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科技對教育影響的歷史看數字化對教育變革的作用

［摘 要］ 教育數字化有多種話語形態，需要從單一強勢的技術話語中走出，避免師生陷入工具理性窠臼，讓所有人在數字化話語中處于相對平等的站立狀態。科技對教育影響的歷史表明，即便科技發展對教育的影響是巨大而又關鍵的，但它的影響具有明顯的層級差異。教育作為巨復雜系統不可能徹底科技化、數字化。教育數字化需要在遵從教育原理與規律、堅守教育目的與價值基礎上主動積極數字化。在現實中，形式化、功利化、低效的教育數字化危害已經出現，如何有效、適量、恰當地滿足使用者自主自愿需求，避免過度抬高數字化而貶低人，需要不斷探索。數字化對學生人格的養成造成傷害，技術治理主義對人的本性不斷擠壓，數字化不斷加劇教育的同質化，用大數據方式違逆并損傷學生本能的小數據認知能力與方式，不斷增大的數字鴻溝，等等問題，不僅未能引起足夠的關注，更沒有可行與有效的解決措施。在教育數字化進程中，堅守人的主體性，注重人的成長過程與成長效果，“避免被數字化”成為需要在各方面、各環節嚴守的底線。教育數字化在技術上可能出現奇點，但通過堅守人本、法治和平權的理念，在均勢條件下，以道德規范、群體規則、法律建設和防危害技術的不斷提升，確保盡可能減少技術不確定性給人類帶來的風險與傷害。

［關鍵詞］ 數字化；教育數字化；科技歷史；教育人本性；人的主體性

［中圖分類號］ G434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674-6120（2024）09-0001-16

數字化是科技進步的新表現形態，它與歷次科技新形態的出現一樣，既帶來新的工具與希望，也帶來新的傷害與恐懼。它對教育同樣具有兩面性，是把雙刃劍，尤其是ChatGPT這一能力遠超此前科技發明的出現，有人為此歡呼，也有人憂心忡忡，甚至一些人聲稱人工智能將扼殺原有的教育。歷史表明，任何一項新的科技發明的真實社會效果，都是由新的科技形態與人持有怎樣的思想觀念，以及所處社會體制機制、法治狀況組合決定的。

一、從“教育數字化”多種話語形態中站立

“數字化教育”“數字教育”“教育數字化”（為簡便起見，以下均使用“教育數字化”）是當下在教育實踐與學術研究中使用頻度較高的詞（2024年5月24日在中國知網用“教育數字化\"為主題查詢，有7 148條查詢結果①，用“數字教育\"為主題查詢，有7 454條查詢結果②）。同時，它又是一個隨著技術進步內涵快速變化的詞，從互聯網到AI，再到ChatGPT以及其不斷升級的各個系列，教育數字化的內涵在人們還來不及明確界定之時就又發生了新的變化。

將各種文本中使用的“教育數字化”挑選出來，對其語境加以分析就不難發現，它們的內涵還會因使用者不同而存在明顯差異，可分為以下幾種。一是僅為流行詞語，大多出現在非教育、非數字行業從業人員的表述中。這種情況往往沒有確定的內涵，僅為一種從眾趕時髦的表層使用。二是部分內涵確定的使用。其中包括：一種是對“教育”有較深理解但對“數字”與“數字化”理解膚淺的人，并不能完整、深刻理解教育數字化的真實內涵；另一種是數字行業的從業者，可能對“數字”理解比較深刻，但是對“教育”理解膚淺，甚至無視教育的內在規律與特征卻奢談教育數字化或數字化教育，簡單用數字抑制、界定教育，屬于技術依附性話語。三是完整、深刻、準確內涵的使用。此類使用者對“教育”與“數字化”都有深度理解，對遵從教育規律的數字運用有深刻、準確的理解。當下各種文本中達到這一標準與水平的使用較少，并成為教育如何有效利用數字技術發展的真實問題與障礙。

作為流行語使用的“教育數字化”在流通中處于懸浮狀態，除了渲染效應，不會產生深度的影響。同時，由于完整、深刻、準確內涵的“教育數字化”使用較少，部分內涵確定的使用就占據較高的話語權。在近些年，對數字技術在教育教學中的應用研究呈爆發式增長，技術擁護者構成研究主體，技術倡導者占據主流，他們擁有絕對強勢的話語權。

在新技術與教育教學的系列研究中，教育技術研究者構成了最大研究群體，他們緊扣熱點研究新技術及其應用場景、成效，對個性化精準教學、概念、模式等進行研究，其中多數是與企業合作，從而與教育數字化產業等新業態形成利益共同體。受利益最大化的驅動回避教育數字化有害的一面，產生“數字化崇拜\"，認為AI技術“正處在教育領域內變革一切的轉折點”［１］，教育技術對促進學習的實際成效被夸大，技術應是“引帶技術\"（手段），而非“促逼技術\"（目的）［２］。數字化領域從來不是中立的。科技巨頭進入教育系統，加強新技術賦能教育教學，給教育數字化提供了良好的轉型軟硬件基礎的同時，主張以數字化實現教育的“數智\"和“數治\"，使得原有的教育研究和從業者相關的研究與話語被邊緣化，教育行為權利受到貶抑。

