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官文書“不當署名”考略

摘要：通過整理和分析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相關檔案可知，清代官文書“不當署名”案件分為四類：“率行署名”案件、“未行署名”案件、“違制署名”案件和“代為署名”案件。由于主觀、身份、情節等因素，使得案件懲處結果呈現出差異化特點，既有罰俸三個月的輕懲，又有革職的重判。不過，這種差異化結果產生的主要原因在于相關律例規定與司法實踐間的沖突，使得辦案官員不得不審視案件細節匹配其他律例，或援引只規定懲處原則而內無罪名的律例作為定罪依據。

關鍵詞：官文書 不當署名 畫題 畫押

Abstract： By organizing and analyzing the rel？ evant archives stored in the First Historical Ar？ chives of China， it can be concluded that cases of \"improper signature\" in official documents dur？ ing the Qing Dynasty can be divided into four cat？ egories： cases of \"leading signature\"， cases of\"failure to sign\"， cases of \"illegal signature\"， and cases of \"proxy signature\". Due to subjective fac？ tors， identity， and circumstances， the punish？ ment results of these cases exhibit a characteris？ tic of alienation， ranging from a light punishment of three months’ salary to a heavy punishment of dismissal. However， the main reason for this differentiated outcome lies in the conflict be？ tween relevant legal provisions and judicial prac？ tice， which forces investigating officials to exam？ ine the details of the cases and match them with other laws， or to invoke laws that only prescribe punishment and principles， and do not have a guilty name as the basis for conviction.

Keywords： Official documents； Inappropri？ ate signature； Hua ti； Hua ya

一、引言

署名是公文制度中的重要環節，不僅能為受文者傳遞承辦人員信息，還能為后期責任劃分明確邊界。清代約束署名問題的規定為《大清律例》“同僚代判署文案”律文。筆者查找清代周守赤輯《刑案匯編》、張道源輯《駁案匯編》、許梿輯《刑部比照加減成案》，并未發現與“同僚代判署文案”律文相對應的司法案件，這點通過以往學者研究亦能得到證明。如陳煜對清代“宣示性條款”主題進行闡釋時指出：“清高宗乾隆元年（1736）至德宗光緒十一年（1885）所形成的《刑案匯覽》《續增刑案匯覽》《新增刑案匯覽》《刑案匯覽新編》中并無與‘同僚代判署文案’律文相對應的司法案件”。[1]隨著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館藏清代檔案的陸續開放，使得清代各類案件樣本搜尋范圍得以擴大化，這也為官文書“不當署名”案件樣本的尋找提供了契機。

畫題、畫押含義在清代語境下有一定重合，都有在文書上署名（署姓名、署其他文字、署非文字符號三類）以表示認可之意。如康熙五十一年（1712），“通州增置倉厫，科臣奏請開捐，下內閣九卿議。公與安溪李文貞公皆不畫題”[2]。此處畫題就有在文書上署名之意。不過，畫題強調跨部門承辦“會勘案件”等公務時堂官等員的共同署名；畫押更多強調各部司員承辦官文書時進行的署名。目前，學界對于畫題、畫押、署名主題研究都有涉及。其中，畫題相關研究多表現為“一筆帶過”，如《清代文書檔案制度》《明清檔案學》對畫題略有提及，卻未進行深入討論。畫押相關研究多為“程式考察”，如劉永華等學者指出“各旗編制檔冊時，要在署名下畫押。供詞、申辯詞等司法文書內要有當事人畫押”[3]等文書內畫押情形。署名主題研究雖有數量優勢，但多數研究是從現代背景下探討“署名權”[4]問題。只有少數研究討論到清代、民國時期署名問題，如詳細闡述民國時期公文的蓋印和署名模式及其發展變化[5]，抑或探究清代地方大員會奏列銜問題時，偶有提到《大清會典》對官員列名要求的記載[6]。總的來說，現階段學界對清代畫題、畫押及二者產生的署名研究還不具有體系化特征。因此，本文后續論證過程中兼顧相關“司法案件”和“懲處實態”要點，選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相關案件樣本，來說明清代官文書“不當署名”案件類型及其處理實態，并分析相關規定與司法實踐間的關系。

