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本文以文本分析、敘事分析的方法對2024年暑期檔電影《逆行人生》為何引起大眾討論進行現實主義相關問題的探析,以期為未來現實題材電影創作提供啟示。《逆行人生》采用了一種近乎平實、白描的現實主義手法,對中年危機、家庭生活與外賣騎手生活進行展演。為增加這種“生活展演”敘事的吸引力,該片采用“現實問題式戲劇情節集中化呈現”“現實生活類型化敘事”的敘事策略,但第一個策略使用過度,后一個策略則是在類型化的同時忽視了影片本該聚焦的現實問題。這種表現深刻現實,但卻在戲劇化手法下將現實變為某種意義上的符號的創作方式,應該是其飽受爭議的重要原因之一。但該片依舊有可圈可點之處,該片對“生活展演”敘事的探索及在如何調和現實故事距離大眾“審美距離過近”這一問題上,所采用的“反向英雄成長敘事”方式與“生活競技化敘事”策略為未來同類作品探索如何平衡“白描現實”與“戲劇化現實”之間的關系提供了可借鑒的參考和啟示。
【關鍵詞】 《逆行人生》; 生活展演敘事; 現實題材; 現實主義
《逆行人生》(徐崢,2024)成為2024年暑期檔具有話題性的作品。一方面該片借助其“展現外賣人員生活”“中年危機”等現實故事、現實議題、現實職業的“現實主義”定位或標簽而備受關注;另一方面,該片因“徐崢”的某種“現實題材”IP屬性,促使大眾更加關注——徐崢曾于2018年監制并作為演員出演過當時暑期檔的“爆款”電影《我不是藥神》(文牧野,2018);如今,“徐崢導演+徐崢表演+現實主義”的標識,顯然容易讓大眾聯想、對比其之前的作品《我不是藥神》,而對這一部新的“現實主義”標簽或符號的《逆行人生》充滿期待。但在如此砝碼加持的背景下,《逆行人生》也陷入諸多輿論危機之中,例如借助苦難敘事來消費苦難、消費大眾,“偽現實主義”等。
在多元且復雜的評論、爭鳴、討論之中,這部電影似乎更值得我們分析——為何這部以“現實”為標識的電影,甚至以“深度現實”“揭示現實”為主要內容定位的電影,其受眾反饋卻不盡如人意?這部作品又可以為現實題材電影提供什么樣的寶貴啟發?由此,分析該片的優劣得失,將有助于為同類作品提供啟發甚至為當下時代的“現實主義”創作手法,提供未來創新的可能性視角。
一、“戲劇日常化”:“部落符號”建構及其敘事困境
(一)“生活展演”下的“部落認同”
《逆行人生》是一部“生活展演”式敘事的作品。所謂“生活展演”敘事,是指當下如抖音、快手等自媒體平臺上的博主采用對個人生活進行“真實性”“生活流式”的記錄式展演的,一種新媒介背景下敘事者所采用的獨特媒介敘事策略。有學者就曾發現,這種“生活展演”敘事,是以較為完整地展現生活為主要敘事邏輯,實則能夠產生一種“身份認同”效果——“‘快手’頭部、長尾鄉村青年用戶的使用行為存在明顯差異,其呈現內容均涉及鄉村青年日常生活、獨特個性和人際關系戲謔表達;在此過程中,鄉村青年通過‘快手’重塑鄉村社會形象、傳播和再生產鄉土文化的傳播行為,使當代鄉村的意象及其價值觀念得到更多人的認同,并進一步確認鄉村青年的身份認同。上述‘日常生活-媒介呈現-重塑認同’的關系成為鄉村青年群體確認自我身份的一種認同機制。”[1]
借助鮑德里亞的“部落劃分”等相關觀念來看,“生活展演”敘事實則是借助本群體或本部落的獨特標識性內容獲得同部落大眾認可的一種敘事方式。正如鮑德里亞所言,“人們從來不消費物的本身(使用價值)——人們總是把物(從廣義的角度)用來當作能夠突出你的符號,或讓你加入視為理想的團隊,或參考一個地位更高的團體來擺脫本團體。”[2]
