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力量始終可以穿透一切

《逆齡人生》（Kimberly Akimbo）是一部引人深思的百老匯音樂劇，它用幽默和溫暖的方式講述了一個看似離經叛道的成長故事。在2023年托尼獎上獲得了“最佳音樂劇”“最佳原創音樂”“最佳書本”“最佳女主角”和“最佳男配角”，是當年獲獎數量最多的作品。

這部劇改編自大衛·林賽-阿貝爾（David Lindsay-Abaire）2000年創作的同名戲劇，圍繞著一名罕見疾病患者金博利（Kimberly）的生活展開。她的疾病使她的身體迅速衰老，雖然她只有16歲，但她卻擁有70多歲老人的外貌和身體，并且健康每況愈下。音樂由作曲家珍·蒂斯瑞（Jeanine Tesori）創作，她以細膩而多樣的旋律將金博利的復雜情感層層展開，為這個故事注入了豐富的音樂語言和情感力量。

劇核：與金博利一起感知世界

《逆齡人生》故事的核心是金博利對生命的渴望和對時間的感知，她的經歷向觀眾提出了“如何在有限的時間內找到活著的意義”的命題。通過呈現家庭和朋友兩種截然不同的能量影響，促使觀眾跟著金博利產生共鳴，一起成長。

家庭成員因其自身的困境和情感缺失、不斷失衡的行為和情緒化的相處方式，完美地擊中了原生家庭對孩子造成無形傷害的狀態。父母對孩子的忽視和自我為中心，以及沉溺于自身的生活困境，忽略了自己孩子的情感需求。家庭的不和諧和缺乏溝通，讓金博利極度缺乏安全感。家庭成員之間的沖突、冷漠和彼此間的不信任，更使她無法在家里找到歸屬感，甚至對家這個本應最溫暖的港灣產生了抵觸。加上疾病對她自身造成的心理負擔，這一切時常讓她覺得自己是“異常”的存在。

金博利在無助甚至羞愧的極端情緒里，得到了同學賽斯（Seth）的情感支持。這是她看似逐漸暗淡的生命里，觸到的一股溫柔的電流，賽斯用看待正常人的舒適、松弛的相處方式治愈了金博利。他的出現給了金博利一種“他者視角”，讓她知道自己值得被關愛和接納，也讓她體驗到了生活的溫暖，突破了家庭帶來的負面束縛，獲得了真正的自我認同。這樣的兩股力量共同促使了金博利的成長，就像劇中那段看似搞笑的拼字游戲情節，賽斯津津有味的講述自己的特殊愛好“重組拼字游戲”，他用金博利的姓樂瓦科（Levaco）打亂重組，拼出了阿肯博（Akimbo）這樣一個奇怪的詞組，它在詞典中的解釋是“只手叉腰、肘部外長的姿勢”，象征著一種反叛、不羈的態度。這個細節隱喻了金博利在生活的困境中，依舊以頑強、充滿韌勁的方式面對各種挑戰，賽斯用這個詞給她命名，也表達出了為她勇敢個性的一種理解和贊賞。

每一部優秀的戲劇，都會悄無聲息地把殘酷的現實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它不需要觀眾接受和認可，它只是讓你在他松弛的幽默感里感受到世界的冷漠，感受到在這樣一個為二分法制定的規則里，生存是多么的不容易，真正的溫暖又是多么可貴。被這樣溫柔的殘忍帶入后，你反而會升華自己對現實的態度，那就是感恩——感恩自己沒有像金博利那樣需要面對不可逆的疾病，感恩自己的家庭不那么荒唐，感恩自己被愛著，哪怕懂你的人寥寥無幾，但你不孤單。

《逆齡人生》就是這樣一部作品。盡管帶有悲劇性的色彩，這部劇用巧妙的喜劇元素和溫情的方式，使整個故事更具層次和張力。劇中的幽默和辛酸交織，讓人不僅看到金博利的成長，也反思自己對時間、家庭和生命的理解。

創作表演：為作品注入生命

珍·蒂斯瑞的音樂創作無疑為這部作品注入了生命。她的音樂風格游走在輕快和沉重的兩極之間，每一首歌曲都貼合角色的心理狀態。

《逆齡人生》的音樂風格包含了抒情流行、爵士、藍調以及百老匯音樂劇中經典的合唱元素。蒂斯瑞不僅用旋律體現角色的性格與情感，還通過不同風格的交替增強了場景的戲劇效果。例如，金博利的獨白曲目往往是抒情、溫柔的流行風，配器相對簡單，主要依靠她質樸的吟唱來反映她內心的孤獨與對正常生活的渴望；而家庭成員之間的互動時則用更復雜的旋律和和聲，增添一種不和諧的感覺，暗示家庭的混亂與矛盾。這種多樣的風格交織使音樂成為角色心理的延伸，幫助觀眾更深入地共鳴戲劇情節。

