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色彩語言在油畫中的運用研究

本文通過探討“東方色彩語言”這一命題，從東方色彩的文化淵源及符號化意義等方面入手分析東方色彩的美學內涵，以及中國油畫家如何將東方色彩融入油畫創作實踐，詮釋其在油畫創作中東方文化意蘊的體現。同時，借鑒西方油畫家受東方色彩的影響所形成的繪畫觀念，強調在繼承傳統文化精神的基礎上，構建屬于自己的東方色彩意象語言，以應對當下油畫創作在新時代的機遇與挑戰。

一、東方色彩語言的美學內涵

東方色彩美學涉及文化、哲學、歷史和自然等多個層面，不同的東方文明（如中國、日本、印度等）在色彩的運用上都有著鮮明的地域特征，以中國為代表的東方美學強調色彩與文化符號的緊密聯系，色彩不僅是物理視覺的呈現，更承載著豐富的精神象征意義和深厚的文化內涵。在藝術創作和日常生活中，這種色彩美學無處不在，它不僅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中對自然和諧及內在意境的追求，也展現了中國文明悠久的歷史積淀和獨特的精神觀念。

（一）東方色彩的文化淵源

1.中國傳統色彩理論

“五色觀”是中國傳統色彩理論的核心觀念之一，是陰陽五行學說的一部分，其起源和發展根植于中國的哲學、文化和審美傳統。《周禮·考工記·畫繢》曰： “畫繢之事，雜五色：東方謂之青，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青與白相次也，赤與黑相次也，玄與黃相次也。”《淮南子》云：“色之數不過五，而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這里將天地四方與青、赤、白、黑、黃五種顏色相對應，又同五種元素（木、火、金、水、土）相聯系，每個元素與自然結合指向特定的色彩，體現了傳統文化“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在古代中國的藝術、建筑、服飾、宗教等領域，“五色觀”都有廣泛的應用。

在中國古代畫論中也有關于色彩的理論研究。南齊謝赫在“六法”論中提出“隨類賦彩”以解決繪畫中的色彩的問題，這也是闡釋中國繪畫色彩觀最早的理論。這里的“類”指的是在繪畫中根據不同的事物賦予對象不同的色彩，注重物象、情感和意境的協調，通過畫面關系讓色彩“結構”起來。“結構色”是古典中國畫區別于古典西方繪畫的一個重要特征。

2.儒家與道家的色彩觀

儒家與道家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最具影響力的兩個思想流派，它們在中國歷史、政治、社會和文化中占據了核心地位，并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中國的精神面貌、倫理道德和社會結構。

儒家色彩觀是“以色明禮”，色彩不僅是視覺藝術的表現形式，還與社會倫理、道德規范和宇宙觀相聯系。孔子在《陽貨篇》中指出“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把服裝的色彩制式等同于遵循“禮”，給顏色劃分等級，把朱色定為正色，紫色為間色，紫色顛覆紅色就是亂了尊卑，認為任何過度或脫離常規的現象都有可能擾亂社會的基本秩序。顏色本身是不含貴賤屬性的，孔子對服裝色彩的定義將色彩變成了區分等級的典章制度，恰恰體現了古代美學的造物色彩觀。儒家注重色彩在倫理與社會秩序中的作用，儒家文化強調和諧、平衡、仁愛、禮義等核心價值觀，體現在色彩的使用上即要追求內斂、和諧與樸素，尤其是在中國古代繪畫、建筑和雕刻藝術中，一般通過色彩來表達道德修養以及人與自然的和諧。

道家的色彩觀是“以色正道”，強調“自然無為”。老莊對色彩主張素樸玄化，反對錯金鏤彩，絢麗燦爛。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莊子亦云“五色亂目，使目不明”[1]。 道家色彩觀并非單純反對色彩的使用，而是強調色彩應與自然和諧、見素抱樸，認為繪畫色彩應當追求自然的本質，而非人為的修飾。這一理念影響了后世中國繪畫的發展，特別是在傳統水墨中，表現出了對“自然”與“素樸”的美學追求，構成了道家色彩觀的核心。

