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小河

我的故鄉(xiāng)是魯西北平原上一個非常偏僻的小村莊，村子的西頭有一條小河，河水自南向北流淌。在夏季，河水約有一百米寬，但水不算深，中間能沒過大人的頭頂那么深吧，這是我兒時的記憶，也沒有具體丈量過。這是一條美麗富饒的小河，也是我們這些頑皮孩子的樂園。盡管她在地圖上沒有名氣，沒有其他地方那些大江大河的波瀾壯闊，也沒有江南水鄉(xiāng)細流的詩情畫意，但我還是深戀著故鄉(xiāng)的這條無名小河。

緊鄰村子的小河一側(cè)，建有一座水電站，是當時生產(chǎn)隊用來抽水灌溉農(nóng)田的基本設施。在電站的北側(cè)，有一條地下渠通向小河，形成了一個河汊。每到夏季，河汊周圍生長了大片的蘆葦、蒲草以及荷葉。翠綠的荷葉把東側(cè)的大半河面覆蓋了。她們有的像雨中行人的雨傘，高高地聳立在水面，有的像用蒲草編織的草墩一樣默默地覆在水面上。六七月份，層層的葉子中間長出了荷花，有的粉紅、有的潔白，盛開的、含苞的，點綴在綠油油的荷葉叢中，煞是好看。

小時候，我們這些小孩子是無心欣賞那種迷人的景色的，我們只知道在放學的路上，摘一片大的荷葉頂在頭上，當作傘蓋來遮擋火一樣的烈日。我們幾乎天天都會摘上幾片，但荷葉好像永遠也摘不完一樣，河里的荷葉依然是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最深的記憶，是大人們蒸饅頭時將采來的荷葉鋪在鍋里的蒸格上，這樣蒸出的饅頭帶著荷葉的清香，非常好吃，可惜的是，時至今日我再也沒有吃到過那么好吃的饅頭了。

小河上有一座小橋，是通向鄰村的必經(jīng)之路。橋面不寬，僅能容兩個大人并行。橋面上也沒有圍欄，人們都是小心翼翼地過橋。每逢夏季，小河的水漲到迫近橋面時，我和小伙伴們便從橋面上像小鴨子似的撲通撲通跳到水里，再從很遠的地方鉆出水面。水淺的時候，我們把河岸弄成長長的滑坡，用河里的黃泥涂滿全身，一個個光屁股的孩子變成了泥人，沿著滑坡自上而下地滑向水里。貧窮的年代，沒有見過什么玩具，自制的“滑梯”照樣給我們的童年時光帶來了無比的快樂。

小橋南側(cè)的東岸邊，有十幾棵很大的垂柳，柳樹的樹枝彎彎曲曲，有幾個樹枝彎彎地伸向河面。微風吹來，柳絲飄動，長些的垂到水面上，掃起一圈圈的波紋。夏天，我們一些男孩常常光著屁股，爬上柳樹，站在伸向河面的樹枝上上下?lián)u晃著，然后縱身一躍跳到水里，比賽看誰激起的水花高，誰跳的距離遠。走馬燈似的，爬樹、跳水，再從河里濕漉漉地爬上岸，一群光屁猴大呼小叫著，玩得好不開心。

夏秋季節(jié)，小河里經(jīng)常有捕魚的小船經(jīng)過。船上的人不停地撒著漁網(wǎng)，引來村里眾多好奇的人湊近了圍觀。看到人家網(wǎng)上大魚時，一些大人和孩子便會大呼小叫地驚愕不已。我們十幾個小孩子，更是沿著河岸尾隨著撒網(wǎng)的小船走出很遠很遠，最后才戀戀不舍地止住腳步返回來。“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白居易的這首詩，把江南水鄉(xiāng)描寫得如詩如畫，猶如人間天堂，令多少人無限向往。沙白在《水鄉(xiāng)行》中也寫道“水鄉(xiāng)的路，水云鋪，進莊出莊，一把櫓……榴火自紅，柳線舞，戶戶門前，鎖一副。要找人，稻花深處，一步步，踏停蛙鼓，蟬聲住，水上起夜霧，兒童解纜送客，一手好櫓。”我的家鄉(xiāng)不是江南水鄉(xiāng)，小河的景色也沒有這些詩里描寫得那么詩情畫意，但在我幼年的腦海里，故鄉(xiāng)的小河依然是最美最快樂的樂園。

小時候我常到這條河里釣魚。記得第一次釣魚是在剛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那年暑假哥哥從外婆家回來，他向我炫耀說他會釣魚了，舅舅教他的，我聽了很羨慕，就央求哥哥教我。哥哥用大頭針彎成魚鉤，用媽媽做鞋子用的麻線拴起來，線中間系上一塊塑料做浮漂，然后又從面盆里揪一塊面充當魚餌，找一根竹竿做釣竿，我們就跑到河邊釣魚了。我們的初次之行沒什么收獲，一是由于沒什么經(jīng)驗，而且用面做魚餌也不太好，面在水里泡時間長了就會脫散開來，即使沒有被泡散也會被魚一點點地啄食掉，所以只見浮漂在動就是釣不上魚來。

