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視域下中國式現代化話語的文化理路

[摘 要] 中國式現代化的話語表述，明確了中國式現代化不同于西方式的現代化，是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從而打破了西方主導的關于現代化的單一話語秩序框架，具有重大的理論價值和實踐意義。從中國式現代化話語與西方現代化話語的差別入手，探討中國式現代化話語的歷史演變及對建構文化主體性的意義，有助于揭示其不僅是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實踐的創造性表達，而且是新時代中國對自身發展的文化構想和價值主張。這樣一種話語回應了“中國向何處去”的中國之問，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主體性的有力體現。

[關鍵詞] 中國式現代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文化主體性；“兩個結合”

[DOI編號] 10.14180/j.cnki.1004-0544.2024.12.001

[中圖分類號] D60"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 [文章編號] 1004-0544（2024）12-0005-08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1。中國式現代化是馬克思主義理論與社會主義實踐相結合的具體化成果，是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實踐的創造性表達，也是對西方現代性危機及其資本限度的內在超越。中國式現代化話語的確立，彰顯了中國探索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歷史性和世界性意義，體現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的自我認識和價值坐標。

現代化具有多重意蘊，一般從社會生產方式變遷的自然形態上加以理解。人類現代化進程伊始，英美等先發現代化國家率先進入現代化序列，而后發現代化國家均把自身欠發達的原因歸結為現代化進程的遲滯，進而把現代化作為發展目標。因而，現代化的概念潛在包含著后發現代化國家的社會變革發展訴求和追求文明進步的價值表達。在當下日益凸顯的不同文化和價值體系之間相互競爭沖突的背景下，中國式現代化話語的出場意味著中國對自身文化主體性和文化自信的堅守，反映出中國對自身文化發展的抱負和期待。

一、普遍性認識邏輯下的西方現代化話語

在現代化理解方面，西方主導的話語體系將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現代化視為無差別的同一化過程，即現代化等同于西方現代化。這種西方現代化話語表述奠基于西方文化對自身現代化的普遍性認識，而這種普遍性認識來源于啟蒙運動以來西方現代性的全球擴張。這種擴張“包含著一種將價值、利益和意義領域里的西方關于自我的認識和表述作為客觀歷史領域里的普遍性強加給他人的過程，并將它作為改造整個世界，改造一切他人及其固有的文化、社會制度和習俗的一種理論依據”1。這就使西方現代文化把自身的演進與世界文明發展進程等同起來，進而構建出由西方現代文化所主導的單一文化價值體系和普遍話語框架。并且，隨著20世紀末以來全球化的飛速推進，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借助經濟、政治和文化的全球化，進一步把資本主義的制度和觀念宣揚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不僅把西方國家主導的現代化作為衡量文明先進與落后的標準，也將西方現代性所塑造的普遍性觀念視為統一邏輯與歷史，自然與理性的強勢概念。但對西方現代化進程稍加審視就會發現，這樣一種普遍性并非容納了一切特殊性的普遍性，而是一種由地域性偽裝而來的普遍性，是一種封閉的、排他的、空洞的普遍性。事實上，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主導的全球性的現代化背后隱藏的是一種單一的價值向度，體現的是西方對自身現代化發展邏輯的價值認定。而其他的后發現代化國家在借鑒西方現代化的過程中，往往被西方現代化話語所迷惑，不加區分地將其中的普遍性觀念接受下來，以這樣一種普遍性來抹殺自身的特殊性。而這無疑會削弱其文化主體性，引發嚴重的文化認同危機和挑戰，加劇不同文化和價值體系之間的相互競爭和價值沖突。

中國式現代化話語就是在此背景下提出來的，它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在中國式現代化實踐基礎上的自我認識，充實了現代化的多元話語表達，沖破了西方對于現代化的話語壟斷。它向世界彰顯了中國對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構想，將中國式現代化與人類社會現代化緊密聯系在一起，從人類社會整體層面對和平發展道路展開探索，展現了不同于西方現代化的文明愿景，能夠為其他國家的現代化提供鏡鑒。

二、中國式現代化話語的生成：文化主體性的自主建構

現代化話語的建構離不開具體的歷史經驗。西方的現代化話語是在資本主義全球化擴張的過程中建立起來的，它將“自身—他者”嵌入“先進—落后”的敘事框架中，通過對其他文化的打壓和征服而樹立起自己的權威性。馬克思曾指出，由西方國家主導的工業全球化運動以生產方式為準繩，將世界上的文明劃分為兩個類型，而農業文明從屬于工業化的資產階級文明，廣泛地說，“東方從屬于西方”2。西方現代化話語就是對這一過程的映射。

