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視頻作品的著作權歸屬研究

摘 要：【目的】探討短視頻作品的著作權歸屬問題，并在此基礎上提出短視頻作品權屬規(guī)則的完善路徑，以期為推動短視頻行業(yè)有序健康發(fā)展提供參考?！痉椒ā空{查短視頻行業(yè)現狀，分析短視頻作品著作權歸屬問題的成因，探尋完善路徑?！窘Y果】認定短視頻作品權屬時仍存在以下問題：有約定時，交易效率價值與安全價值易受損害；無約定或約定不明時，制作者認定存在困難。此外，短視頻在兼具視聽作品與職務作品、合作作品或委托作品等多重屬性時，會進一步陷入權屬混亂的窘境?！窘Y論】短視頻作品權屬問題根源于理論和實踐兩個層面，應在堅持保護制作者權益為重的前提下，在立法上厘清制作者與作者的認定標準，明確特殊作品權屬規(guī)則在短視頻作品中的適用；在司法實踐中細化權屬認定規(guī)則，并建立相應的行業(yè)標識規(guī)則。

關鍵詞：短視頻作品；其他視聽作品；著作權歸屬

中圖分類號：D923.41" "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3-5168（2024）22-0114-06

DOI：10.19968/j.cnki.hnkj.1003-5168.2024.22.024

Research on the Copyright Attribution of Short Video Works

Abstract：[Purposes]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issue of copyright ownership of short video works， and based on this， proposing a path to improve the rules of copyright ownership of short video works to provide reference for promoting the orderly and healthy development of the short video industry. [Methods] This paper investigates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the short video industry， analyzes the causes of copyright ownership issues in short video works， and explores ways to improve them. [Findings] There are still the following problems when determining the ownership of short video works： when there is a contract， the transaction efficiency value and security value are easily damaged; when there is no agreement or the agreement is unclear， there are difficulties in the producer 's identification. In addition， when short videos have multiple attributes such as audio-visual works， official works， collaborative works， or commissioned works， they will further fall into the dilemma of ownership confusion. [Conclusions] The issue of ownership of short video works originates from both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levels. Therefore， on the premise of insisting on protecting the rights and interests of producers， the identification standards among producers should be clarified in legislation， and the application of special works ownership rules in short video works should be clarified. In judicial practice， the rules of ownership identification should be refined and corresponding industry identification rules are established.

Keywords： short video works; other audio-visual works; copyright attribution

0 引言

隨著移動通信技術和社交平臺的蓬勃發(fā)展，短視頻行業(yè)高歌猛進，在數量上呈現爆發(fā)式增長。2018—2022年期間，短視頻用戶規(guī)模從6.48億增長至10.12億［1］。在短視頻盛行下，侵權行為也如影隨形，用訴訟手段來維護自身權益已屢見不鮮。而在這類糾紛中，認定權利歸屬至關重要。

1 短視頻作品的權屬概述

構成作品是探討短視頻著作權歸屬問題的基礎。因此，本研究的短視頻是指能夠受到著作權法保護且具有獨創(chuàng)性、符合作品構成要件的短視頻。對于此類短視頻構成何種類型作品，司法實務早有定論。例如，在“賣油翁”短視頻案中①，法院將涉案短視頻認定為類電作品。進入互聯網Web2.0時代后，短視頻更是成為繼即時通訊之后的第二大互聯網應用類型［2］。出于視聽產業(yè)的發(fā)展需要，2020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以下簡稱《著作權法》）將“電影作品和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chuàng)作的作品”修改為“視聽作品”，將視聽作品分為電影、電視劇作品和其他視聽作品兩類，并設置了不同的權屬規(guī)則。對短視頻作品而言，其有別于電影、電視劇作品，具有自身特性。

1.1 短視頻作品的特殊性

短視頻作品與傳統(tǒng)的電影、電視劇作品相比，在獨創(chuàng)性判斷標準、創(chuàng)作成本等方面都存在較大差異。在獨創(chuàng)性判斷標準上，短視頻作品需順應自身特點及產業(yè)發(fā)展需求，與電影、電視劇作品有所區(qū)別。若仍以電影、電視劇作品為參照，認為達不到電影、電視劇獨創(chuàng)性高度的不能構成視聽作品，則大量的短視頻將會被排除在著作權的保護之外，長此以往不利于新興產業(yè)發(fā)展壯大。在創(chuàng)作成本上，傳統(tǒng)電影、電視劇作品的創(chuàng)作是以經濟成本為主導，在制作者組織下，通過編劇、導演、攝影等作者分工合作、共同創(chuàng)作而成。而以創(chuàng)作者的智力成本為核心要素的短視頻作品，則是在單個主體或者小規(guī)模組織下進行創(chuàng)作的，資本的投入、不同作者的分工合作不再成為必需。

