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地鐵龍

星期一早上的地鐵總是這么擁擠，小澈感覺自己就像一塊被拍扁了的芝麻餅，透過人墻的縫隙，百無聊賴地盯著車廂里的電子報站屏。

小洪山的下一站就是實驗學校，大概需要四分十七秒。畢竟每年要走兩百多次這條路，實在是太熟悉了。

但是，等一下……小澈使勁兒揉了揉眼睛，電子屏上的線路圖里，“小洪山”和“實驗學校”中間多出來一站，叫作“水果湖”。

什么時候多出來一站？

喇叭聲響起，報出來的站名卻仍然是“下一站，實驗學校”。那屏幕上寫的水果湖又是什么東西？

小澈猶豫地拉了拉媽媽的袖子：“媽媽，您看一下屏幕……”

“嗯嗯嗯。”媽媽正忙著看手機，只回給小澈幾個敷衍的音節。

小澈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四周，可不管是抱著公文包打盹兒的中年男人，還是一邊打游戲一邊發出呵呵笑聲的大男生，沒有一個人接住他的眼神。

地鐵開得飛快，小澈深吸一口氣，在心里默念著秒數：“二百二十一、二百二十二……”

喇叭又溫柔地說話了：“實驗學校就要到了。”

“什么嘛，騙子，不是寫著中間有一站水果湖嗎？”小澈認定這應該是后臺系統出的一個漏洞。

“因為沒有人告訴我要在這一站下車啊，所以我就不會停。”

一個像風一樣輕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又很快藏匿在呼嘯的地鐵聲中。

小澈嚇了一大跳，他來來回回張望半天，卻沒發現是誰在說話，甚至也沒有人表現出異常。

“你——你是誰？”小澈嘴唇嚅囁著，他都不知道自己發出聲音沒有。

“今天我是地鐵龍。”那個聲音樂呵呵的，怕小澈不信，還補充了一句，“我真的是一條龍，只不過是來幫這臺送去檢修的地鐵代班幾天而已。”

說著說著，那個聲音又低落了一點兒：“唉——當地鐵龍真的一點兒意思都沒有。沒人抬頭看我一眼，也沒人跟我說話……你知道嗎？以前在城堡的時候，所有人看到我都會喜悅地尖叫……”

小澈還想問更多，只可惜地鐵到站了，媽媽帶他下了車。

星期二的地鐵依舊擁擠。

小澈這一次更加期待，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電子報站屏。終于，在小洪山關上門出發的時候，電子屏上又多出來一站，今天是“方糖街”。

“媽媽媽媽！快看！”小澈拼命地搖晃媽媽，想和她分享自己的發現。可媽媽沒有理會，還提醒他在地鐵上不要吵鬧。

小澈又看了看周圍，他忍不住小聲發問：“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這個？”

他知道只從牙縫里擠出一點兒聲音也能讓地鐵龍聽見，只要你是在對它說話，它就能聽見。

“其實不玩兒手機也不睡覺的人都能看見的。”地鐵龍又出現了，它打了個大哈欠，“只不過，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現在就你一個人可以。”

“這些地名都是什么地方？那里有什么？”小澈連珠炮一樣發問。

等了半天，卻只等來熟悉的喇叭聲：“實驗學校就要到了。”

小澈的好奇心徹底被勾起來了，每一天和地鐵龍說說話，成了他早起時最期待的事。

星期三多出來的站點是“彈跳路”，地鐵龍這次終于肯回答了，它慢悠悠地說：“這些地方是真實存在的，都是我曾經遇到過的人，和我一起創造出來的世界。”

“我想要感謝那些聽見我的人、看見我的人，這些地方就是我送給他們的禮物哇。”地鐵龍憨憨地笑著。

星期四是“馬虎中心”。

地鐵龍說，只要在心里喊一聲“我要下車”，它就會偷偷地停下來，打開車門，沒有人會發現的。在地鐵龍的站里面，真實世界的時間是停住的。

地鐵龍說只要玩兒夠了，在心里說一句“我要上車”，就可以回到地鐵站，回到真實的路線，“下一站實驗學校”那種。而且，從上一站到下一站，仍然是四分十七秒——不管你在地鐵龍的站里玩兒了多久。

小澈終于在每天的四分十七秒里問完了所有好奇的問題。

他下定了決心。

星期五是“輕飄飄渡口”。

“我要下車。”小澈輕輕地松開了媽媽的衣角，小聲對地鐵龍說道。

“好！哈哈！” 地鐵龍開心地大笑起來。

地鐵呼嘯聲依舊，風陣陣吹過，經過小澈的身旁時卻忽然慢了下來。窗外的燈從模糊變成了清晰的星星，倒映在小澈眼中，他好像抓著地鐵龍的角一躍從地下沖向了地上。在掙脫地面束縛的一瞬間，景色又模糊成了說不清的顏色，從黑色的背景里若有若無地透了出來。

“馬上就要到輕飄飄渡口了，請抓緊！” 地鐵龍快樂地說著。

“可是，真的不會耽誤學習嗎？”小澈的余光瞥向媽媽手里的耳機，媽媽正要把耳機伸向他的耳朵——爭分奪秒聽一點兒英語吧。

就在稍微走神的這一瞬間，地鐵龍的速度突然恢復了，小澈又跌回了地鐵。

“我還以為可以一起去看看渡口呢。”地鐵龍失望地嘟囔著。

“星期六，等星期六我來找你，好嗎？”小澈輕輕說著，但這次，地鐵龍沉默了。

到了周末，小澈迫不及待地沖向地鐵站。終于到達小洪山，很快要開往下一站。

“地鐵龍快出來，今天你會帶我去哪里？”

小澈滿心歡喜，卻沒等來回音。他一直呼喚，呼喚了整整四分十七秒，可是，地鐵龍再沒給他一句回答。

難道是之前送去檢修的地鐵，已經回來工作了？還是說，我錯過了唯一一次機會？

小澈垂下了眼，慢慢松開扶手，沉默著靠在了上面。他很想看看輕飄飄渡口是什么樣子的，也很想和地鐵龍再說說話，哪怕每天只有四分十七秒。

“請問，你剛才是在和誰說話嗎？”一只手輕輕拉了拉小澈的袖子。他回頭一看，是一個背著書包的女孩兒，女孩兒歪著頭好奇地看著小澈。

“你有看見一只地鐵龍嗎？”小澈輕輕地問道，女孩兒笑著搖搖頭。

“如果看見它，請幫我轉告一下，我很想念它。”

地鐵向前，依然故我地行駛著。

車廂里多了兩個湊在一起的小腦袋，開心地聊著天，時不時發出輕微的笑聲。如果地鐵龍能看到這一幕的話，會不會在他的地圖里再增加一站呢？或許叫友誼島？或許叫尋寶河？

總之，一定有一個瞪大眼睛的孩子，會再次遇見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