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這是我第46次站在挑戰入口,也將是最后一次。
黑暗森林的入口處被緊緊籠罩了一層納米網,一旦被傳送到這巨大的穹頂之下,便沒有了退路,除非穿過眼前的森林。等了許久,心電感應的震動告訴我,另一個入口處的第46號挑戰者仍在準備中,我心底不由泛起冷笑,愚蠢的人類一次次白白送命,這次也不會例外。
我扭著僵硬的頸部笑出了聲,長則一天,短則幾分鐘,人類將宣告滅亡。抬頭,皓月當空,無風之夜,我的身體難得地冷顫了一下,心底竟悄然蔓延過一絲無名的焦灼。
門緩緩打開了,挑戰開始,我是第R07號機器人。50年前天球上的國域爆發了空前規模的戰爭,當時最強盛的R國研制出了戰無不勝的我們,從此吞并鏟除他國橫行天下,如今只余L國死死艱守,但其實經過機器人的內部進化,我們早已脫離了R國的控制,L國戰敗就等同于人類滅亡。
L國在屢戰屢敗中簽訂了協議,以46次挑戰為約定,獲勝便劃地為界??扇祟惸睦锸菣C器人的對手?這不過是總部對人類最后的蔑視與侮辱。我不懂人類何以如此執著,早早投降或許尚可換來一條終身苦役的判決,撿回一條性命。
快到終點了,我矮身縱上一株凋零的古槐,枯枝在空中扭出一個詭異而凄涼的姿態,失掉水分的樹皮剝落,留下斑駁的印記。霎時遠處紅光乍起,L國最后一名挑戰者業已失敗,似乎比前幾個更早。我沒有如以往一樣宣布獲勝而退出,扭動了一下頸部,孤身向那隱約黯淡的紅光奔去。我想知道,他們一個個來送命的理由。
他陷在了沼澤里,很年輕,毒氣正使他逐漸喪失意識。我湊近盯著他最后垂死的面龐,想從中尋覓到一絲恐懼或不甘,然而沒有,他放大的瞳孔里更多的竟是安詳與自在。他仿佛在呢喃著什么,屏住呼吸,我隱約聽到了那臨死的遺言。
“我做到了……我們做到了……”“我是人類第46號挑戰者……”“我把人類第46條染色體存儲在了入口的防護網內……和其他45條染色體在一起……”“有人在聽嗎……”
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仍在無意識地細語著:“我快要死了,但人類沒有……”“當天球最后一個人類死亡之時,天球將引爆內燃裝置……”“無人能幸免,但是封閉倉可以在巨大沖擊波下獲得逃逸速度,離開這里,等待再次開啟……那將是人類的重生……”
他的面孔終于消失在沼澤中,只有一只手伸向天空,無奈又急迫,仿佛是向上蒼最后的祈求。我頹然合上雙目,開始冥想。第一個挑戰者,第二個,第三個……入口處奇長無比而怪異的準備時間,挑戰開啟后疑似自殺的非正常死亡,我早就該料到。
大約幾分鐘后,天球將毀于一旦,唯有總部傾盡一切建設的挑戰入口隔離網,會在這場早就計劃好的毀滅中幸免于難,那最后的諾亞方舟,將帶著人類完整的46條染色體懸浮于太空,等待下一次開啟。
涼意在我的后背蔓延,伴隨著腳下漸強的抖動。
【地】
眼前是無盡的黑色,我扶著墻從記憶讀取室中走出。剛才關于天球毀滅的記憶來自于人類在地球平流層捕獲的一只不明封閉倉,而我因體質特殊被選定讀取其中儲存的信息。
我叫羅君。我的名字讓人聯想到君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君子。記憶里,似乎曾有一個陌生人娓娓向我傾訴,零星的細節碎片中,似乎那個陌生人總習慣扭著僵硬的頸部……
我想我理解L國選擇的自殺式毀滅。但這本可避免,根源其實就是那愈演愈烈的戰爭。賈誼在《過秦論》里說:“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比欢О倌陙?,人類并沒有汲取多少教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新聞里地表的硝煙幾欲蔽日,人心惶惶,地球是否會成為第二個天球?我陷入了昏睡。夢里,有個陌生人向我哀哀哭訴:“人類如果希冀生存,唯有全面銷毀武器,停止戰爭,建立真正的和平時代……”
那是夢,是醒?人類仍在生存,還是業已自毀家園,流浪于蒼穹?
作者為北京市第四中學學生
(指導教師:杜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