短視頻作品與傳統(tǒng)電影、電視劇作品在獨創(chuàng)性判斷標準、創(chuàng)作成本上存在較大差異，將短視頻作品歸入其他視聽作品予以保護、適用其他視聽作品的權屬規(guī)則更為適宜。

1.2" " 短視頻作品著作權歸屬規(guī)定

1.2.1" " 視聽作品著作權歸屬分析?！吨鳈喾ā吩诘谌涡薷闹幸肓恕耙暵犠髌贰边@一術語，并對其權利歸屬作出了重大調整。從修法過程可以看出，作者范疇及其權利問題產生了較大爭議。在作者范疇上，我國《著作權法》采取開放列舉式，并沒有對其作出明確規(guī)定。將制作者納入著作權人的范疇②，反映了立法對不同著作權配置模式的制度選擇。在作者享有的權利方面，立法者意圖將著作權中的財產權利和精神權利作出區(qū)分，強調人和作品之間的聯系，甚至在第三稿和送審稿中規(guī)定著作財產權可以由制片者和作者約定。由此可見，我國《著作權法》在視聽作品著作權歸屬問題上，一方面類似于版權法系國家，規(guī)定由制作者享有原始著作權；另一方面，又想保護創(chuàng)作者的利益，并試圖達到利益平衡。

1.2.2" " 短視頻的著作權歸屬分析。短視頻的自身特性，使得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可能會涉及多元主體，從而導致短視頻兼具多重作品屬性。故而，根據短視頻作品屬性可以分為單一作品屬性和多重作品屬性。若短視頻由單個主體獨自創(chuàng)作完成且符合作品特性、能夠構成作品，則該短視頻僅具有視聽作品的單一作品屬性。在這種情況下，根據新《著作權法》規(guī)定，其他視聽作品的著作權歸屬適用約定前置、沒有約定或約定不明的由制作者享有。而在多重作品屬性下，即短視頻同時具有視聽作品與合作作品、委托作品或職務作品等特殊作品屬性時，具體適用何種權屬規(guī)則，是否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修正案（草案二次審議稿）》規(guī)定的優(yōu)先適用合作作品、職務作品的權屬規(guī)則還需進一步分析。

在短視頻作品中，誰是短視頻作品的制作主體，以及制作主體與其他利益主體之間就該作品有無權屬協議成了確認短視頻著作權歸屬的關鍵。在該規(guī)則下，無論短視頻的相關利益主體是否對權屬作出明確約定，認定短視頻的著作權人時往往會出現以下幾個問題。

2 我國短視頻作品的歸屬困境

2.1" " 單一作品屬性下的歸屬困境

當短視頻僅具有視聽作品的單一作品屬性時，歸屬困境具體體現在以下兩方面。

一是作者與制作者之間存在有關作品權屬的內部約定時，交易的效率價值與安全價值會遭受損害。為了平衡制作者和創(chuàng)作者之間的利益，我國《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改時在其他視聽作品權屬中引入了約定優(yōu)先的規(guī)則。這樣的用意無可厚非，但忽視了交易安全和交易效率。在該條規(guī)定下，制作者和創(chuàng)作者可以約定短視頻的著作權歸屬，一是由其中一位或幾位創(chuàng)作者享有，二是由全體創(chuàng)作者共同享有，三是由制作者和創(chuàng)作者共有。這種內部約定具有多種可能性，且不易被外部第三人知曉。此時善意第三人的利益可能會因為內部歸屬約定而受到損害，交易安全也將受到影響。如果外部第三人想要避免這種風險，就必須向制作者和所有創(chuàng)作者查清并核實相關約定，這無疑會給該作品的傳播造成極高成本，影響交易效率。

