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當代社會認知的理論版圖可分為經典概念工具箱與正在與之對抗的新概念工具兩部分。經考證, 理論論和模擬論等經典概念工具集中誕生于1980年代的美國認知科學界, 可以被視為1956認知革命蔓延至社會心理學領域的產物, 而新概念工具可以被視為與第二代認知革命相適合的替代理論。歷史上, 社會心理學接受了認知主義的“物”的抽象認知原理, 也全盤接受了它帶來的理論負荷, 即對“人”的感知被還原為對“物”的感知, 并且隸屬于后者。然而, 基于“物”的抽象認知原理始終無法與社會認知的以“人”為本的實踐經驗相結合, 也未能實現該領域的自治。事實上, 這一理論困難并非一直存在于“社會認知”的歷史路徑中, 至少在以Heider為標志性人物的1950年代早期社會認知中便不是這樣。Heider “人不是物”理論體系在個體層面上包括知覺實在論、事件歸因和生命性?非生命性范疇區分三個部分, 但是第三個理論部件彼時囿于作者主題側重、證據不足、技術匱乏等多種原因未能完成。結合當代來自演化和比較的、行為和發展的以及神經通路假設的新證據, 通過重新發掘并最終完整構建了“人不是物”論題, 嘗試為當代社會認知理論困難提供一個建設性意見。
關鍵詞""社會認知, 人的感知, 認知革命, 生命性, 主體間性
分類號""B84-09
“最近, 關于認知問題的興趣得到復蘇。一個標志是關于認知的這一專題文集; 我想, 有人會說這是第一部關于認知的專題文集。什么是這一變化的原因呢?人們不太會稱是現實迫使著大家認識到認知的作用, 因為現實是[認知]已經存在很長時間了。它們一直就在心理學家的面前, 但是心理學家就是不知道。”
——Heider, 1955/1957, p. 203
進入1980年代, 在社會心理學內史中, “社會認知” (social cognition)通過將自身重塑為業已成為主導范式的信息加工心理學的一個子領域, 表面上擺脫了理論危機(Ostrom, 1984; Wyer amp; Srull, 1984)。然而, 信息加工心理學以計算機或機器隱喻為基礎, 對“人” (person)的感知被命令式地還原為對“物” (thing)的感知。該范式傾向于認為對“物”的感知要比對“人”的感知更低階、更自動化, 而對“人”的感知需要額外增加社會語境。1
信息加工心理學在解釋“人”的現象時, 將其消解為“物”, 這可能存在不可克服的理論困難。簡言之, 信息加工心理學的抽象認知原理一直無法自如地應用于社會認知。如果它的抽象認知原理適用于一般的對象, 而活的(living)/有生命性的(animate)"“人”和死的(non-living)/無生命性的(inanimate)“物”均是對象的不同子范疇, 于是該抽象原理應該可以自然地遷移至社會認知子領域。但是, 信息加工心理學的抽象原理本就來自對死的對象(物, 機器, 計算機)的概括, 照搬至活的對象(人, 自主體〔agent〕)時——反而只是貧乏地在“認知”前面加上了限制詞“社會的”。
不過, 這一理論困難事實上并非一直存在于“社會認知”的歷史路徑中, 至少在以Fritz Heider為標志性人物的1950年代早期的社會認知中還不是這樣。早期社會認知孕育于1930~1940年代的美國, 早于1956認知科學革命而登上歷史舞臺。認知革命的重要功臣之一George Miller在回憶Heider、Leon Festinger等活躍于早期社會認知時期的社會心理學家時稱:“社會心理學家從未像實驗者那般將自己出賣給行為主義。他們依然對‘人’感興趣, 并且不惜以任何方式更多地認識人?!?(Baars, 1986, p. 212) Fiske和Taylor (1984)在她們的經典著作《社會認知》(Social Cognition)的“導論”中設置了一個名為“人不是物” (People Are Not Things)的小節, 該小節很好地延續了早期社會認知的固有主題:人的感知(person perception)不同于且獨立于物的感知(thing perception) (Heider, 1958; Tagiuri amp; Petrullo, 1958), 從外部對象范疇化到內部神經通路構建, 對“人”的加工是相對獨立的, 并不服從來自認知主義的“物”的抽象認知原理。
本文回顧并提煉了早期社會認知中的“人不是物”論題。Heider “人不是物”理論體系在個體層面上包括知覺實在論、事件歸因(attribution)和有生命性?無生命性范疇區分三個部分, 但是第三個理論部件彼時囿于作者觀點側重、證據不足、技術匱乏等多種原因未能完成。結合當代來自演化和比較的、行為和發展的以及神經通路假設的新證據, 本文重新發掘和完善了這一論題, 并基于早期社會認知史實嘗試為當代社會認知理論困難提供一個建設性意見。
社會認知是當代認知科學中的一個火熱的理論爭鳴高地, 而且隨著新思路、新技術和新證據的提出, 它對整個認知科學全局問題的重要性日漸凸顯。關乎新思路, 例如, 自由能原理(free energy principle)和預測加工(predictive processing)現已嘗試為社會認知搭建統一的理論框架(何靜, 2021; Veissière et al., 2020); 關乎新技術和新證據, 在社會認知神經科學中, 隨著第二人稱方法論(second-"person methodology)和超掃描技術(hyperscanning)的應用(李先春, 2018; Schilbach et al., 2013), 來自腦間同步(brain-to-brain synchrony)的新證據極大地增益了社會認知和社會交互的討論; 此外, 來自動物實驗的行為和腦的比較證據也豐富和深化了該領域(Sliwa, 2021; Sliwa amp; Freiwald, 2017)。
只需對“社會認知”的當代理論版圖稍加考察, 即可獲知認知科學中的這一跨學科爭鳴高地將心理學學科的歷史意義并非全然置于建設性的位置上。可以說, 目前占據主流的社會認知經典概念工具箱與理論心理學內史中的歷史路徑并無直接的譜系關系, 它甚至與社會心理學自身的歷史關系也不大。因為概念工具箱中幾乎所有的重要概念來自1980年代學科外新一代認知科學哲學家的創制, 包括“心理理論” (theory of mind)、“理論論” (theory theory)、“模擬論” (simulation theory)、“心智化” (mentalizing)等?!懊耖g心理學” (folk psychology)這一詞語稍特殊一些, 它可以更早地追溯至早期社會認知中Heider的常識心理學(commonsense psychology), 但是, 這一概念被后來的科學家和哲學家賦予了新的內涵; 于是Heider的文本也通常不過是文獻綜述中被表面提及的一則參考文獻而已, 并非是經典概念工具箱必須訴諸的重要歷史資源。之后, 這些經典概念以及所構建的理論體系沿著哲學學科的內史追溯至哲學史上的大人物和主要哲學流派。由此, 社會認知的思想史被重構了。進入21世紀, 經典社會認知哲學框架遭到了新概念工具的挑戰, 這些新概念工具包括:同感(empathy)理論、生成主義(enactivism)理論、直接社會感知(direct social perception)、交互論(interactionism)、預測加工理論等(Gallagher, 2020; Schlicht, 2023)。社會認知作為認知科學的一個子領域, 其理論變遷亦折射了更宏觀層面上從標準認知科學(standard cognitive science)到第二代認知科學(second-generation cognitive science)的范式轉換過程。
經典概念工具箱集中誕生于1980年代的美國認知科學界, 可以被視為1956認知革命延伸至社會心理學領域的產物。考證一個術語在學術共同體中的起源是頗為棘手的, 以下說法來自對主流意見的收集和概括, 權當參考(按術語出現的時間順序):通常, “心理理論”被認為來自Premack和Woodruff (1978), 參見“稱一個個體具有‘心理理論’, 我們指該個體將心智狀態歸于他自身以及他者(要么同種要么其他物種)” (p. 515)。Morton (1980)使用了“理論論”, 參見“在哲學中, ‘理論論’的吸引力是同時對心智概念的笛卡爾主義式的和行為主義分析的幡然醒悟的結果” (p. 8)。Dennett (1981)使用了“民間心理學”, 參見“我們學習使用‘民間心理學’"——作為一種本土的社會技術, 一種技巧——但是我們不是有意識地將其習得為一種理論——我們從該理論中無法習得元?理論——在這方面我們的民間心理學知識就像我們母語的語法知識” (p. 40)。到了1986年, 兩篇不同的文章, Gordon (1986)和Heal (1986)使用了“模擬論”?!靶闹腔敝辽倏梢愿绲刈匪葜罠rith (1989), 參見“我們的理解是基于一種有力的心智工具, 以供每一個正常成年人在不同程度的技能上擁有和使用。這一工具是一種‘心理理論’。該理論與某種科學理論不同, 不過更實用。它為我們提供了預測外部事態與內部心智狀態之間關系的能力。我們可以稱這種能力為‘心智化’” (pp. 156?157)。