法國哲學家孔德把思想分成了三個階段：“我們所有的思辨，無論是個人的或是群體的，都不可避免地先后經歷三個不同的理論階段，通常稱之為神學階段、形而上學階段和實證階段。”［３］在神學階段相信權威，在形而上學階段相信哲學，在實證階段相信科學。參照孔德的觀點，本文認為當下教育數字化概念和實踐行為處于糾纏玄妙狀態，一些人出于崇拜使用或實踐數字化，一些人受利益驅動宣揚或推行數字化，唯獨缺少基于整合的數字運用于教育的事實，以及是否有針對性需求，運用是否適合與有利于人健全成長的標準得出判定，把人文與教育規律、原理和價值拋進歷史或拋在一邊，極力追求應用科學領域的現代化。面對此景，教育人要避免陷入工具理性的窠臼，避免技術話語霸權。每個人在數字化面前都應該是平等的，需要從當下高低、強弱反差巨大的各種數字化話語中站立起來，堅定“以人為本”的立場，保持對教育規律與價值的堅守，保護人的主體性。

二、歷史顯示科技影響教育的層級特征

在人類發展史上，科技與教育一直相互促進，又一直相互交疊而不完全重疊地向前發展，更沒有相互替代。在并存的結構中，任何一方的發展都可能影響到對方的發展，然而，即便某個階段的科學比教育更具有活力，也總存在科技永遠不能影響到的教育的獨特部分，對于能夠相互影響的部分也存在不同部分的影響程度與范圍的不同。

從古代口語交流到文字出現，從竹簡流行，再到造紙、印刷術出現，大量的書本成為教育廣泛使用的工具，這是科技促進教育普及與提升的第一個臺階。隨著照相技術的發明，以及幻燈與投影的使用，電影被用于教育，成為科技促進教育發展的第二個臺階。隨著電話的出現，以及無線電的發明，留聲機用于教學，收音機、廣播、電視等工具在教育中廣泛使用，是科技促進教育發展的第三個臺階。電腦出現并廣為使用，互聯網、AI技術、ChatGPT的不斷升級迭代，則成為科技促進教育發展的最新臺階。這級臺階的門檻已經清晰，但最高極限尚未展現，其影響尚有諸多不確定的未知數，正是需要加以討論、明晰與確定的內容。

有人將技術的演變分為口傳時代、手工抄寫、印刷技術、電子媒介、數字媒介幾個階段［４］。歷史表明，每一次新工具的發明對人類發展的影響都是巨大且關鍵性的。互聯網、AI、ChatGPT這一系列新工具將比歷次新工具都更多、更大、更強、更為迅速地普及。教育人若不能及時跟上并學會使用新技術，所受到的損失也會更大；如對新技術不能恰當使用或使用不得法，所造成的傷害也更大。面對功能強大的科技新工具所持的基本態度應是既不能忽視新工具的發明與運用，又不能為工具所牽引而忘了教育自身、丟失了教育和人的主體性。教育本身是巨復雜系統連續體，從歷代科技進步所能影響這一巨復雜系統各部分程度的深淺、大小看，從影響由小到大的次序排列，顯現為層級特征。

（一）第一層級為教育系統的頂端，幾乎不因科技發展而改變

一是教育原理與規律。人的成長發展規律，教育的規律，例如遵從天性、因材施教、教學相長，幾乎不會隨著新技術的出現而改變。數字時代的學習也會呈現出獨特的規律，基于數字時代的學習本質和規律充分發揮數字技術對教與學產生的效益將成為數字化在教育規律方面的擴展，但這部分內容目前尚不明晰。

二是教育目的與價值。目的與價值的主觀性決定著它們可能因新的人文或社會理念影響而改變，卻不會因科技進步而改變。教育數字化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不能改變教育增長人的智慧、能力和德性，追求真、善、美，培養身心健全的人的目的。認識你自己（know thyself）；“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這些屬于教育的價值性部分，在不同社會不同主體間會有不同主張，但不會僅僅因為技術先進或落后而不同。

人工智能、生物或基因技術都不能改變教育的原理、規律、目的和價值。

（二）第二層級為教育系統的中間層，會因科技進步而程度不同地發生部分改變，但仍保留有其不可改變的部分

一是教育觀念、理念。科技本身不可能成為教育觀念、理念，新技術為學習提供了更多的支持及幫助：增加教育的科技元素，優化教育教學內容，進而生成新的教育教學理念，增強教育理念的科技成分與現代性。

二是教育生態。數字技術改變了信息權力關系，從而引發教育生態的變化。“數字技術環境具有自由、開放、分享、協作、高效、豐富的屬性\"，“使得以去中介化、以用戶為中心、數據智能、遠距離協作、自我驅動、虛擬情境等為特征的移動互聯環境得以產生，并正在重塑傳統業態\"［5］。將知識傳播方式由單向變為多向擴散，由延時變為實時，教育的系統構成、系統要素、要素關系及系統功能都正在發生著系統演化，這些都在一定程度影響到教育主體多樣、平衡與持續的狀態。

三是教育目標。科技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教育發展的方向，教育目標間接受到科技新發明的影響。例如，隨著科技的發展，越來越多的教育當事人將培養科學家、工程技術人員選擇為教育目標，淡化了讀書做官的目標選定；對于所有人，提高信息和數字素養與能力也成為對教育目標新的基本要求。這種改變是總體目標改變的一部分。

四是教育原則。原則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科學技術進步的影響。例如，科學性與教育性結合的原則會隨著科學進步而改變科學的認知，增加科學的含量，拓展科學的視野；直觀性原則會隨著新工具的發明而展現出更為便捷、多樣的直觀。

五是教育屬性。教育屬性會隨著科技進步發生明顯的變化，技術越是先進，教育的科技屬性比重越大，教育的不確定性日益增強，傳授已有知識的屬性將逐漸降低，通過體驗探索新知的屬性將日益增強。增強教育的穩定性和可持續性越來越成為新技術條件下的突出問題。

六是教育結構。數字時代對各類從業者素養提出了更多新要求，“影響著高等教育的專業設置、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模式”［６］。科技發展需要更多的職業技能教育，降低普通知識教育比重，改變教育的縱向、橫向結構和比例，建立教育與市場之間更緊密的聯系，形成與市場供求互動的教育模式，各行業分化與集成的過程同時交替進行，教育結構需要及時適應變化，以提升教育服務個體成長與社會發展的效能。

