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歷史照片解讀廣州沙面瑞記洋行：建筑技術的革新與文化遺產的保護

【摘要】隨著數字化和信息化技術的飛速發展，歷史照片作為探索過去的窗口越來越受到重視。本文通過分析維多利亞國家圖書館收藏的一張廣州沙面瑞記洋行施工細節的高清歷史照片，結合瑞記洋行及該建筑的基本歷史，探討了其引入鋼筋混凝土技術與“康”式體系的先進性，借此進一步論述了歷史照片研究對文化遺產保護的重要現實意義。

【關鍵詞】歷史照片；瑞記洋行；建筑技術；鋼筋混凝土；康氏體系

【中圖分類號】TU-0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27-0084-05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27.021

隨著數字化和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高清歷史照片逐漸成為珍貴的數字文化遺產和重要的研究資料。本文通過分析澳大利亞維多利亞國家圖書館收藏的一張廣州沙面瑞記洋行高清歷史照片，結合瑞記洋行及該建筑的基本歷史，探討了其引入鋼筋混凝土技術與“康”式體系的先進性，借此進一步論述了歷史照片研究對文化遺產保護的重要現實意義，以期為未來研究和實踐提供新的視角和方法論。

一、維多利亞國家圖書館藏

廣州沙面瑞記洋行照片

（一）維多利亞國家圖書館簡介及照片來源

維多利亞國家圖書館（State Library of Victoria，網址https：//www.slv.vic.gov.au/），坐落于澳大利亞墨爾本市，是澳大利亞最重要的文化機構之一。該圖書館收藏并在線公布了大量珍貴的中國歷史照片，其中包括由澳大利亞籍建筑設計師亞瑟·威廉·帕內（Arthur W. Purnell，1878-1964）拍攝的一系列高清的廣州歷史照片。他的作品為我們提供了珍貴的歷史資料，特別是關于廣州沙面瑞記洋行建設過程的照片成為本研究的重要基礎。

（二）論述對象照片記錄

維多利亞國家圖書館對外公布照片中，有一張關于沙面瑞記洋行建設過程細節的照片（見圖1）。網站提供高清版照片下載，清晰程度達到5421*4071像素，分辨率300dpi；相關記錄信息如所示（見表1）。

這張歷史照片（圖1）是1907年至1908年間，廣州沙面瑞記洋行在建過程中的一張。照片基本顯示出該建筑施工已經達到二層及以上，且正在持續進行之中；照片因其高清分辨率緣故，其細節能夠非常直觀地呈現出來。

二、沙面瑞記洋行建筑史實考略

（一）瑞記洋行及其新大樓的建設

Arnhold Karlberg amp; Co.，又作Messrs Arnhold Karlberg amp; Co.，簡作A.K. amp;Co.，中文名“瑞記洋行”，為德籍猶太人安諾德兄弟（Jacob Arnhold amp; P.Arnhold）和丹麥商人卡貝爾格（Peter Karberg）于1866年在廣州河南（即今廣州市海珠區）合資設立。后因英法在第二次鴉片戰爭后強租廣州沙面島建立租界區并積極對外招商，瑞記洋行遂遷至沙面辦公。19世紀70年代末，卡貝爾格離開，洋行遂為安諾德兄弟所有。該洋行最初涉足的業務范圍廣泛，從貿易到建筑材料的供應均有涉獵。

隨著業務的發展和市場的擴大，瑞記洋行在廣州乃至中國的影響力也越來越大，其在沙面的建筑也呈現出與之相匹配的需要。據《商埠志》記載，瑞記洋行在沙面島上的同一位置有過新舊兩幢建筑。瑞記洋行搬遷至沙面后，于1872年在英界區建造了一幢兩層的辦公樓；20世紀初，隨著實力的不斷提升，瑞記洋行開始籌建新大樓。1906年，原瑞記洋行建筑拆除；1907—1908年，瑞記洋行在原址建造完成了一幢新的四層商業大樓，即為現存的建筑[1]。