二是相關利益主體沒有約定或約定不明時，制作者認定困難。在《著作權法》其他視聽作品權屬規(guī)則下，能否準確認定其他視聽作品的制作者和作者尤為重要。事實上，司法實踐中判斷參與短視頻創(chuàng)作的主體是否屬于制作者也較為困難。尤其是在用戶生成類短視頻中，用戶關注個人的表達、參與、交流，而不注重經濟效益，該類視頻在拍攝、制作、上傳等創(chuàng)作過程中均呈現非專業(yè)化的特點，其中的參與者也缺乏著作權意識。倘若幾人為了滿足自己的創(chuàng)作欲共同創(chuàng)作短視頻，在尚未約定權屬的情況下是否存在制作者？又應如何認定制作者？

2.2" " 多重作品屬性下的歸屬困境

視聽作品由于其自身特性，參與創(chuàng)作的主體眾多，可能具有多重屬性。短視頻在構成視聽作品的同時，也可能符合職務作品、合作作品及委托作品的定義?！吨鳈喾ā返?4條規(guī)定合作作品的著作權由合作作者共同享有；第18條將職務作品分為了兩類并對其適用不同的權屬規(guī)則；第19條對委托作品的著作權歸屬進行了規(guī)定，采用了與其他視聽作品權屬規(guī)則一樣的約定優(yōu)先的方式，但在沒有約定或約定不明時，著作權則屬于受托人。當其他視聽作品與合作作品、委托作品、職務作品等特殊作品類型競合時，情況往往會變得十分復雜，適用不同的規(guī)定可能會出現截然不同的結果，此時著作權人又該如何認定？

3 我國短視頻作品歸屬困境的原因探析

3.1" " 激勵理論與人格理論存在沖突

激勵理論和人格理論是著作權法上重要的哲學基礎，也是著作權歸屬制度設計的理論依據。激勵理論看重作品的商品價值，將著作權法作為一種制度工具，認為其功能在于通過合理的權利配置對信息生產與傳播的投資進行激勵［3］。在視聽作品權屬問題上，激勵理論指導立法者將視聽作品著作權賦予最能發(fā)揮客體效用的主體［4］，以實現投資利益的最大化，從而鼓勵創(chuàng)作、提高社會的整體福利。我國《著作權法》在制度設計上，也無不體現激勵理論。首先，我國《著作權法》以鼓勵作品的創(chuàng)作與傳播為立法目的，本質都是確立財產權在著作權法上的優(yōu)勢地位，實現利益最大化。其次，從權利性質上看，著作權在體系定位上屬于無形財產權?！吨鳈喾ā分饕ㄟ^賦予權利人對作品上特定利益的排他控制來實現激勵目標［5］。最后，在責任承擔方式上，停止侵害和賠償損失是著作權侵權的主要擔責方式。一方面通過停止侵害的方式來恢復權利人對其作品利益的排他控制，另一方面通過賠償損失來恢復著作權法的激勵功能。

依據人格理論，黑格爾將所有權刻畫為意志的表達、人格的自我實現及對個體人格的承認。在著作權視域下，作者通過創(chuàng)作行為將其意志、思想等人格要素表達出來并外化到作品這個載體上，使得創(chuàng)作物歸其所有。因此作者人格與作品之間存在十分緊密的聯系——作者的創(chuàng)造性人格通過作品得以表達。我國《著作權法》將著作權歸屬于作者、在視聽作品著作權歸屬中保留了作者署名權，以及四項精神權利不得轉讓等制度都是人格理論的體現。

著作權制度中人格理論與激勵理論的沖突是短視頻作品著作權歸屬問題的根源所在，同時，兩種理論的沖突也是作者范疇不明的根源所在［6］，進而導致立法缺漏，關鍵性概念不明確。

3.2" " 制作者與作者界定不明

3.2.1" " 制作者的概念不明。2020年《著作權法》用制作者的表述替代了制片者，修改后的措辭有利于公眾將電影行業(yè)的制片者與著作權法上的制作者區(qū)分開，同時也更適合短視頻等其他視聽作品，這無疑是立法技術的進步。但回顧第三次修法過程，立法者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修正案草案）》中首次提及制作者的概念并明確組織制作并承擔責任的人為制作者；而在隨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修正案（草案二次審議稿）》中又對制作者和制片者進行區(qū)分，并規(guī)定電影、電視劇的著作權由制片者享有，此處制片者的含義卻和上一稿中制作者含義相同；在最終通過的《著作權法》中，立法者又只保留了制作者的表述，并沒有對其作進一步解釋?？梢?，現行《著作權法》有關制作者的概念不明確是導致短視頻作品權屬認定困難的重要原因。