尤其是金博利母親的音樂部分，母親的主旋律非常明確，并且多次反復地出現，在每一個心理階段都用同樣的旋律來表達不一樣的情感內容，僅僅是音樂節奏的細微變化，或者配器中調性的細微改變，就能讓母親每一次的情緒和心理變化都在旋律中淋漓盡致地展現。

劇中的“飯桌片段”是最讓我感到的驚艷的，戲劇部分與音樂的銜接渾然天成，你甚至不會去懷疑還有沒有比這更好的處理方式。在這一場景中，作曲家運用了多重旋律和和聲的交錯，表面上呈現出一種溫馨的家庭氛圍，但在暗流涌動的疊唱中，卻透露著各自的秘密和壓抑的情緒。作為觀眾，能感受到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又更因為音樂里這樣恰到好處的“劇透”，對接下來的劇情充滿了期待。“他們之間更深層的沖突到底是什么？”我就被那逐漸不和諧的和聲拿捏了。從最初緩慢的節奏和明亮的和聲，隨著演員話題的深入，節奏變快，演員唱段音域變寬，和聲走向局勢的扭轉，讓戲劇和角色的張力渲染在大動態的音樂里，直至沖突爆發。這樣多重感官刺激下的沖擊力，不僅強化了對所有角色的感情表達，更加深了觀眾對他們的共鳴。

此外，劇中每個主要角色都有其獨特的音樂主題貫穿全劇，例如金博利的音樂主題總是帶有一種憂郁而清澈的旋律，展現了她的脆弱與渴望；賽斯的音樂主題則充滿活力和靈動，與他溫暖、富有感染力的性格契合。姨媽黛博拉（Debra）的旋律時而跳脫，時而帶有滑稽色彩，體現了她不羈的性格和冒險的生活方式。每首曲目不僅反映了角色的外在表現，也深刻挖掘了內在情感，將他們的當下的經歷、矛盾和渴望以音樂的方式完整呈現。

舞臺設計：讓觀眾聚焦角色關系

《逆齡人生》的舞臺設計簡潔而充滿創意，使用靈活的布景，巧妙的道具和燈光變化展現出不同的場景，從金博利的家到學校，營造出一種真實而溫馨的氛圍。舞美突出了金博利的孤獨與渴望，雖然環境簡單，卻使觀眾更加聚焦于角色的內心世界和情感關系的演變。燈光在色彩上的調配也為劇情增色不少，溫暖柔和的光線象征了金博利心中的希望，而冷色調則強調了她家庭生活的疏離感。導演巧妙地通過細致的舞臺安排，將觀眾的注意力集中在角色的關系互動和情感表達上，而非過于花哨的舞美效果。

劇中舞美部分給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個特別突出的細節，即對溜冰場場景的巧妙運用。溜冰場是金博利和賽斯的相遇和情感建立的重要場所，同時也象征了他們生活中的流動性和不確定性。設計師通過燈光、旋轉舞臺和簡約的燈牌、長椅等道具布置，創造了一個充滿動感和層次的空間，既具象地表現了溜冰場的環境，又讓觀眾感受到一種滑行和漂浮感的存在，這種設計極富象征意義。在這場景中，燈光設計將地板映照成冰面般的冷藍色，營造出一種冰冷但純凈的氛圍，暗示著金博利在現實生活中的孤獨。然而，當她和賽斯開始互動，燈光逐漸變暖，象征著他們的情感交流帶來的溫暖和希望。旋轉舞臺的運用讓兩人仿佛在溜冰場上自由滑行，突顯出他們在友情中找到的快樂與自由。整個溜冰場的舞臺設計不僅為劇情提供了強大的視覺新鮮感，也潛移默化地揭示了人物內心的渴望與掙扎。這種細膩而富有象征意義的設計使得觀眾能更好地融入金博利的情感世界。這樣具有豐富意義的布景，更能讓我們感受到劇場每一個環節的獨特魅力。

《逆齡人生》是令人笑淚交加又發人深省的音樂劇作品。她將生命的短暫、青春的渴望與自我救贖的主題娓娓道來，踏實地講述了一群平凡人的故事，不強行煽情和上價值，也沒有修飾感極重的去強調悲與喜的距離。整部劇讓觀眾以輕松的態度去面對沉重的主題，揭示出生命中那些稍縱即逝的美好瞬間。

在觀看這部劇時，我們不僅僅是看到一個患病女孩的生活掙扎，更看到的是我們每個人都可能面對的脆弱和不安。它提醒我們，生活無論多么不完美，總有值得珍惜和活下去的理由。正如劇中結尾金博利和賽斯那輕輕一吻，跨越了年紀和時代，甚至生與死，也聯結了兩個善良又堅韌的靈魂，所謂的溫柔又有力量，就是這樣吧。

（劉璐，碩士，中央戲劇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