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9832/j.cnki.0559-8095.2025.0001
主持人語(周瓊): 自然既孕育生生不息的生態系統又讓其遭遇各種災害。作為地球物種的人類以自然環境為生存基礎,在改造自然的過程中認識到不同量級的災害后,通過各種防災減災救災實踐與自然鏈接,形成不可分離的共同體。
本組文章從不同視角對災害、環境進行考察和探討?!秮碜运虻囊暯牵航纤鷳B與災害治理的歷史動態考察》認為五代時期江南形成的精細水利結構是長期應對水旱災害的結果,生態系統中許多常被忽視的小規模災變最終會導致無可挽回的危機和損失;《生態過渡地帶與中國環境史學的深化——以北方農牧交錯帶為例》認為生態過渡帶是拓展草原環境史研究的新領域,關注草原環境變遷史,有助于推動環境史自主知識體系的構建和本土研究范式的形成;《人與自然共同體的發展——災害區域的協調與應對》認為人與自然沖突的表現是災害的爆發,災害是伴生人類生存的常態,應系統治理區域生態,承擔共同但有區別的災害應對責任;《神化與神秘化:中國古代災害文化演進的兩種路向》認為官方與民間的災害文化陷于魅化歧途,災害神化和神秘化誤導了人們的災害認識,影響了抗災救荒活動;《換個視角看災害:向災而生與內化為同的文化史解讀》認為“向災而生”是創新發明和凝聚力形成的另類話語表達,“因災凝聚、內化為同”成為災害在文化史上的另類解讀。五篇論文形成了自然—災害—人—文化互動的表達模式,災害給生命帶來苦難的同時,在客觀上也促使人類的思想文化、文明形態得到豐富和發展。要獲得更好的生存和發展空間,應普及和倡導生態命運共同體理念,建立全社會共同參與的防災減災救災體系,創建良性健康的災害文化,建構一個文明且具有極強彈韌性的超區域生態體系,才有可能實現萬物和諧共生的愿景。
收稿日期:2024-10-12
作者簡介:王建革,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歷史地理、農業史和環境史;崔思朋,內蒙古大學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研究基地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社會經濟史、生態環境史;段偉,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歷史地理、中國災害史、水利史;卜風賢,陜西師范大學西北歷史環境與經濟社會發展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農業史、災荒史、科技史;周瓊,中央民族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環境史、災害史、災害文化史、生態文明史。
*"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中國西南少數民族災害文化數據庫建設”(17ZDA158)
狹義的江南指太湖以東的長三角地區,主要包括蘇州、上海和嘉湖地區。太湖水東出太湖后,散流入一個低平原地帶,然后進入沿海岡身高地出海,形成一個從低地流向高地的溢流體系和感潮體系。東有進潮動力,西有清水頂托,清水在高低地間緩流,河網充水,形成了支持中國宋以后經濟重心南移所需要的稻作農業環境和手工業城鄉環境。為應對水旱災變,古人興建了海塘、圩田、堤防和各種閘壩,這一溢流水利體系利用了濁潮與清水的頂托動態,使清水不至于快速排泄,為生產與生活提供用水,為傳統的絲織業和棉織業提供水環境。水網體系早期的主干河流是吳淞江,后期是黃浦江。隨著現代水利體系和機械動力的興起,傳統的水旱災變基本上得到了控制,然而,新的水環境又引發了污染災變。以史為鑒,分析水環境、水利與災變的動態關系,尋求其歷史演變規律,可以為現代長三角水生態治理提供一定的參考。