二、清代官文書“不當署名”案件類型

“同僚代判署文案”律文針對的是官員間“代為署名”案件。然而，在清代社會情境中，官員官文書“不當署名”案件外延范圍要明顯大于“同僚代判署文案”律文規定，大致可分為以下四類。

其一，“率行署名”案件，即官員不仔細、慎重辨別官文書是否應該署名，率先在官文書進行署名的案件。例如，宣統三年（1911），“和碩慶親王奕劻于盛宣懷蒙混具奏時‘率行署名’”[7]。其二，“未行署名”案件。其大致可分為以下兩種情況，一種為官員直接表明態度，拒絕對官文書進行署名的案件，如乾隆十三年（1748），“張盛原系陸路營員，照例移會陸路提督，列銜會題。陸路提督臣武進升既稱不便列銜，將會稿咨回，未行畫稿”[8]。另一種為官員不直接表明態度，遲遲不對官文書進行署名的案件，如雍正二年（1724），“內閣各部院滿、漢大臣近前諭云：‘焦弘勛一案，田嘉榖、楊纉緒如何不畫題？若有不慊意處即當兩議，或將不畫題緣由繕摺奏聞，不然即應同三法司畫題具奏。’”[9]上述兩種情況都屬于官員故意不行署名。在清代，是否會有官員無心遺漏署名的情況呢？筆者認為需要視情況而定。就官文書畫題而言，常需要多位官員共同完成，且官文書遞送前會歷經檢查環節，因此，官文書畫題幾乎不會出現遺漏署名的情況。但如果只需個別官員署名的官文書，則有可能出現遺漏署名情況，如乾隆五十五年（1790），“金簡具奏抄沒承安家產事時，并未進行署名”[10]。其三，“違制署名”案件，即官員未嚴格按照“制書”規定，對官文書進行署名的案件。例如，乾隆五年（1740），“筆帖式桑格不遵例畫押。筆帖式佛隆武隨伊兄桑格肆行固執，并不畫押”[11]。此類案件主要強調“已有制書”作為前提，而且案件懲處要比“同僚帶判署文案”規定的杖八十重。其四，“代為署名”案件，即官員代替同僚對官文書進行署名的案件。如嘉慶二十年（1815），“初大人每日飲酒一二十茶杯，酒后精神不濟，不能畫稿，以致公事積壓。將題、咨各稿諭令我（茅豫）代畫。我不敢遵依。初大人則生氣吆喝云：‘我系主稿之人，你不過替我代筆，何必推辭。’”[12]

綜上所述，有些官文書“不當署名”案件表現出“故意為之”，包括因關系親密，對官文書“率行署名”的案件；或不說明緣由，拒絕在官文書畫題的案件。不過，也有些官文書“不當署名”案件表現出“無意為之”，如只需個別官員署名的官文書可能存在遺漏署名的風險；“代為署名”案件也有可能并非自愿，而是囿于主管官員脅迫。

三、清代官文書“不當署名”案件處理實態

筆者先用“代署”“畫名”“畫押”“畫題”等相對精確的主題詞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數據庫進行檢索，并勾選膠片、專題、全宗、出版物項，得到1142條數據，但僅有11條檔案數據與官文書“不當署名”案件有關。而后，筆者擴大搜索范圍，對“推諉”“同僚”“徇庇”“逼勒”等詞進行檢索，最終挑選出案情細節記錄完整、懲處依據清晰、結果明確的8個案件作為分析樣本，如表1所示。