中國作為后發現代化國家，不得不面對西方先發現代化國家投下的巨大陰影和成熟的話語體系，其現代化話語的建構尤為艱辛。在全球化初期，作為他者出現的西方文化，對中國傳統的文化體系和話語體系造成了強烈沖擊，給中國的文化認同帶來了嚴重的挑戰，如何處理西方文化和自身的關系成為當時中國文化面臨的緊要問題。甚至時至今日，中國文化問題也繞不開發端于西方的現代性問題。但與西方不同的是，中國對現代性問題及其合法性危機問題的研判和解決，都基于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而展開。尤其是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增強和中華文化的復興，中國文化的自我認同不再訴諸與西方現代性的比較，而是可以獨立自主地處理文化問題，在中國文化內部形成自我理解。在這樣的背景下，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發展道路。”3可以說，中國式現代化話語，就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的一種創造性的自我表達。

在這個過程中，中國與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間的文化沖突問題日益凸顯，彰顯出現代化問題背后最大的緊張焦慮并不僅僅是經濟技術發展問題，而且是東西方文化差異導致的價值認識問題，其中存在著擺脫西方話語框架的問題。如果我們對中國現代化的理解不能落實到文化層面上，而只從西方話語框架中獲得關于現代化的現成解釋，那么這就說明我們還未從價值層面上建構起中國文化自身的主體性。能否擺脫理性世界和價值世界之間的沖突帶來的緊張和壓力，能否自主建構當代中國的文化主體性，對這些問題的解答是思考中國現代化的重要前提。因此，現代化具有多重維度，既是一個實踐過程，也是一個通過文化和價值生產不斷肯定自身、回到自身的過程。正是在此過程中，中國確立了中國式現代化的發展模式，確立了中國式現代化的話語表述，由此建構了當代中國的文化主體性，彰顯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對自身的發展期待和文化抱負。

中國式現代化話語的確立伴隨著中國自近代以來展開的現代化實踐探索。中國式現代化歷經了一系列話語演變，并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得到明確表述，“經過十八大以來在理論和實踐上的創新突破，我們黨成功推進和拓展了中國式現代化”，并致力于“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1。中國式現代化話語表述的歷史演變，折射出的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主體性的自主建構過程。中國式現代化話語的確立，對當下中國式現代化的全面推進和文化主體性的建構，具有重要而深遠的歷史意義和實踐意義。

首先，早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就開始自覺運用現代化、近代化、工業化等詞語來表述中國社會發展問題，并且這些詞語之間呈現出一種通用和替代的關系。1938年5月，毛澤東就提出了“革新軍制離不了現代化”的論斷。1944年5月，毛澤東指出：“要中國的民族獨立有鞏固的保障，就必需工業化。我們共產黨是要努力于中國的工業化的。”2此時現代化主要以工業化為核心，圍繞奠定國家發展的物質基礎展開，但同時也沒有忽略文化建設需要，強調文化上的以新代舊。毛澤東指出：“我們不但要把一個政治上受壓迫、經濟上受剝削的中國，變為一個政治上自由和經濟上繁榮的中國，而且要把一個被舊文化統治因而愚昧落后的中國，變為一個被新文化統治因而文明先進的中國。”3其中，新文化是指“中國文化應有自己的形式，這就是民族形式。民族的形式，新民主主義的內容——這就是我們今天的新文化”4。新文化放眼古今中外，強調吸收“進步文化”和“古代優秀的人民文化”，這是“發展民族新文化提高民族自信心的必要條件”5。 因此，它通過“學習我們的歷史遺產，用馬克思主義的方法給以批判的總結”6而得以建構，是“帶有我們民族的特性”7的文化，體現了文化發展方面的獨立性意識。

其次，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毛澤東先后提出了“現代科學文化”和“科學文化現代化”兩個概念，文化被進一步納入現代化建設中，成為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1957年2月，毛澤東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中明確提出：“將我國建設成為一個具有現代工業、現代農業和現代科學文化的社會主義國家。” 8這一論斷將科學文化視為和工農業并列的重要問題，深化了對社會主義現代化的認識和理解。在1959年12月到1960年2月間，通過閱讀蘇聯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毛澤東對社會主義國家的現代化有了進一步的理解，提出“建設社會主義，原來要求是工業現代化，農業現代化，科學文化現代化，現在要加上國防現代化”1的命題，成為社會文化發展的重要引領。