七是教育模式。教育模式是教育現代化后才產生的概念，數字化引發教育各因素的數量關系變化，提供了更加多樣化、多元化的條件，從而在設計層面影響到教育教學模式的建構與選擇。小規模限制性在線課程（SPOC）、慕課（MOOC）、翻轉課堂、混合學習、微課等教育教學新模式不斷涌現，泛在、移動和靈活的在線學習方式改變了傳統教育模式。

上述各項都可能隨著科技的快速發展而增強改變教育的能力，但都有其極限和可替代性，科技永遠不可能成為改變上述教育方面的唯一因素。

（三）第三層級為教育系統的基礎層，科技成為其不斷改變的主要因素，并使之迅速發生改變

一是教育關系。教育關系包括師生等各教育主體、教育機構之間的關系，技術可滲透到教育關系的各個細節，使師生、生生、師師、教學和知識供求關系發生顯著變化。數字時代教師在教育教學中的優勢逐漸減弱，在技術領域教師和學生甚至處于同一學習水平，而學生接受新事物的興趣、能力和水平甚至還要高于教師，教與學的界限變得模糊，師生關系因此也處于調整和優化之中。在各主體權利與權力不平等的教育關系中，技術往往成為權力更強大的一方奴役、限制權力相對弱小一方的工具。有一定遠見卓識的教師主動利用各種教育技術改進教育教學，普通教師則可能怠于改進，由此產生不同師生之間的分化、不同師生之間的選擇重組。

二是教育場域與空間。新技術尤其是數字化正在改變著教育的時空，從紙質傳播到無線電、互聯網帶來的多點閱讀，發展出在線教育，新技術都在不斷擴大教育場域與空間，使教育教學可以在更大空間同時進行，卻需要在更短的時間完成。同時，從成長過程看，教育的私密性、緘默性空間又是信息技術無法深入其中，或強行進入就侵害個人基本權利的領域。

三是教育環境。網絡覆蓋、多媒體教學設備普及、數字化校園使得教育環境的科技性不斷升級。新技術新增了虛擬環境，并實現物理環境與虛擬環境的融合，使教育環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使學校與社會所能發揮的教育作用交替變換，個體成長在快速進入虛擬現實（VR）出現畸變的情況下又需要增強現實（AR）加以矯正，獲得必不可少的親知和體驗，人們很難對其發展變化進行準確定位，“教育究竟向何處去”的問題從未如此凸顯。

四是教育管理。科技創新為教育管理帶來眾多便捷工具，也帶來了“數字平等\"之類的一系列問題與挑戰［７］。為了充分利用科技創新，教育管理者要采取措施來解決這些問題，確保教育管理可以更好地利用科技創新提供更高質量更人性化的教育體驗和機會，以滿足不斷發展的教育需求。

五是教育評價。新技術帶來新的教育教學評價與測量手段、方式和方法，并能使原有的增值評價、項目反應式評價等更易于操作、實施。

六是教育方式與方法。數字技術的不斷發展使一些傳統的教育教學方式方法被替代，同時也獲得新的數字賦能。數字教學法優化教與學的理論和實踐，面對AI，不同人會以不同方式改變教學方式方法：一部分人可能用它強化監督與灌輸，另一部分人可能用于改進教學方法，使個性化學習和學習者高度自主選擇成為可能。所以，科技能改變教育的方式方法，怎樣改變教育的方式方法卻又不僅僅是由科技決定的，即便對于ChatGPT而言也是如此。

七是教育內容與資源。迅猛發展的科技擴充、拓展了教育資源以及教育資源獲得的途徑，新增了在線資源、音視頻技術資源和虛擬教室，為各類教育需求者提供了更多教育內容與資源以及獲取資源的渠道，同時又出現如何選擇資源的難題。

八是教育技術與工具。數字化本身就是工具和手段，以硬件設備與軟件工具形式成為教育新工具。數字時代的教具從黑板、膠片投影儀、演示文稿（PPT）、多媒體向人工智能課件發展的趨勢日益顯著。科技與教育技術、工具本身就融為一體，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變化最快速、最大的就是教育技術與工具。

歷史表明，教育具有高度的復雜性，教育不可能完全徹底科技化，這也就預示著教育不可能完全徹底數字化。數字化工具不可能替代教師對學生的關懷和鼓勵，師生之間建立情感、友誼和獨有的人際關系都是數字化不可能做到的。AI與人的工作、學習、生活深度融合，一定程度改變教育形態；但是它不能替代人的成長過程，不能夠替代教育的功能。數字化對于教育和教育者而言不是一個簡單的對手或替代者，而是一個激勵與提升者。

盡管如此，仍有人提出“全面推進數字化意識、數字化思維和數字化能力”，“促進全要素、全業務、全領域和全流程的數字化轉型”［８］。“全要素涉及教與學過程中的各個要素，包括培養目標、教育內容、教學模式、評價方式、教師能力和學習環境等；全業務涉及教育管理過程中的各個方面，包括發展規劃、課程教材、教師發展、學生成長、科技支撐、教育裝備、國際合作、教育督導和教育研究等；全領域涵蓋基礎教育、高等教育、職業教育、成人與繼續教育以及社會培訓等教育領域，同時也兼顧城市和農村等地域均衡公平；全流程則是人才培養的全過程，包括招生與選拔、教學與課程、培養與管理、升學與畢業等。”［８］這樣的努力也不能改變教育數字化對教育整個系統不同部分影響不同與不等并存在極限的基本事實。