一、以吳淞江為主干時期的水災治理
早期江南的水環境基本上處于較為自然的豐水狀態,經常發生水災。元鼎三年(前114),江南水災需要朝廷調劑四川之糧,漢武帝說:“今水潦移于江南,迫隆冬至,朕懼其饑寒不活。江南之地火耕水耨,方下巴蜀之粟致之江陵,遣博士中等分循行,諭告所抵無令重困?!?《漢書》卷六《武帝紀》,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130頁。隨著開發程度的增加,唐末五代時期的江南建立了塘浦圩田水利體系以應對水災。這是一種低地排澇與高地灌溉一體化的體系,人們在整個沿海高地與吳淞江周邊的低地建設寬大的塘浦,豎向五里、七里而為一縱浦,橫向五里、七里為一橫塘?!伴熣呷嗾?,狹者不下二十余丈;深之者,二三丈,淺者不下一丈”。深闊的塘浦使水流從低田導向吳淞江,再由吳淞江入岡身高地后出海,“塘浦因此而深寬,水亦因之而流耳”。塘浦之水高于江,江之水亦高于海,形成不須決泄而水自湍流的局面,從而使低地的水周流于高地。在潮水動力的條件下,這種體系使江海之水,特別是出太清的清水水流,“周流于岡阜之地。雖大旱之歲,亦可車畎以溉田。而大水之歲,積水或從此而流泄耳”。這種水利體系使三江??!⑺锍J?,“低田常無水患,高田常無旱災,而數百里之地常獲豐熟。此古人治低田旱田之法也”。這一體系現在仍被人們所贊賞,吳越國在這一體系的支持下,基本上消除了水患?!板X氏百年間歲多豐稔,唯長興中一遭水耳”。
入宋后,塘浦圩田體系因人為破壞,造成水流阻礙和塘浦崩潰的現象,使得吳淞江淤積加重,出現水旱之災。水網的破壞與民間修圩制度廢棄有關,“始由田法隳壞,民不相率以治港浦。其港浦既淺,地勢既高。沿于海者,則海潮不應,沿于江者,又因水田堤防隳壞,水得潴聚于民田之間。而江水漸低,故高田復在江水之上。至于西流之處,又因人戶利于行舟之便,壞其岡門而不能蓄水,故高田一望為旱地。每至四五月間,春水未退,低田尚未能施工,而岡阜之田以乾坼矣”。(宋)范成大撰,陸振岳校點:《吳郡志》卷一九《水利上》《水利下》,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69-270、281、271-272頁。元祐五年(1090)七月,蘇軾上奏道:“去年浙西數郡,先水后旱”。這是指元祐四年(1089)先旱后水,蘇州一帶“堤堰圩垾,率皆破損”。次年,蘇州一帶又發生水災?!叭ツ晁疄娜缢醪?,今歲之災如病再發,病狀雖同,氣力衰耗,恐難支持”。因淤積,江南地區河流的蓄水能力下降,淫雨連綿后會迅速形成水災。(宋)蘇軾:《上哲宗乞預備來年救饑之術》,(宋) 趙汝愚編:《宋朝諸臣奏議》,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142頁。
隨著更多北方移民的到來,南宋時期江南地區有更多的低地被圍墾,局部出現滯水。官方拆壩圍以求水流暢通。乾道二年(1166),吏部侍郎陳之茂言:“比年以來,泄水之道既多堙塞,重以豪戶有力之家,以平時潴水之處堅筑塍岸,包廣田畝,彌望綿亙,不可數計。”(清)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食貨八之八,中華書局1957年版,第4938頁。農民在淀山湖一帶修建的長壩阻擋了水流,水患因此易發生。隨著水網淤積程度的日益嚴重,湖泊與濕地減少,進而影響了蓄水,降雨量減少易發生旱情。南宋中后期,江南地區出現了幾次規模較大的旱情?!