《逆行人生》用“白描”的方式呈現一個“家庭”所面臨的所有事情——從為孩子上更好的學校而努力賺錢、為房貸而奔波,到為家里老人看病而苦惱,再細致到女主人公與男主人公的每日“花銷計算”。這些情節把日常生活中部分大眾每一天的生活進行了“生活日常流水式”展演。不僅如此,在對焦“外賣騎手”這一群體時,該片也將外賣騎手日常生活中所面臨的所有故事及困難進行了呈現,如一部“外賣騎手生活錄”一般,以紀實手法對外賣騎手的生活進行全景展演。
這種生活展演能夠促使銀幕前的大眾產生“身份認同”——一方面能夠讓大眾對銀幕中的中年人生活產生共鳴之情,進行身份認同;另一方面,又能夠促進大眾對外賣騎手這一群體的認識、認知與共鳴。
(二)“生活展演”的“假定美學”難題
“生活展演”敘事的確能夠帶來促進受眾身份認同、更好呈現現實問題、更全面表達現實生活的效果。但同樣也面臨一個棘手問題——如何在日常生活敘事之中使這一特別現實、幾乎成為“現實的漸近線”的故事內容具有戲劇性、故事性與電影的振奮性,畢竟,院線電影并非完全生活流敘事化的媒介。《逆行人生》的困境也在于此。《逆行人生》所展演的、所標識的“現實困境”或“現實問題”幾乎都是“生活流”的,就算是其展示的群體(外賣騎手)及其生活,實際上很多大眾也都可以通過抖音等自媒體平臺看到,甚至了解的比影院更深刻、深入。這種偏于生活中較為瑣碎的內容,導致其“審美距離”與大眾過近,大眾可能無法產生審美體驗,只能有某種“身份認同”,滿足受眾部分的“文化消費”“身份消費”想象式消費訴求。①
《逆行人生》故事內容“距離大眾過近”——這是其敘事困境所在的重要原因,也是該片的難得之處與魅力所在。此處的“距離大眾過近”實則是美學領域“審美距離說”的一種延伸表達。英國美學家愛德華·布洛在1912年提出“審美距離”理論或觀點。在講述該觀點時,布洛借助“海霧”來隱喻“審美距離”問題。他指出若大眾跳躍日常的實用性審美再來看待“海霧”“海霧”因與大眾日常生活有一定的“距離”的原因,“海上的霧也能夠成為飽含意味與歡樂的源泉”。[3]而在中國美學研究領域,朱光潛是布洛該理論的延伸者。朱光潛在論悲劇之美時就曾表達過現實困難非悲劇的觀點,因為他認為現實中的困難、苦難因為與大眾沒有“距離”而不能稱之為美學中的悲劇——現實中的困難“它們沒有‘距離化’,沒有通過藝術的媒介‘過濾’”[4],也就是說,要與現實有距離,才可能有美感。
布洛及朱光潛關于審美距離的相關論述同樣適用于電影敘事。電影敘事中故事距離大眾過近,會使大眾陷入一種日常距離之中,而無法產生距離之美,這自然會導致大眾審美期待降低,而《逆行人生》中的距離,實則便與大眾之間的距離非常近。這種“距離大眾過近”,可以通過對比近年來現實題材電影中的對焦群體來進行定位與理解,例如近年來關注網絡輿論的《熱搜》(忻鈺坤,2023)、關注詐騙問題的《孤注一擲》(申奧,2023)、關注教育問題的《八角籠中》(王寶強,2023)、關注醫藥問題的《我不是藥神》、關注喪葬的《人生大事》(劉江江,2022)等作品,其關注的現實問題或描繪的現實情況,本身與受眾有著某種程度上的距離,大眾可能對詐騙、輿論有關注、有體驗,但對其背后的機制及運行邏輯仍會產生好奇感,也就是說,大眾距離《八角籠中》中的拳擊體育、《孤注一擲》中的詐騙邏輯等內容,都有距離感。所以,這些作品可以盡可能平實地將某一現實情節進行具體、平描式的呈現,因為呈現本身便具有吸引力。