經典社會認知哲學以理論論和模擬論為理論軸心, 聚焦于社會語境中的一個人類自主體如何讀取另一自主體的行動意圖(intention), 該過程也被稱為“讀心” (mindreading)。在這個意義上, 行動的過程無論多么復雜和曲折, 總是最終服務于其背后的意圖, 社會認知終結于對他人意圖的理解(Spaulding, 2020)。
進入21世紀, 伴隨著第二代認知科學與標準認知科學之間斗爭的蔓延, 社會認知哲學領域適時地涌現出了一批新理論與經典理論相對抗。這些新理論所倚重的歷史資源不同, 形式多樣, 所強調的重點各異, 很難被概括至一種統一的理論框架中。不過從它們作為大致與第二代認知科學相兼容的、與經典理論框架相對抗的替代性理論角度出發, 它們均嘗試重新定義社會多元體(polyad)中的自主體在進行社會交互時的認知活動究竟是什么。于是, 與理論論和模擬論不同, 在新理論中, 一個自主體不可能脫離其所在的多元體而獨立存在。以一個僅包含兩個自主體的二元體(dyad)為例, 社會二元體的存在基于兩個自主體之間的實時交互關系, 于是一方對另一方的“讀心”活動從根本上服務于交互。此外, 一方的“讀心”活動在作為整體的二元體中不再純粹是第一人稱的(“我”對非交互的他者的“讀心”), 而是第二人稱的(“我”與“你”的交互)。于是, 在一個自主體必然地屬于交互多元體的意義上, 社會認知被重新理解為是實時交互的和第二人稱的。而理論論和模擬論只是社會認知理論家族中受限制的理論類型, 一個真子集(Gallagher, 2008, 2020; Schilbach et al., 2013)。傳統讀心理論可能不適合被簡單視為新理論的對立面而遭到全然拋棄。第二人稱方法論的倡導者Schilbach (2010)曾批評Rizzolatti和Sinigaglia (2010)的實驗范式是非交互的、非第二人稱的、非實時的, 因而缺乏外部效度。在回應中, Sinigaglia (2010)頗合理地反駁道, 僅僅只是觀察對方的動作也可能被理解為是一種受限制的社會交互類型, 不能說完全脫離了實時的生態情境。
由上可知, 經典概念工具箱主要源自1980年代認知科學哲學家的創制。21世紀以來嘗試對抗經典理論的以上一干新理論則又源自新一代的認知科學哲學家, 即使這些人站在了上一代的對立面, 但是反思問題的歷史譜系和理論前提是基于上一代而來的。經典概念從哲學史上可能被追溯至1950年左右現代心智哲學時期的Ludwig Wittgenstein、Gilbert Ryle等人, 甚至一直追溯至近代哲學時期的René Descartes、John Locke等人。新理論則將自身的歷史追溯至哲學史上強調身體、同感、直接性、社會交互、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等議題的Edmund Husserl、Max Scheler、Maurice Merleau-"Ponty等人(Apperly, 2001; Goldman, 2006; Schlicht, 2023)。簡言之, 認知科學中社會認知的歷史被當代很多人認為真正始于1980年代的美國認知科學界, 然后其思想前史被哲學家重構, 一直追溯到了哲學內史中的大人物和主要哲學流派。
從長時段的歷史尺度看, 今日社會認知中的理論之爭是更大層面上兩代認知科學之間斗爭的延續。社會認知因為接受了認知主義的基本綱領, 由此也全盤接受了它帶來的理論負荷。新理論的反叛也正源于此。然而, 問題具體涉及到“社會認知”的歷史和理論, 情況是非常特殊的。因為1980年代以后的認知科學哲學家不了解的歷史事實是:早在1956認知革命以前, 甚至在行為主義統治時期, 一干社會心理學家就已經常規性地從“認知”的視角出發思考社會心理學問題了。他們不只是貧乏地使用“認知”的措辭, 而是業已形成了一個獨立的思想進路。這一史實在Miller、Jerome"Bruner等人的回憶中還能捕捉到蛛絲馬跡。Miller在回憶中除了談及行為主義在實驗心理學領域的強勢統治力, 還特別提到臨床或社會心理學并不是其勢力范圍(Baars, 1986, p. 203)。1956認知革命的另一功臣Bruner (1983)回憶了他于1955年參加的一次名為“認知的當代進路” (Contemporary Approaches to Cognition)的專題研討會。他將其視為1950年代認知風潮之翻涌的一個典型例示, 不過對比一年以后名為“人工智能” (Artificial Intelligence)的達特茅斯研討會(Dartmouth Workshop), 也即公認的1956認知革命的起點, Bruner認為彼時自己的會議報告還只是“‘認知革命’思想風格的一個早期的和相當不成熟的版本”, 以及“信息加工新理論的一次笨拙的解釋” (p. 115)。1955專題研討會的論文于1957年結集出版為同名論文集, 共有如下7位學者貢獻論文(按論文集章節順序):Karl Muenzinger、Egon Brunswik、Charles Osgood、Bruner、Heider、David Rapaport、Festinger (Bruner et al., 1957)。在該文集最后的總結發言中, 與會的中心人物Heider (1955/1957)稱該文集可能是第一部關于“認知”的文集(p. 203)。
在當代, 關于“社會認知”或“社會心理學”的若干經典著作還會提到1950年代眾多社會心理學家與行為主義者各行其是的歷史事實。例如, Fiske和Taylor (1984)提到“實驗心理學在很多年里排斥認知, 但是社會心理學并沒有”"(p. 6), 以及“與實驗心理學相比, 社會心理學一直依賴認知的概念, 即使在大多數的心理學皆是行為主義的時期也是如此”"(p. 8)。Kunda (1999)稱盡管行為主義在那個時代統治著實驗心理學, 但是社會心理學家從不理睬行為主義的觀點, “認知”一直都是社會心理學理論和研究的核心(p. 2)。Hogg和Vaughan (2018)提到“在許多方面, 社會心理學一直都是從根本上以認知為視角的”"(p. 22)。
活躍于1940年代至1950年代初的早期社會認知代表人物包括:Solomon Asch、Bruner、Brunswik、Festinger、Heider、Kurt Lewin、Martin Scheerer等。他們中不少人, 像Asch、Brunswik、Festinger、Heider、Lewin, 要么屬于格式塔學派, 要么與之保持著密切關系。早期社會認知與同時期的新行為主義不僅存在著各行其是的關系, 而且相比后者在實驗心理學領域的統治地位, 這一次行為主義者在社會心理學領域明顯不占優勢。
在早期社會認知中, “認知”并不是一個被嚴格限定的概念, 學者鼓勵更開放的不同想法, 以促進新進路的發展。Scheerer (1954)對“認知”的定義:“認知理論大抵被期望處理如下問題:人是如何獲得信息和理解關于他的世界, 以及他是如何以這些認知為基礎在環境中活動并作用于環境?!?(p. 91)"Festinger (1957)對“認知”的定義:“借助術語‘認知’, 在這里以及在本著作余下部分中, 我指的是關于環境、自我或者關于一個人行為的任何知識、意見或者信念。” (p. 3)"Heider (1958)使用了“認知心理學”這一術語:“我們的認知、期望和行動以掌握環境因果網絡為基礎的想法, 當然, 是一門認知心理學的主要宗旨, 并且這里將應用于全文?!?(p. 59)
Heider (1955/1957)為整部論文集作了總結性發言。Heider在文章最后一部分(從第204頁至最后)將諸位作者反復討論的“認知心理學”之共識問題總結為如下4點:(1)盡管選擇的術語不同, 不同作者均聚焦于輸入?輸出之間的變量關系; (2)表征(representation)。Heider提到Angyal (1941)已經使用了“符號表征” (symbolic representation)概念, 參見:“所謂‘心智過程’的功能從根本上是語義的。由此我們指‘心理內容’作為符號而發揮功能, 以及心理過程通過這些符號而操作起來。” (p. 56); (3)輸出與認知過程或表征的關系(類似以往對中介變量的研究)。Heider強調認知主義者相較于以往(新行為主義者)對操作性定義的熱衷, 現在需要更多地關注理論的經驗基礎; (4)認知的底層結構?!熬幋a” (codes)和“編碼系統” (coding systems)是被經常使用的術語。對于“認知心理學”的未來, Heider是樂觀的, 他認為研討會沒有達成共識是一件好事, 并且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Heider, 1957, pp. 209?210)。