敖?200年來,最旱的時期在12世紀末、13世紀初,在1180—1215年的36年間,本區共發生特大旱7次,大旱3次、大水2次,未發生特大水”。 孫順才、黃漪平主編:《太湖》,海洋出版社1993年版,第140頁。南宋初年,江南地區澇災較多,到淳熙年間,旱災增多。在淳熙年間的16年中,江南地區共發生旱與大旱5次,分別發生于淳熙二年(1175)秋、淳熙五年(1178)、淳熙七年(1180)秋、淳熙十四年(1187)六月和淳熙八年(1181)秋。嘉定年間,江南地區旱災仍然較多,從嘉泰元年(1201)到嘉泰三年(1203),連續三年大旱。(明)張國維編著,蔡一平點校:《吳中水利全書》卷八《水年》,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413-416頁。南宋時期,官府加強了對江南地區水患的預防,但水災可防,旱災難治。水災的防治也是官方動員大量人力、物力所致,元人任仁發指出了南宋為除水患所做的努力?!昂弦圮娒?,不問繁難,合用錢糧,不吝浩大,必然為之。又使名卿重臣,專董其事。豪富上戶,讒言不能亂其耳,珍貨不能動其心;又復七里為一縱浦,十里為一橫塘,田連阡陌,位位相接,悉為膏腴之產。以故二三百年間,水災罕見”。盡管如此,隨著吳淞江的淤積和東南一路排泄受阻,淀山湖區域壅水加劇,元朝時江南仍發生了重大水患。都水庸田司的官員發現淀山湖一帶權豪圍墾嚴重,致使這一地區水路不通,刮東南風時,水回太湖,湖州的太湖沿岸易發生水災泛濫;刮西北風時,“水下淀山湖泖,則昆山、常熟、吳江、松江等處泛濫”。其原因皆是因為“下流不決,積水往來為害”。(明)張國維編著,蔡一平點校:《吳中水利全書》卷二二《議》,第1024-1025、1027-1028頁。
在明代以前,江南地區的排水還是以吳淞江為主干道,這時的水位要比后期以黃浦江為主干道時期為高,水災多于旱災。至元二十年(1283),杭州與蘇州一帶發大水,吳江水則碑水位位于第七道中間的位置。經水電部上??睖y設計院的實地考證,第七道的下限是4.48米,至元二十年的太湖水位比1954年發大水時高10厘米, 陳家其:《太湖流域南宋以來旱澇規律及其成因初探》,《地理科學》,1989年,第1期。說明宋元時江南地區爆發的水災更大,同時也說明,在同樣情況下,早期以吳淞江為排水主干道時期水災水位比后期以黃浦江為排水主干道時期發生水災的水位高。
二、以黃浦江為主干時期的旱災應對
明初夏原吉的掣淞入瀏和開黃浦江的舉措,使整個江南地區的泄水困難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掣淞入瀏使吳淞江分水北入劉家港,開大黃浦使大部分吳淞江水流匯入黃浦江出海。夏原吉說:“臣等相視,得劉家港,即古婁江,徑通大海,常熟之白茆港,徑入大江,皆系大川,水流迅急。宜浚吳淞江南北兩岸安亭等浦港,以引太湖諸水入劉家、白茆二港,使直注江海。又松江大黃浦乃通吳淞江要道。今下流壅遏難流。傍有范家浜,至南蹌浦口,可徑通海。宜漢人浚令深闊,上接大黃浦,以達泖湖之水?!保鳎┬旃鈫⒅暆h校注,石定枎訂補:《農政全書》卷一四《水利》,中華書局 2020年版,第402頁。隨著黃浦江成為下游出海的主干河道,治水者不必導圩田之水入吳淞江,建大圩的必要性就不大,因此,明初的況仲在蘇州七縣分圩,“大圩田地,分作小圩,各以五百畝為率。圩旁深浚涇河,堅筑夾岸,通接外河,以便車戽”。 (明)況仲著,吳奈夫等點校:《況太守集》,江蘇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93-94頁。黃浦江承擔了80%以上的泄水量,東南嘉湖一帶的水流也多趨黃浦江。然而,淤積問題卻愈加嚴重。吳淞江在唐朝時寬達20里,元朝時寬不足1里,民國時期寬僅幾十米,出水微弱。瀏河在7—10世紀時河寬水深,清代以后漸淤淺縮狹,19世紀上半葉寬僅十幾米,出水十分微弱。 上海師范大學地理系程潞等編著:《上海農業地理》,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79年版,第14頁。正是河流淤積和水面的減少,導致江南地區的水旱災情不斷增多。