但相對于上述故事或現實點而言,《逆行人生》所關注的外賣騎手,實則是大眾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與大眾生活融為一體的一部分,大眾對其運行機制有所了解,這就導致大眾可能會降低對該片的某種觀影期待。但該片的不易之處或言獨特的優異之處也在于此——該片自覺地將視角對焦距離大眾生活很近甚至就是大眾現實生活一部分的群體,將大眾生活中“不被注意”或“無意忽視”的群體進行影像化書寫,為日常生活中不太被注意的“美”“發聲”,讓大眾更加了解與個人生活息息相關的外賣騎手這一行業。這一因要表達真實群體或關照真實群體而毅然選擇描述這一群體的行為與舉措,無疑是該片的魄力所在和魅力之處。
距離過近導致審美或美感消解的原因也同樣影響甚至束縛著《逆行人生》的表達。片中主人公被解聘后的生活實則是日復一日的、重復性較高的生活,并且,主人公所面臨的問題也是大眾熟知或正在面臨的問題。這種與生活高度貼合、將生活中“柴米油鹽”進行敘述的方式,容易讓觀眾陷入“重復的平淡”這一審美體驗之中。一方面,該片因表現的皆為大眾日常生活中所遇到的較為平常的事或群體所以不能有太多假定性;另一方面,該片還需要面對如何讓現實“平淡”的生活抱有“故事性”“沖擊性”、發揮振奮美學作用的“難題”。也就是說,該片的現實主義需要在“白描現實”與“戲劇化現實”之間找到平衡。
二、“日常戲劇化”:“集錦式戲劇符號敘事”及其癥候
為走出“距離大眾過近”而導致“美感消解”的困境,《逆行人生》表現出要超越常規生活流敘事的特質——借助“戲劇符號”或戲劇性情節集中、合一的策略,讓“生活展演”式敘事變得有活力與吸引力。作為一部講述“中年男人被辭退后如何再就業”故事的作品,該片具有明顯的現實色彩,甚至是深化現實、深入反思現實問題的色彩。該片對焦的幾個核心現實問題(如“中年失業”“車貸”“房貸”“中年人父母生病”“中年人如何養家”等)都是具有代表性甚至是典型性的問題。比如“中年失業”就與近年來互聯網大廠大批裁員等社會現實形成了某種維度上的互文。這些社會中能讓大眾引起共鳴的“戲劇符號”也集中在該片中。由此,觀眾看到了因“中年失業”而引發的一系列問題——房貸斷供、老人看病錢無法支付、孩子上學學費無法按時繳費、再就業困難、就業后難以融入新集體、再就業后心理迷茫、再就業后依舊無法解決現實問題等。這些一連串的“問題效應”使該片似乎成了一個“戲劇沖突串”,將在現實生活中似乎能夠較大程度上引起大眾吐槽或者大眾焦慮、大眾共鳴的問題進行集中。這顯然能夠讓大眾在近乎“白描式”生活故事敘事的該片中增加情緒波動感與共鳴度。
問題也隨之而來。該片過于集中甚至堆砌而成的故事戲劇情節及故事矛盾障礙,使每一個點都能夠直擊受眾痛點,但每一個點都快速而過,并未直接解決或直接揭示其背后社會現實的特質。事實上,該片中任何一個點如孩子上學/孩子教育問題、老人贍養或老人生病治療問題都足以撐起一部大電影體量,例如同為2024年暑期檔的《抓娃娃》(閆非/彭大魔,2024)僅對焦教育問題,借助教育敘事的創新取得了較好成績;再比如同期的引進片《姥姥的外孫》(帕特·波尼蒂帕特,2024)也僅對焦家庭問題與老人贍養問題,并由此取得較好口碑。由此而言,該片恰恰是將所有現實主義的標簽全部“堆砌化”,才導致了諸多現實問題在該片中如浮萍一般——只是為推動敘事服務,只是敘事符號或為引入主人公下一步行動的背景板。顯然,當將現實主義符號化、將現實主義背景板化時,受眾自然會批判甚至質疑其內核。