（二）東方色彩的符號化意義

東方色彩在中國傳統繪畫和哲學文化背景中都具有象征性意義。從東方色彩意象的視角出發，以“黑白”為例，在中國繪畫、書法中有“計白當黑”的說法，這里的“黑”與“白”不僅僅是色彩概念，同時也對應了道家的“陰陽”之說，變成一種空間概念。“黑白”在中國繪畫中已經形成了一種符號化的定義。再如，“紅色”在中國文化中已然成為中國人精神上的象征，除去歷史政治因素的影響，在戲曲臉譜色彩中，紅色代表著忠義。在傳統民俗文化中，紅色又有著喜慶、吉祥的寓意。色彩在我國民族文化中不僅有物理上的定義，更是民族精神的體現。

庫圖佐夫在《中國文化中的色彩語義》中闡述了“色彩語義”這個概念，基于韋日比茨卡關于顏色、視覺和視覺普遍性的理論，論述了中國文化中色彩語義的文化特點。將中國色彩的語義與其他文化的語義進行比較，并通過中國成語進行例證，列舉中國文化中色彩的普遍語義和具體語義，揭示了幾個世紀以來在中國傳承的傳統文化價值觀。東方色彩的語言符號，體現在其深厚的文化內涵、內斂的審美取向、傳統的使用規則以及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哲學理念上。

二、東方色彩語言在油畫中的發展與蛻變

隨著東西方藝術的相互滲透發展，尤其是在現代藝術的背景下，東方色彩語言在油畫領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一方面是西方藝術家在接觸和研究東方藝術后，在作品中吸收其色彩理念；另一方面是中國藝術家將傳統的東方色彩語言帶入油畫創作，從而發生融合與蛻變。

（一）東方色彩語言對西方油畫家的影響

許多西方大師在創作中都受到了東方繪畫思想的影響。20世紀現代繪畫大師、野獸派代表畫家亨利·馬蒂斯（Henri Martisse）受到東方文化的影響提出：“大量的色彩本身是不會有表現力的，只有當它已經被組織好、它的強度符合于畫家的感情的強度時，它才能獲得充分的表現力。由物質滋養、由意識所再現的色彩，能表達每個物體的本質，同時能引起觀眾突變的情緒。中國的古諺說：畫樹要從根起。當你畫一棵樹時，應當知道它是怎樣生長的。”[2]在馬蒂斯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大量的平涂色塊和裝飾性元素，線條簡潔凝練，明顯受到了中國傳統水墨畫的影響。

巴爾蒂斯（Balthus）是法國具象繪畫大師，他極度推崇中國藝術，他認為中國藝術是世界上最優秀的藝術之一。巴爾蒂斯曾經通過中國藝術標準去解讀塞尚的畫：“塞尚解散形，再組合，以求精神實質上的真實，也就是表現事物的本質。他在意識上同中國繪畫很相近；尤其是他的風景作品，同中國的山水畫有驚人的一致性，靜物也是。”[3]他的繪畫別有境界，在觀念上同中國藝術一致。他不滿足于表現看到的世界，而是“借題發揮”，抒發自己的感情。巴爾蒂斯作品中的色彩簡約單純，很多作品都采用寧靜、柔和的色調，以營造出一種神秘、靜謐的氛圍。巴爾蒂斯的作品通過色彩傳達情感和意境，與東方藝術中“含蓄”和“隱喻”的表達有一定的相似。倪瓚的“逸筆草草，不求形似”，重“神韻”的理論也深刻地影響著巴爾蒂斯。

（二）東方色彩語言在中國油畫家作品中的運用

自明萬歷七年（公元1579年），意大利傳教士羅明堅將圣像畫帶入中國起，油畫在中國發展至今已有四百多年的歷史。從最初的前輩畫家留法、留日、留蘇起，油畫在國內剛剛萌芽，就已經初現中西繪畫風格交融的雛形，在經歷過上下求索的探索階段后，到如今油畫已經發展壯大成為我國最大的畫種之一，國內眾多油畫家也都在致力于“油畫中國化”的探索。