現存沙面瑞記洋行建筑，位于廣州市沙面島沙面南街50號，坐北朝南，鋼筋混凝土框架結構，四層樓房，在沙面近代建筑群中是較大的幾座建筑之一；現為新荔枝灣酒店，保存基本完好。

（二）新樓的設計與施工

瑞記洋行計劃重建辦公大樓之時，委托了澳大利亞籍建筑設計師亞瑟·威廉·帕內（Arthur W. Purnell，1878-1964）和美籍建筑設計師查爾斯·伯捷（Charles Souders Paget，1874-1933）合作成立的始平洋行（Purnell amp; Paget，有時作治平洋行）進行設計。設計中，他們引入了當時西方最新的建筑技術和理念，特別是鋼筋混凝土技術，顯示出廣州在與國際建筑技術接軌方面的努力和成就。

施工方面，瑞記洋行委托香港的中國建筑承包商林護（Mr.Lam Woo，1871-1933）負責建造工作，并于1907—1908年建造完成。林護是當時香港著名的建筑承包商，他組織的中國建筑工人團隊展現出了極高的施工技術和管理水平。

（三）瑞記洋行建筑后續

新樓建成后，瑞記洋行遂在此辦公；后續因歷史變遷，該處建筑曾為多家機構所使用。1917年，中國政府對德國宣戰并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戰，瑞記洋行在華資產被英國匯豐銀行代管。“一戰”結束后，已是英國國籍的安諾德家族下一代亨利·愛德華·安諾德（Harry Edward Arnhold）和查理斯·赫伯持·安諾德（Charles Herbert Arnhold）向英國政府要求發還并隨后取得瑞記洋行原有資產。1919年，小安諾德兄弟在香港重新注冊，改名為安利洋行（Arnhold Brothers amp; Co.，Ltd）并重新開業。1926年，新沙遜洋行（E.D.Sassoon amp; Co.，Ltd，又作新沙宣洋行）兼并了英商安利洋行[2]。根據建筑標識所記錄，該處還曾為荷蘭安達銀行所使用。

1949年后，瑞記洋行建筑所在的沙面建筑群于1990年被公布為第一批全國近代優秀建筑單位。1996年11月，由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三、鋼筋混凝土技術

與“康”式體系的應用

（一）鋼筋混凝土技術的引入

20世紀初，隨著世界工業化進程的加快，建筑技術迎來了重大的革新，鋼筋混凝土技術便是其中之一。現代鋼筋混凝土技術發明于法國，19世紀后期被傳播到歐美各國，由于其耐火性能、高強度、混凝土和鋼筋之間的黏結力強、握裹力大等優點，很快被廣泛應用于各種建筑中。

瑞記洋行新大樓的設計施工，引入了當時先進的鋼筋混凝土技術，被稱為“華南地區第一座大規模使用鋼筋混凝土建筑的重要建筑”（this is the first important building in South China of any considerable size in which re-inforced concrete construction has been so universally used），也被稱為“中國現存最早的鋼筋混凝土結構建筑”[3]。盡管對于其定性和排序存在爭議[4]，但瑞記洋行新樓的建設，標志著廣州在20世紀初引入先進技術方面走在了全國的前列。

（二）“康”式體系的應用

在瑞記洋行新樓的建設中，設計師特別引入了來自美國的“康氏桁架鋼筋捆扎系統”（Kahn's Trussed Bar System），簡稱“康氏體系”[5]。康氏體系，是德裔美國人朱利葉斯·卡恩（Julius Kahn）發明的，其在美國底特律成立的“捆扎鋼筋混凝土公司”（Trussed Concrete Steel Co.）于1903年獲得該項建筑專利[6]。作為20世紀初數十種鋼筋混凝土加固技術之一[6]，康式體系主要根據鋼筋混凝土受力特點，在受力薄弱處，加強鋼筋分布，從而實現最佳鋼筋用量、最優受力結構架設的鋼筋混凝土結構體系；其主要技術實現為“采用水平主筋與對角線方向抗剪翼筋的組合，防止混凝土梁因斜向剪切應力和水平向拉伸的彎曲應力而開裂”[7]。據記載，康氏體系被應用于瑞記洋行的地板、梁、大梁、柱、隔墻等之中[3]（見圖2）。