該片的這種戲劇情節集中化特質不僅在現實問題方面有所體現,在表達職業群體生存生活時也有所體現。一方面,該片借助前期重重現實問題的鋪墊來引出外賣群體這一敘事主體,但外賣群體的敘事與前方的現實問題之間,在敘事方面的互動關系并不大,容易產生割裂感;另一方面,因為外賣群體在現實生活中較為常見,但真正了解其群體生活的大眾似乎并不多,由此,該片借助“白描”手法對這一群體的生活、送外賣的過程、外賣站點的規定等做了詳細的“說明”或“展演”,并且輔以外賣騎手在送外賣過程中可能會遇到的各種問題進行敘事(比如被無故差評、需平臺進行微笑服務、幫人代買結果自己掏錢等)。在這種輔助敘事之下,大眾的確能夠加深對外賣騎手群體及其生活的了解,但該片所采用的這種“困境集中化”敘事策略中的“困境”,又似乎并未涉及外賣騎手的根本困境——算法困境。也就是說,該片雖然在講述這一群體時,對其生活困境表達面面俱到,但并未真正觸及現實問題。如今,以網約車司機、外賣騎手為代表的兩大群體實則都被困在“平臺算法”之中。近年來的很多新聞都有關注到被困在算法中的這些群體,比如網約車司機常常會在平臺算法影響下面臨總是達不到平臺獎勵或平臺單數的問題,外賣騎手也常常要根據平臺計算的“時間區間”進行相關行動。這些算法實則是將這些群本再次圍了起來,使其無時無刻都需要“計算”,都需要被計算包圍。這種算法困境如何打破,應該是現實主義影片需要面對甚至給出方法的重要方向,但該片盡管對這一問題進行了某種程度上的展現,但并未真正解剖其背后經濟、社會及文化機制邏輯。而相對之下,同樣由徐崢監制的《我不是藥神》就針對“進口藥貴”這一問題,對其背后的經濟邏輯、公司邏輯進行了具體的剖析。而與《我不是藥神》比較之下的《逆行人生》,卻只停留在展現層面,并未觸及其根本,自然導致諸多受眾感覺該片是借助苦難來消費苦難群體。
由此,該片借助戲劇性情節集中化策略對“展演敘事”進行豐富的得失也已然顯現。一方面,戲劇性情節集中化使該片所表述的內容(接近于生活的外賣騎手的生活、與生活息息相關的中年人生活)更加具有戲劇性與吸引力,畢竟,該片所講述的內容距離大眾過近,采用戲劇性情節集中策略能夠讓大眾在近距離審美中產生緊張感的觀影體驗;另一方面,該片戲劇性情節集中化也似乎在消解現實本身的現實力量。該片將極具標簽或標識性意義的現實問題進行集中化呈現,使該片現實問題過于集中,但因電影體量有限,又不能完全觸及或解決這些現實問題,這就導致很多現實問題成為單純的形式符號,其力量被削減。這也在為未來現實題材作品或現實主義手法作品的創作提供啟示:不可過于消費現實,不可將現實作為簡單的標簽或形式,更不可為達到戲劇性沖突效果而堆積現實問題卻不直擊現實問題背后的機制問題,堆砌現實、符號現實及借助現實消費現實的敘事邏輯并不可取。
三、“日常振奮化”:“反向英雄”與“體育競技”的融合
為使“距離大眾過近”的故事飽有吸引力與敘事張力,該片將英雄成長敘事與體育類型敘事及生活流展演敘事相融合,以調和該片所表述主題或所聚焦人物群體“距離大眾過近”這一敘事問題。