回過頭看, 如果從之后的一種成熟的信息加工心理學的角度, 此論文集雖然孕育著頗多重要的理論部件, 但是相比而言可能顯得稚嫩(按Bruner的說法)。與會者尚且基于各自原有的知識背景開始嘗試使用像“編碼” (計算)、“表征”、“信息”等概念, 于是在對比日后作為標準認知科學之核心的表征?計算綱領的徹底性上則大為不如。簡言之, 從信息加工心理學或標準認知科學的輝格史敘事來看, 1955研討會似乎是在彪炳史冊的1956研討會之前的一次不算成功的心理學學科內部彩排。
但是, 早期社會認知中的“認知”概念從根本上服務于對“人”的認識, 而不是脫離后者且基于信息加工的計算機隱喻得到一個完全抽象的“認知”原理。Heider (1957)提到他的常識心理學旨在為科學心理學奠基; 他批評了Brunswik, 認為“他將自己或多或少限制于知覺以及, 有的人會說, 對物的感知” (p."201); 還有, Heider對信息概念的廣泛滲透多少伴隨著隱憂:“……現在依然不清楚信息論與認知過程的關系到什么份上, 因為它本身并不涉及意義(meaning)?!?(p. 204)在早期社會認知中, “人”是什么, 以及如何可能被感知, 是研究的第一要義; 用Miller的話說, 早期社會認知“不惜以任何方式更多地認識人” (Baars, 1986, p. 212), 以至于選擇何種理論、模型或隱喻反倒是次要的。
1955研討會并沒有在“認知”上給出一致定義, 與會者繼續以不同方式展開工作。有的作者(像Bruner)并沒有走在Heider贊同的道路上, 但這也正是Heider希望看到的研究多元化的繁榮景象。1958年, 有兩部代表早期“社會認知”——彼時更多地采用“社會感知” (social perception)、“人的感知”或“人際感知” (interpersonal perception)等術語——的著作出版了。一部是Heider的集大成之作《人際關系心理學》(The Psychology of Interpersonal Relations) (Heider, 1958)。另一部是一部會議論文集, 名為《人的感知與人際行為》(Person Perception and Interpersonal Behavior) (Tagiuri amp; Petrullo, 1958)。這兩部著作合在一起, 鮮明地體現了早期社會認知的“人不是物”論題。從這一論題中, 我們可以看到1956認知革命之后被兼并為認知心理學(信息加工心理學或標準認知科學)的社會心理學之“認知”進路(今天我們統一稱作“社會認知”)遺失了哪些富有建設性的核心綱領。
Fiske和Taylor (1984)列舉了“人”與“物”作為感知對象的不同?!叭恕庇小拔铩薄獩]有:意向性、二元交互性、反身性、二元同步性、內在不可觀察性、可變性、認識的模糊性、內在復雜性和社會可解釋性(pp. 16?17)。在1980年代早期, 正處于信息加工心理學兼并社會心理學的黃金年代, 彼時討論社會認知通過接受認知主義綱領以擺脫理論危機和重新獲得自治的社會心理學家持有著非常樂觀的論調, 以Ostrom (1984)為典型。彼時信息加工心理學的弊病尚未在學界達成共識, 但是早期社會認知的歷史意義就已經被有意地貶低了(雖然還未被完全遺忘)??傊?早期社會認知的歷史和理論要么被進入1980年代的社會心理學家(像Ostrom)出于有意地、要么被認知科學哲學家出于無知地忽略了, 進而在之后重構的新的經典社會認知哲學框架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在這之后, 當代社會認知面對的理論困難是:信息加工心理學的抽象認知原理一直無法自如地應用于社會認知??梢哉f, “物”的信息加工心理學對于社會認知的基本訴求——“不惜以任何方式更多地認識人” (人的現象、人的經驗、人的知識)——幾乎沒有幫助。
什么是“人不是物”論題的基本內容?它又如何與當代來自心理學和神經科學的新證據相互惠呢?以下分兩部分梳理并完善這一論題, 第4小節以Heider文本為線索整理了基于人/物區分的感知對象理論體系, 第5小節基于當代的實驗新證據和神經通路新假設進一步印證關于“人”的感知有別于“物”的感知的根本性和獨立性。
“人不是物”論題本身已經蘊涵了這樣一種預設, 即:作為感知對象的“人”與作為感知對象的“物”——盡管均屬于被感知的一般對象——存在范疇上的明顯區別。于是, 該論題在感知對象的界定上主要包含兩個理論部件:一般對象定義和人/物對象區分(后者在當代語境中又涉及到有生命性/無生命性區分)。于這里的工作而言, Heider理論可能是早期社會認知諸家中最可靠的開端, 原因主要有二:一是Heider理論同時包含了一般對象感知和人的感知兩部分, 是最完備的(其他社會認知諸家通常只偏于一隅); 二是他的一般對象理論是早期社會認知諸家中創立最早的, 并對后來的幾種代表性理論產生了重要影響。Heider的早期工作著力于一般的感知對象與媒介(medium)的實在論區分(Heider, 1920, 1926/1959), 而后期工作則系統闡述了人的感知和Heider所謂的常識心理學(Heider, 1958; Heider amp; Simmel, 1944)。之后的兩種主要對象理論是Brunswik的概率功能主義(probabilistic functionalism)和James"Gibson的生態心理學(ecological psychology)。后兩者均可被視為在不同程度上受Heider初始理論影響的相繼衍生的結果。
表1是對“人不是物”論題理論部件的概括。需要強調的是, 盡管Heider (1958)已經預設了人與物因其生命性(animacy)屬性而有別, 但是彼時此項工作未能得到切實的分析。基于當代神經技術, 生命性等級作為對對象本身的分析現在得以補充進來。
簡要來說, Heider (1920)和之后改寫的Heider (1926, 1959)等文本是對其導師Alexius Meinong (1906)知覺實在論問題的系統回應, 該問題開啟了知覺因果分析進路:在光線充足、視野良好的情況下, 我們視覺感官表面所獲得視覺刺激可以說幾乎均來自光陣中的光子, 那么, 我們為什么不訴諸視覺刺激的最終來源, 說自己看到了光線, 反倒說自己感知到了地球上形形色色的對象(歸因于地球環境中的對象; 這些被感知的對象實際是光線于過程中間反射的結果)呢?簡言之, 究竟是什么“對象”引起了(causes)感知過程呢?(Heider, 1983, p. 36)"這里, 對象被視為知覺因果分析(歸因)的結果。Heider區分了對象和媒介。光陣就是有機體與環境之間的媒介。Heider的對象理論持有實在論立場, 他提出“偽單元” (spurious unit)概念。他認為, 我們之所以稱自己感知到的是對象而不是非對象的媒介, 是因為媒介構成的是無法作為整體被知覺的偽單元(Heider, 1959), 也即, 知覺歸因最終取決于對象本身內在結構的不同。
Brunswik將Heider的知覺實在論與他自己之后提出的概率功能主義合并稱為“生態”知覺。這是早期社會認知時期最主要的兩種對象理論。Heider與Brunswik存在明顯分歧, 分歧的主要原因之一來自不同的科學哲學觀, Brunswik受邏輯實證主義的影響很大。此外, 在分析對象的方法上, Brunswik傾向于用概率論的、原子化的、微觀的方法解釋對象與媒介的區別。而Heider一直持有實在論立場(例如偽單元概念), 與邏輯實證主義劃清界限, 并與格式塔心理學的整體觀保持親密關系。
一般對象理論和知覺因果分析不是本文重點, 這里簡略帶過。但是, 一般對象的預設是“人不是物”論題成立的總前提。因為“人”與“物”作為被感知的對象, 無論兩者的屬性存在多大區別, 它們始終屬于更一般對象理論的不同子范疇, 參見:“我們稱‘物的感知’或‘非社會感知’當我們意指對無生命性對象的感知, 以及‘人的感知’或‘社會感知’當我們意指對其他人的感知?!~語‘對象’亦可用于其更一般的意義——‘知覺對象’或‘遠端對象’"(distal object)——同時包括人和物?!?(Heider, 1958, p. 21)所以, 在分析社會的“人”與非社會的“物”之間的區別之前還要認識到兩者的共性。
