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米甸紅軍路

在歷史的長河中，長征是一段不朽的傳奇。懷著對那段崢嶸歲月的無限敬仰，我踏上了重走紅軍長征路的旅程。每一步都仿佛穿越時空，與那些英勇的紅軍戰士們并肩前行。在這條充滿艱辛與榮耀的道路上，我將探尋那些被歲月銘記的故事，感受那份永不磨滅的長征精神。因一次機緣巧合的采風活動，這次我們選擇的線路是當時紅六軍團從楚雄大姚進入祥云米甸所走過的部分路段，全程大約走了大約六七公里。

1936年4月20日，紅六軍團在蕭克、王震的率領下，攻克牟定、鹽豐、姚安，從鹽豐過孔仙橋、人頭關、松樹林進入祥云縣境，沿楚場驛道進駐米甸。部隊沿山路經松樹林、大村、哨上、奎家山、周馱羅、楚場、黃草哨、小哨、拉果摩尾、白沙坡、仁里廠、米甸、朝陽地、小松坡、觀音箐。21日，部隊從米甸出發，經過祥云一鄉（原米甸鄉，后改為米甸鎮）16個村莊，計50余公里，直抵賓川與紅二軍團會師于雞平關。

我愧疚的是，我只是走了六七公里，大抵只是當時紅六軍團過祥云行程的十分之一。況且我是餓了有糕點果腹，渴了有礦泉水解渴，累了就找塊石板坐下歇一歇腳，身邊還有文友聊著昔日紅軍長征過祥云的事跡，可以說，整個行程就是一次別開生面的旅行。而88年前，那些紅軍戰士，他們長途奔襲，缺衣少食，沿路還有敵軍和匪患的襲擾，即使如此，他們紀律嚴明，以迅猛的行軍速度通過祥云，還不忘一路播撒革命的火種，宣傳革命的道理。他們的苦和累，遠遠超越現在我們所走的極限。

此行采風的第一站是人頭關。人頭關地處楚雄州大姚縣，臨近大理州祥云縣。當看到那座陡峭巍峨的山巒時，我頓時悟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含義。要知道，當時紅軍從人頭關經過時，人頭關可不是什么安寧之地，匪患橫行，就連周邊的百姓都不堪其擾。再加上其險要的地理位置，注定了紅軍在通過人頭關時不會太順利。

而今，昔日的槍炮聲、廝殺聲早已消逝在歷史的煙云中。人頭關就像一個大大的“人”字，端莊篤定；又像入定的老僧一般，清絕出塵；它悄然與周圍的崇山峻嶺隔開了一定的距離，遺世獨立；蔥蘢繁茂的樹木給陡直的崖壁披了一件厚實的綠袍，讓這座險峻的山添了幾分柔和。人頭關山腳下，漁泡江的水滾滾向東流淌。時值盛夏，江水渾濁湍急，這番景象和當年紅軍看見的略有不同。紅軍過人頭關時是春天，正值枯水季，江水清澈，不急不緩的水流甚至還會發出潺潺的輕吟。

出了人頭關，就完全進入祥云縣境內，第二站是插朗哨。在插朗哨村委會的哨上村，我看到一眼清泉，泉水后是一棵樹冠碩大的古樹。旁邊立了一塊石碑，上書“古樹長青，清泉永存”幾個大字，中間還有幾個小字“林是水之源，水是生命之源”，簡單明了地告誡世人要保護森林、保護水源。在泉眼的四周，坐落著幾座房屋，墻面在風雨的侵蝕下，多少有些斑駁，平添了幾分滄桑。墻面上繪制著彩色的圖畫，有花草、有錦鯉、有身著民族服飾的農家載歌載舞或日常生活的場景。

沿著房屋南邊的水泥路一直往東走，就進入了一片山野。沿途隨處可見正在坐果的青花椒、核桃樹，舉著三叉戟的木通，揚著一串串紫色風鈴一般的三角梅。柏樹青蔥翠綠，那挺拔的身姿就像正在站崗的戰士，英姿颯爽。枝干有碗口粗細的核桃樹，目測樹齡不會少于30年，核桃樹上掛著一個個圓溜溜、綠油油的果實，隨著微風輕輕擺動。