首先,該片借助“英雄成長敘事”來緩解主人公被解聘后日復一日“逆行人生”過程中的平淡或重復問題。所謂“英雄成長敘事”是指“英雄的神話歷險標注路徑是成長儀式準則的放大,即從‘隔離’到‘啟蒙’再到‘回歸’”[5]。這種成長模式,作為類型片敘事的重要“原型”,“神話”的重要“原型”而言,其敘事吸引力不言而喻。而《逆行人生》在人物塑造上,便采用了這種敘事方式。該片中,主人公經歷了被公司擱置及擱置階段的無助這一“隔離期”后,逐漸被每位騎手的故事與精神所“啟蒙”,而后超越自己束縛住自己的“精英情結”而走向或者“回歸”如何更好生活這一根本命題。相對于以往英雄成長敘事中那種從差變好、發現自己、塑形自己的敘事如《熱辣滾燙》(賈玲,2024)而言,該片的英雄更多具有妥協意味。而相對于《哪吒之魔童降世》(餃子,2019)中那種個人能力提升與英雄救世的設定而言,該片中的英雄成長敘事呈現出反向特質。該片的英雄成長似乎與以往常規認知里的英雄成長、主人公成為英雄的設置相悖——因為主人公就生活而言相對于成為英雄之前的生活是差的,主人公也沒有拯救自己和他人。但其英雄成長敘事的意義也便在此——因為該片對焦的是中年人,“四十而不惑”的年紀,讓他們不再考慮家庭、生活進行一系列“英雄救世”行動,顯然是不太現實的做法,而生活中真正的英雄,是看透了生活的本質、人生的不確定性,但依舊熱愛生命、熱愛生活的英雄。由此而言,在經歷了職業重塑后的主人公,相對于之前職業體驗與生活體驗而言,被辭退的他的確看到也切實體驗到了生活的不易與不確定性及現實荒唐性,但他從不適應到逐漸適應,甚至在新環境中努力熱愛生活的行為,無疑是一種“英雄成長”,顯然,主人公高志壘由此真正成為一種“英雄”,一種看清現實后依舊熱愛生活的英雄。這種讓大眾體驗到英雄在現實生活成長中的重重環節及層層危機后依舊回歸現實生活的“英雄回歸”“英雄超越”敘事,是一種“近距離”的寫照,但同時又超越了“近距離”——因為在這樣的邏輯下,大眾能夠借助高志壘的英雄故事觀照到自己日常生活中表面上的重復或單調,發現這些重復或單調之中所體現的某種“英雄”特質。正如審美距離中“海霧”觀念所隱喻的那樣——“你把海霧擺在實用世界以外去看,使它和你的實際生活中間存有一種適當的‘距離’”之后,“海霧卻是一種絕美的景致”。[6]借助于此,影片實際上便是借助“英雄成長敘事”來讓日常中生活中的英雄看待自己時有所距離,而后發現“日常中的景致”與“個人作為英雄的景致”。
其次,該片汲取體育類型元素以促使平淡生活敘事更具競技特質,以增加吸引力。該片所聚焦的“外賣騎手”群體的生活較為單一、平淡,如何讓較為平淡的現實生活故事變得具有戲劇張力,是該片的難點。該片似乎也意識到這點,表現出在某種程度上將體育、競技元素融合進生活現實的敘事特質。有學者曾總結出體育片的某種類型法則——“體育片中的主人公必須克服外在的壓力(訓練條件、教練水平、身體條件、家庭變故、歷史動蕩、世俗偏見、社會體制等)以及情緒的波動(驕傲自滿、滿足于現狀等)”[7];“‘體育’的魅力就在于其對人類極限的挑戰,在于速度之美、技巧之美、戰術之美,在于其契合人類對‘更高、更快、更強’的永恒渴望。”[8]對比《逆行人生》來看,男主人公高志壘的“騎手進化路徑”的確也與體育競技片中的各種元素有著高度匹配性。該片中“外在壓力”明確——在訓練條件上,只能進行實地跑單式訓練;在教練水平上,高志壘的“引路人”不斷擴容,使其擁有多家“秘方”;在身體條件上,高志壘作為一個久坐辦公室的技術人員需要克服諸多自身條件的拘束;在社會層面,他經歷了被辭退,家庭住房還貸危機,還要跳脫出家庭、社會及個人對自己從精英技術人才轉向大眾外賣騎手的偏見心理,這些“外在壓力”,使該片中的高志壘變成一位迫不得已要上運動場的隊員,而其敘事過程中如何一步一步“跑”得更好成為該片吸引人之處。