新技術對教育的影響常常以沖擊方式出現，教育常常以跟隨與應對面目呈現在新科技面前，教育與科技互動、交融，是始終保留部分恒定的變與不變的總和、融合。教育數字化的轉型呈現出多樣復雜的場景：一方面，有人宣稱新技術將替代教師工作；另一方面，在現實中，由于新技術教師負擔和責任不斷加重，自主性不斷降低，“現實中存在數字技術高投入低回報、數字形式主義增加教師負擔、教育效益不佳等現象”［８］。因此，在迅猛發展的新技術面前，教育人必須明確自身在數字化中的主體定位。教師要善于與ChatGPT協同育人，數字化可能在空間、過程、評價、治理等多個方面助力師生，師生提升數字素養、批判性思維、擁抱不確定性、重構知識及課程體系，這些助力將具有更大的重要性。

三、堅守教育人的主體性，以避免被數字化

在教育數字化發展中，眾多人關注了數字化，卻未能充分關注和研究人與數字化的關系，以致出現了本可消除卻實際存在并在不斷發展的數字化對人造成的傷害。2020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國際電信聯盟和聯合國兒童基金會聯合發布《教育數字化轉型：學校聯通，學生賦能》，呼吁積極關注教育的數字化聯通。與此同時，美、英、澳、日、韓、俄、芬等國家和地區在政策層面積極引導，鼓勵基于人工智能的探究式、個性化學習，基于增強現實和虛擬現實等技術的沉浸式、體驗式教學，基于5G的遠端多點協作式教學，深化線上線下教育融合和創新，統籌推進教、學、管、考、評和研究、服務、資源、實踐活動教育等應用場景建設，教育教學的各環節和教育治理運用數字支撐已經成為人類教育數字化的現實路徑，每個教育當事人必須以自主積極心態應對和參與。

（一）教育數字化研究與實施中的偏向

一是只講其利，少講或不講其害。對已發表的關于教育數字化的文章分析表明，盡管“數字化是把利害并存的雙刃劍”屬于常理，但在各類文獻中，大多只講它助力教育創新和高質量發展，很少有討論如何預防、避免其傷害，即使有討論也是簡單地討論如何禁止學生使用；有很多文章對教育數字化進行美好展望，不加條件地判定與討論其有利性，甚至其中不少文章想當然地夸大其有利性，站在生產企業增產增收立場，出于商業目的，不考慮真實需求，缺少實證與可行性地談利用，熱衷于做大做強。

二是只講用，少講或不講是否有效滿足使用者的需求，以及如何適量、恰當使用。田野調查已經有足夠的實證素材顯示，不恰當使用數字化比不使用造成的傷害更大。“技術錯位將學生主體隱蔽性消解；學習的空間被數字算法過度擠壓\"［９］，在長期處于單向操作的信息控制的數字平臺中的學生自主性受損，教師被擠壓為教學機器人，機械性、標準性和被動性增強，由于人性被迫消退，因此難以生成正常的人際情感，難以獲得尊嚴感。而在數字化研究與實施過程中，論述應該怎樣用的內容較多，卻很少討論是否有針對性地滿足了使用者自主自愿的需求，不討論為何用，不對必要性、需求性、可用性、適用性和可行性進行論證，就連篇累牘地、不分人群地大談如何使用，不加評估地投巨資立項實施教育數字化。

在使用中把數字作為控制工具有較強的現實基礎，一些管理者希望在管理和評價中將數字化作為便于自己控制的工具；一些人明顯以控制的思路使用AI傷害師生基本權利，或用AI這個新瓶裝進落后的教育觀念、方式的舊酒，比不做裝飾卻實用、可行、有效的做法更受到追捧而流行，或作為追求唯分數、扼殺孩子天性的利器而大行其道。教育怎么變，在多大程度上發生變化？首因取決于教學主體處于什么狀態，若是被動狀態教育就永遠辦不好；只有主體是主動狀態，才能辦好教育。次因取決于教育主體以什么樣的態度來應對、運用新技術。如果AI或僅是“炫酷”的技術做表面的“先鋒實驗”，并沒有針對提高教學效率與質量找到相應的對策，嚴重脫離了教育教學實際，脫離了滿足人對更好教育的需求，那么教育就難以從中真正受益。

三是過度抬高數字化而貶低人。一些地方的學校以所謂的“智慧班\"名義斂財，既影響了教育公平，又誤用了數字化技術。在所有信息技術和人工智能技術都不具備“智慧\"基本特征的情況下，使用“智慧教育\"這個“似是而非”的詞作為教育數字化的代名詞被廣泛傳播，混淆了歷史長期積累形成的“智慧\"這一詞語的內涵，置換了智慧的主體。將數字化包裝成“智慧教育\"蒙蔽了信息技術本身是把“雙刃劍”的事實，“有意隱瞞對它利用不當可能造成的傷害，對于對它的特性未全面深刻知曉的使用者則是一種有意的迷惑和蒙蔽，對此不澄清則會誤導社會、貽害教育、傷及未成年人\"［１０］。“有的人雖然使用了數字化、網絡化、多媒體的技術，卻依然在灌輸知識，比拼考試分數……實際上它們在壓制一個個鮮活個體的自主性、想象力，在限制、壓抑和摧毀師生的智慧”［１０］。“鼓吹工具的智慧必然造成對目的的遮蔽，是對現實中的鮮活的、主體性的人格和智慧的忽視，這必然造成對一部分原本存在智慧的人的傷害，這個過程與教育和成人的目標、邏輯是完全相背離的”［１０］，現實中已經出現由此受到傷害的大量例證。