（一）“率行署名”案件的處理實態

表中兩案都涉及官文書“率行署名”，但二者在判定依據、處理結果方面有所不同。前者發生于道光年間，案內“莒縣知州德恩系屬監交（之職），并未催令算清，率行畫押”[13]。吏部官員認定德恩有“徇私枉法”之嫌，遂將其照“上司通同徇隱”例，降三級調用。后者發生于宣統年間，案內和碩慶親王奕劻于盛宣懷蒙混具奏時“率行署名”。宗人府官員考慮到已有例文內并無恰合專條，以及案內有“請示事件答復未明，致有舛錯”[14]情節，遂比照“疏忽”例對其罰職俸三個月。上述兩案懲處結果之所以存在不同，原因有以下兩點。其一，案內情節輕重不同。通過檔案文本內記錄可知，前案涉及“徇私枉法”情節，德恩為案件主犯；后案主犯為“蒙混具奏”的盛宣懷，而不是在官文書中“率行署名”的奕劻。當然，根據后者懲處參照的“疏忽”例亦可證明，奕劻官文書“率行署名”行為被判案官員認定為“疏忽”，與前案“徇私枉法”存在巨大區別。需要說明的是，在清代司法案件內官員倘若有“徇私枉法”情節，即使因公事獲罪，也會被劃分為私罪范疇，不僅要受到重于公罪的懲罰，還不準用獎勵記錄抵銷相應懲處。其二，案內人員身份不同，所遵照的懲處標準亦有所不同。前案案犯為普通官員，交由吏部議處；后案案犯為和碩親王，交由宗人府議處。

（二）“未行署名”案件的處理實態

表中官文書“未行署名”兩案分別發生于雍正、嘉慶年間。前案主犯為廣東總督孔毓珣。案中“（孔毓珣）既不遵例會同該提督王紹緒議定、畫題，揑稱合詞題請。并將不候審結之貪縱千總黃云龍濫行保題、給咨赴部，殊屬不合。”[15]經兵部等衙門議定，將孔毓珣降二級調用，雖其有加四級記錄，卻不準用以抵罰。后案涉及官員有理藩院尚書烏爾圖那遜和理藩院員外郎富明。此案“奏請賞給喀爾喀貝勒新襲車臣汗瑪哈西禮雙眼花翎之處。理藩院尚書烏爾圖那遜并未與豐伸、濟倫等商議，即行具奏員外郎富明，亦未預先回明該侍郎”[16]。經吏部議定，將理藩院尚書兼鑲白旗蒙古都統烏爾圖那遜比照“并未會同畫題”例，罰俸六個月。理藩院員外郎富明照“堂官罰俸六個月，承辦官罰俸一年”例，罰俸一年。富明有記錄一次，應銷去記錄一次，抵罰俸六個月，仍罰俸六個月。上述兩案懲處結果之所以相差較多，主要原因在于前案內有“未行畫題”“揑稱合詞題請”“濫給保題”等多處違法情節，而后案內僅涉及“未行畫題，即行具奏”這一違法情節。因此，孔毓珣才受到比烏爾圖那遜重“八個等級”[17]的懲處。

（三）“違制署名”案件的處理實態

兩案均發生于乾隆年間，中間相隔一年。前案發生于乾隆四年（1739），刑部官員“查原任委署參領胡什屯，先因查辦佐領根源時不行遵旨畫押，已照‘違制’律，革職治罪在案。今該旗屢次赴伊開導，理應即赴公所遵依畫押，乃又故意抗違，目無功令。若將胡什屯仍照‘違制’律，杖一百，不足示懲。應加枷號一個月。俟枷號滿日，鞭一百”[18]。后案發生于乾隆五年（1740），吏部官員“查該旗原辦佐領系照例辦理，并未舛錯。筆帖式桑格不遵例畫押。筆帖式佛隆武隨伊兄桑格肆行固執，并不畫押。查律內：‘凡奉制書有所施行而故違者，杖一百’。應將不遵例畫押之鴻臚寺額外八品筆帖式桑格，工部八品筆帖式佛隆武均照例，杖一百”[19]。兩案相似之處除均出現在乾隆年間外，還表現在當時辦案官員都依照“違制”律，對不行畫題官員進行懲處。由前案判定結果可以推斷出，一旦后案筆帖式桑格、佛隆武繼續執拗，不遵例畫押，極有可能也會受枷號、鞭刑等附加懲處。需要說明的是，兩案官員判案時，因考慮到案內存在“不行遵旨”“不遵例”行為，才選擇比照“違制”律定罪，但此律在清代并不是用以規范官文書“不當署名”的律文，而是用于規范故意、不行制書內容行為的律文。