3.2.2" " 作者界定的標準缺失。在認定短視頻的著作權歸屬上，確認短視頻的作者也同樣重要。判斷哪些主體能夠以作者身份享有相應的權利，首先需要明確視聽作品作者的判斷標準?，F行《著作權法》第17條以列舉的方式將五類人員劃入了作者的范疇，并用“等”一詞為未來新型主體被列為作者預留空間③，但是上述五類人員是否應當全被認定為作者值得商榷。此外，條文還缺乏對作者定義上的概括性規(guī)定，不利于把握作者的內涵與外延。即使新法第14條第1款④從側面反映對作品投入創(chuàng)造性貢獻的主體才能成為作者，但由于視聽作品自身的特殊性，其中的創(chuàng)造性勞動和體力勞動本就難以區(qū)分［7］。故而，用更加明確的標準來劃定作者的范圍實有必要。

3.3" " 視聽行業(yè)中署名混亂

隨著多元內容生產方的加入，短視頻參與者的分工和地位與傳統(tǒng)電影、電視劇也存在較大差異，短視頻的署名變得更加復雜，甚至極為不規(guī)范，使行業(yè)的署名慣例與作者精神權利上的署名權產生了混淆。事實上，視聽產業(yè)高度發(fā)達的美國在實踐中也存在對所有參與人員署名的慣例，但是由于美國版權法中沒有署名權的單獨規(guī)定，因此其行業(yè)署名慣例非常規(guī)范，不存在較大爭議。與美國不同，我國著作權法既借鑒了版權體系中“由制作者享有原始著作權”的規(guī)則，同時又通過保留“作者享有署名權”來體現對作者權體系中作者人格價值的追求，這是造成署名混亂的根本原因。

3.4" " 司法實踐中署名推定規(guī)則的不足

司法實踐中法院通常依據署名推定規(guī)則⑤來推定著作權人，然而視聽作品行業(yè)中的署名混亂易使審判人員忽視著作權人的真正含義。

新《著作權法》保留了短視頻作者的署名權，也就是說在當事人尚未約定著作權人的情況下，短視頻的著作權由制作者享有，但署名權卻由作者享有。法院在判斷該類案件著作權歸屬時通常采用“作者—署名—證據外觀—著作權人—著作權”的審判思路，通過署名推定規(guī)則推理出的著作權人并不是上述所稱制作者，與我國相關立法存在沖突。司法實踐通過署名外觀來判斷短視頻權屬的做法容易造成權利人判斷錯誤。因此，司法實踐中不能僅以作者署名片面、簡單地認定權利歸屬，而是應當通過不斷舉證證明其權利，避免忽視著作權人的真正含義。

4 我國短視頻作品著作權歸屬規(guī)則的完善路徑

4.1" " 堅持保護制作者權益的立法重心

從《著作權法》第17條關于視聽作品權屬規(guī)則可以看出我國選擇從效益出發(fā)為制作者配置版權，因此為了維持立法的內在邏輯，我國《著作權法》應當堅持以保護制作者權益為立法重心。

一方面，引入版權體系中視為作者的原則，將制作者納入作者范疇，實現立法內在邏輯的一致性。對此，我國《著作權法》可以借鑒美國的立法經驗⑥，擴大作者范疇，將制作者視為作者。在這種情況下，視聽作品的原始著作權仍然由作者享有，具體而言由作者中的制作者享有。

另一方面，區(qū)分署名與署名權，對17條中作者享有署名權的規(guī)定進行修正，以實現邏輯自洽。有學者認為，《著作權法》第10條⑦關于署名權的規(guī)定表明署名權僅僅是表明作者身份的權利，無法說明著作權人的身份。本研究認為，表明作者身份不僅強調了作者與作品間的內在聯系，同時還能表明作者對作品享有控制的權利。署名權被我國《著作權法》置于第二章著作權人及其權利予以規(guī)定，表明了署名權應當是權利人享有的一項人身權。因此，署名權的設置一方面表明了作者與作品的聯系，另一方面又能夠起到向公眾表明權利人的作用。而《著作權法》第17條將作者與著作權人分離，在賦予制作者著作權的基礎上又保留了作者的署名權。但這里作者享有的署名權，僅具有表明作者與視聽作品內在聯系的功能，并無向公眾宣示權利人的作用。立法者混淆了署名與署名權，將表明視聽作品作者與作品間內在聯系的做法錯誤地當成了作者署名權的行使。