劉海粟是我國現代著名畫家、美術教育家，中國新美術運動的拓荒者，擅長中國畫、油畫。他的《黃山系列》油畫作品可以說是中西繪畫結合的典范，在藝術精神上繼承了中國傳統繪畫的造物觀，他曾說過：“黃山教我認識了美，我拜黃山是我的老師。”這樣的觀點在我國古代指導繪畫創作理論中就有所呈現。《古畫品錄》續篇《續畫品錄》中提出“心師造化”論，同樣唐代張璪也提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說法，南朝宗炳在《畫山水序》中有句話：“圣人含道映物，賢者澄懷味象。”效法自然，品味圣人之道。這些理論都呈現了中國傳統思想中關于主觀表達的審美觀和創作觀。他在油畫作品《寒巖積雪》（圖1）中描繪了奇峰異石、云海松濤，構圖方式也參考了國畫，展現了東方山水特有的神韻，在色彩上大量使用了藤黃、花青、朱紅、石青等傳統中國畫色調。在中國傳統的水墨畫中，畫家并非靠色彩來表現對象，更多的是依賴墨色的濃淡變化，劉海粟在油畫中經常使用色相對比來代替墨色的變化，將東方的“氣韻”融入西方的抽象表現中來表達內心與自然的關系，形成了他獨特的色彩語言。這些色彩的運用使得畫面具有濃厚的東方氣息，反映了劉海粟對黃山的鐘愛和對東方藝術精神的傳承，這不僅僅是傳統色彩的視覺呈現，更是心師造化藝術理想的抒發。

蘇天賜是我國著名的油畫家、美術教育家，從20世紀40年代就開始了油畫民族化的探索創新實踐。他的風景油畫受到文人畫的影響，飽含詩意，畫面色彩淡雅婉約，富有江南意蘊。在他的作品《漓江》（圖2）中我們可以看出繪畫的用筆頗具中國畫的筆墨韻味，在構圖上也保留了中國畫的“留白”。比起西方繪畫色彩的再現性表達，蘇天賜更傾向于在色彩表現中代入主觀情感，將畫面色彩統一在整體的灰色調中，更能體現出江南風景的清新秀麗，畫面的東方意境在蘇天賜的作品中通過色彩的漸變、暈染來呈現。他的作品既有東方藝術中對色彩韻律與和諧的追求，也融入了西方抽象藝術中對于色彩構成和情感表現的大膽運用。

在劉海粟和蘇天賜的作品中我們能看到東方色彩美學的呈現，比起在技法上的使用，他們的作品更多的展現了東方色彩中民族性的精神內涵和文化底蘊。當代中國油畫家在創作中將傳統與現代相結合，不僅是對東方色彩語言的傳承，更是一種融合現代審美和創新精神的美學表達。隨著全球化和跨文化交流的不斷加深，東方色彩語言在油畫中的影響將繼續深化，為當代油畫家帶來更多的創作靈感與可能性。

三、結語

東方色彩語言所包含的繪畫的“意韻”“色彩符號”等，詮釋了中國油畫獨有的色彩意象表現。我們的油畫創作一直在學習西方，當我們的目光回歸中華文化傳統，這時就應建構屬于中國自己的油畫色彩語言，這不僅僅是形式上的模仿，更是文化和哲學層面的深刻對話。巴爾蒂斯呼吁中國的年輕畫家不應該追隨西方的所謂“新潮”，那不是出路。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背景之下，我們的油畫創作也面臨著新的機遇與挑戰，從傳統到當代的轉變中，將東方色彩融合西方繪畫形式，將重新定義東方色彩的藝術價值和表現功能。這種交融不僅讓我們看到了東方藝術的現代化，也見證了文化的多元共生和藝術的創新發展。藝術家如何在全球化的語境下，既保持本土文化的特質，又能吸納并轉化西方藝術的多元語言，創造出具有時代感、文化深度和藝術生命力的新視覺風格是藝術家們需要思考和探索的。本文通過探究東方色彩美學的文化淵源、符號化定義等文化內涵，討論了東方色彩理念在東西方油畫家作品中的融合運用，只有革故鼎新，堅定文化自信，才能擴大中國藝術在國際舞臺上的話語權和影響力。

作者簡介：王云（1991—），女，漢族，江蘇鹽城人，講師，2016級藝術碩士，研究方向為油畫創作、美術教育。

注釋：

〔1〕陳傳席.六朝畫論研究[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4.

〔2〕亨利·馬蒂斯.畫家筆記[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3〕嘯聲.巴爾蒂斯[M].南昌：江西美術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