江南地區在洪武年間共發生4次大水和1次海溢。永樂年間,吳中持續發生水災,22年間共爆發12次大水和1次旱災,夏原吉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治水江南。宣德的10年間,共發生5次水災和2次旱情。嘉靖年間(1522—1566),隨著黃浦江的逐步刷深和各地河流的淤積以及氣候的變遷,江南地區旱災發生的頻度變快。嘉靖元年(1522)春,“大旱,河渠枯涸,三月至六月,大水成巨浸。吳中田疇并沒,七月湖漲,吳江城外及簡村三十里內一望無際”。這種快速的水旱轉化是因旱區河道細而淤積造成的,水多成澇,水少成旱。嘉靖二年(1523),江南地區仍處于這種旱澇迅速轉化的狀態,“二年,夏大旱,溪湖見底,妨稼。七月,湖海泛溢,漂溺民居”。嘉靖三年(1524),依然如此。“夏先旱,后大水,傷稼”。河道的長期淤塞導致河湖蓄水量減少,引發旱澇的快速交替轉換,降雨量少時易發生旱災,夏秋之季降雨稍多時,又易發生水災。從嘉靖四年(1525)到嘉靖十五年(1536),江南地區的旱情進一步加劇,甚至出現了秋季之旱。在這12年中,共發生了6次旱災和2次水災,旱災頻率和敏感度皆為50%。嘉靖十四年(1535),“春雨夏旱秋大水”,當時的水利設施完全沒有抵御能力。從嘉靖十六年(1537)到嘉靖二十年(1541)的5年間,稍微偏澇,但仍有快速的水旱交替發生。嘉靖十八年(1539),江南地區“春夏大旱,閏七年,湖海水溢,平地涌波數尺,田多坍沒”。從嘉靖二十二年(1543)到嘉靖二十八年(1549),又呈嚴重的旱象,在7年中共發生6次旱情,旱災敏感度約達86%。由于水利不修,嘉靖二十八年(1549)高鄉、低鄉皆遭受旱災和澇災,“太湖水溢,低鄉害稼,高鄉苦旱”。從嘉靖二十九年(1550)到嘉靖四十五年(1566),旱澇災害與以前相比較少,且以水災為多,旱災為少,這一階段旱澇相對不敏感。嘉靖年間旱情總體上是加重的,只是嘉靖年間后期旱災稍減,水災偏多。(明)張國維編著,蔡一平點校:《吳中水利全書》卷八《水年》,第417-421頁。
吳淞江兩岸的旱象在明代愈加嚴重。“自長橋以東,上流之水猶駛。迨夏駕口至安亭,過嘉定、清浦之境,中間不絕如線,是以兩縣之田與安亭連界者,無不荒。以三區言之:吳淞既塞,故瓦浦、徐公浦皆塞;瓦浦塞,則十一、十二保之田不收;徐公浦塞,則十三保之田不收。重以五六年之旱,溝澮生塵,嗷嗷待盡而已”。另外,水網的隔斷造成清水動力不足,使得北部入長江的清水水流較弱,導致北部沿江高地旱災多發。“頃二十年以來,松江日就枯涸。惟獨昆山之東、常熟之北,江海高仰之田,歲苦旱災。腹內之民,宴然不知”。(明)歸有光著,彭國忠等校點:《震川集》卷八《書》,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182、175頁。明末嘉定地形高亢,土脈沙瘠?!胺N稻之田約止十分之一,其余止堪種花豆。但遇霪雨,則易于腐爛;遇旱熯,則易于枯槁。又海嘯之虞,不得有秋,十年之內,荒歉恒居五六”。萬歷《嘉定縣志》卷七《田賦考下·本縣查議》,上海市地方志辦公室、上海市嘉定區地方志辦公室編:《上海府縣舊志叢書 嘉定縣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224頁。清中葉的《安亭志》記載了當地的環境變遷過程:“五季之世,江鄉一樂國也。自吳淞、婁江湮塞不通,而諸小港亦塞,田卒荒蕪,即不免民就逃亡?!?(清)陳樹德、(清)孫岱編輯,王健標點:《安亭志》卷二《水道》,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4年版,第16頁。