在松柏的掩映中，一個尋甸籍的小紅軍長眠在青山中。一座青石砌就的墳塋靜靜地矗立著，墳塋的正前方是一塊石碑，一顆五角星格外醒目，下面刻有“紅軍烈士墓”幾個大字。在石碑的下方，簡要地記述了《重修紅軍墓記》。1936年4月20日，紅軍長征過米甸時，一名尋甸籍的小紅軍因病掉隊，在插朗哨養傷，被村里的兩名惡棍殺害并搶走武器。1949年10月，中共滇西工委祥云縣分會及所屬滇西人民自衛團獲知此事后，將兩名惡棍緝拿歸案，為告慰英烈，懲惡揚善，將兩名惡棍審判處決，并將紅軍遺骸進行收殮妥善安葬。

我們瞻仰了紅軍烈士墓，向烈士敬獻鮮花。望著烈士墓，我仿佛看見那名小紅軍拖著病弱的身軀匆忙行軍的堅毅。我在腦海中為小紅軍畫了一幅肖像畫，清瘦的面龐，機敏的眼神。我忽然想到了我教過的學生們。參加工作后，我一直從事小學教育，在鄉村教書18年。18年里，我接觸了數百名孩童，他們每一個都是家里的寵兒，每一天都衣食無憂，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究其原因，就是因為我們都生活在一個偉大的國度，都生活在一個和平美好的時代。而這樣美好的幸福生活，正是由無數革命烈士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

向烈士三鞠躬時，心里一直想著要珍惜當下幸福的生活，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忽然，一陣響亮的鳥鳴，伴隨著陣陣松濤，從山間傳來，其清脆的樂音令人耳目一新。我的心竟奇跡般地靜了下來。我在心里默默地向烈士墓道別，繼續往前方走去。

紅軍當年出了插朗哨，就到了楚場。說到楚場，自然就想到了穿村而過的楚場河，它像一條帶子，時而和公路平行，時而鉆到公路下面，時而隱沒在山箐里，一直向東流，流到人頭關，匯入漁泡江，最終流進金沙江。楚場村委會的奎家村、周馱羅、楚場村等6個村民小組分散坐落在楚場河兩側的坡地上。我之所以這么熟悉楚場村，是因為我曾在那里擔任新農村指導員，走過了全村的山山水水。

據祥云縣委黨史研究辦公室1991年整理出版的《紅軍長征過祥云》一書記載：“紅軍長征過祥云期間，正值小春作物收割時節。紅軍沿途宣傳共產黨的抗日政策和主張，嚴格執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行軍作戰處處想到人民群眾的利益，做到秋毫無犯。紅六軍團經過楚場時，因人馬眾多，只能在田地里露宿。紅軍指戰員將田地里割倒的蠶豆小心翼翼地堆放在田埂上，騰出空地住宿，第二天又將蠶豆放回原處。紅軍愛護莊稼，體貼莊稼人的佳話一直在當地群眾中流傳。”

我完全能想象，豆田的主人第二天看到自家的蠶豆完好無損，心里一定暗暗稱奇，對這支紀律嚴明的軍隊敬佩不已。這位大叔或者大嬸自然會與鄰居說起這件事，而紅軍是窮苦百姓的貼心人這樣的形象，也就悄然在群眾的心里生根發芽。

楚場村一位叫冉義的老人還清楚地記得，當時兩個紅軍戰士向他問路的情形。冉義看到紅軍偵察員和藹可親，他詳盡地為偵察員指路，介紹村里的情況。是什么讓這個老人如此信任素未謀面的外鄉人呢？我想是紅軍的初心，打動了老人。