再次，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中國式的現代化”概念的提出，凸顯了文化主體性意識，勾勒出現代化語境中的自我文化構想。1979年3月，鄧小平在《堅持四項基本原則》中指出，中國要“走出一條中國式的現代化道路”2，明確提出了“中國式的現代化”概念，并強調“中國式的現代化，必須從中國的特點出發”3，以同西方現代化相區別。鄧小平還借用《禮記·禮運》中的“小康”一詞來描述中國式的現代化：“我們要實現的四個現代化，是中國式的四個現代化。我們的四個現代化的概念，不是像你們那樣的現代化的概念，而是‘小康之家’”4，“這個小康社會，叫做中國式的現代化”5。鄧小平進而指出：“我們的現代化建設，必須從中國的實際出發……把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同我國的具體實際結合起來，走自己的道路，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這就是我們總結長期歷史經驗得出的基本結論。”6鄧小平的“中國式的現代化”概念是對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深入運用和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自覺調用，體現著兩者的結合，彰顯著自主的現代化話語建構。這一概念將社會主義經濟建設作為發展和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核心任務和主要目標，為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指明了發展方向。

最后，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進入新時代，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確立了中國式現代化的話語表述，明確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文化構想、價值主張和世界意義。在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提出，“我們所推進的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國情的中國特色”，“中國式現代化既切合中國實際，體現了社會主義建設規律，也體現了人類社會發展規律”7，對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征進行了完整的表述。中國式現代化不同于西方現代化，體現著獨特的中國文化特質，為世界貢獻了現代化建設的“中國方案”，對其他發展中國家選擇獨立自主的現代化發展道路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2022年10月16日，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了中國式現代化的五大特征、九條本質要求、五條重大原則和總的戰略安排，指出“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為人類實現現代化提供了新的選擇”8。中國式現代化話語充分彰顯了新時代中華民族的自我文化認識，明確了中國的價值主張和面向人類未來的文化構想。

可見，中國式現代化話語是基于中國過去幾千年來的歷史文化發展成果，通過汲取、總結和凝練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實踐的積極經驗，以及對西方現代理性主義文化精神的揚棄，在馬克思主義思想指導下建構起來的。正如毛澤東所說：“我們這個民族，從來就是接受外國的先進經驗和優秀文化的。”9這就“體現了中國文化在當代以自己不可替代的特殊方式展現出來的某種無可抗拒的普遍價值和精神魅力”10，彰顯了中國式現代化話語所內含的價值意蘊和文化創造力，標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主體性不斷生成和建構的過程。在這一進程中，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互結合，促進了古今中西文化的轉化和融通，這是一個中國文化不斷自我肯定的歷史和實踐過程，展現了當代中國對自身文化的期待、構想和主張。

三、中國式現代化話語的內涵：文化主體性的具體展開

中國式現代化話語的表述，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與時俱進的新飛躍，彰顯了歷史自信、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覺，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主體性的最有力體現。隨著中國式現代化實踐的推進，現代化開始深入文化和意識形態領域，其所帶動的思維方式和生活方式的變化，構成了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形態的重要組成部分，體現著文化主體性的具體展開。

首先，中國式現代化話語擺脫了西方現代化的意識形態陷阱和話語框架，體現了新時代中國文化主體性具有世界性意義的價值主張。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打破了‘現代化=西方化’的迷思，展現了現代化的另一幅圖景，拓展了發展中國家走向現代化的路徑選擇，為人類對更好社會制度的探索提供了中國方案。”1這表明中國式現代化以全新的理念在現代化道路的探索實踐上，走上了一條不同于西方的現代化道路，為后發現代化國家和地區提供了走向現代化的新路徑，也由此打破了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對現代化的敘事權和解釋權的把控和壟斷。因此，中國式現代化話語是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實踐的經驗性總結和創造性表達。

第一，中國式現代化話語打破了西方現代化話語的普遍性認識框架，賦予了中國式現代化實踐以歷史性意義。西方對現代化的認識建立在前現代與現代、先進與落后、文明與愚昧這一系列二元對立話語的基礎之上，長久以來成為人們認識和理解現代化的一個基本話語框架。但實際上，這種話語暗藏著西方對東方所進行的超歷史的強制性話語闡釋。同時，這種話語框架帶來的認識問題就是：如果西方代表現代，那么非西方就代表著前現代，這就將非西方與西方的共時性問題扭曲為古與今的歷時性問題，會極大地束縛或阻礙非西方國家關于現代化實踐的多元思考和實踐探索。而中國式現代化話語的提出打破了這種長久以來由西方主導的現代化認識框架和話語理論體系，肯定了當代中國式現代化的實踐及其所蘊藏的內在活力和理論空間。