（四）“代為署名”案件的處理實態

表中道光十一年（1831）官文書“代為署名”案件并不是獨立成案的，而是與莒縣知州德恩官文書“率行署名”案隸屬同一起案件。其中，“費縣知縣蔡發甲并非監交之員，乃代為作證畫押，亦有不合。照‘不應重’律，杖八十，系私罪，降三級調用”[20]。另一個案件發生于嘉慶二十年（1815），涉及人員包括刑部員外郎茅豫、江蘇巡撫初彭齡、藩司陳桂生等人。通過整理檔案文本時間線可知，刑部員外郎茅豫先于供詞內稱：“初大人署任內題、咨各稿，自己只畫十之二三，我代畫十之七八。皆系初大人再四逼令代畫，實非我籍以弊混。”[21]與此同時，還有提及初彭齡任內有隱匿稟折，令其參劾藩司陳桂生等情節。然而，嘉慶帝并未直接輕信茅豫供詞，特派托津等秉公調查，結果發現茅豫前在山西道員任內有參奏陳桂生虛妄獲咎降調本，與陳桂生早有嫌隙，從而揭穿茅豫供詞內稱與陳桂生無嫌隙的謊言。初彭齡在此案前已有兩次經吏部議處革職（嘉慶帝初次念其平日尚稱敢言，且歷官資格較深，加恩降為內閣學士，嗣又從寬宥過，降為侍讀侍講）經歷，結合此案令茅豫閱看、代畫等情，本應將其進行“革職，發往伊犁，以示懲創，但念伊母年已九旬，僅予革職，免其發遣”[22]。上述兩案懲處差別巨大，主要原因在于初彭齡“代為署名”案件內已有兩次懲處記錄。初彭齡之所以未被直接發遣到伊犁，根本原因在于嘉慶帝的介入。

四、清代官文書“不當署名”規定與司法實踐間的關系

官文書“不當署名”規定和司法實踐間的關系較為復雜，不能用統一或沖突進行簡單概括。二者既有律例規定和司法實踐統一的方面，也有無相關律例恰合司法實踐沖突的方面，還有比照其他律例調和矛盾的方面。

（一）“不當署名”規定與司法實踐間的統一

清統治集團為減少和防范官文書“不當署名”行為的發生，除繼承前朝已有相關規定之外，還在律例修訂過程中不斷強化相關律例的適用性，以確保官文書“不當署名”行為有對應的懲處依據，從而表現出一種相對性的統一，具體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其一，清代部分官文書“不當署名”行為有配套的懲處依據相對應。《大清律例》內詳細載明：“凡應行（上、下）官文書，而同僚代判（判日）署（書名畫押）者，杖八十。”[23-24]此條律文針對的是官文書“代為署名”問題，不但假設了官員或同僚間代署文書的情況，還明確了案犯要承擔杖八十的結果。不過，此條律文并不是清代統治集團根據當時社會情境下官文書“不當署名”犯罪所進行的立法，而是沿襲前朝規定的結果，更多用于表達統治者立法意志或道德觀念。相對應的是，清代確有官文書“代為署名”的犯罪案件發生，像前文提到的“蔡發甲案”和“初彭齡案”，都屬于此類犯罪。其二，清統治集團多次修例，以適應社會情境下官文書“不當署名”犯罪行為多樣化的改變。為了有效約束官文書“不當署名”行為，并為相關懲處提供可參考依據，清統治集團于雍正十一年（1733）增加兩條定例，并在乾隆五年（1740）入律。第一條例文為：“各部司員有偷安、偏執、故意推諉，不行畫押者，該堂官即指名題參。”[25]第二條例文為：“刑部遇有三法司會勘案件，即知會都察院、大理寺堂官，帶同屬員至刑部衙門，秉公會審、定案畫題。”[26]通過觀察上述兩條例文內容不難看出，清代已有律文的表達已經不能完全約束官文書“不當署名”犯罪行為多樣性的變化，比如在官文書“代為署名”案件基礎上，出現“不行畫押”“未定案畫題”（不行署名）等官文書“不當署名”行為。其中，“不行畫押”強調六部官員承辦官文書時的署名問題；“未定案畫題”強調的是跨部門承辦公務時，多名官員共同署名的問題。