在維多利亞國家圖書館公布的這張瑞記洋行新樓建設細節照片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康氏體系在建筑設計和施工的運用。“康”式體系的應用不僅提升了建筑的結構安全性，也展示了當時中國建筑界接納和應用國際先進技術的開放態度和實踐能力。

（三）技術細節的專業與創新

通過對照片細節的分析，可以看出瑞記洋行新樓在鋼筋混凝土技術與“康”式體系的應用上表現出專業性和技術創新，包括諸如：

結構材料中鋼材和混凝土的大量使用。尤其是在框架柱鋼筋的使用上，箍筋采用全高加密、柱筋采用螺紋鋼與型鋼結合的形式、柱角的型鋼發揮護邊防撞擊作用，又提高了柱筋的剛度和強度。

周轉性模板的使用。采用滿堂紅木質腳手架、立桿跨度小于1.5米，橫桿步距小于1.8米。桿件連接采取綁扎形式。梁模板形式接近，且頗具特色，提高了周轉效率。

梁柱的設計和使用。采用異形梁，梁上方擴大接觸面，有效分散上部荷載的剪切應力，且降低自重和節約材料；矩形框架柱尺寸較大，可見設計使用年限較長，有目的性地預防較長年限使用可預見產生的碳化、保護層脫落等質量通病。框架柱頂部設置柱帽，有效分散柱頂集中荷載、防止沖切破壞。

鋼筋構件分析。朱利葉斯·康通過一系列的鋼筋混凝土結構在承受極限荷載下的破壞性試驗分析[6]，在受力破壞處，增設鋼筋構件，用于抵抗上部荷載沖擊承壓力，實現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安全、耐久、實用；這在建筑物尤其是主梁、次梁、密肋梁、樓板上等都有著重要的實際意義。在照片中，我們可以看到其中的柱、梁，或者放置施工現場的部分鋼筋構件，有明顯的水平主筋與對角線方向抗剪翼筋的存在（見圖1）。這是“康”式體系在鋼筋混凝土建筑結構中的最明顯特征，也是其創新點之所在。

（四）瑞記洋行建筑技術的時代意義

瑞記洋行新樓的建設，證明在20世紀初，廣州已經具備世界領先水平的鋼筋混凝土施工技術，并得以在實踐中運用。通過引入和應用鋼筋混凝土技術及“康”式體系，瑞記洋行新樓的建設展現了中國近代建筑行業的進步和開放，說明“在20世紀初，由磚石鋼骨混凝土向鋼筋混凝土結構過渡的交匯點上，近代嶺南乃至中國與世界先進國家是基本同步的”[8]。

盡管隨后實施的技術標準化和規范化使得包括“康”氏體系在內的多種鋼筋混凝土加固技術逐漸衰落，但瑞記洋行新樓的技術和施工依舊具有重要的時代特征，也為建筑的安全持續使用提供了保障。這座建筑經受了百余年時間的考驗，至今仍在使用，顯示了其結構的安全性、耐久性和適用性。其安全的鋼筋混凝土全框架結構特點，“使后人敢于把里面隔墻全部拆除，重新裝修”，這充分體現了當時工程建筑人員嚴謹的工作態度和精益求精的精神，也顯現了該項建筑技術的前瞻性。

此外，新樓的建設也反映了中國建筑行業在面對西方技術時的開放和吸收能力，預示了中國建筑技術進入現代化的新階段。這座建筑不僅是技術上的突破，也是文化和歷史的承載體，為中國及國際建筑技術的交流與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通過引入和應用先進的建筑技術，瑞記洋行新樓成為后續建筑技術引進和創新的典范。