第二，中國式現代化話語表明中國式現代化開辟了迥異于西方式資本擴張的現代化新路徑。中國式現代化話語不僅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的現代化理論，也超越了西方所主導的經濟全球化進程中存在的“新自由主義”和“依附論”，展現了現代化進程的另一種可能性，拓展了后發現代化國家和地區關于現代化的選擇空間，示范了如何在堅持自身文化主體性的同時推進現代化實踐。這就使中國式現代化話語在理論內容上呈現出一種超越于西方的話語表述和價值主張，既“堅持了現代化的普遍本質，又打破了西方現代化的一元論，真正走出了一條中國道路”2。

其次，中國式現代化話語明確了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主體性的基礎，即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的文化成果。中國式現代化不僅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具體實踐，亦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的具體成果及實踐確證。經過在中國的百年傳播，馬克思主義已經內化為當代中國文化結構的組成部分，改變了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并在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結合過程中賦予其時代新義，推動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并且，在全球性的現代化進程中，地域、民族和文化的差異導致各個國家和地區經濟發展模式的不同，現代化的形式基于不同的經驗事實和文化精神，便具有了多種可能性。因而，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的道路，體現的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對人類文明形態轉型構想的具體落實，以及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賡續發展。“中國共產黨人是我們民族一切文化、思想、道德的最優秀傳統的繼承者，把這一切優秀傳統看成和自己血肉相連的東西，而且將繼續加以發揚光大。”1

第一，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結合塑造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文化內核。馬克思主義思想在中國的傳播使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在西方現代文化的挑戰下選擇了馬克思主義，并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新與轉化。隨著中國文化不斷更新和再塑，本就存在高度契合性的馬克思主義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互交織結合。且這樣一種結合并非簡單的疊加，而是在深度的互動中熔鑄了新的文化內核，為中國式現代化話語和實踐提供了強勁的文化動力。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結合’不是‘拼盤’，不是簡單的‘物理反應’，而是深刻的‘化學反應’，造就了一個有機統一的新的文化生命體。”2

第二，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結合為中國式現代化提供了主要的文化來源和精神來源。“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后，科學社會主義的主張受到中國人民熱烈歡迎，并最終扎根中國大地、開花結果，決不是偶然的，而是同我國傳承了幾千年的優秀歷史文化和廣大人民日用而不覺的價值觀念融通的。”3對此，習近平總書記深刻指出：“中華文明源遠流長、博大精深，是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是當代中國文化的根基，是維系全世界華人的精神紐帶，也是中國文化創新的寶藏。”4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有獨特的價值體系，諸如仁愛、誠信、民本及大同等文化精神，不僅塑造了中國人的基本精神面貌，也在同馬克思主義思想相結合的過程中成為中國式現代化的文化精神和價值追求，為創造新的現代文化形態提供了思想土壤。“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承載著中華民族的精神血脈，以開放會通的方式反映時代脈動，在同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相結合的百年歷程中構筑了中華民族的共有精神家園，成為現代中國人實現自我的精神世界，以返本開新的姿態為中國式現代化提供了重要的文化創造力”5，是推動中國式現代化話語形成和確立的內在的重要文化精神根源。

第三，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結合賦予了中國式現代化鮮明的文化特質和堅定的文化自信。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結合不僅積淀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文化底蘊，也賦予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以時代特質，不斷展現中國式現代化的內在社會動力和文化精神活力，呈現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文化特質和文化形態。中國式現代化實踐彰顯著“小康”“大同”的社會理想，惠民利民、安民富民的民生理念，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和諧思想，崇德尚賢、禮義廉恥的倫理道德，并賦予了它們當代意蘊和現代化表述，體現出革故鼎新、與時俱進的創新思維。由此，中國式現代化塑造和影響了個體、家庭和社會的行為規范和價值取向，并進一步將其內在化為中國人的思維方式、生活方式。對此，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決不能拋棄馬克思主義這個魂脈，決不能拋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這個根脈。”6堅守好這個魂和根，既是理論創新的基礎和前提，也是構建當代中國文化主體性的核心原則。