4.2" " 完善短視頻作品著作權歸屬的立法規(guī)則

4.2.1" " 厘清制作者與作者的認定標準。在制作者的認定上，可以借鑒各國對制作者的定義，將組織或發(fā)起制作承擔責任作為制作者的根本特征。對傳統(tǒng)視聽產業(yè)而言，新《著作權法》中制作者的含義與舊《著作權法》中的制片者無較大差別。對短視頻作品而言，如果短視頻是由專業(yè)機構或團體組織發(fā)起創(chuàng)作的，那么制作者就是組織或發(fā)起創(chuàng)作并承擔責任的機構或團體；如果短視頻是個人進行的創(chuàng)作，則應當將在創(chuàng)作中起到組織或主導作用的作者認定為制作者。

與此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可以在對作者范圍進行開放式列舉的基礎上再對其進行概括性定義，以適應其他視聽作品的發(fā)展。例如，德國著作權法認為電影作品中的作者是在電影中投入創(chuàng)造性勞動、作出創(chuàng)造性貢獻的參與者。將來我國可以借鑒德國立法，將創(chuàng)造性貢獻作為認定作者的重要因素，并對創(chuàng)造性貢獻作進一步解釋，以避免與體力勞動相混淆。

4.2.2" " 明確特殊作品權屬規(guī)則在短視頻中的適用。為進一步協調短視頻著作權歸屬規(guī)則，法律規(guī)范應當明確特殊作品權屬規(guī)則在短視頻作品中的適用問題。

對于委托作品和職務作品來說，其權屬規(guī)則并不是對著作權屬于作者基本規(guī)則的改變，相反，立法者仍然是以保護作者利益為目的，將委托作品、一般職務作品的權利配置給作者。但在其他視聽作品中，我國選擇從效益出發(fā)為制作者配置版權。因此，對于既有視聽作品屬性、又具有委托作品或一般職務作品屬性的短視頻，仍然應當從保護制作者權益出發(fā)，為制作者配置權利。

而在特殊職務作品中⑧，法律為了保護作為投資者的單位，將主要著作權配置給單位。對于既有視聽作品屬性又有特殊職務作品屬性的短視頻，其通常是單位組織或發(fā)起制作，單位雇員創(chuàng)作而成。依照特殊職務作品權屬規(guī)則，該作品的著作權歸單位享有；依其他視聽作品權屬規(guī)則，沒有約定的情況下該作品著作權歸制作者，即單位享有。也就是說，當其他視聽作品與特殊職務作品競合時，都是由單位享有原始著作權，相關權屬規(guī)則不存在沖突。然而在這種情況下，制作者與創(chuàng)作者約定歸屬于創(chuàng)作者的可能性也并不大。

當短視頻具備合作作品與視聽作品的雙重屬性時，若無權屬約定，制作者享有著作權的制度會與合作作品的權屬規(guī)則發(fā)生矛盾，如果適用合作作品權屬規(guī)則，則會加大作品的利用難度，不利于短視頻作品的傳播，同時也會使《著作權法》視聽作品權屬規(guī)則空置，違背制作者享有著作權的立法目的，偏離視聽作品中保護制作者權益的立法重心。因此，當其他視聽作品與合作作品競合時，適用其他視聽作品的權屬規(guī)則更為適當。

綜上所述，應當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中對該問題作出明確解釋，職務型、合作型及委托型的其他視聽作品仍然適用《著作權法》第17條中關于其他視聽作品的權屬規(guī)則。短視頻作為其他視聽作品，亦是如此。

4.3" " 細化短視頻作品著作權的司法認定規(guī)則

短視頻是新興行業(yè)，涉短視頻著作權糾紛具有新穎性和復雜性，為妥善化解糾紛、規(guī)范短視頻行業(yè)發(fā)展提供指引，審理規(guī)則有待進一步細化和完善［8］。

首先，法院在審理過程中應當明確署名與權利聲明、信息標示的區(qū)別，不能將標記在短視頻作品上的自然人姓名、法人或非法人組織的名稱一刀切地認定為署名。在短視頻中，署名具有表明創(chuàng)作者與視聽作品間內在聯系的功能，而權利聲明是對短視頻的權利歸屬作出的聲明。若短視頻作品上標注了“版權所有：XX公司”或者“本視頻信息網絡傳播權歸XX所有”等字樣，則該信息是對著作權所有人的聲明，與表明作者與作品內在聯系的署名無關。同時，在短視頻傳播過程中，可能會出現傳播者等信息被標示在短視頻作品上。故而在審理過程中，審判人員首先應當對署名與權利聲明、信息標示進行準確區(qū)分，不能將權利聲明、信息標示與署名的作用混同，影響著作權人的認定。

