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破產程序下環境債權的清償規則

綠色發展理念已深深根植在國家治理與社會經濟發展過程中，其影響力也延伸至市場經濟的制度規范中。在這樣的形勢下，綠色發展理念對企業的退出機制也提出了生態環保的根本要求。近年來，企業破產程序中涉及環境污染的案件逐漸增加，平衡破產和環境保護之間的利益關系愈發具有挑戰性。在此背景下，《企業破產法》作為與市場經濟最密切相關的法律，在落實綠色發展理念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為此，我們必須厘清和明確破產程序下環境債權的處理規則，有效地保護生態環境權益。

環境債權的分類

私益性環境債權。私益性環境債權指的是特定對象因破產企業污染環境的行為受到了損害從而產生的債權。這類債權影響的是特定主體的利益，主要包括環境人身損害賠償債權、環境財產損害賠償債權和環境合同違約債權，具有私益性。環境人身損害賠償權與環境財產損害賠償權體現為，債務人應當承擔自身污染環境而導致受害人人身健康或是財產權益受損的責任。環境合同違約債權主要指債務人與其他主體就環境資源開發利用、生態環境保護以及環境污染防治所達成的環境服務合同的情況下，債務人因自身資不抵債等原因無法繼續履行合同需要承擔相應的違約金等責任。私益性環境侵權與一般的民事侵權并無不同，可以適用于傳統侵權行為理論處理。對于因同一環境侵權行為造成的同等程度的人身損害和財產損害，可參照《民事訴訟法》共同訴訟制度集體申報債權，以降低申報成本。

公益性環境債權——生態環境損害賠償債權。環境資源本身具有公益性質，是全人類共有的、不可替代且不可再生的資源。無論是環境污染還是生態破壞行為，本質上侵害的是公眾生態環境權益和社會公共利益。因此，公益性環境債權具有對象上的公益性，一般的侵權之債理論無法完全適用于解決生態環境損害之債。《企業破產法》以追求債權公平受償為價值目標，其為社會公共利益而設置的強制性債權平等受償機制，與《環境保護法》所追求的維護社會公共利益存在一定的沖突。前者以免除債務人責任和賦予其再生為主要目的，這導致公益性環境債權在此價值追求下僅能得到有限清償，生態環境問題難以得到保障。而后者強調對造成污染的各相關方施加嚴苛責任，環境法律責任在污染被清理前不得作任何削減。因此，為契合綠色發展的市場主體退出機制的要求，必須明確破產程序下環境債權的處理規則，以平衡生態環境利益與社會經濟利益的沖突。

破產程序下環境債權的處理規則

明確公益性環境債權的受償主體——人民政府。公益性環境債權的實現需對受損害的生態環境本身進行修復。此時債務人是侵權人即破產企業，而“債權人”實質是社會上生存發展的公眾。由于公眾是一個抽象的主體，并不能成為債權受償的權利主體，需依靠其他權利主體作為其代表提起訴訟、申報債權并受償。根據《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三十四條的規定，國家規定的機關或者法律規定的組織有權作為環境公共利益代表向侵權人提出損害賠償請求。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人民檢察院和環境保護社會組織僅是有權作為環境公共利益的代表提起公益訴訟，但并不能成為損害賠償權利人。《生態環境損害賠償制度改革方案》的相關規定也指出，當破產企業的環境損害行為侵害社會公共利益，產生公益性環境債權時，“債權人”為社會上生存發展的公眾，由受損害的環境所處行政區域內的地方政府作為生態環境損害賠償權利人，代表公眾申報債權并受償。

私益性環境債權區分受償。最高法關于印發《全國法院破產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的通知第二十八條規定，人身侵權損害賠償債權的受償順位提升到與職工債權并列，享有優先受償地位。環境人身損害賠償債權與普通的人身侵權損害賠償債權并無不同，基于保護相對弱勢群體和社會公益的考量，環境人身損害賠償債權與職工債權應該被賦予同一順位受償的優先地位。從損害結果來看，環境合同違約債權人遭受的僅為財產損失，私益性環境債權人在人身損害賠償部分獲得了優先受償的權利，剩下的財產損失部分也僅為財產損失，兩者在損害結果上與普通債權并無不同，將二者作為普通債權受償具有合理性。在破產企業資金本就匱乏的情況下，為平衡各債權人利益，應將補償性質的環境懲罰性賠償債權列為劣后債權，待破產財產清償完優先債權和普通債權后仍有剩余時受償。

公益性環境債權與稅款債權同一順位受償。公益性環境債權侵犯的是不特定多數人的利益，其受償是對社會整體利益和社會發展權的保障，這和稅務機關代表國家向債務人征收稅款的性質是相同的，均具有公益性。此外，公益性環境債權與稅款債權均為法定之債，不同于因合同關系產生的意定之債，具有強制性。同時，公益性環境債權與稅款債權是公法之債，不同于私法之債，公益性環境債權與破產企業債務人地位并不平等。公益性環境債權因已經對生態系統造成嚴重損害，需要對環境進行緊急清理、防止環境損害進一步擴大。所以，公益性環境債權與稅款債權兩者在性質和價值標準上具有一致性。在破產程序中，基于對保護公眾健康安全、維護生態和諧穩定的公共利益的需要，公益性環境債權應當與稅款債權位于同一順位受償。

環境治理費用列為破產費用或共益債務。依據“誰污染，誰治理”的原則和《環境保護法》等相關法律的規定，企業的環境污染治理責任應延續至其破產受理后。管理人對破產企業污染的環境進行生態治理和修復的行為，屬于其全面履行涉環境污染事項處置職責的范疇，生態環境治理費用是管理人在管理破產企業財產過程中產生的費用。在最高法發布的《杭州某球拍公司破產清算案》和214號指導性案例《上海某某港實業有限公司破產清算轉破產重整案》中，管理人在處理涉環境污染事項的企業破產案件時，應踐行生態權益優先保障基本原則，將治理污染與破產程序同步推進。生態環境治理費用是管理人在管理破產企業財產過程中為保障全體債權人利益所產生的費用，管理人可依法請求將其認定為破產費用或共益債務，在破產程序中由破產財產隨時清償。

完善破產企業環境債權評估制度。企業是環境信息依法披露的責任主體，對自身存在的問題是最清楚的，企業披露環境信息可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企業通過破產規避承擔環境責任的情形，有利于法院受理和管理人全面統籌考慮，防止破產企業環境問題對社會帶來更大的壓力和責任。據此，涉及環境問題的企業在申請破產時或破產申請受理后應向人民法院披露環境信息，提交環境問題的清單及環境治理事項的相關材料。同時，環境影響評價制度適用于一般市場主體對周圍環境影響進行評價，延伸至破產企業環境影響評估，具有可行性且不存在技術壁壘。管理人對破產企業提交的相關材料應履行評估職責，由生態環境、自然資源、農業農村、水利等行政主管部門協助，管理人聘請第三方環保專業機構參與核查和評估，對破產企業現存或將來有可能會發生的環境問題進行梳理列明，提出解決方案及預估所需的費用，出具《破產企業生態環境評估報告》，并提交債權人會議審議和人民法院審查。環境債權評估費用納入破產費用，由破產財產隨時清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