之，自然后壞，“又如風中秉燭，不易保持十全。也似河水東流，一去似難再復”13，從而告誡人們：“輕志易落，更無返樹之期；細雨辟天，豈有歸云之日?！?4把做人的道理講得絲絲入扣而又充滿哲理，希冀立大志成大業(yè)，不以“輕志”“細雨”塑造自身。

中華曲藝特別關切普通老百姓的喜怒哀樂，以積極健康、幽默風趣的說唱表達樂觀向上的進取精神。曲藝小品《社區(qū)故事》講述一位女性社區(qū)人員一心撲在工作上，對家庭缺少關心和照料，為此丈夫鬧了小情緒，經過社區(qū)和熱心居民的幫助與調解，最終家人的不開心煙消云散，頌揚了社區(qū)一線工作人員執(zhí)著認真、無私奉獻的精神品質。其故事情節(jié)曲折，“包袱”不斷，語言合轍押韻、表演靈活多樣。又如，曲藝小品《家和月圓》以家長里短為切入點，講述一個合肥小伙和外國女孩相戀，但父母不同意且出各種難題，女孩用幽默的語言和精妙的回答通過考驗，并最終贏得男友父母認可和喜愛的故事。小品最大亮點是將快板與小品結合起來，打著快板演小品，主題鮮明、形式新穎、節(jié)奏歡快。臺詞對話既合轍押韻又輕松流暢，人物個性把握精準，展現了較高的技藝和表演水平。

四、以機趣為張力的說唱創(chuàng)新

近年來，中國曲藝家們在創(chuàng)作中既守正，守中國曲藝之正、傳統藝術之正、經典之正，同時又結合時代之變、藝術發(fā)展和觀眾接受偏好之變，不斷追求說唱藝術創(chuàng)新，為藝術多元探索開拓無限可能的空間。當下，我們進入科技時代、數據時代，受眾的新需求反推藝術表達創(chuàng)新，連舞美、燈光、視頻、服裝、道具等，都發(fā)生了日新月異的變化，展現出全新的舞臺場景和沉浸式觀演方式。

2023年10月國家數據局的掛牌標志著我國已經進入數據時代。數據也是生產力。人工智能、AR技術、VR技術、AI技術、虛擬成像、全息投影、三維立體、增強現實等廣泛運用，正深刻改變著傳統的創(chuàng)作樣式、表演形式、觀看方式。人工智能進入曲藝創(chuàng)作領域是一種不可扭轉的趨勢，面臨新的觀眾群體對曲藝的新期待。因此，中國曲藝在堅守傳統曲種曲目的本體本真，著力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同時，應滿懷熱情地迎接和擁抱數據時代的到來，運用人工智能等高新技術傳承和創(chuàng)作人民群眾雅俗共賞的洋溢時代氣息的新作品新樣式新類型。北京電視臺做過“當傳統曲藝遇上人工智能”節(jié)目，當AI技術生成的曲藝演員和部分真人演員同臺表演說相聲、北京琴書、單弦時，讓觀眾耳目一新，這種人機共創(chuàng)模式的說唱機趣張力為傳統曲目煥發(fā)新活力探尋了一條新路，將會更深刻地影響藝術創(chuàng)作的表現形式和審美取向。網絡平臺成為曲藝技藝、知識互動傳播新空間，“演藝+直播”的形式吸引更多觀眾，演員直接面對觀眾，通過評論、彈幕等形式第一時間了解觀眾愛好和需求。如原版是北方話的古風歌曲《聲聲慢》以彈詞或粵曲唱法火爆網絡，《白蛇傳》《珍珠塔》等傳統曲目吸引了大量原本不了解評彈藝術的人走進直播間，對曲種傳承發(fā)展產生積極意義。

中華曲藝與生俱來的機趣、機智、幽默、樂觀的審美特質，猶如源頭活水來，形成了流淌在說唱藝術中的一股股暖流，滋潤著廣大人民群眾的心田。譬如，2024年9月19日以“愛的回眸”為主題的慶祝新中國成立75周年曲藝新創(chuàng)作品專場演出在北京民族宮大劇院舉行。晚會以整場串聯戲劇情景爺孫對話的方式，將不同年代耳熟能詳的歌曲穿插在串詞中，讓不同年齡的觀眾欣賞到自己熟悉的旋律，從而增加晚會的感染力和震撼力。當晚的表演有京韻大鼓、梅花大鼓、西河大鼓、北京琴書、北京時調、快板書、群口相聲、評書8個曲種的新作品。演出圍繞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動人故事，尤其是反映人間大愛的父子情、師生情、戰(zhàn)友情、航天情、敦煌情……襯托反映中國人民奮發(fā)圖強、艱苦奮斗、可歌可泣的愛國熱情。北京曲協主席李偉建談及構思時說：“愛的回眸是在生活中汲取人間真情，用柴米油鹽的質樸，以人間煙火的氣息，描繪人類情感的生動畫卷，從辛酸凄楚到熱淚盈眶，從喜極而泣到破涕為笑，每滴眼淚都是共和國的記憶，回望崢嶸歲月無限大愛在心頭，祖國強大了每一個愛才會有寄托，人民富強了每份愛才會更加溫暖?！?/p>