（二）教育數字化實踐中出現的問題

盡管已經有人意識到數字化對教育和師生的傷害，認識到“大學生思維活躍，價值觀尚未成型，在科技異化的影響下很容易成為科技的奴隸，產生科技依賴、人際關系異化、抑制創新和價值觀扭曲等問題”［１１］，但在商業利益驅動下，教育智能產品熱銷，人們對其異化一類問題常常采取回避和不深究的態度，因此認識不完整、不深刻，對其危害性認識遠遠不足。

一是對作為人成長的外部環境的AI的熱度抑制了對人成長的內在過程與效果的關注。當下，對AI存在外“熱”內“冷”的明顯現象：炒熱了它的商業機制和社會關注度，忽視了它的內在機理；在教育上形成似乎AI比人還重要，以至放大技術而貶抑人，忽視、邊緣化人成長的內在過程、原理和規律。人們對ChatGPT可能給教育帶來的危害的認識尚處在抄答案、寫論文、成為學生應付作業或考試作弊工具的淺表層面，而對更深層次的過度數字化、單向數字化生成被動型人格、孤立型人格、智能不全的“虛擬族\"的現象尚未引起足夠重視。脫離社會“可能會生成錯誤信息\"的“虛假知識泛濫風險\"；“在為學生提供個性化幫助的同時，也剝奪了學生自主探索與選擇的權利，很有可能會進一步惰化學生的獨立思考能力\"所造成的“被技術奴役的風險\"；“教師教學固定化\"“淪為ChatGPT的‘代言人’\"的風險；AI生成稿件助長學術造假的倫理風險［１２］：對于這些深層問題，不僅未能引起足夠的關注，更沒有可行與有效的解決措施。

教育大模型的使用確實可以在知識學習上給予師生一些支持，但在人的內在成長發展方面，有可能造成人際交往和現實處理能力方面的障礙，甚至使學生過度地依賴、沉迷數字化。特殊時期大規模的數字學習犧牲了不少學生的學習體驗，缺乏真實的、面對面的師生互動，使學習過程變得單調、低效、煩膩便是有力的證據。所以要保證數字化在教育中的適當、適量和無害使用，規范未成年人的使用權限，控制好使用時間和內容范圍。必須明確的是，數字化能夠改變個體的思維、成長和人格養成狀態，但不能替代個體的思維、成長和人格養成過程。外部工具的先進、高效不能替代個體智能與人格成長的有效，因材施教需要以學生具體的成長狀態與過程為依據決定一個成長個體是否需要、如何利用和使用多少的數字化；同時，數字化所帶來的改變是利與弊、增益與毀損并存的，未必與教育目的同向或相一致，需要通過相應的辨別、篩選、規范與措施將其導向到符合教育目的的方向。面對數字化，到底用不用、用多少和怎么用的問題，應由具體的教育當事人自主決定，把決定權、選擇權還給每個具體的當事人。

二是技術治理主義對教育人本性的不斷擠壓。數字化越來越深入、越來越廣泛的應用使教育管理與評價領域越來越多地引入數字化。“現代教育評價的核心邏輯是技治主義，它是一種治理和管理的技術化思想，也是通過建構框架來實現事務硬化的精神。現代教育評價的技治主義邏輯是：通過發展材料收集和處理技術以得到對教育事務實態和價值的把握和判斷，然后根據實態把握和價值判斷對教育事務進行質量控制并占有規訓權力。”［１３］技治主義使得教育之“事”被抬高到教育之“人”之上，它本身被包裝為現代教育管理與評價，實質上卻在借助自身占有的規訓權力增添算法權力，使教育逐漸減少甚至消除人本性，陷入偽科學化、價值觀獨斷或專權、結構僵化的整體性風險之中。教育管理與評價必須在保障師生民主參與的基礎上，適度、有效地使用數字技術，必須有規范防止教育技治主義對教育不斷加大的低人文性、低主體性擠壓。現在社會存在的一個問題是被動性人格和孤立性人格的人有增加的趨勢，特別是未成年人中出現大量的“媽寶男”“媽寶女”“宅男宅女”。究其因，除了不當的學校管理與評價，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數字化工具出現后，過度依賴互聯網，將現實與虛擬混淆，真實的交往減少，社會交往意識和能力降低。

三是數字化不斷加劇教育同質化。在不少人看來，數字化有助于不同個體所受教育的個性化，但僅靠數字化本身并不必然進入教育多樣化、個性化，還存在極大地加劇同質化的風險。事實上，在全球范圍內數字化引發教育的同質化的趨勢正在加強。數字化帶來的“眾包\"（crowdsourcing）、共享不僅在生產經營領域迅速擴散，也延伸到知識生產與共享領域，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教育的同質性。沒有全球化、數字化之前，人的個性化表現得更充分；有了互聯網、數字化，最優的就會淘汰次優的，而同一標準的最優化就是同質化。個體顯示存在價值的是差異性、個性化，就不能夠僅僅靠形式或者數字工具來解決問題，而是靠個體的獨特體驗與見識加以選擇。

從長遠來講，未來教育一定是個別化、個性化和多樣化的，通過個性化成長實現每個人的天賦充分發展，能讓教育品質、效能提升的不只是數字化。

四是用大數據方式和邏輯培養學生認知能力的企圖不斷蔓延。人的認知活動的特點是以小數據方式進行并發展的，它遵循千百萬年生命進化生成的神經系統感知規律；受數字化影響，一些對數字與教育關系理解失之偏頗、不夠深刻通達的人試圖用大數據的邏輯和方式培養學