（二）“不當署名”規定與司法實踐間的沖突

清代“同僚代判署文案”律文雖在雍乾時期經歷三次修訂，卻仍未能發展至完備的程度，在律例內容、對應關系、懲處依據方面呈現出“缺失”，致使其與司法實踐間產生沖突，具體包含以下幾個方面。其一，有些官文書“不當署名”例文內容與案件事實無關。除上述修訂的兩條例文外，乾隆三十二年（1767）還在原有規定基礎上增加一條例文，即“各省承審參案，無論侵貪那移，以及濫刑枉法等項，倶由臬司主稿，會同藩司審勘，招解督撫衙門覆審。倘藩司以事非己責，并不實心會鞫，或臬司因主稿在己，偏執自是，以致罪有出入者，該督撫即行査參，交部分別議處”[27]。此條例文旨在強調各省官員“承審參案”時，要嚴格遵照既定程序，詳細核查案情，還要保持克己奉公態度，而沒有提及任何與官文書“不當署名”案件事實有關的罪狀、罪名、懲處等細節。正如薛允升在《讀例存疑》中所寫：“（此例）與此門律意不符，似應移于有司決囚等第門內。”[28]其二，相關律例規定與官文書“不當署名”行為無法完全一一對應。通過前文可知，清代官文書“不當署名”行為包括“率行署名”“未行署名”“違制署名”“代為署名”四類。而承襲前朝律文及清代雍乾時期修訂的三條例文，主要針對的官文書“不當署名”行為實為“未行署名”和“代為署名”，卻無法囊括已有制書規定前提下，官員不遵制書規定的官文書署名行為，官員不詳細審查案件或因徇私舞弊的“率行署名”行為，官員冒詐官職在官文書署名等行為。其三，有些官文書“不當署名”案件擬罪時，并未以“同僚代判署文案”律文作為依據。辦案官員在面對前文提及的“德恩案件”“奕劻案件”“烏爾圖那遜案”“胡什屯案”“蔡發甲案”時，都未選擇以“同僚代判署文案”律文作為擬罪依據，而是參照“上司通同徇隱”例、“疏忽”例、“并未會同畫題”例、“違制”律、“不應重”律對案犯進行定罪和懲處。

（三）“不當署名”規定與司法實踐間的矛盾調和

清代統治集團沒有解決所有官文書“不當署名”規定和司法實踐間的矛盾，例如，“同僚代判署文案”的第三條例文并沒有被移動、改進或刪除，而是將矛盾調和的重點放在實際案情的解決之上，具體包括以下幾點。其一，官文書“不當署名”案情無法恰合律例專條對應時，審案官員會選擇深入分析案件情節，并尋找與其相匹配的律例作為參考。前文提到宗人府官員在處理和碩親王奕劻官文書“率行署名”案時，未找到與之相對的懲處規定。[29]但宗人府官員發現案內存在“奕劻不清楚盛宣懷所奏內容，就進行署名”的情節，遂比照“疏忽”例，對其罰俸三個月，將其官文書“率行署名”行為界定為承辦公務時粗心所致舛錯。其二，官文書“不當署名”案情無法恰合律例專條對應時，審案官員會選擇參照“不應重”律作為懲處依據。前文“蔡發甲案”中費縣知縣蔡發甲已在官文書署名，明顯不能適用“未行署名”相關律例。同時，蔡發甲冒充監交職位代為畫押，所代之人可以是有監交職位的任何人，更類似于一種“身份冒詐”。這兩點使得“同僚代判署文案”律文無法直接成為“蔡發甲案”的定罪依據。加之，吏部官員也沒有找到可參考的重要案件情節。最終經過議定，將蔡發甲比照“不應重”律，杖八十。《大清律例》內明確記載：“凡不應得為之者，笞四十。事理重者，杖八十（律無罪名，所犯有輕重，各量情而坐之）。”[30]從《大清律例》記載可以看出，“不應重”律規范犯罪行為的外延范圍更廣，沒有特定任何罪名。在相關違法行為無專條對應情況下，可成為官員判案的備選依據。其三，在法典框架內補充“二罪俱發以重論”律例，來解釋未依照“同僚代判署文案”律文規定定罪的合理性。《大清律例》中規定：“凡二罪以上俱發，以重者論。”[31]如前文提到“孔毓珣案”，案內涉及“未行畫題”“揑稱合詞題請”“濫給保題”等多處違法情節。檔案內雖未找到官員處理案件的詳細流程，但從其“降二級調用”結果也能看出，孔毓珣遭到重于“同僚代判署文案”律文所規定的懲處，這無疑是多個違法情節并發，從重量刑的結果。

