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蘿卜香

細數我在隆冬時節的無數個幸福時刻，帶著滿身寒意坐在便利店里吃上一杯熱騰騰的關東煮，必然是其中極溫暖的一個，蘿卜是這碗關東煮中我最愛的東西。吸飽了湯汁精華的蘿卜塊入味、軟爛，滋味十足。家中長輩常常念叨“冬吃蘿卜夏吃姜，不勞醫生開藥方”，冬天實在是吃蘿卜的好時節。

蘿卜的品種繁多，各有千秋，從顏色到口感，都相當豐富多彩。因楊花飄時上市而得名的楊花蘿卜，個頭小巧，形似櫻桃，脆嫩鮮甜、飽含汁水，適合涼拌。汪曾祺先生曾在《蘿卜》一文中分享了楊花蘿卜的吃法：“臨吃，澆以三合油（醬油、醋、香油）。或加少量海蜇皮細絲同拌，尤佳。”北京特產心里美蘿卜外皮青綠色，內心紫紅色，體型圓胖，質脆味甜，切塊蘸醬、切絲涼拌、雕花裝飾都是極佳之選。青蘿卜表皮深青色、根部皮薄、肉質翠綠，可以直接生吃，帶有些許辛辣味和甜味，蘭州牛肉拉面里形似冬瓜的薄片蔬菜就是青蘿卜……

當然，冬季最受歡迎的還得是白蘿卜。赤條條的白蘿卜，再平常不過，卻能燒出百種滋味。作家徐家禎在《山居雜憶》中回憶道：“從霜降至次年清明，我家每餐必烹一二只大蘿卜，將其一分為二，覆于飯上，令汁水滲入飯中，以防冬季感冒、喉痛及咳嗽。餐后，還會飲用一碗無調味的橄欖蘿卜湯，即醫書所載‘青龍白虎湯’，源自中醫古方，功效與飯中蘿卜相當。”依時進補，簡單樸素的飲食習慣，是人們在漫長歲月中積累的生活智慧。

大雪節氣過后，多數羊湯店都掛上了厚重的門簾，隔絕冬日冷峻的風雪。食客走入店內，叫上一碗熱乎乎的羊湯，在大快朵頤之前，總會夾些店家自制的泡椒蘿卜佐食。白蘿卜去皮切成長條，加入白糖、白醋和泡椒稍加腌制，口感酸辣爽脆，泡椒的微辣與白蘿卜的清甜交融，搭配冬日醇厚的羊湯，解膩開胃。

在便利店的角落里，關東煮的鍋子24 小時不間斷地沸騰著，高湯緩緩滲透進每一樣食材。毫無加工的白蘿卜，擁有自然之味，當這樣的白蘿卜在嘴里柔軟地化開時，根莖類食物獨有的味道立刻擴散開來，甜美多汁。食客不自覺地吹氣降溫后，再將白蘿卜送入口中，與其說是在吃白蘿卜，倒不如說是在吸食白蘿卜。白蘿卜燉湯也是極好吃的。江浙一帶常用排骨與蘿卜同燉，燉至排骨肉質酥軟，蘿卜晶瑩剔透，湯汁濃郁不膩。加入幾粒枸杞點綴其間，不僅增添了湯品的色彩，更提升了營養價值。

冬季，是白蘿卜最為肥美之時，清淡的口味非常適合與各種肉食搭配慢燉。汪曾祺先生在《蘿卜》一文中提及四川一帶的白蘿卜燉牛肉甚佳。燉煮之際，白蘿卜恰似干涸的海綿，盡情地吸納醇厚的湯汁，絲絲縷縷融入牛肉豐腴的香氣，又宛如堅守本心的雅士，在肉香的裹挾中依然留存清甜爽口的本味。待其出鍋上桌，蘿卜塊水潤飽滿，色澤誘人。入口瞬間綻放的鮮美滋味，竟將牛肉的風頭也搶了去，實乃“鍋中尤物”，叫人唇齒生津，欲罷不能。

若說這白蘿卜燉牛肉是川味一絕，那蘿卜燉羊肉就是塞北風情的絕佳演繹。羊肉在滾水中焯去膻味，與蘿卜一同入鍋燉煮。騰騰熱氣中，羊肉燉煮至軟爛，絲絲入味，蘿卜在這場風味的交融中將羊肉的醇厚提升至新的境界。出鍋時，湯汁乳白濃稠，蘿卜晶瑩剔透，羊肉鮮嫩誘人，一勺熱湯入口，暖意瞬間傳遍全身，恰似塞北的陽光傾灑，驅散周身寒意。

蘿卜燒肉則是家常風味。五花肉煸炒出油，晶瑩的油脂在鍋底跳躍，此時加入蘿卜塊，廚房中彌漫起濃郁的香氣。燒煮過程中，蘿卜盡情汲取肉汁的精華，每一寸纖維都浸滿了肉的醇厚味道。肉在蘿卜的陪伴下，油膩之感全無，愈發緊實彈牙。盛盤上桌，蘿卜燒肉色澤紅亮，香氣撲鼻，蘿卜的清甜中和了肉的咸香。夾一筷蘿卜，送入口中，頓感鮮香滿溢，再搭配一塊五花肉，肥而不膩，瘦而不柴。

蘿卜燒小魚是水鄉人家的冬日特供。新鮮捕撈的小魚，清理干凈后用熱油煎至魚香四溢、魚骨酥脆。隨后加入蘿卜塊，小火慢燉中，蘿卜盡情汲取著小魚的鮮味。湯汁漸漸濃稠，蘿卜變得水潤可口，冷吃更是別有一番風味，魚湯在低溫下凝結成顫巍巍的魚凍，入口先是果凍般爽滑的口感，緊接著濃郁的魚香和蘿卜的清甜在舌尖上化開，與熱氣騰騰的白粥簡直是天作之合。

除了單吃、入菜，白蘿卜還是做點心的好食材。江浙一帶有一種點心叫油墩子，用蘿卜切成細絲，加開洋、蔥花、細鹽，拌入面粉成糊狀。手持調羹，舀起一勺面糊，放入熱油鍋中。剎那間，熱油與面糊熱烈相擁，發出“嗞嗞”歡唱。在油溫的催化下，面糊逐漸膨脹、變色，直至變身為外黃內熟的油墩子。油炸食物的香氣混合著開洋的咸鮮、蔥花的清香，直直地鉆進鼻腔，勾動著味蕾深處的渴望。咬上一口，外皮金黃酥脆，內里軟糯溫熱，蘿卜絲清甜、開洋鮮美。廣東地區每至新年，都會做蘿卜糕應節。蘿卜糕主要原材料是白蘿卜和粘米粉，將粘米粉、蘿卜絲、香菇丁與水一同攪拌均勻，均勻放入容器里蒸1 小時，稍微晾涼后，放入冰箱冷藏隔夜，食用時將蘿卜糕切塊煎至兩面金黃即可。在廣東的一些酒樓里，廚師們還會創新性地加入瑤柱、臘味或椰汁等食材，讓蘿卜糕的口感更加豐富多元。

蘿卜是家庭餐桌上的常客，也是街頭巷尾小吃攤的主角；它是樸素飲食哲學的代表，更是地域文化傳承的載體。冬日嚴寒，不妨吃點熱騰騰的蘿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