四、瑞記洋行歷史照片研究

對文化遺產保護的意義

對瑞記洋行歷史照片的研究，為深入了解廣州及沙面歷史建筑群提供了珍貴的視角，尤其是在細節展現上。此前這張照片雖已經被用于多個研究項目中（在《帕內建筑藝術與近代嶺南社會》一書[9]和《廣州近代建筑結構技術的發展概況》一文[10]中有體現），但因清晰度緣故，其建筑細節未能得到充分展示。高分辨率圖像的出現，使得研究能夠更加深入，它不僅豐富了建筑本身和文化遺產的記錄，也為后續的建筑評估和歷史解讀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此外，這些歷史照片對于文化遺產保護和修繕工作具有重要的意義。在傳統建筑修復中，需要遵循“原材料、原形制、原工藝、原做法”的原則。但歷史記載的缺乏和諸多傳統施工技術的逐漸失傳，對這些原則的貫徹實施形成了巨大的挑戰。這時候，高清歷史照片為我們的工作提供了許多的關鍵信息，諸如材料的尺寸和形態、結構的支撐細節等，是開展保護和修繕工作不可或缺的參考資料。以這張照片為例，從其滿堂紅的搭建、鋼筋材料的尺寸形制，到鋼筋水泥梁柱的承托、反映“康”氏體系的部分鋼筋構件，均為我們后續可能開展的建筑保護修繕提供了準確而翔實的資料。

瑞記洋行的歷史照片還為我們貫徹新時代文物保護政策中“挖掘價值”的任務提供了助力。通過對這類照片的分析，我們可以對瑞記洋行以及廣州的歷史建筑進行更全面的歷史解讀，這不僅有助于保存過去，也可促進公眾對這些文化遺產及其社會價值的廣泛認識。從這張歷史照片開始，可以進行瑞記洋行建筑過程的細節考證，進而擴散到沙面建筑群和洋行的百年歷史、廣州乃至華南和中國的近代歷史探究，也可以從建筑、商貿、經濟與政治等不同維度開展更加深入的價值挖掘。像瑞記洋行這樣的歷史照片不僅是研究對象，也是連接過去與現代的橋梁，使我們能夠在快速發展的信息化時代中，更好地理解和弘揚我們的文化遺產價值。

參考文獻：

[1]Arnold Wright.Twentieth Century Impressions of Hongkong，Shanghai，and other Treaty Ports of China： Their History， People， Commerce， Industries and Resources[M].London： Lloyd’s Greater Britain Publishing Company，1908：788.

[2]張仲禮，陳曾年.新沙遜洋行的創立和發展概況——沙遜集團研究之一[J].上海經濟研究，1984（01）：39-42.

[3]彭長歆.廣州近代建筑結構技術的發展概況[J].建筑科學，2008（03）：144-149.

[4]謝少明.嶺南大學馬丁堂研究[J].華中建筑，1988（03）：95-99.

[5]冷天.塵封的先驅——康式鋼筋混凝土技術的南京實踐[J].建筑師，2017（05）：67-74.

[6]Ryan Salmon， Meghan Elliott.The Kahn System of Reinforced Concrete： Why it Almost Mattered.[J]Structure，2013（04）.

[7]杜騫，任瓏韻，曹永康.轉譯與吸收：我國近現代工程書籍中的混凝土技術（1910-1949）[J].中國科技史雜志，2022，43（03）：

394-410.

[8]陳建華.廣州市文物普查匯編·荔灣區卷[M].廣州：廣州出版社，2008.

[9]李穗梅.帕內建筑藝術與近代嶺南社會[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8.

[10]彭長歆.廣州近代建筑結構技術的發展概況[J].建筑科學，2008（03）：144-149.

作者簡介：

羅春林（1981.2-），男，漢族，湖南衡陽人，碩士研究生，文物博物副研究館員，研究方向：文物保護與利用。

葛岳龍（1988.1-），男，漢族，廣東茂名人，本科，文物博物館助理館員，助理工程師，研究方向：文物保護與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