曲藝創(chuàng)新呈現跨類型組合、跨專業(yè)融合、跨門類糅合，甚至把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藝術形式結合在一起，打破了傳統創(chuàng)作與欣賞的思維定式，產生說唱藝術新奇觀。比如曲藝聯唱《看今朝》將陜北說書與蘇州彈詞這兩個風格迥異的曲種融合在一起，過去單一的藝術樣式交叉，產生新的裂變。河南墜子表演藝術家牛青蘭、墜胡演奏家楊慶林與搖滾流行樂手共同打造的MV“墜美三部曲”《墜美的月亮》《墜美山河》《墜美人間》，既保留了河南墜子的古典韻味，同時融入現代搖滾樂元素，創(chuàng)造出獨特的音樂風格，不僅讓更多年輕人了解到河南墜子，還讓更多人對中國傳統文化元素與現代音樂風格相結合的國潮音樂產生了濃厚興趣。又如，福建《南音魂》展示泉州南音千年傳承的脈絡，在保留傳統南音上四管的同時加入民樂器的配器、打擊樂、多聲部等表演，以新時代審美視角演繹傳統藝術，高雅唯美。再如，四川諧劇已成為中國曲藝的重要組成部分，展現出諧劇帶刺玫瑰的川味風格。大型諧劇《永不落幕》通過喜二仙形象，反映了諧劇創(chuàng)始人王永梭執(zhí)著藝術追求的故事，在諧劇“獨演”角色的基礎上，融入了“歌隊”表現形式，體現出諧劇喜而不鬧、笑而不俗、侃而不滑的崇高與莊嚴之美。

對曲藝技藝而言，說唱的表達表演更能體現中華曲藝的機趣之美。上海說唱是行走在大都市街巷里弄的民歌小調和江南風景。由陳靚表演的《金陵塔》繼承了上海說唱創(chuàng)始人袁一靈先生的風格，在唱念中融合快口、繞口技巧，咬字清楚，發(fā)音準確，舌如鼓簧，語似連珠，快而不喘，一氣呵成，把金陵塔“天上七粒星，樹上七只鷹，墻上七根釘，臺上七盞燈，河里七塊冰”的“冰、燈、釘、星、鷹，鷹、星、釘、燈、冰”說唱得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叮叮當當扣人心弦，展示出上海說唱藝術的高超技巧和語言機趣。

五、以知行為濡化的接受美學

中華曲藝具有其他藝術樣式少有的傳承文脈、傳布道理、傳播知識、傳授技藝的獨特作用。在歷代人們的生產生活中，曲藝擔負起了解天文地理、自然知識、勞動技術、鄉(xiāng)規(guī)民俗、人事禮儀、生活常識、養(yǎng)成教育等責任，它在說唱、故事、表演當中教會青少年認識歷史、認識社會、觀察生活、了解他人，這種生動有趣、寓教于樂的知識來自實踐來自勞動，具有真知性、有用性和直接性，不像教科書那么書面化，而是在好聽好看而有趣的說唱中不知不覺地受到開竅熏陶和增強本領?？梢哉f，曲藝是人們成長的最好啟蒙老師。通過曲藝人把生活的經驗、勞動的知識經驗，甚至一些生產的技能表達出來，體現出中國曲藝的實用功能。如《細說七十二行·蓮花落》說唱道：“大中華，五千年，古老的文明史空前，七十二行出狀元。”“五谷豐登萬民歡，記住神農老祖先。有炎黃，立華夏，開辟農耕大文化，文明產生亞細亞，炎帝神農貢獻大。種五谷，布天下，嘗遍百草他不怕，知道香甜苦和辣，至今留有神農架?！薄罢f木匠，和石匠，還有棚匠泥瓦匠，都是兄弟體格壯，互相連帶有依仗。建筑行，人丁旺，追根溯源看祖上，多家供奉沒二樣，都是魯班一張像。魯班爺，住山東，傳說父親魯昭公，從小立志為民生，一身手藝賊拉精?！薄罢f魯班，多才氣，發(fā)明創(chuàng)造用心計，錛鑿木鉆和斧鋸，世代工匠都借力。祖師爺，傳手藝，門下收了仨徒弟，石瓦木匠成莫逆，尺桿劃線分的細。五尺桿，是瓦匠，干活都把白線放，三尺桿的是木匠，墨斗黑線打邊框。二尺桿，小石匠，紅線劃在石頭上。手藝人，一露相，大家見面很謙讓，字號名片不用亮，一說啥線知行當。”為有趣有效傳授農業(yè)技能，一些曲藝人以“快樂農事信息員”的雙重身份通過三句半、快板（單口、對口、群口三種表演方式）、Rap（有節(jié)奏地說話的特殊唱歌形式）等走進農田，把專業(yè)的農業(yè)技術、種植改土方案等講解給農民朋友，使枯燥的田間觀摩課堂富有生機，把中國古老的民間藝術與先進的農業(yè)技術相結合，通過歡快的形式把種植技術傳播開來。因此，應發(fā)揮中國曲藝的獨特寓教于樂功能，推進各類曲藝進校園、進社區(qū)、進村寨，以培養(yǎng)青少年和老百姓的藝術情趣和愛好，提高全民的曲藝接受能力和水平。