生的認知能力，并編輯出版了以這種模式和邏輯作為支撐的教材，宣稱“就數字化轉型而言，有一個很大的誤區，就是僅把技術當作工具看待，這是典型的思維局限所致”，認為“培育數字化思維是實現智能時代教育轉型的核心”［８］。ChatGPT等AI的語言模型主要是以大數據的信息加工方式進行，依靠超大規模的語料庫加上組合推理進行深度學習，分析了上百億的人類語料，獲得了對人類語言運用規律的深刻理解，所積累的語料遠超過任何個體的學習量，提供了極為豐富的經驗基礎。它可根據已有經驗，重新組合出新的語言表達。AI通過變通組合、類比擴展等方式，實現了某種層次的“創造\"，從而使得ChatGPT等AI模型能在給定語境下，生成看似富有創造力的新穎表達。然而，這種創造力并非憑空產生，它僅僅是人類智慧的再組合和模擬，與人類個體真正的原創思考還存在差距，個體的認知發展不可能以大數據的方式進行。

從認知角度看，AI給教育帶來了以下隱憂。第一，可能產生并將學生引入“信息繭房\"。盡信書不如無書，盡信AI必然被它騙了；如果過度相信ChatGPT，就會偏向先驗論，然而，人類創新、發明一定要以個體體驗與經驗為基礎，并需要使用經驗論作為教學的理論依據；未成年人一定要有切身的體驗，要在虛擬世界以外跟真實自然與現實世界接觸，否則就會進入“信息繭房”。第二，可能面對各種雜糅、多變、不一致的話語和材料，導致教育得以有序運行的已有知識秩序生變，認識論傳統面臨解體，現代知識體系的危機日益加深。第三，迎合了人性中的某些弱點，導致使用者在讀、寫、算、思維方面能力退化。

讓學生簡單模仿大數據的方式進行認知、思維和學習是違逆學生天性和本能的做法，將對學生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必須堅決杜絕。

五是數字鴻溝在教育上不斷增大。教育類AI作為一種工具，在某些情況下可以改善人的學習，但并非均等地改善不同人的學習；它在為一部分人提供了教育服務與賦能的同時，可能會限制、壓低、抑制另一部分人的學習、成長與發展，將更多的人排除在外；它一方面可以在更廣的范圍內分享教育資源，另一方面也會讓善于用AI與不善用AI的學生形成鴻溝。教育技術影響的可靠性、公正性如何尚無確鑿的判定。

已有的事實表明，并非人人都喜歡數字化，數字學習體驗和學習效果遭到質疑，師生缺乏互動、教學活動單一、學習參與度和學習效果難以評估等。“技術本身并不能促進學習，而是通過對學習活動的支持來促進有效學習”［８］，“利用數字資源完成任務、達到學習目標，需要滿足學習情景、學習目標、學習活動、師生角色、數字資源五個定律”［８］，眾多人不同時具備這五項，這五項成為考驗相關當事人是否真正具有智慧的“試金石”。

曾有人認為互聯網能夠自然促進教育均衡與公平，十余年的事實恰恰證明，在缺少資金、政策補償與均衡機制的情況下，互聯網在技術上拉大了先進與落后地區教育的差距。互聯網本身不可能自然地促進教育公平，AI更是不可能自然地促進教育公平。只有在社會制度、規范、系統促進公平的基礎上運用數字化的時候，它才能促進公平；如果不是這樣，那么“數字鴻溝帶來的社會公平問題、人工智能詐騙，利用人工智能誘導、挑唆、操縱他人的思想和行為等\"［４］356，就會放大、加劇教育不公平及相關社會問題，產生更大更深的鴻溝，使教育變得更加不公平。

彌合不斷加大的教育領域數字化鴻溝，應該通過相關的政策和規范，真正實現科技對教育公平的促進。用最小的邊際成本利用AI技術對教育的賦能，開展個性化的教育，是推進教育數字化進程中必須不斷關注與解決的問題。

（三）堅守師生主體的教育數字化

教育數字化是教育發展的必然趨勢，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教育創新的必由之路。數字時代對高層次人才提出了更多更新的要求，與之相應的人才培養模式也需及時轉型，教育當事人要積極參與數字化進程。同時，又要全面、完整地把握數字化的特征，將它對人的成長、生活、工作的危害限制在盡可能小的范圍、程度和數量，將以人為本作為教育數字化和各種大模型使用的基本準則。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23年發布的全球教育監測報告《技術運用于教育：誰來做主？》（Technology in Education：A Tool on Whose Terms），從相關性、公平性、可擴展性和可持續性的角度探討了技術在全球教育中的應用，體現出對新技術與人的關系的關注。“站定教育立場，明了需要什么，以人的天性為依據而非用互聯網去改造人的天性，以學生有沒有學到什么或學生學得好不好為標準進行選擇和結合，方能實現人的健全發展”［１４］，避免非專業話語對專業話語的“綁架”。

在數字技術快速發展的未來，在尚未完全掌握ChatGPT介入教育的整體影響之前，必須盡可能、全面地預判ChatGPT可能會給教育帶來的風險與挑戰：一方面，要高度重視ChatGPT的科技倫理問題，要持續將人工智能作為需要加強科技倫理治理的重點領域之一；另一方面，要以ChatGPT介入教育的思考為契機，全面加強對學生數字素養和創新能力培養，全面提高教師的數字素養和數字技術的使用能力，以有效應對新技術對教育帶來的沖擊。

數字時代“應基于價值、能力、知識‘三位一體'的育人理念，在價值塑造中強化數字價值，在能力培養中提高數字才能，在知識傳授中融入數字基礎，在教育數字化過程中加強三者的協同和集成，不斷創新人才培養模式，以教育數字化引領個性化學習和終身學習，進一步促進教育公平和擴大優質教育資源覆蓋面\"［１５］。