Heider (1958)嚴格區分了他關注的人的感知與傳統的社會心理學主題。他認為以往社會心理學的研究對象是超個人的(superindividual)社會多元體, 或者人類個體與社會多元體的關系。而他錨定的是一個個體對另一個體的感知——甚至不在同屬于一個二元體的意義上, 參見:“討論聚焦于人作為有待研究的基本單元……二人組及其屬性作為一個超個人單元將不是關注的焦點?!?(Heider, 1958, p. 1)"不過, 彼時, Heider并沒有強調第二人稱方法論、同步性、交互性等當代的新理論主題, 他的思想更接近經典概念工具箱中的“讀心”。
盡管Heider基于一種實在論立場展開對對象與媒介的區分, 并聲稱媒介之所以無法被知覺是因為未能形成真正的知覺單元。但是在社會認知領域, 彼時他是通過事件歸因的方法區分人的感知與物的感知。社會事件與非社會事件的區別在于前者包含“人”這一對象作為其構成成分。這是一種間接的分析方法, 并沒有直接面對被感知的“人”與“物”作為對象本身的屬性區別; 或者說, 在事件歸因中, “人”作為整體被應用于事件, 但是它的構成成分并沒有得到分析。Heider (1958)只在開始處預設了兩種對象在生命性屬性上的區別, 不過并沒有進一步揭示兩種對象在生命性等級上的區別以及連續性。
圖1提供了Heider (1958, pp. 107?108)歸納的涉及兩種不同對象的事件因果性分析。
事件歸因構成了Heider常識心理學的核心方法, 而后者旨在為科學的社會心理學奠基。他的這一工作在社會心理學的內史中開啟了歸因主題。而在社會認知哲學中, Heider常識心理學匯聚至“民間心理學”的概念下往往被一概地批判了。但是這一主流的批評方式是不公平的, 原因主要在于, 一方面很多關于民間心理學的哲學著述并不會提及Heider, 另一方面, 如前所述早期社會認知作為被遺忘的歷史, Heider常識心理學并沒有得到實際的考察, 即武斷地被Churchland (1981)等批評為不科學的民間心理學的信念和經驗集合。
涉及兩種不同對象的社會事件與非社會事件的因果性和目的性區分不能代替對對象本身的構成性解釋。因為分析和歸納一個自主體出于何種意圖對另一自主體所做之事, 不是人的感知本身的問題, 而是更多地涉及到社會語境、個人信念、態度和知識經驗等(即, 涉及到人?人關系或人?社會關系)。“人”不是“物”, 首先兩種對象應當屬于同一個更大的概念連續統, 其次它們分屬于兩個不同的子范疇。這一統一的概念范疇體系在當代語境中被稱為“生命性”。這也是Heider (1958)用以區分“人”與“物”的前置限制詞(p. 21), 只不過他將其直接置于無需具體分析的預設中。但是, 對“人”的感知與對“物”的感知的二分判據——作為社會認知的前提——并非是不證自明的。通俗來說, 在去感知一個“人”的屬性之前, 你得先將其識別為一個“人” (特異地敏感于“人”的標志性對象)——而不是“物”, 否則對“人”的社會認知將無從談起。
諸外部對象之間的關系, 其因果關系可以通過物理學的方法進行研究; 一個事物是否是生命可以通過科學的生物學進行判定。但是在心理學中, 在認知上, 被感知的對象存在因果性(Heider, 1944; Michotte, 1946/1963)和生命性則存在獨立的研究進路。Heider和Simmel (1944)被視為現代生命性研究的開端(Rutherford amp; Kuhlmeier, 2013; Scholl amp; Tremoulet, 2000)。在調查中, 被試幾乎無一例外將影片中看到的大三角形、小三角形、圓形三者之間的關系擬人化, 感知為類似人際關系; 被試稱它們就像“活的”一樣。Heider和Simmel依賴簡單二維圖形的運動學(kinematics)線索以啟動被試對生命性的感知。此外, 幾何形狀(shape)本身亦可以表示社會認知的標志性對象, 例如人臉(face)或者社交軟件中的表情包。
生命性概念至今未能獲得公認的嚴格定義。在現代語境中, 它一般從字面上指將一個對象感知為“活的”自主體的能力。但是“活的”和“自主體”本身均不是被良好定義的概念。一般而言, 現在存在三種定義生命性概念的方法:(1)傳統的生命進路。從“活的”日常語言表述出發, 將常識或樸素心理學中的有生命性?無生命性概念區分等同于樸素生物學(和科學心理學)中對活的?死的概念區分。但是“活的”這一表述在中外語境中均是含糊的、有歧義的。早在1940年代, 黃翼即批評Jean Piaget的幼兒泛靈論(處于前運算階段的幼兒認為事物皆是有生命的)是成問題的, 因為幼兒尚沒有足夠的知識經驗嚴格區分生命與非生命, 他們將事物普遍稱為“活的”可能并不是世界觀問題, 而是日常語言的誤用(Huang, 1943; Huang amp; Lee, 1945)。"(2)自主體進路。在將有歧義的“活的”另外理解為“活動的”意義上, 對生命性的感知等同于對能夠自主運動的自主體的感知(Westfall, 2023)。本文在表述上亦普遍采用了“自主體”的措辭。這一進路在哲學概念分析上是有益的, 但是“自主體”概念在認知神經科學中缺乏操作性定義, 以及, 關于自主感(sense of agency)實證研究與生命性感知實證研究畢竟是兩個不同領域, 至今尚未得到合并。(3)基于現象感知的整合進路。前兩種進路可能均無法良好地應用于認知神經科學中的實證研究。人類個體是否能夠感知到生命性, 現在既不是樸素或科學生物學問題(是否是“活的”或“生命”), 也不是常識或樸素以及科學心理學問題(是否是“活動的”或“自主體”), 而是基于可操作的神經技術來判斷能否在被試腦中確實地激活生命性神經通路。當然, 被試首先在第一人稱的感知現象上是清楚明白的。Jozwik等(2022)嘗試將“生命性”的定義分為5個維度, 這5個維度均多少存在合理性, 現在均可概括至對“生命性”的界定中:活的, 看起來像動物, 具有移動性, 具有自主性, (移動)是不可預測的。綜上,根據Fiske和Taylor (1984)人?物區分九點標準嘗試給出可視化分析(見圖2)。
“人不是物”論題是如何可能的?除了基于早期社會認知中Heider文本以嘗試構建概念理論體系外, 來自當代的演化和比較的、行為和發展的以及神經通路假設的新證據與理論之間也存在十分必要的互惠關系。早期社會認知時期的Piaget、黃翼、Heider、Albert Michotte等人的現象因果性和生命性研究現在被詬病為是不嚴格的和不科學的, 因為幾乎只能依賴被試的主觀口頭報告來確認現象感知存在與否和準確性。神經技術的缺失也導致Heider和Simmel (1944)只能錨定于對運動學線索
背后的社會語境的理解(“讀心”), 而無法直接研究擬人化在被試腦中何以可能。在當代, 神經成像技術的發展不僅完善了被試感知社會對象的實驗程序, 而且進一步提供了繪制敏感于“人”的標志性對象的、基于有生命性?無生命性范疇區分的神經通路的可能性。神經科學家基于實證嘗試構建的社會認知神經通路似乎表明了, 對“人”的感知不僅不同于且獨立于對“物”的感知, 而且在演化上也非常古老(甚至可能不比對“物”的感知晚), 在神經加工上可能不比對“物”的加工更高階(Graumann et al., 2022; Pitcher amp; Ungerleider, 2021; Wurm amp; Caramazza, 2022; Bracci amp; Op de Beeck, 2023)。
在證據類型上, 生命性感知在本文中是最主要的一類。此外, 關乎“活的”兩種相區分的用法——“活著的”和“活動的”"——整合進路, 動態線索和靜態線索, 包括因果性感知(Newman et al., 2008; Rips, 2011)、運動學線索感知(Becchio et al., 2018)、生物運動(biological motion) (Rutherford amp; Kuhlmeier,"2013)、活力形態(vitality forms) (Di Cesare et al., 2020; Liu et al., 2022)、姿勢和步態(Stergiou, 2020)等, 亦有助于理解一個自主體是從中如何感知到另一個自主體的標志性對象的。但是, 生命性于本文的重要性, 一方面在于它已經是早期社會認知時期Heider嘗試界定“人”與“物”的最重要前置限制詞, 另一方面在于它已經基于新證據上升到了以其為軸心(有生命性?無生命性范疇區分)構建出從外部對象空間到內部神經通路的整合進路(見圖3)。盡管外部對象空間與內部神經通路之間的對應性是以感官刺激作為線索獲得的, 但是諸多證據表明生命性感知可能并非是感官模態驅動的(例如, 視知覺), 而是先天賦予的以及由對象本身驅動的(Mahon amp; Caramazza, 2011)。而這一新看法與人腦自身具備的專門負責社會認知的神經通路構建是緊密相關的。