當年，紅軍出了楚場，就去往了黃草哨村。我在黃草哨村子東邊的山腰上，看見了古道。當時紅軍走過的古道，隨著歲月的變遷，如今已基本荒廢不用了。幸運的是，那條古道還是留下了一段段坑洼不平的石板路，而其中一段，就在黃草哨村和楚場村的中間。

古道不平整，有些地方還很陡峭，只有放牧人和周邊的農人偶爾過往。幾株蒲公英舉著黃色的小碎花，在一片翠綠欲滴的青草中間，分外醒目。綠草和野花，隨意點綴在黑褐色石塊的鬢角、發際，平添了幾分靈動的氣息。一塊石板中間部分略有凹陷，積了一汪水洼，幾只蟲蟻正悠然自得地戲水。我蹲下身子，仔細辨認有沒有馬蹄的印跡，一時間竟莫名有幾分興奮。

稍稍平復一下興奮的心情，平穩地行走在楚場古驛道上，足底觸摸的不僅是堅硬的石板，更是一段熱血沸騰的歷史。在楚場古驛道的上方，有一個分水器的遺址。清道光九年（1829年），官府于此定規以石刻分水。分水器的設立，以公平公正開啟和諧之風。如今，分水器已經成了一件文物，那一道道10公分的刻痕，那一個個均勻的出水口，在高山之巔與日月共存。2019年，米甸鎮黨委、政府在此立了一塊碑，將此處命名為“初心池”。

剛進黃草哨村，村口的一排小洋樓就撞入眼簾。這是村里的易地搬遷安置點，十數棟樓房一字排開，有幾棟樓房砌了粉紅色的屋頂，就像一朵朵鮮艷的蘑菇，格外喜慶。

來到村子中央，一株大青樹儼然是村莊的迎賓司儀。繞過大青樹，一條1米見寬的石階蜿蜒盤旋，向村子深處延伸。沿著紅砂石鋪就的石階拾級而上，左一個彎右一個彎，途間不時能看到一間間古樸的老宅子。

有一間老屋門虛掩著，我探頭進去看了看，發現這是一個過街樓，門里還有乾坤。原來，這扇門里有幾個院子，門口鋪著石板，大約有數10米，石板的縫隙里有雜草和青苔。一個紅衣女子先我一步，從石板路盡頭的老宅子里走出來，為這片沉寂的時空添了一抹亮色。

又上了幾層石階，到了昔日紅六軍團首長駐地，羅應弟老屋舊址。20日這天晚上，紅軍路過黃草哨村時，在羅應弟老人家借宿。軍團首長和羅應弟圍坐在家里的火塘邊上，親切交談。首長以通俗易懂的話語把紅軍的主張講給老人聽，熊熊燃燒的火焰映照著首長堅毅的臉龐，焐暖了老人熱乎乎的心窩。

次日拂曉，臨行前，首長把一本《中國工農紅軍》送給老人，叮囑他好好保管，將來給兒孫們看看。1958年，羅應弟老人的孫子羅占標，把這本珍貴的紅軍文物捐贈給祥云縣委、縣政府。走進羅應弟老屋舊址，整個小院干凈整潔，因為剛修復好，還沒來得及布置，院子里空落落的。可我卻仿佛看見紅軍在群眾家里幫著打掃衛生、挑水做飯的忙碌身影；聽見紅軍向群眾講述革命的道理，那南腔北調的聲音和著米甸彝家人不太流暢的漢語，竟無比契合。

堂屋中央，那個曾經擺放火塘的地方，軍團首長的叮囑猶如在耳。那本《中國工農紅軍》的小冊子雖沒親眼見過，可我知道，那是一束光，照亮窮苦百姓暗沉的心間；那是一眼清泉，滋潤窮苦百姓干涸的心田；那是一粒種子，扎根在米甸這塊土地上。