最后，中國式現代化話語在普遍意義上是向世界體系的開放，體現了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開創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宏偉構想。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既基于自身國情、又借鑒各國經驗，既傳承歷史文化、又融合現代文明，既造福中國人民、又促進世界共同發展，是我們強國建設、民族復興的康莊大道，也是中國謀求人類進步、世界大同的必由之路”1，這樣一種現代化“深深植根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體現科學社會主義的先進本質，借鑒吸收一切人類優秀文明成果，代表人類文明進步的發展方向，展現了不同于西方現代化模式的新圖景，是一種全新的人類文明形態”2。“對歷史最好的繼承就是創造新的歷史，對人類文明最大的禮敬就是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3中國式現代化話語的表述，體現了新時代中國世界性的文明構想和價值追求，賦予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新的文化內涵和文化期待，即走向未來的新的文化形態。這種新的文化形態內蘊世界性和普遍性的文明追求，體現出中國在發展自身文明的同時，著眼于人類文明大家庭的整體進步。中國式現代化話語一方面蘊含著世界各個民族文化平等的意識，超越了西方單一現代文化的思維，強調尊重文化的差異性、多元性，促進世界文化多元化發展；另一方面也體現了面向世界的開放性，堅持中國參與界定世界現代化的普遍性意義上的權利和義務，體現的是當今中國的文化自覺、文化自信。這就摒棄了西方現代文化中狹隘民族主義、文化保守主義和文化自我中心論的文化意識，為人類提供了一種中國式的價值理論和價值實踐。這種實踐不是中國人獨有、獨享的，而是存在著被其他國家和民族選擇、接受和吸收的可能性，即它是同現代化條件相匹配，同時又超越西方現代性的社會局限性的實踐模式。并且，中國式現代化不是被憑空創造或想象出來的，而是在與不同文化的交往過程中產生的。因此，中國式現代化的話語回應了如何處理當代中國文化體系和西方文化體系間的意義關系這個問題，體現的是關于人類社會發展的新文明形態的文化構想。中國式現代化所開創的人類文明新形態，正是馬克思主義在實踐意義上的新形態，即“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歷史的任務就是確立此岸世界的真理”4。

四、中國式現代化話語的價值理念：文化主體性的價值指向

馬克思指出，“各民族的精神產品成了公共的財產。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為不可能”5。中國式現代化亦不能脫離人類文明的共同價值。中國式現代化話語表述蘊含著全人類共同價值，彰顯了新時代中國文化主體性的價值追求和目標。而這樣的價值理念有別于西方現代化話語中的“普世價值”，后者試圖給自身階段性、地域性的觀念披上普遍性的外衣，將其偽裝成超越時空限制、可衡量評判一切文明的價值標尺。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要擔負起凝聚共識的責任，堅守和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各國歷史、文化、制度、發展水平不盡相同，但各國人民都追求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我們要本著對人類前途命運高度負責的態度，做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倡導者，以寬廣胸懷理解不同文明對價值內涵的認識，尊重不同國家人民對價值實現路徑的探索。”6這彰顯了中國式現代化話語對全人類共同價值的主張和追求，體現了中國式現代化話語的世界性意義。中國式現代化話語表明，中國式現代化是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的現代化，“和平與發展是我們的共同事業，公平正義是我們的共同理想，民主自由是我們的共同追求”7，這是貫穿中國式現代化全過程始終的價值前提。在這個價值基石之上，中國式現代化以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構和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為價值旨歸，是對“建設一個什么樣的世界”“如何建設這個世界”“人類向何處去”等世界之問的回應，不僅蘊含著人類發展的普遍經驗和普遍價值，也彰顯了中國式現代化對人類共同價值目標的構想和設定。

首先，在人類社會理想層面，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世界各國人民前途所在。”1中國式現代化話語凝結了中國式現代化實踐道路的精神成果，為人類發展指明了人類命運共同體這個共同價值愿景和奮斗目標。中國式現代化將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新時代的社會理想，體現了中國式現代化話語的普遍性的價值主張。

其次，在社會主義實踐層面，以人民至上為中國式現代化實踐的價值體現和追求。西方現代化以資本邏輯為中心，存在著被資本無節制的利潤追求所驅動的內在邏輯，資本“成為社會運行的唯一統治者”2，使其以資本增殖為根本價值，從而導致人的問題被物的問題所替代，使人的物化現象普遍化。而中國式現代化話語明確了中國式現代化以人民至上為根本指向，將其作為社會主義實踐的價值體現和價值追求，克服了西方現代化進程中由資本邏輯導致的人的片面化和“單向度的人”的問題。人民至上是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的民本主義思想的繼承和發展，體現了中華文明獨特的人文主義精神和價值追求。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從“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到促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再到“始終把人民利益擺在至高無上的地位”，都彰顯了人民至上的思想光芒和價值追求，回答了中國式現代化為了誰、以誰為中心等問題。

