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孩

小區(qū)一位朋友的老爸，前一段時間，半天見不到女兒，他就電話不斷，朋友被她老爸折騰得苦不堪言。

這個朋友姓李，我們稱朋友的老爸叫李爸。新冠疫情前，李爸和老伴兒與女兒同住一個小區(qū)，但住不同的樓棟。朋友多次勸說老兩口搬來一起住，老兩口就是不愿意：“我們利手利腳的，自己生活多舒坦。”

其實(shí)朋友知道，父母是怕麻煩牽累女兒。朋友有自己的公司，平日里很少有時間照顧父母。朋友想給二老請個阿姨，老兩口堅決不同意，還說：“老年人每天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有利于健康。”

李爸八十歲前，每天可以喝二三兩白酒。近一米八的個子，在小區(qū)見到他，隨時隨地都精神矍鑠，上下午輕松步行一萬多步。遇上好天氣，他會去小區(qū)活動室和棋友廝殺一陣。后來，朋友的老媽走了。我在小區(qū)遇見獨(dú)身一人的李爸，看他步行起來顫顫巍巍的，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我叫了李爸幾聲，他未反應(yīng)。我又大喊幾聲李爸，他才聽見。我問他的聽力為什么下降了？他說是新冠后遺癥。他陽了之后的兩個月，聽力就陡然下降。安了助聽器，他嫌不舒服，沒戴。又患了輕微的腦梗，住了一個月的院。前幾年到了夏天，他都要去重慶黃水避暑，到了冬天去海南三亞避寒。我問李爸，今年夏天去黃水避暑嗎？他用低淺幽微的聲音回我說：“陽了后，坐汽車乘飛機(jī)都頭暈，受不了。現(xiàn)在一年四季只好待在小區(qū)，哪里也不想去。”

就這樣，老爸成了黏人的“老小孩兒”，一天也離不開女兒的陪伴。

朋友給我講，有時正在忙碌中，老爸就打電話來了。暫時未接，他會跟女兒斗氣，甚至不吃不喝。他在電話中說的事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真有什么大事，阿姨會打電話。一個星期天，她剛離開家去陪客戶，走之前說好了兩個小時后回來。哪知她才離開半小時，阿姨就打電話來說，李爸睡在床上心發(fā)慌，像是得了重病，非要她回來。朋友迅速回到家中，邊安慰邊牽著老爸的手。半個小時后，老爸擔(dān)驚受怕的癥狀得到了緩和。朋友這才清楚老爸身體的衰弱，疾病的侵?jǐn)_，孤獨(dú)的噬咬，使曾經(jīng)高大偉岸、行事果斷的老爸，真的成了需要呵護(hù)的“病小孩兒”。她為老爸的現(xiàn)狀提心吊膽。如今老爸適應(yīng)生活的能力降低成了孩童。朋友說，這還不是主要的，關(guān)鍵是老爸的內(nèi)心變得脆弱，變得弱不禁風(fēng)。身體稍有異樣，他會焦慮不安，難受難耐，惹得家里人也緊張不安，我?guī)缀跆焯煊迷挴焷硎婢彛浩较⒗习趾紒y想的內(nèi)心，撫慰老爸擔(dān)心害怕的靈魂，成了我痛苦的經(jīng)常的“功課”。

老爸變得這么依賴她，離不開她，朋友認(rèn)為和她的疏忽失誤有關(guān)，老媽走后，本可以給老爸找一個伴侶，老爸也有這個意思。熟人介紹了幾個，其中一個小老爸十歲的，是個退休教師。他和她相處了半個月，朋友不知咋個想的未讓雙方多處一段時間就拒絕了。聽朋友講，這位老師有些小氣，做事情不主動，可能不會體貼人。我們幾個熟人給朋友建議李爸和老師相處畢竟時間不長，還看不出究竟。

兩年時間過去了，有次我問朋友：“李爸找到伴兒了嗎？”朋友回我說：“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您是不是標(biāo)準(zhǔn)太高啦？人老了有個伴兒，相互就是個依賴和取暖。”我多嘴道。朋友講：“我想給老爸找個會體貼人的，其他過得去就行。”為李爸找老伴兒的事就一直沒有著落。其實(shí)，人老了有伴兒，老人就有風(fēng)和日麗的依偎，就有爬坡過坎的牽手，就有了抵御孤獨(dú)的盔甲。

給李爸介紹老伴兒的事，拖到了他八十二歲也未落實(shí)。李爸在八十二歲的生日宴上鄭重宣告：不準(zhǔn)任何人給他介紹老伴兒了。隨同而來的毛病就是李爸對女兒的依賴愈來愈熾烈，成天想拽著女兒。她也明白老爸需要有一個身邊的親人，隨時噓寒問暖，廝守偎依。這個身邊人不是阿姨，也不是兒女能代替的。能時時刻刻給老爸心靈上的撫慰，只能是貼心的老伴兒。如今，老爸關(guān)閉了這扇窗口，朋友失去了幫助老爸開窗照進(jìn)暖陽的機(jī)會。

一天，朋友陪老爸去小區(qū)的超市買水果，老爸在水果區(qū)只挑選了香蕉。她清楚，以前老媽愛吃香蕉，老爸愛吃蘋果。老媽走后，現(xiàn)在老爸改成了吃香蕉。她要幫老爸提香蕉，老爸擋回了女兒的手：“我提得動！”超市的女服務(wù)員也表揚(yáng)道：“這位大爺?shù)纳眢w棒棒的。”

老爸看見家中果盤的香蕉少了，他就會去小區(qū)超市買香蕉回家。超市的女服務(wù)員時不時夸李爸，說他看上去只有七十多歲，身體仍然健朗。他笑笑回答：“我今年吃八十六歲的飯，虛歲八十七歲了。”每次李爸聽到外人對他年歲和身體的褒揚(yáng)，他的心里都樂滋滋的。回到家中，他給阿姨講：超市的服務(wù)員夸他這個年紀(jì)了，身體還硬朗。他的復(fù)述既是讓快樂的感受，在自己心中延續(xù)，又像幼兒園的孩子獲得了老師的夸獎，要分享給同學(xué)和家長。

家里有客人來，李爸定會給每個客人發(fā)香蕉。等一會兒有客人還沒有吃，他就會勸客人吃。有的客人不知是客氣還是不愿吃，他定會剝開香蕉遞給客人。一位有糖尿病的客人，很為難，就是不領(lǐng)受李爸的熱情，李爸的女婿只好接過剝開的香蕉。我覺得奇怪，李爸這么愛吃香蕉，還再三地勸客人吃。朋友告訴我：“老爸吃香蕉，是在回憶老媽在時的好。他們結(jié)婚后，老爸連雙襪子也沒有洗過。”我問：“李爸有糖尿病，不怕血糖升高？”朋友道：“這么大年紀(jì)了，他想吃就讓他吃。每次家中來客，吃了他買的香蕉，他會開心一整天。”

現(xiàn)在李爸最喜歡做的四件事：一是在聽音樂聲中飽覽他和老媽一生的溫馨時光；二是看有人給他每天的步數(shù)點(diǎn)贊；三是去超市買香蕉；四是每天可以和女兒視頻。就是這些老爸的喜歡，使老爸的精氣神有了，也緩解了朋友的心焦心累。

俗話說老還小，真是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