一年生亞洲棉自元代開始在江南推廣也與旱情有關。吳偉業言:“元至正年,淞江烏泥涇污萊不食,偶傳此種?!钡矫鞔?,植棉“自上海、嘉定以延及吾州,岡身高仰,合于土宜。隆、萬中,閩商大至,州賴以饒”。 乾隆《寶山縣志》卷九下《木棉吟》,上海市地方志辦公室、上海市寶山區地方志辦公室編:《上海府縣舊志叢書 寶山縣卷》上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41頁。清初,嘉定與寶山旱地化趨勢明顯,人們致力于植棉織布維持生活?!凹味l海高亢瘠,版籍雖存米額,其實專種木棉,澇則盡淹,旱則全槁,加以颶災時作,十歲九荒”。瞿仲仁言:“國初水道通流,猶可車戽,民間種稻者十分之九,以故本色兌運。其后江湖壅塞,清水不下,濁泥逆上,漸淺漸狹。既不宜于禾稻,姑取辦于木棉,以花折布,以布貿銀,以銀糶米,以米兌軍。運他邑之粟,充本縣之糧。” 光緒《重修寶山縣志稿·賦役志》,上海市地方志辦公室、上海市寶山區地方志辦公室編:《上海府縣舊志叢書 寶山縣卷》上冊,第1364-1365頁。旱情發生時,江南地區高地常有田地荒廢?!白詤卿两味烊酥ú恢v,于是十六等都六區三扇田率污萊”。水利得到興修后水田復原,官方又復征前稅,官民沖突因此而生?!皡卿两筇糁?,則水利漸得開墾漸熟,六區之民正宜力田以給公上,乃復恃故有荒區之名,屢為無厭之乞,無怪乎闔邑士民曹起而角之,若聚訟然也”。 萬歷《嘉定縣志》卷七《田賦考下·知縣韓浚復議減則田糧緣由》,上海市地方志辦公室、上海市嘉定區地方志辦公室編:《上海府縣舊志叢書 嘉定縣卷》,第230-231頁。
三、現代水網與污染
20世紀以后,抽水機改變了江南地區依賴自然水動力的水利格局。水鄉抗旱較為容易,政府將工作重點放于排澇上,興修了太浦江和望虞河,使有網無綱的吳江與青浦一帶有了排水主干道,與此相適應的現代圩田制度也在人民公社時期建立起來。吳江在1949年以前,全縣有魚鱗圩2948個,大多數圩子的面積為300~400畝不等。1984年,全縣有聯圩119個,萬畝以上的聯圩達24個。圩內建立的排澇系統,可以在暴雨發生前預先降低水位。 吳江縣水利史志編纂委員會編:《吳江縣水利志》,河海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1-24、94-102頁。政府常常把幾個縣的相關地區并成一個聯圩,規模甚大?,F代水利使太湖水流以高水位進入太浦河、吳淞江和望虞河諸河道,發生洪水時主干河道高水位行洪。溢流體系的水流一般是先入低地,水流因水位抬升進入高水位的吳淞江或黃浦江等干道。直接高水位排水使得干河水流的流動性加快,水較少進入支河,導致支河出現死水現象。支河沿岸的個別鄉鎮在工業發展過程中,對環境保護措施不到位,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水污染并長期累積。同時,因肥料和除草劑的使用,河流富營養化程度增加,進一步加重了水污染。