現在已經有大量證據表明, 缺乏后天知識經驗的新生動物對社會的(相對于非社會的)標志性對象有明顯偏好(黃梅"等, 2023; Lorenzi amp; Vallortigara, 2021; Schultz amp; Frith, 2022)。過去動物行為學中的經典主題現在基于新技術得到突破。
Vallortigara團隊在一系列實驗中使用新生雛雞(newly-hatched chick)繼續研究Lorenz"(1935)的印刻(imprinting)現象。新生雛雞在觀看模擬母雞生物運動的點光動畫(point-light animation)時會調整身體朝向使其與“母雞”的方向一致; 反之, 它們在觀看倒立運動的“母雞”時則不會(Vallortigara amp; Regolin, 2006)。"而對于靜態的線索“臉”, 新生雛雞更偏好正立的“臉”, 而非倒立的“臉”或者雜亂無章的圖形組合(Vallortigara, 2012)。這里的“臉”并非是真實的母雞的臉, 而是對它的二維平面圖形抽象, 僅包含三個可識別光點構成了一個倒三角形, 形似兩個眼睛在上, 一個喙在下。印刻作為一種本能, 可能存在先天的幾何構型基礎和前社會化的神經通路基序(Vallortigara, 2021)。
新生動物在出生后對某一有生命性對象(不論是動態還是靜態)的偏好, 在未進入學習或社會化時可能遵循著某種必然的先天規則。這就導致了人工制造的、非自然的、夸張扭曲的社會認知標志性對象反而得到了新生動物更強烈的感知(只要標志性對象能順利激活腦中對應的通路)。例如, Tinbergen (1951)研究了新生雛鳥對“喙”的偏好。新生銀鷗雛鳥在出生后將不斷啄成年銀鷗喙上的紅圓點, 以索取食物。如果將鳥喙替換為一根涂了紅圓點的大小近似的長木片, 新生雛鳥依然會去啄長木片上的紅圓點; 進而, 如果將紅圓點替換為三條紅色條紋, 新生雛鳥將更加用力地啄木片??梢哉f, 三條條紋的人工鳥喙形成了比自然鳥喙更強烈的感官刺激, 即使該幾何構型是非自然的。這或許并非意味著三條條紋相比圓點屬于更理想的“喙”的幾何構型, 但是前者的確更容易以及更大地激活了新生雛鳥對“喙”的感知的神經通路(Ramachandran, 2011)。
在另一處關于“蛋” (egg)的研究中, Hauber等(2021)發現美洲知更鳥(American robin)更擅長識別蛋的寬度而不是棱角。與瘦長的人工蛋相比, 已有一定知識經驗的成年知更鳥在面對有棱角的多面體人工蛋時更加猶豫不決, 并傾向于將后者保留在鳥巢中。要知道在人類眼中, 有棱角的蛋相對于瘦長的蛋是更加非自然的和扭曲的。作者認為原因可能來自自然選擇, 自然中的“蛋”并不以棱角作為其標志性對象屬性(而寬度則是), 因而不容易激活成年知更鳥敏感于“蛋”的對象感知的神經通路。
關于對社會行為的感知, Yang等(2023)不僅發現了小鼠下丘腦中存在與模仿攻擊(aggression)行為相關的鏡像神經元(VMHvl PR神經元), 于本文更有意義的是, 小鼠的攻擊行為是直接受視覺感知對象驅動的, 而與習得的知識經驗無關。因為實驗中即使是從未觀看過或者親自實施過攻擊行為的小鼠, 在該神經元被激活后亦表現出攻擊行為(Yang et al., 2023)。VMHvl PR鏡像神經元的功能似乎是先天的; 此外, 激活該神經元的雄性小鼠的攻擊行為是泛化的, 它不僅攻擊其他雄性, 而且攻擊非典型目標像雌性和無生命性對象。
相對于低等動物, 更高級的像靈長類動物所提供的比較性證據與人類的更為接近, 并且在專門負責社會認知的神經通路構建上更便于與人類的相比較和歸納(Bao et al., 2020)。新生動物表現出的對社會標志性對象的偏好, 是人類新生兒和幼兒類似偏好有力的比較性證據支持。這些證據可以很好地基于有生命性?無生命性范疇區分得到完全的分類(Kriegeskorte et al., 2008; Maylott et al., 2020), 并在腦中為社會認知及其標志性對象范疇(包括動態和靜態的)建立獨立的神經通路(見以下5.3小節)。
除了動物表現出的對社會對象(相對于非社會對象)的先天偏好, 在人類中, 除了成人, 近年來關于幼兒、新生兒乃至胎兒的先天社會認知對象偏好的研究為我們提供了新的突破性證據。
成年被試對有生命性對象的眼跳和掃視的速度更快(Kirchner amp; Thorpe, 2006), 以及, 被試優先將注意資源分配到有生命性對象及其運動上(Pratt et al., 2010)。被試在無意視盲(inattentional blindness)實驗范式中更偏好有生命性對象, 這意味著生命性感知可能是自下而上加工的(Calvillo amp; Jackson, 2014)。而在變化視盲(change blindness)中, 被試更擅長識別有生命性的變化(New et al., 2010)。總之, 在注意實驗中, 有生命性對象相對無生命性對象更優先獲得啟動和加工。
Scholl團隊在一系列注意實驗中重現了Heider和Simmel (1944)中被試觀看影片的口頭報告任務(Gao et al., 2009, 2010)。Heider和Simmel (1944)曾提出疑問, 為什么被試會將影片中大三角形對小三角形和圓形的二維運動學接近和碰撞活動感知為惡意的追趕(chasing), 而不是善意的追隨(following)。他們的一種分析策略是基于二維運動學關系嘗試進一步添加新的社會化語境——“力(權力)” (power)。通過“力”的添加, 純粹對象感知被置于社會語境中。他們認為, 三者之間的力量對比關系作為一種重要因素多少決定了它們之間的相對運動被解讀為是追趕還是追隨。這依然是間接的事件歸因方法的應用。Gao和Scholl (2011)進一步區分了兩種“惡意”追趕方式, 一種是直線式的追趕(追逐者的頭朝向直線式地對著目標), 另一種是有角度的、非直線式的不斷迂回靠近目標(但是接近目標的意圖依然是可明確感知的), 被稱為“纏擾” (stalking)。追趕與纏擾在被試的生命性感知任務中表現出了明顯差異。
關于嬰兒的生命性偏好研究已有很多, 這里不再舉例。這里需要特別提供關于胎兒行為的最新研究。借助四維彩超(4D ultrasound)新技術, 一些研究表明胎兒(主要集中在圍產期)已經可以通過其各種感官接受來自外界的刺激, 并做出一定反應。其行為反應——包括表情、姿勢、手勢、頭朝向等——現在可以被直接觀察。如果研究者認為出生僅若干小時的新生兒的行為是前社會化的, 這有助于理解社會認知的先天成分, 那么在理想狀態下新生兒的行為(包括有爭議的新生兒模仿〔neonatal imitation〕實驗范式)可被視為是在此之前胎兒行為的自然延續。稱胎兒行為是“前社會化的”, 并不是說胎兒無法做出面向其他人類自主體的受限制的互動行為, 主要因為它們一直生活在非社會環境的子宮中。于是在本文的意義上, 胎兒對孕婦、父親或陌生人的行為反應暫時未被明確歸類為一種“社會”互動。因此, 相比已出生的新生兒, 胎兒是涉及社會認知先天基礎問題的更理想的觀察對象。
Reissland等(2011)發現胎兒在出生前已經具備“微笑” (smiling)和“類似哭泣” (cry-like)等面部表情, 并且隨著胎齡增加, 胎兒做表情的能力將會增長。Reissland等(2016)還發現32~36周胎兒在聽到孕婦聲音時嘴巴張開持續時間更長。Nagy等(2021)補充道, 該行為在交互式談話和觸摸條件下才會出現, 而在非交互式談話和觸摸條件下并沒有出現。之前的研究已經表明胎兒發育到一定階段可以區分母親與陌生人的聲音(Hepper et al., 1993)以及母語與非母語的聲音(Kisilevsky et al., 2009)。涉及到不同感知覺的發展情況, Ustun等(2022)提供了一項關于胎兒“口味” (flavor)的實證研究。在接受彩超掃描之前, 被試孕婦服下一粒含有400毫克胡蘿卜/甘藍膠囊。結果是, “接觸”胡蘿卜的胎兒傾向于表現出“微笑”表情, 而接觸甘藍的胎兒則表現出更多的哭臉表情。在5種主要的外感覺中, 視覺是出生后最重要的感知覺。胎兒到了一定階段, 眼睛可以隨著外界光源的移動而移動(Donovan et al., 2020)。Reid等(2017)發現了類似Vallortigara (2012)的胎兒對“人臉” (倒立三角光源, 相對于正立三角光源)的偏好。