中華曲藝不僅把生存哲理、生活智慧、生命意義演繹得平常通俗而易讓人接受，而且把漢語言文字和當地方言的內在意味展現得淋漓盡致，妙趣橫生，為說唱藝術的中國化本土化大眾化釀造了醇厚的濃濃氛圍。東方朔是西漢辭賦家，也被視為說唱藝人鼻祖，他性格詼諧，滑稽多智，常在武帝面前談笑取樂。有一次，武帝見到一棵樹，問何樹，東方朔說：“名字叫善哉?！边^了幾年，武帝又問此為何樹，東方朔說：“名字叫瞿所。”武帝說：“你欺騙我很久了，名稱為什么和以前不一樣？”東方朔說：“比如，大的叫馬，小的叫駒；長大叫雞，小時叫雛；大的叫牛，小的叫犢；人生下來叫兒子，長大叫老子。所以這棵樹當初叫善哉，如今叫瞿所。大小生死，萬物變化，哪有固定的事情。”15東方朔的回答充滿機趣與哲理，開創(chuàng)了說唱藝術不僅逗人好聽好看，而且在笑聲中若有所思、返諸求己的接受價值的演藝路子，大大提升了曲藝的內涵。可見，中國曲藝雖然來自民間，但并不粗鄙，經過歷代曲藝家的傳承和創(chuàng)新，充盈著深邃精妙和雅致閎麗的中華美學精神，屹立于世界民間藝術之林。

扎根華夏歷史文化沃土的中華曲藝有如“千片赤英霞爛爛，百枝絳點燈煌煌”（白居易《牡丹芳》）的國花牡丹，像劉禹錫在《賞牡丹》中盛贊牡丹之美那樣“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以其文明、和諧、達觀、高雅的姿態(tài)為中國文學藝術的大發(fā)展大繁榮生生不息地綻放中華曲藝品冠群芳的馨香和美麗。

注釋：

①習近平：《論黨的宣傳思想工作》，中央文獻出版社，2020年，第114頁。

②李明泉：《融突思維：提升相聲小品創(chuàng)作品質的支點》，《曲藝》， 2024年第6期，第16頁。

③王朝聞：《王朝聞曲藝文選》，中國曲藝出版社，1986年，第54頁。

④王朝聞：《王朝聞曲藝文選》，中國曲藝出版社，1986年，第1頁。

⑤李明泉：《融突思維：提升相聲小品創(chuàng)作品質的支點》 ，《曲藝》， 2024年第6期，第17頁。

⑥康有為：《康子內外篇》，中華書局，1988年，第90頁。

⑦上海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組校點《國語》，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0頁。

⑧張濤：《列女傳譯注》，山東大學出版社，1990年，第14頁。

⑨阿英：《晚清文學叢鈔·小說戲曲研究卷》，中華書局，1960年，第52頁。

⑩王先謙：《莊子集解》，中華書局，1987年，第114頁。

11馬骕：《繹史》，中華書局，2002年，第3492頁。

12董誥：《全唐文》，中華書局，1983年，第3293頁。

13項楚：《寒山詩注：附拾得詩注》，中華書局，2000年，第324頁。

14黃征：《文史》，2001年第4輯，總第57輯，中華書局，2001年，第157頁。

15李昉：《太平廣記》第173卷，中華書局，1961年，第1273頁。

（作者：尹德錦，四川大學副教授、藝術學博士；張旭東，中國曲藝家協會副主席；李明泉，四川省社科學院二級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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