現代水網雖可以滿足農業排灌,但水污染問題卻變得日益突出。在20世紀50年代,蘇州內城河尚可見魚蝦,到80年代環城河的河水卻出現了黑臭問題,這一問題波及吳縣水域。沿湖各縣排放的污水加重了太湖的污染。盡管太湖水體的自凈能力強,還是出現了大規模的污染問題。 蘇州市水利史志編纂委員會編:《蘇州水利志》,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7年版,第57頁。2003年夏季,太湖流域發生了50年一遇的高溫和30年一遇的干旱,太湖和河網水位急速下降,太湖局部湖域大規模暴發藍藻,河網水質嚴重惡化,政府啟動引江濟太后才有效抑制了藍藻的暴發。 崔廣柏等:《太湖流域富營養化控制機理研究》,中國水利水電出版社2009年版,第105-111、210頁。長江水的有機磷含量較高,進入太湖和江南后,水污染進一步擴大。在一般情況下,入湖河道的總磷TP濃度會高于湖泊,河流水體中攜帶的顆粒態磷一旦進入相對靜止的湖泊就會有一部分發生沉降并轉入底泥,在風浪的推動下污染面會進一步擴散。在高強度的投入治理下,太湖水體的磷濃度依然偏高,這與施工建設增加和人口增加有關系,更與湖體沉水植被退化,以及出入太湖水流的有機磷濃度增高有關。 朱廣偉等:《近70年來太湖磷濃度變化特征及未來控制策略》,《湖泊科學》,2021年第4期。
水利系統與閘壩體系也使傳統的漁業資源面臨危機。21世紀高產品種、新物種、水生植物的引進,以及魚類的減少和水環境的污染,對長期以來穩定的生態系統構成挑戰。江南的水污染和漁業危機,需要我們給予更多的關注。這不是淤積形成的水旱危機,而是水流與污染形成的危機,而應對這種危機的水利方案,現在仍難以完善。
結" 語
五代時期江南形成的精細水利結構是長期水旱災害應對的結果。在這一體系崩潰后,江南地區先是水災加劇,后是旱災頻仍。江南地區水利體系的核心在于將低地的水泄排到吳淞江和黃浦江,而圍墾和淤積導致了水利體系崩潰,引發了水災和旱災。歷史證明,生態系統中的許多災變并非都可以被預測,其較慢的致災過程常常被人忽視,最終造成無可挽回的危機和損失。 Sara B.Pritchard,Carl A.Zimring,Technology and the Environment in History,Baltimore: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2020,pp.103-107.民間損害公共水利行為的長期積累,使有的災變甚至難以被察覺。人們對圩岸的破壞、蓄水區的圍墾,以及利用水生植物沉積成田擠占河道水面的行為雖暫時不會引起災變,但在不斷累積致災條件?!稗r人之利于湖也,始則張捕魚蝦,決破堤岸,而取魚蝦之利。繼則遍放茭蘆,以引沙土,而享茭蘆之利,既而沙土漸積,乃挑筑成田,而享稼穡之利,既而衣食豐足,造為房屋,而享安居之利”。(清)錢泳撰,張偉校點:《履園叢話》,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99頁。*" 教育部重大項目“內蒙古自治區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歷史基礎、理論邏輯與實踐經驗研究”(24JJDM001)當致災條件累積到一定時期,就會形成水旱災害?,F代污染累積也是如此,工廠和城市的排污常常在慢性累積中造成難以逆轉的水環境質量下降,進而造成環境污染?,F代農業興起后,人們不再挑挖河泥,由此產生的河道阻滯和污染卻不斷累積危機發生的條件。歷史經驗表明,要恢復良好的水生態,就需要有穩定的地方制度建設?,F代的河長制度是對這種水污染的一個應對,傳統的江南也有塘長、圩長制度。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良好的鄉村水利水環境維護體制,對防止各種難以預測的災害有著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