涉及胎兒出生后的若干實驗表明, 胎兒在妊娠期對某一對象的適應有助于他們在出生后對同一對象的適應, 以及暗示了胎兒學習(fetal learning)存在的可能性。Partanen等(2013)通過設置實驗組和對照組以比較胎兒(從第29周至出生)對有著特定音節的偽詞(pseudoword)的聽覺適應。他們發現實驗組胎兒在出生后對這些偽詞表現出了更快的腦加工活動, 而對照組沒有太多反應。Schaal等(2000)則提供了出生后胎兒對茴香“口味”的適應。不過胎兒學習作為一種學習行為存在與否, 從概念分析到實驗可操作性, 皆存在爭議和可改進之處(James, 2010)。例如, 在一篇新的系統性綜述中, 為了評估聲音刺激(音樂和語音)對胎兒記憶和學習的影響, Movalled等(2023)從檢索的3930篇文獻中選出符合標準的8篇文獻, 發現其中的4篇存在選擇偏倚危險, 5篇存在測量偏倚危險。
在社會與非社會或有生命性與無生命性對象區分上, 5.1和5.2小節分別提供了關于新生動物以及人類新生兒乃至胎兒表現出的先天偏好。在本文中, “先天”概念并非在近代哲學意義上指動物和人類的知識經驗的來源是先天的, 而是采用了幼兒發展心理學家Colwyn Trevarthen先天主體間性(innate intersubjectivity)的用法, 即, 新生動物和人類新生兒在出生時就已經為與其他自主體進行社會感知和社會交互做好了心理機制上的準備(Trevarthen, 1974; Trevarthen amp; Aitken, 2001)。胎兒學習同樣是可能的, 但是結合動物實驗證據, 以及考慮到感官刺激的貧乏, 似乎不足以說明生命性感知的能力主要來自胎兒在子宮中的學習行為。圖2中的外部對象可以根據有生命性?無生命性范疇區分策略得到完全的分類。在實驗中, 被試在被給予每一視覺圖像刺激時感知到了相應的對象, 此時相應的腦區激活。隨著神經成像數據的逐漸積累, 一些神經科學家發現, 除了外部對象構成了一個基于生命性等級的對象空間之外, 腦中涉及不同對象的特定激活腦區也可能基于有生命性?無生命性區分構建出獨立的社會認知神經通路。圖3給出了以視覺刺激為線索的第三神經通路假設, 在不同的論文中可能被命名為“外側流” (lateral stream), 它在背側流(dorsal stream)和腹側流(ventral stream)之外, 專門負責加工社會認知的標志性對象。從而, 第三神經通路假設的意義使得“人”不是“物”的對象區分策略——有生命性?無生命性范疇區分——不再單純是對外部實驗材料的出于便利的分類, 而是人腦神經通路自我構建的真實存在方式。
經典的視覺雙通路假設提出從初級視覺皮層(primary visual cortex, V1)出發的神經沖動經由兩條相對獨立的神經通路獲得進一步加工, 背側流負責加工對象的空間位置和運動關系, 連接至頂葉聯合皮層(parietal association cortex)的運動中樞, 而腹側流負責加工對象的細節和對象識別, 連接至顳葉聯合皮層(temporal association cortex)的語言中樞。原有的雙通路假設并沒有涉及對象在社會性或生命性上的進一步區分, 它可與標準認知科學的基本綱領相兼容。在雙通路的基礎上, Ramachandran (2011)曾假設專門負責加工自主體在感知對象時的情緒性反應的第三通路, 被稱為“那又怎樣” (so what)通路。該通路負責加工與“生物學顯著刺激” (biologically salient stimuli)有關的高效價對象, 如眼睛、眼神、臉、面部表情、身體、生物運動等。在Ramachandran的設計中, “那又怎樣”通路從梭狀回(fusiform gyrus)連接至顳上溝(superior temporal sulcus, STS), 最終到負責加工情緒的杏仁核(amygdala) (pp. 275?277)。
Ramachandran的第三通路設計還不夠簡明。情緒具有效價功能, 可為與自主體生存和適應有關的種種外部對象賦值, 但是情緒作為一種對象判斷機制依然太高階了, 還需要進一步區分出其他更基本的形式。此外, 關于生物學顯著刺激(有生命性刺激)的對象感知并非必然與情緒性感受有關。Rizzolatti團隊近年來的一項工作是在情緒之外進一步區分出活力形態。簡言之, 人類在體驗到明確的關乎好惡的情緒性體驗之前——在賦予對象以明確效價以前——已經啟動了關于動作之運動學線索本身的簡單判斷機制。例如, 他們發現當動作分別以溫柔/粗暴的方式執行時, 此時被試的背側中腦島(dorso-central insula)激活(Di Cesare et al., 2020); 而當被試感知到抽動(jerky)動作時, 中扣帶回(middle cingulate cortex)激活(Di Cesare et al., 2021)。活力形態主要涉及生物運動的運動學特征, 也屬于社會認知的基本標志性對象以及生命性等級。
在理想情況下, 神經通路是由加工基本標志性對象的腦區連接起來的。新近的幾項相對獨立提出的第三神經通路假設工作存在趨同的可能性, 這里合并到一起討論。Pitcher和Ungerleider (2021)同樣認為STS是第三通路的樞紐, 通路路徑為:V1 → V5/MT"→ pSTS"→ aSTS。Wurm和Caramazza (2022)嘗試區分兩種腹側流, 一種即舊的腹側流, 負責加工對象的概念和語義特征, 另一種即外側流, 在背側流的額頂葉(frontoparietal cortex)之外負責加工與對象之動作識別相關的內容。作者將枕顳葉(occipitotemporal cortex, OTC)進一步區分為負責識別對象本身的腹側枕顳葉(VOTC)和負責識別對象之動作的外側枕顳葉(LOTC), 在這一更小的區域中又體現出了類似背側流?腹側流的區分方式(LOTC相當于OTC中的“背側流”)。此外, LOTC和VOTC通路均是基于有生命性?無生命性范疇區分而建立的。Bracci和Op de Beeck (2023)綜合地討論了從外部對象空間到內部神經通路構建的連續性。他們認為修正視覺通路的關鍵是嘗試將對象全部屬性的識別與其所支持的全部人類行為(例如, 人類對“食物”的對象識別也蘊涵著對“食物”的目的性)聯系到一起, 以擺脫基于信息加工心理學的舊的對象識別。人類視覺是以環境中的交互行為引導的, 對象空間與人類行為空間糾纏在一起而無法分離, 于是, 與Wurm和Caramazza (2022)類似, 對象識別需要建立在對象所支持人類行為識別的基礎之上。McMahon等(2023)為外側流存在的可能性提供實證支持, 提出社會對象識別三個層次的劃分:低階視覺特征識別存在于早期視覺皮層和MT, 中階場景和屬性識別存在于外紋狀身體區(extrastriate body area)和LOC, 高階社會特征識別存在于STS。而且, 交互性動作識別可能是社會對象高階加工區域(STS和外側流)的一個關鍵特征。
總之, 這些基于實證的理論假設關系到腦中獨立的社會認知神經通路的構建。第三通路構建的一個基本原理是確定外部對象的生命性等級, 以至構成一個完整的對象空間。有生命性對象相對無生命性對象在第三神經通路中獲得更優先的加工, 這對動物和人的生存和適應而言是十分重要的。
Miller對早期社會認知的評價——“不惜以任何方式更多地認識人”——似乎顯示出該流派并非是理論優位(theory-dominance)的。從Heider等人彼時對“認知心理學”發展的態度看, 他們的確不甚在意究竟該堅持何種明確的理論體系。關于早期社會心理學家的理論訴求, Miller接下來甚至強調:“如果它是行為主義, 很好; 如果它不是, 那也很好!”"(Baars, 1986, p. 212)總之, 認識“人”究竟是什么——而非在脫離實踐和科學證據的抽象層面上去演繹一般抽象“認知”原理是什么——是早期社會認知的第一要義。
沿著這一思路, 常識或樸素心理學并不是對科學心理學的明確規定, 它似乎是對關于“人”與“人”以及“人”與社會關系命題(事實)以及命題態度的收集, 然而在今天被批判為是不嚴格的和不科學的。本文中的策略放棄了收集常識(信念和經驗)以推測背后意圖(“讀心”)的方法, 轉而重新回到對對象本身及其屬性的分析。因為技術的原因, 這一方法在Heider時代尚不可行, Heider和Simmel (1944)還只能基于被試的口頭報告以確認生命性感知, 但是在今天已經可以嘗試將第一人稱主觀現象體驗與第三人稱客觀神經激活相結合。第二人稱方法論在社會認知領域的引入可能是突破性的, 因為該方法肯定了二元交互先于單一自主體的行動, 以及對他者行動的識別——僅僅只是看動作——也可能是一種受限制的交互行為(Krueger, 2012; Sinigaglia, 2010)。