稍大一點，我不再用哥哥做的那個粗制濫造的釣具，開始自己做釣具。花兩毛錢買個專門的魚鉤，再買上幾毛錢的漁線，浮子也是專門買的，還是拿一根竹竿做釣竿。為了在釣魚時讓魚鉤快點沉下去，魚鉤上方還墜了一塊錫，這樣，一副真正的釣具就完工了。我已經(jīng)不再用面做魚餌，改用蚯蚓了。我家附近有許多涼蔭地，蚯蚓最喜歡待在涼蔭的地方，所以魚餌很容易找到。釣魚的地方呢，我最喜歡選擇到小橋邊的柳樹下，因為夏日的太陽比較毒辣，在柳蔭下會舒服些。

初中畢業(yè)的那年暑假，大多數(shù)時間我都在釣魚，畢業(yè)了，沒什么作業(yè)可做，有點空虛和無所事事。天天早上起來吃完早飯就拎著釣竿來到河邊，一坐就是一上午，中午回家吃完中飯，又到河邊坐一下午。釣的魚的多少和大小并不在乎，只是為了打發(fā)無聊的時間，像一位哲人說的那樣，我是為釣，不是為魚。

河汊邊的蘆葦、蒲草里，住著很多的鳥，那時我們一伙常常去偷鳥蛋。每當蘆葦和蒲草長成的時候，很多的鳥就在里面建巢安家，在鳥巢里下蛋、再孵化出小鳥。最多的是一種我們稱作“葦喳喳”的鳥，通體是褐色的，嘴巴又細又尖；體型纖長，尾巴有十幾厘米長。白天，不停地喳喳鳴叫，且叫聲很高，尤其是在中午和下午，基本上不停歇。“葦喳喳” 在蘆葦叢里穿來穿去，飛得非常快，而且它們的警惕性很高，我們從沒有捉住過成年的這種鳥。

在水里玩累了的時候，我們就常常去葦叢里尋找鳥窩。“葦喳喳”的窩筑在蘆葦上，懸掛在幾根葦莖之間，大約在距地面一米的位置。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記得它們是用什么草編成的了，只記得里面底層還鋪著軟軟的細草或者絨毛，很結實，也非常美觀，現(xiàn)在想來它們真是編織高手，令人驚嘆不已。

“葦喳喳”的窩很好找，我們?nèi)硕啵谌攨怖锊坏揭粫壕湍苷业健Ｓ袝r，在鳥窩里看到是鳥蛋，一般是五六個，淡藍綠色，上面點綴著濃淡不等的紫褐色斑點。有時在窩里發(fā)現(xiàn)的是一些剛剛孵化出的小雛鳥。我們在葦叢里的行動，總是會被這些鳥蛋或者雛鳥的家人——大“葦喳喳”及時發(fā)現(xiàn)，它們會在離我們不遠的葦叢里不停地飛躍，高聲鳴叫，生怕我們搶奪或者傷害它們的孩子。每每看到“葦喳喳”著急的情形，我們就會故意把鳥蛋和雛鳥拿在手里，舉起來招搖，讓它們看，以此來刺激那些成年的“葦喳喳”，惹得它們更加憤怒地跳躍，不停地飛著、尖叫著。當然，最后，我們還是慈悲為懷，善心當家，會把鳥蛋和雛鳥放回它們的窩里，讓它們繼續(xù)孵化和喂養(yǎng)。

寒冷的冬季，河底的水很少，也不流動，水面會結成一層厚厚的冰。冰面成了我們嬉鬧的樂園。我們在冰上快速地跑動，比賽看誰溜出去的距離遠，誰溜得穩(wěn)定，摔不倒；膽子大的，在溜滑的冰上摔跤，摔得人仰馬翻，然后倒在冰上捂著屁股疼得不停地“嗨吆”；大家排成一排，人手一個鐵環(huán)，一聲號令“開始”，幾個人便滾動鐵環(huán)飛速地向前，比試誰的速度快、技術好；我們砍下堅硬的梨樹枝自制成陀螺，在冰上用鞭子抽著玩耍，因為摩擦力很小，陀螺能飛速旋轉(zhuǎn)很長時間；有的孩子偷偷把自行車弄到河里，車梁、后座都坐上人在冰面上騎行，其他的孩子在后面追著，推搡著，因此往往騎不遠就會摔個人仰車翻；家里的鐵锨也派上了用場，一個人兩只腳蹲坐在锨頭上，另一個人推著鐵锨的木把急速向前推進，或者急速轉(zhuǎn)動鐵锨的木把，蹲坐著的人，感覺暈乎乎的，非常享受。

冬天，我們經(jīng)常鑿開冰層，在水里撈魚。河道邊緣一些低洼的冰層下，是魚聚集的地方，由于冰層下的水已經(jīng)非常少，鑿開冰之后，很容易抓住魚。鑿冰一般用鐵錘，鑿開大約一平方米的口子，把碎冰塊取出來，往往就會發(fā)現(xiàn)魚。記得有一次因為選的地方好，我抓獲了好多的白鰱，每個差不多有半斤重，裝了滿滿一臉盆。見我抓了那么多的魚，母親和姐姐們非常高興，她們一起把魚鱗剝了，收拾干凈，一半用鹽鹵了存起來，另一半用大鍋清蒸了。那個時候家里貧窮，平時沒有錢去買魚啊肉啊什么的吃，一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頓蒸魚，享受了一次盛宴。直到現(xiàn)在，每次回憶起來，往往會有當年那股濃濃的魚香撲鼻而來，回味無窮……

時光匆匆，往事悠悠，一晃五十多年過去了。后來，離開了家鄉(xiāng)到外地求學，上班，很少再有機會回到故鄉(xiāng)，故鄉(xiāng)小河里的那些情景，只能在記憶里流淌了……

（責任編輯" 王英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