要知道，盡管紅六軍團過米甸只用了短短兩天的時間，可他們留下的，卻是一顆顆革命的火種。

過了白沙坡，蹚過楚場河，就可以看到路邊立著的一塊石碑，題刻“紅六軍團過米甸馬鞍山茶馬古道遺址”。馬鞍山茶馬古道昔日是馬幫運鹽運茶的主干道，也是周邊群眾出行的相對便捷的道路，紅軍當年就是從這條古道去往米甸村的。

從石碑西行100米，有一眼山泉，就像一只鳳眸，盛滿了清汪汪的泉水。旁邊的石崖上刻著“紅軍泉”3個字，字跡被風雨侵蝕，斑駁陸離，只能勉強辨認。小小的泉眼為多少過路的行人提供了甘甜的泉水，我不得而知。

古道保存得比較完好，平整的石板，呈灰褐色。先前連續幾天的陰雨天氣，石板被沖刷得很干凈，露出拙樸的本來面目。石板縫隙間的泥土里，青草、奶薊草、艾蒿、莎草一茬接一茬地生長，前人踩踏過的綠草，不一會兒，又慢慢直起了腰。

我見過云南驛古道的引馬石，青石材質，可謂光亮如新、光潔如鏡，那是常年踩踏的結果。為什么楚場古驛道的石板就沒有光澤呢？我俯下身子，仔細端詳這一塊塊看似平常的石板。還真讓我看出了端倪，這里的石塊多為紅砂石，與青石不是同一種材質。

原來，不是因為以前往來的馬幫少，也不是因為驛道早已淡出歷史的長河，只由于石塊本身的材質，決定了它不顯山不露水的本色。石塊與周圍的泥土保持著同一種顏色，有些地方甚至已經分不清泥土和石板的界限了。只有那些體型巨大，又比較堅硬的石塊，突兀地盤亙在路的中央，讓人不得不改變走路的節奏，跨過去，繼續前行。

古道順著山箐蜿蜒起伏，就像一條曲曲折折的羊腸子。好在古道兩側植被豐茂，挺拔的云南松、華山松、杉樹、櫟樹是森林的大傘蓋，棠梨樹、山楊柳和許多不知名的灌木是森林的綠裙子，青草兒、野藍莓、蒲公英、鼠曲草等各種草本植物織成森林的花地毯。一只松鼠在樹叢中跳躍，毛茸茸的長尾巴暴露了它的行蹤，我還沒來得及和它機敏的小眼神對視一眼，它就隱匿于樹林深處去了。一群人高舉著紅旗走在古道上，紅旗上的鐮刀和錘頭仿佛發著光，照亮了整個山林。

一群黑山羊正在古道邊上悠閑地吃草，忽然發現自己的領地來了陌生人，嚇得四處逃散。放羊的老者使勁兒搖晃手中裝滿玉米粒的瓶子，還不時發出“咩咩咩”的聲音，我們也適時地停下腳步，靠近山崖稍事休息，讓羊群回到牧羊人的身邊。一只、兩只、三只……在頭羊的帶領下，二三十只羊終于回到了老者周圍，繼續低頭啃食青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幾分鐘前，而我們，則繼續往前方進發。

走在馬鞍山茶馬古道上，我仿佛看到紅六方面軍扛著槍，背著斗笠，身穿蓑衣，腳穿草鞋，排著整齊的軍列，行走在米甸的大地上……

1936年4月，由賀龍、任弼時、關向應、蕭克、王震領導的中國工農紅軍二、六軍團長征經過祥云，在素有“云南之源、彩云之鄉”的祥云大地上播撒下了革命的火種。短短4天時間，近千名祥云兒女踴躍加入到紅軍隊伍中，祥云也因此成為云南省參加紅軍人數最多的一個縣。

在祥云米甸，長征精神如同永恒的火焰，照亮了歷史的長河。這片土地見證了紅軍的堅韌與不屈，也激勵著我們每一個人。如今，當我踏上這片熱土，心中充滿了敬意和感動。長征精神，不僅是歷史的遺產，更是我們前行的力量。讓我們銘記這段歷史，傳承這份精神，讓它在新時代煥發出更加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