其次，《著作權法》17條將其他視聽作品的原始著作權歸屬于制作者，故而在認定權屬時作者應當提供有關權屬約定的證明。審判人員在認定該姓名或名稱為署名的前提下，應當先依據“署名推定”規(guī)則推定出作者，如果其與制作者約定短視頻作品的著作權歸作者享有，則應當由作者提供證據證明該約定存在，進而認定短視頻作品的著作權人；若作者未能提供證明，則表明該作品未約定著作權歸屬，從而認定著作權歸制作者。

4.4" " 建立短視頻作品著作權的行業(yè)標識規(guī)則

著作權公示制度的空白使得著作權的排他性與權利的自動取得之間缺少邏輯過渡。在新《著作權法》其他視聽作品中引入約定優(yōu)先的規(guī)則下，外界難以知曉制作者和作者間的具體約定，不利于交易安全，同時也會影響交易效率。而版權標識是短視頻領域權利公示的重要方法之一。

完善短視頻作品的版權標識方法是完善短視頻公示制度的重要方式。一方面，應當統(tǒng)一短視頻標識規(guī)則，即對短視頻署名等表示規(guī)則作出統(tǒng)一、直觀的規(guī)定。例如，如何判斷作品上存有的名稱或標記具有著作權法意義，短視頻權利人應當以何種方式進行權利聲明。另一方面，需要對不同主體的水印進行區(qū)分，規(guī)范標識的使用規(guī)則。例如，規(guī)定專門的具有權屬意義的標識、將具有權屬意義的標識與非權屬意義的標識區(qū)分開等。同時，相關行政管理部門也應當對短視頻行業(yè)規(guī)范使用標識問題進行監(jiān)督。

5 結語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為推動創(chuàng)新驅動發(fā)展戰(zhàn)略，我國需要，不斷優(yōu)化具有中國特色的知識產權治理體系［9］。我國著作權制度中人格理論與激勵理論的沖突導致制作者與作者界定不明，是短視頻作品著作權歸屬問題的根源。同時，視聽行業(yè)中署名混亂的現象反映了司法實踐中署名推定規(guī)則存在不足。故而，為了解決短視頻作品的歸屬困境，保護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亟須從理論、立法、司法、行業(yè)等4個層面進一步明晰短視頻作品的著作權歸屬，營造短視頻行業(yè)有序健康發(fā)展的營商環(huán)境，構建公正有序的理性市場。

注釋：

①參見北京互聯網法院（2019）京0491民初22266號民事判決書。

②《著作權法》第9條規(guī)定，著作權人包括作者和非作者。

③《著作權法》第17條規(guī)定，作者包括編劇、導演、攝影、作詞、作曲。

④根據《著作權法》第14條第1款規(guī)定，兩人合作創(chuàng)作的作品，著作權由合作作者共同享有。沒有參加創(chuàng)作的人，不能成為合作作者。

⑤根據《關于審理著作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7條第2款規(guī)定，在作品或者制品上署名的自然人、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視為著作權、與著作權有關權益的權利人，但有相反證明的除外。

⑥美國版權法上的“視為作者”原則，使得雇傭作品創(chuàng)作者與作者分離。

⑦根據《著作權法》第10條第1款第2項規(guī)定，署名權，即表明作者身份，在作品上署名的權利。

⑧根據《著作權法》第16條第2款規(guī)定，主要是利用法人或其他組織的物質技術條件制作，并由法人或其他組織承擔責任的工程設計圖、產品設計圖、地圖、計算機軟件等職務作品，或法律、行政法規(guī)規(guī)定或合同約定著作權由法人或者其他組織享有的職務作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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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陳虎.論視聽作品著作權歸屬制度：以新修《著作權法》第17條為中心［J］.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42（3）：56-64.

［8］北京互聯網法院課題組，張倩，李珂，等.短視頻著作權司法保護研究［J］.知識產權，2023（3）：3-29.

［9］馬一德.中國知識產權治理四十年［J］.法學評論，2019，37（6）：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