數字技術發展到任何時候或任何程度，無論它對人的成長影響大到什么程度，都不能替代現實生活中個體的成長過程。教育本身具有的情感、態度、價值觀和倫理養成等眾多功能不是AI所能替代的，個體的成長與發展過程也不可能通過AI實現。AI到目前主要的功能還是信息梳理、加工和處理，僅能在認知領域為教育提供服務，它沒有情感、價值和態度，也沒有倫理。它能夠解決一些重復性、簡單性工作的問題，但是不能夠解決一個人成長的問題，不能替代一個人的成長過程，不能說一個人會用AI就有AI的計算能力和處理信息的能力。學生的思維、理解和各種能力還是要發展，人類發展更多的是AI不能夠處理、不能夠解決的問題，這是未來發展的重要特征。

因此，一定要尊重人的成長規律，要堅守人使用AI，而不是AI奴役人。堅守以人為本、以學生的成長發展為本，需要創新的教育理念與AI并行，明確人工智能在具體教育情境中使用的衡量標準：一為是否需要，多大程度的需要，是不是不可替代；二為適合還是不適合；三為有利還是有害，多大的利與多大的害，利害相權的整體效果如何，使用中是否能充分用其利，并采取有效措施避其害。根據上述標準由教育當事人自主選擇。

確定并落實將以人為本、以學生的成長發展為本作為教育數字化發展的基本準則，就必須盡量避免以控制的思路在教學、評價和管理中使用數字信息技術，還要防止數字信息技術迎合了人性中的某些弱點進而弱化人的智能與健全人格的發展。

四、應對教育數字化未來災難性奇點出現的策略

數字化在教育中的使用是一個探索的過程。有人已經討論教育數字化的奇點問題［１６］，或“以奇點臨近視角展現了當代科技創新的新特征”［１７］。隨著ChatGPT40的出現，越來越多的人擔心萬一AI超越人類，并成為人類的敵人，甚至征服人類，該如何應對。對此可從以下方面加以分析。

（一）人類的道德法規與數字化互動前行，以約束危害行為

本來，研發AI的出發點是幫助人。AI完全可能超越某個人或人類的某項技能也已成為事實。人類對數字化的認知、態度將會與數字化發展形成互動，從而構成調整道德與法規的依據。

數字化將進一步精細化并提升對使用人的道德、法律要求， 數字化帶來的安全、隱私、社會互動、網絡犯罪必然促成社會建立新的法規和數字治理體系， 限制數字化技術對人類及社會、經濟等各方面可能造成的傷害。在數字技術獲取、保護和維護個人與組織信息方面的風險越來越大的情況下， 要求以合乎道德、法律法規的方式管理和使用數據和數字技術，"成為職業道德和誠信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數字技術與道德法規交替前行， 能夠確保即便數字技術發展出現奇點的時候， 也能盡可能減少它對人類的傷害。

面對生成式人工智能給人類以及教育帶來的一系列沖擊、挑戰與機遇，為“確保人工智能安全、可靠、可控”，提出發展“可信人工智能”［１８］，即在發展系統、產品和服務等各方面可信賴的人工智能，教育領域中的可信人工智能需要包含“可控性、合法性、合規性、合乎倫理性四個基本準則”［８］，從而確保盡可能減少技術不確定性給人類帶來的風險與傷害。在這方面，中國應增強國民在數字化發展中的道德判斷能力，對數字化應用進行多維思考，及時啟動相關法律制定和修改程序，讓數字化行動參與者在法治和道德規范內開展相關活動。

（二）數字技術均勢以抵消危害的風險

人工智能已經并將繼續在某一技能上超越眾多個體，甚至加快替代部分工作職能和崗位，同時也創造出一些新的工作職能和崗位。但是，整體上看人工智能對個體與對人類的影響不等同，人不完全只是以個體方式面對數字技術，同時他還作為人類中的一員去應對數字化，并適應由此帶來的新變化；個體可以掌握數字技術并將它設定為自己可用的方法與工具，不同個體可能以不同的站位、思路和方式利用人工智能，從而出現不同的人工智能發明和使用者“涌現\"的狀態。不同人或不同利益群體間將會形成相生相克的制衡關系，從而系統性防范、應對數字技術風險。

數字化作為工具存在“誰操作，誰去建，誰受益，誰受害”的問題。面對新技術，人類不同個體的能力是不均衡、不相同且利益不得兼的。高難度的挑戰不在技術與人類之間，而在于人類不同的個體與組織之間。不同個體應對新技術的態度、能力差異可能會進一步加深和擴大不同個體、不同組織、不同國家間的“數字應用鴻溝”，即便可以采取教育之類的措施，也未必能有效彌合不同個體之間的差距，也可能形成均勢。為避免一部分人利用自身使用數字技術的能力優勢奴役另一部分能力弱勢人群，就需要保障不同人群在數字化進程中的參與權、表達權，制定規則并通過協議確保公開、透明、共同遵守、相互監督。

在均勢作用下，才有可能使各方面都具有不確定性的新技術不與人類為敵。為此，有必要加快建設法治的市場，以作為數字化良性發展的平臺，減少政府對某一企業越權扶持，以形成多樣性、均衡化、可持續的良性數字化發展生態，從而降低教育數字化可能發生危害的風險。

（三）堅守人本、法治、平權就能避免奇點的災難性

在人類科技發展中，只要新工具的效能比過去高，最后必然會被采用。火藥的發明、汽車的出現都是利害并存的，仍能為人類所用；核裂變技術足以毀滅全人類，但這一技術發明八十多年來，不僅未能對人類造成巨大災難，反而通過國際條約、防止核裂變危害技術及相關的規范，和平利用核能，在很大程度上造福了人類。

ChatGPT跟此前工具比較的差異在于它有利的一方面很強，有害的一方面也很強，當人類阻

止不了它有害的一面的時候，簡單的辦法就是先禁止它；實際上可行的方式是通過法律法規和相應的技術來規范它的使用，用它有利的一面，同時規避它危險、有害的一面，從而更有效、無害地利用它以實現增進人類福祉的目標。