學界對于清代文書制度中不當署名的提及多停留在制度層面，而實際上，“同僚代判署文案”律文并不像“遞送公文”律文、“詐偽制書”律文、“上書奏事犯諱”律文一樣，在罪狀、罪名、懲處依據等細節方面有著相對完善和全面的規定，并廣泛應用于實際案件審判過程中。“同僚代判署文案”律文甚至表現出“具文”的特征，即“徒具形式，不起實際作用的規章制度”[32]。矛盾的是，清代有多種類型官文書“不當署名”案件，雖與相關規定間存在一定沖突，但采用一種相對穩定的調和方式，最終使得相關案件得以被懲處。

*本文系2024年西華師范大學地方檔案與文獻研究中心重點項目“清代‘遞送公文’規定與司法實踐——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館藏檔案為中心”（項目編號：DAWXB2402）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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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4]為和碩慶親王奕劻于盛宣懷蒙混具奏時率行署名議以罰職任俸三個月可否準其抵銷請旨事（宣統三年九月十七日），檔號：06-02-005-000090-0044，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8]題為據實檢舉會題臺灣鎮標左營游擊張盛改補水師未經陸路提督畫題自請議處事（乾隆十三年七月初五日），檔號：02-01-03-04594-01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9]奏為遵旨明白回奏審理焦弘勛案不敢畫題又不敢冒昧另奏事（雍正二年），檔號：04-01-30-0355-00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10]為金簡具奏抄沒承安家產未署名著照昨降諭旨罰俸一年免交銀事（乾隆五十五年三月二十日），檔號：03-18-009-000052-000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11][19]題為核議不遵例畫押之鴻臚寺額外八品筆帖式桑格等員處分事（乾隆五年十二月十二日），檔號：02-01-03-03870-007，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12][21]呈代署江蘇巡撫初彭齡畫過題咨各稿等供單（嘉慶二十年），檔號：03-2237-053，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13][20]題為查議山東省莒州知州德恩調任掖縣知縣蔡發甲率行畫押處分事（道光十一年七月十六日），檔號：02-01-03-09912-00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15]奏為聲明題補吳川營守備未經畫題事（雍正七年八月初六日），檔號：04-01-30-0162-013，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16]題為會議理藩院尚書烏爾圖那遜等將應會議事件并未會同畫題照例分別議處事（嘉慶五年十一月十三日），檔號：02-01-03-08437-002，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17]烏爾圖那遜對應懲處為“罰俸六個月”，孔毓珣對應懲處為“降二級調用”，中間相隔懲處有“罰俸九個月”“罰俸一年”“罰俸兩年”“降一級留任”“降二級留任”“降三級留任”“革職留任”“降一級調用”。

[18]題為會審革職委署護軍參領胡什屯查辦事件違例拒不畫押照律枷號鞭一百請旨事（乾隆四年十二月十二日），檔號：02-01-007-015208-0016，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22]奏為初彭齡遵旨革職謝恩事（嘉慶二十年三月初九日），檔號：03-1567-010，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23]郭成偉.大清律例根源：第2冊[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2：385.

[24]此句為《大清律例》原文，括號內上、下，判日等“小注”是清順治元年（1644）在明律之上添加的，其目的為解釋、說明律文內容。

[25][26][27]馬建石，楊育棠.大清律例通考校注[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2：393.

[28][30][31]胡星橋，鄧又天.讀例存疑點注[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1994：157，765，76.

[29]這是因為案中奕劻已對官文書署名，與律例中所述未署行為存在區別，而且奕劻所署名字為自己名字，與律文規定的代署行為存在不同。

作者單位：1.遼寧大學信息管理學院2.遼寧大學歷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