最后，在人的自身發展層面，中國式現代化的價值旨歸是實現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現代化的本質是人的現代化”3，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現代化的最終目標是實現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4。由此可見，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作為人的現代化的具體內涵，是關涉現代化全局的本質問題，是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價值導向和最終價值目標，應協同推進社會現代化和人的現代化。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不斷推動中國社會主義事業發展壯大，奠定了中國式現代化的物質基礎、制度基礎和社會基礎，為人的全面發展提供了條件。中國式現代化話語明確表述了我們是站在全人類立場上推進現代化的，并從價值取向上明確了中國式現代化與共產主義理想的一脈相承。中國式現代化發揮歷史主動精神，追求人的完整本質的建構，凸顯了人作為現代化實踐主體的主觀能動性和自由自覺的創造性。這既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必然方式，也是通往共產主義理想的現實途徑。

綜上所述，中國式現代化話語表述的確立，打破了長期以來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主導的現代化話語框架和秩序。中國式現代化話語一方面強化了中國式現代化在世界現代化進程中的話語權，體現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在當代的文化主體性和文化抱負；另一方面高度凝練了中國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的實踐經驗，回應了中國之問、世界之問、人民之問、時代之問，開創了人類文明新形態。由此，中國式現代化話語強調中國式現代化既遵循世界現代化發展的普遍規律，又彰顯基于具體國情、歷史傳統和文化傳承的中國特色，立足于中國式現代化發展的階段性成果和人類發展共同愿景，提出了全人類共同價值，體現了中國式現代化實踐和價值上的普遍性與特殊性的有機統一，有利于更好地構筑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

責任編輯" "羅雨澤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馬克思的實踐詮釋學與中國詮釋學構建研究”（21BZX001）。

作者簡介：姜華（1968—），女，黑龍江大學哲學院與黑龍江大學文化發展戰略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

1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22頁。

1張旭東：《全球化時代的文化認同》，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30頁。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5頁。

3《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七次集體學習時強調 錨定建成文化強國戰略目標 不斷發展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人民日報》2024年10月29日，第1版。

1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21—22頁。

2《毛澤東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46頁。

3《毛澤東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63頁。

4《毛澤東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707頁。

5《毛澤東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707—708頁。

6《毛澤東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708頁。

7《毛澤東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708頁。

8《毛澤東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07頁。

1《毛澤東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16頁。

2《鄧小平文選》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63頁。

3《鄧小平文選》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64頁。

4《鄧小平文選》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37頁。

5《鄧小平文選》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54頁。

6《鄧小平文選》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4頁。

7習近平：《新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必然要求構建新發展格局》，《求是》2022年第17期。

8《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8—9頁。

9《毛澤東文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64頁。

10藏峰宇：《中國式現代化的文明底蘊及其世界歷史意義》，《哲學研究》2023年第1期。

1《習近平在學習貫徹黨的二十大精神研討班開班式上發表重要講話強調 正確理解和大力推進中國式現代化》，《人民日報》2023年2月8日，第1版。

2丁立群：《中國式現代化：一種新型現代文明形態》，《哲學動態》2023年第8期。

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20卷，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318—319頁。

2習近平：《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的講話》，《求是》2023年第17期。

3《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120頁。

4習近平：《把中國文明歷史研究引向深入 增強歷史自覺堅定文化自信》，《求是》2022年第14期。

5藏峰宇：《中國式現代化的文明底蘊及其世界歷史意義》，《哲學研究》2023年第1期。

6習近平：《開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新境界》，《求是》2023年第20期。

1習近平：《攜手同行現代化之路——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上的主旨講話 》，《人民日報》2023年3月16日，第2版。

2《習近平在學習貫徹黨的二十大精神研討班開班式上發表重要講話強調 正確理解和大力推進中國式現代化》，《人民日報》 2023年2月8日，第1版。

3習近平：《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的講話》，《求是》2023年第17期。

4《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頁。

5《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4—35頁。

6習近平：《加強政黨合作 共謀人民幸福——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領導人峰會上的主旨講話》，《人民日報》2021年7月7日 ，第2版。

7《習近平外交演講集》第二卷，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2年，第475頁。

1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講話》，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62頁。

2李慶霞等：《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異化理論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年，第42頁。

3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54頁。

4習近平：《必須堅持人民至上》，《求是》202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