在教育數字化進程中，需要遵循人本、法治、平權“三大準則”［１９］，即便在技術上出現奇點，也能借助人們所堅守的理念、防傷害技術法規，以最大限度避免它對教育和人成長的傷害，同時最大限度地促進人類的教育和個體的成長。

為防止和遏制數字化對人類的傷害、對教育的摧殘，必須在建設數字化的同時，及時、同步、加快與之相對應的法治與規范建設，制定《數字化法》《教育數字化條例》等，從而減少直至消除數字化對人類所有個體可能造成的傷害。

不能讓教育數字化成為法外之地，教育數字化不能成為脫離法治的“脫韁野馬\"。在數字化技術力量強勁，原有的法律法規對它已無“縛雞之力\"時，尤其需要重視并盡快同步開展數字化的法治化進程。在數字化過程中，有兩種行為需要得到法律與政策的規范：一是基于對數字化片面認知的盲目政績觀，或簡單將數字化當作政治任務，將教育數字化比例高低作為一個衡量地方政府和教育部門政績大小的指標，而不看它對學生和教師產生的具體效果有利還是有害，不看財政經費投入的績效。二是過度逐利的教育數字化發展，將會成為部分群體或機構的逐利工具，用于綁架大多數教育數字化技術的使用者［１９］。2024年，美國加州議會正在推進嚴厲管制AI技術的安全框架，確保企業不會開發具有“危害能力”的AI模型，“隨著歐洲議會批準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人工智能法案（AI Act）》，美國也在加緊推進人工智能監管程序”［２０］。

平權的教育數字化關鍵在于確保所有人在權利平等基礎上使用數字化信息技術，不能形成一部分人對另一部分人的數字技術壓制或強制，確保用戶的自主選擇權，不能造成師生以及教育管理者之間的權利不平衡、不平等。機器打敗人的問題在工業革命過后就已經發生，原因就在于人變成機器的工具。人類應該堅定把AI當工具，而不是把AI當成使用人的工具的準則，堅守“人\"不能夠被用或者不能讓AI來使用人，應該保留人的價值，保留社會的邏輯，遵守倫理。遵循如果使用的工具有害于人就要設法阻止的原則，即便未來ChatGPT有意識，也不是跟人類對立。

注釋：

①2024年5月24日筆者以“教育數字化”為主題檢索中國知網（https：//kns.cnki.net/kns8s/defaultresult/index？crossids=YSTT4HG0%2CLSTPFY1C%2CJUP3MUPD%2CMPMFIG1A%2CWQ0UVIAA%2CBLZOG7CK%2CEMRPGLPA%2CPWFIRAGL%2CNLBO1Z6R%2CNN3FJMUVamp;korder=SUamp;kw=教育數字化.），得到7 148條結果。

②2024年5月24日筆者以“數字教育”為主題檢索中國知網（https：//kns.cnki.net/kns8s/defaultresult/index？crossids=YSTT4HG0%2CLSTPFY1C%2CJUP3MUPD%2CMPMFIG1A%2CWQ0UVIAA%2CBLZOG7CK%2CEMRPGLPA%2CPWFIRAGL%2CNLBO1Z6R%2CNN3FJMUVamp;korder=SUamp;kw=數字教育.），得到7 454條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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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文玉）

From the History of the Impact of Technology on Educationto the Role of Digitalization in Educational Reform

CHU Zhaohui

（Chinese National Institute of Educational Sciences， Beijing， 100088， China）

Abstract：Educational digitalization has various discourse forms."It is necessary to step out of the single and dominant technological discourse，avoid teachers and students falling into the rut of instrumental rationality，and enable everyone to be in a relatively equal standing position in the digital discourse.The history of the impact of technology on education shows that even though the impact of technological development on education is huge and crucial，its influence has obvious hierarchical differences.Education，as a highly complex system，cannot be completely technologicalized or digitalized.Educational digitalization needs to be proactive and digitalized based on following educational principles and laws and adhering to educational purposes and values.In reality，the harms of formalization，utilitarianism，and inefficiency in educational digitalization have emerged.How to effectively，appropriately，and appropriately meet"the autonomous and voluntary needs of users and avoid overemphasizing numbers while devaluing people requires continuous exploration.Digitalization causes harm to the formation of students′ personalities，technological governance squeezes human nature，digitalization intensifies the homogeneity of education，violates and damages students′ instinctive small data cognitive abilities and methodsthrough big data methods，and the everincreasing digital divide，etc.These problems have not only failed to attract sufficient attention，but there are no feasible and effective solutions.In the process of educational digitalization，adhering to human subjectivity，focusing on the growth process and growth effect of people，and avoiding being digitalized have become the bottom line that needs to be"strictly adhered to in all aspects and links.Educational digitalization may have a singularity in technology，but by adhering to the concepts of humanism，rule of law，and equal rights，under balanced conditions，and through the continuous improvement of moral norms，group rules，legal construction，and hazard prevention technologies，it is ensured to minimize the risks and harms brought to mankind by"technological uncertainties as much as possible.

Key words：digitalization;educational digitalization;history of technology;human nature of education;subjectivity of people

作者簡介：儲朝暉，男，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中國地方教育史志研究會學校史志分會理事長，中國地方教育史志研究會副會長，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教育史，教育發展與改革，教育評價。

引用格式：儲朝暉.從科技對教育影響的歷史看數字化對教育變革的作用［Ｊ］.教育與教學研究，2024（9）：1-16.

Citation format：CHU Zhaohui.From the History of the Impact of Technology on Education to the Role of Digitalization in Educational Reform［Ｊ］.Education and Teaching Research，2024（9）：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