不僅如此,高志壘在整個競技過程中為節約時間、多跑單子而進行的系列技巧、戰術探索,也使該片競技色彩明顯。伴隨著高志壘的學習或“養成”,該片借由“月度單王競選”這一敘事節點將平淡敘事推向敘事高潮——體育片中的主人公在經歷了不斷訓練后,終于要上運動場進行技術、速度與戰術的比拼——這種邏輯和體育片的敘事模式高度吻合。而在這種敘事節奏下,觀眾似乎能夠從平淡敘事中超脫出來。因為這種“競技”或“競賽”實則是一種類似于“節慶狂歡”的“儀式”,而這種“儀式”能夠帶人們跳脫出現實經驗與現實距離,從而進入審美愉悅的美感體驗效果之中。正如葉朗先生在《美學原理》中論及社會美時所提及的那樣——“在人類的歷史發展中,出現了一些特殊的社會生活形態,如民俗風情、節慶狂歡、休閑文化等,在這些社會生活形態中,人們在不同程度上超越了利害關系的習慣勢力的統治,超越了日常生活的種種束縛,擺脫了‘眩惑’的心態和‘審美的冷淡’,在自己創造的意象世界中回到人的本真的生活世界,獲得審美的愉悅”[9]。《逆行人生》也是借助一種體育、競技“儀式”來讓本身距離大眾較近的日常生活故事變得具有美感與超越日常性。[10]
該片在借助體育競技描寫英雄成長、調和日常生活式故事敘事的單調性的同時,也陷入到“主賓錯亂”的困境之中——作為以現實主義為標簽且將對焦外賣群體設置為主要描寫內容的影片,似乎僅僅停留在“展演”外賣騎手如何生存、“白描”外賣騎手的送餐過程維度上,而回避了外賣騎手們背后深層次的社會現實指向,本應該觸及的外賣騎手生存、福利或工作的根本性問題,被一場華麗甚至華而不實的“競賽”替換。對比同樣是由徐崢監制及主演的《我不是藥神》而言,《逆行人生》似乎僅僅停留在“展演+類型”以吸引大眾的思路上,《逆行人生》中外賣騎手的安全問題、平臺對外賣騎手的消耗問題、外賣騎手的根本福利與權益問題等實則都是這一群體所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但影片只是展現平臺算法控制外賣騎手,并且還將主人公設置為一位新的“平臺算法師”,這一“算法師”不是為了讓平臺算法更加人性化,而是在服從平臺算法的基礎上自己研發一套表面上看起來能夠讓騎手更快送單、得到更多錢,但實際上卻是讓騎手服從平臺的“新”的“規約”騎手的“算法”。這是該片沒有思考好的一個問題,也是該片沒有像《我不是藥神》那般直接觸及醫藥問題那樣有現實力量與現實穿透力的根本原因。
現實主義手法核心應該是對焦問題[11],而不是借助表面上看起來十分英雄成長敘事的戲劇張力來回避問題。沒有觸及根本問題,或言雖然觸及根本現實問題但卻悄然置換問題,并且借助商業類型模式消解嚴肅現實問題,應該是該片面臨巨大爭議的原因所在。
結語
《逆行人生》所帶來的現實題材如何在“深入現實反思”與“戲劇情節化現實”之間平衡的問題實則也是現實主義手法如何在當下時代更好地與類型、與敘事情節結合的問題。從該片的得失來看,無論是其溫暖、勵志、動人的“英雄成長”,還是其精彩、振奮的“騎手競技”,這些都應該只是表達現實、反思現實的“技”或“術”,不可將“技”“術”與真正的現實主義之“道”之間的關系本末倒置或者巧妙地借助“術”回避現實中無法解決的棘手問題,否則,將失去受眾之道,甚至失去現實之道的精華與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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