于是, 在理論論?模擬論與新理論之爭背后還存在著新方法和新技術的進步。正是因為交互行為在實證研究中被確認為是獨立的和根本的(McMahon et al., 2023; Nagy et al., 2021), 這反過來肯定了交互論的合理性。而對種種社會對象和有生命性對象加工且無需推理的直接激活現象則反過來肯定了直接社會感知的合理性(Yang et al., 2023)。
Heider曾希望他的常識心理學理論建立在更根本的、不證自明的“常識”的基礎之上。但是這一路徑天然地無法從科學證據中受益。理論優位的社會認知經典概念工具箱與認知神經科學的實證研究脫節, 導致其也無法從后者中受益。“人不是物”論題并不是對早期社會認知原始教義的照搬, 它實際上直接來自理論與實證的互惠, 是一種循證的(evidence-based)心理學。當代社會認知神經科學的發展十分有力地推動了關于“人”的社會認知的進步。
“人不是物”論題已經觸及到了社會認知先天基礎問題。如果說新生兒和幼兒處的社會認知起源爭論還尚未平息的話, 那么胎兒的生命性感知、社會交互、學習和記憶等議題的引入將問題變得更為棘手。理論而言, 即使胎兒的交互和學習是可能的, 但是他們所處的子宮內環境無法被視為是“社會的”, 于是本文在這個意義上暫未將胎兒行為歸類為“社會”行為。胎兒學習與胎教有關, 但是當代學界中的諸多學者在胎教問題上持有非常審慎的態度。有關研究已經指出胎兒在妊娠期接受過多的、過強的感官刺激可能會妨礙神經發育乃至發生不可逆的器質性損傷(Movalled et al., 2023)。此外, 中國古代胎教思想似乎更多地在肯定孕婦的種種正確做法將孕育出發育更良好的新生兒, 而不是使胎兒在出生前即獲得有利于出生后社會環境適應的專門知識經驗(即成為“生而知之者”)。"于是, 胎兒學習行為是否是先天主體間性的主要來源是成問題的, 現在保守的看法是胎兒與外界環境的適當互動有利于其神經發育。
原有的幼兒主體間性爭論主要聚焦于九月革命(nine month revolution)問題, 即幼兒是否是在第9個月才開始發展社會認知和社會交互能力。由此, Trevarthen為9個月前嬰兒期的社會認知提供了先天主體間性或初級主體間性(primary intersubjectivity)概念。但是Trevarthen尚未涉及胎兒期的心理發展問題。社會認知中先天與后天的分野問題與主體間性個體發生的階段劃分密不可分。
從上世紀1950年代認知革命開始, 社會認知中的理論發展軌跡也體現了學者對“人”的早期發展的連續性的不斷追溯, 從Piaget處的兒童到Trevarthen處的嬰兒, 現在一直追溯到胎兒。胎兒和嬰兒發展心理學研究將不斷敦促社會認知進行理論更新。
社會心理學或社會認知的自治問題曾一度讓社會心理學家感到窘迫, 尤其是在該領域面對理論危機時。不過需注意的是, 社會認知的自治可允許內部理論的多元性或非統一性(disunity)。也就是說, 即使社會認知內部理論之間是非協調的, 也并不妨礙這一整個子學科實現自治。理論自治是社會認知相對于其他學科(例如, 物理學、生物學、神經科學等)而言的, 只需該學科憑借自身的基本原則而獨立存在。反之, 學科的統一與自治也是相對獨立的, 學科可在隨附于其他學科的前提下實現統一(例如, 心理學隨附于神經科學)。
回過頭來看, 1980年代初社會認知通過接受信息加工心理學的兼并的確重新實現了理論自治的目標(Ostrom, 1984; Wyer amp; Srull, 1984), 即使造成的嚴重后果是無條件地認識“人”的第一要義被拋棄了。“人不是物”論題要求將自主的或有生命性的“人”與非自主的或無生命性的“物”進行嚴格區分; 不過關于“物”本身的理解和定義, 一直是非常成問題的。迄今為止, 規定“人”的基本屬性的“自主性”或“生命性”概念均缺乏一致的、嚴格的定義, 但是在感知現象上又是不證自明的。而“物”是相對而言被規定為“人”的本性的對立面。在這個意義上, “物”是一個衍生的復雜概念。在信息加工心理學的意義上, “物”的概念蘊涵了計算機或機器隱喻, 也即變成了一個非真實存在的抽象概念。信息加工心理學傾向于認為對非社會的“物”的感知要比對社會的“人”的感知更低階、更自動化, 而“人”的感知需要額外增加社會語境。但是本文中給出的諸多證據嘗試表明對“人”的感知更加自然、更加自動化, 反而是對非自然的“物”的加工需要更高階腦區的參與, 即需要投入社會化的理解和推理。Piaget (1926/"1929)曾嘗試提出幼兒對“物”的概念的理解能力是在較晚的時候才出現的, 他在一處地方認為這種能力不早于11歲(p. 187), 彼時兒童已經具備了一定的常識經驗和科學知識(才能知道“‘死的’物”是什么)。
總言之, 來自信息加工心理學的抽象“認知”原理與來自早期社會認知的“人不是物”論題均能使社會認知獲得自治。但是, 抽象“認知”原理使得社會認知出現了實踐上“人”的感知與抽象原理上“物”的還原的認識鴻溝, 而持有非還原進路的“人不是物”論題則能有效地應對該理論困難。在這個意義上, “人不是物”論題使得社會認知同時獲得了理論的自治和統一。
“人不是物”論題涉及到了所有“對象”的價值(或意義)賦予問題, 文中提到的諸多學者(像Heider、Ramachandran等)均曾考慮對象價值賦予的可能方式?!叭瞬皇俏铩闭擃}也在以交互行動為基礎為所有的外部對象賦值, 從“人”到“物”, 它們現在屬于一個完全的生命性等級。
更廣泛而言, 在20世紀人文科學中, Scheler (1928/2018)、de Chardin (1956/2012)、Foucault (1966/2016)等重要人文學者呼吁道:關于“人”的科學只能在直面其本身的屬性、構成和歷史時獲得認識, 除此之外, 訴諸其他所有間接的方法、其他所有的學科均不能真正認識“人”——“人”的現象、“人”的經驗、“人”的知識, 來自信息加工心理學的“物”的抽象認知原理也不例外。早期社會認知的“不惜以任何方式更多地認識人”毋寧說是社會心理學家的第一道德律令, 他們應當以如此的希冀和努力作為天職:從“人”完全屬于的社會多元體的內部構成中塑造“人”的所有行為方式和生活方式; 而且, “人”在所有這些社會交互的基礎上擁有了能去感知自身和他者——感知“人”——的奇特能力, 這種能力就是社會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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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sons are not things: Rejuvenating social cognition
DONG Da1, CHEN Wei1,2
(1"Department of Psychology; Center for Brain, Mind and Education, Shaoxing University, Zhejiang, Shaoxing 312000,"China)
(2"Interdisciplinary Center for Philosophy and Cognitive Science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080, China)
Abstract
The dominant classical conceptual toolkits of social cognition primarily originate from the creations of scientists or philosophers of cognitive sciences in the 1980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ong-term history, the ongoing theoretical disputes in social cognition today are an extension of broader struggles between two generations of cognitive sciences. Social cognition, having embraced the fundamental tenets of cognitivism, also wholly incorporates its attendant theoretical burdens. As social psychology transitions into a sub-domain of information processing psychology, its historical route during the early periods of social cognition—which predates the cognitive revolution of 1956—has been inadvertently discarded and destroyed. This has led to the drastic theoretical ramification of “person” perception being forcibly diminished to “thing” perception. “Social cognition” has not always had the theoretical difficulty of devaluing persons to things, at least not during its early periods. This paper seeks to revisit and refine the “persons are not things” thesis (The PANT Thesis) from the early period of social cognition, aiming to offer a constructive proposal to address the theoretical challenges facing contemporary social cognition mainly through the lens of Fritz Heider’s object theory. This proposal emerges not simply out of speculative retrospection, but is problem-oriented and has significant reciprocated ties with fresh evidence from cognitive neuroscience. Although this proposal has indeed revived the traditional historical route and classic thesis of early social cognition predating the 1956 cognitive revolution, it has comprehensively incorporated the debates and attempts to transcend the disputes spanning over three decades between two generations of cognitive sciences, indeed.
The abstraction principle of cognition in information processing psychology has always been unable to be well applied to “social” cognition. If the abstraction principle of cognition applies to a universal object and differentiates the living/animate person and the non-living/inanimate thing as distinctive sub-categories of objects, it should naturally extend to the sub-domain of social cognition. However, this abstraction principle is primarily derived from the abstraction of non-living objects (things, machines, computers). Accordingly, its application to living objects (persons, agents) merely appends the prefix “social” to “cognition.” Thus, the information processing psychology of “things” hardly facilitates basic requirements of social cognition—“would stoop to any way to learn more about a person,” the phenomena of the person, the experience of the person, the knowledge of the person.
The PANT Thesis inherently posits that there are categorical distinctions between a “person” and a “thing” as perceptual objects, although both belong to the general category of (perceptual) objects. Thus, this thesis mainly contains two parts of theoretical components in defining objects: defining general objects and the person-thing object distinction (the latter in the contemporary context also involves the animate-inanimate distinction). This paper reviews and refines this thesis in two sections. Section 4 arranges a system of perceptual object theory based on the person-thing distinction resorting to insights from Heider’s text. Next, section 5 further confirms the independence and fundamentality of person perception as different from thing perception drawing upon contemporary new experimental evidence and new neural pathway hypotheses.
In the end, while both the abstraction principle of cognition as favored by information processing psychology and the PANT Thesis of early social cognition uphold the objectives of autonomy in social cognition, they take contrasting approaches. The abstraction principle of cognition engenders an epistemological reduction, which results in person perception being diminished to thing perception. The PANT Thesis, proficiently addresses this theoretical challenge, thereby reinforcing theoretical autonomy and unity within social cognition.
Keywords "social cognition, person perception, cognitive revolution, animacy, intersubjectiv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