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標注冊使用意圖審查研究

摘要：在國家大力推進商標品牌強國戰略的背景下，因商標注冊審查階段對使用意圖的審查存有缺陷致使我國商標注冊市場亂象叢生。2023年1月13日國家知識產權局在公開的《商標法征求意見稿》第5條新增使用意圖聲明制度，可見在商標注冊審查階段強化使用義務勢在必行，此制度有助于填補現行商標制度的缺陷，對解決商標“重注冊、輕使用”、申請人惡意注冊等問題具有重大意義。但《商標法征求意見稿》對該制度設計稍顯粗陋，本文建議厘清承諾使用的客觀認定標準、正確定性惡意注冊，并構建與完善配套制度以引導商標市場良性發展。

關鍵詞：使用意圖；惡意注冊；聲明；審查

中圖分類號：F23文獻標識碼：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5.02.048

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發布的《知識產權事實與數據2023》顯示，2022年我國商標申請量占全球申請量的48%[1]。我國商標申請量自2002年以來連續多年位居全球第一，且商標注冊申請駁回率亦居高不下。龐大的商標注冊申請量和極高的駁回率表明我國惡意注冊現象嚴重，反映出我國現行商標注冊審查存在明顯問題。2013年1月13日國家知識產權局發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下文簡稱“《征求意見稿》”）針對“優化商標確權程序，完善注冊審查制度”方面的新增與實質修改法條就高達33條，亦可見商標注冊審查階段的制度改革迫在眉睫[2]。其中，修改重點之一就是《征求意見稿》第5條，新設使用意圖聲明制度，規定市場主體欲取得注冊商標需在其商品或者服務上使用或者承諾使用，意圖聲明制度作為本次修改的全新嘗試必然會引起不少爭議，且存有承諾使用客觀難認定、后續配套制度不完善等問題，故而本文將以使用意圖審查作為研究對象，結合《征求意見稿》，提供相關法律制度的完善建議。

1我國商標使用意圖規則的立法現狀

1.1惡意注冊認定的模糊性

我國于2019年11月1日起施行修訂后《商標法》，打擊商標惡意注冊相關規定分散在《商標法》第4條、第7條、第15條、第19條、第32條、第44條等多個條款中，其中第4條使用目的條款是規制惡意注冊的核心，規定不以使用為目的的惡意商標注冊申請，應當予以駁回。第4條中“不以使用為目的”與“惡意”應屬于并列關系，不能將兩者割裂看待。

準確認定“惡意”是正確適用第4條的前置條件，但我國現行《商標法》沒有一般性的條款來闡明惡意注冊中“惡意”的定義。其他法規規章對“惡意”的認定有一定規定，國家知識產權局制定的《商標審查審理指南》指出對“不以使用目的的惡意”認定應進行綜合考慮，應考慮申請人所在的行業特點、經營范圍，申請人提交的商標注冊申請的數量等相關因素。對惡意注冊的認定看似已經有官方的歸納總結，但存有適用條件有限、規章效力層級不高的問題，對何為“惡意”這一本源問題尚未解決。

1.2“不以使用為目的”的善意注冊不具有合理性

從現行《商標法》第4條修改的歷程看，立法者起初意圖將“不以使用為目的”的商標注冊都認定為惡意注冊，但因考慮到一些市場主體為保護其合法利益需要設立預防性商標，因而立法者將“惡意”一詞添于商標注冊之前，將第4條修改為“不以使用為目的惡意注冊”，因而“不以使用為目的”的申請注冊可分為惡意的申請注冊和善意的申請注冊，如此一來，第4條僅規制惡意的申請注冊行為，允許了善意的申請注冊。

在現行商標制度下，雖肯定了為保護馳名商標權利人利益而申請相關聯合商標的正當性，但一般普通商標并無相關保護，且從整體出發也不存在關于預防性商標的明確規定。阿里巴巴集團注冊的商標數量早已超過10000個，但其眾多注冊商標中“阿里媽媽”商標被撤銷，不難看出預防性商標并不具有當然的合理性。實踐中對申請預防性商標的商業策略被給予肯定，然而從整體上看我國《商標法》仍只規定商品商標、服務商標和集體商標、證明商標4種商標類型，并未有嚴格意義上的聯合商標的規定。毋庸贅言，市場主體為實施企業戰略申請預防性商標不具有商標本源上的合理性，加大了行政機關的審查壓力，壓縮了商標資源。

2檢視《征求意見稿》下強化使用義務的使用意圖審查

2.1“承諾使用”客觀上難以認定

“承諾使用”是商標申請人的“使用意圖”客觀化的表現，首先應對“使用意圖”正確定位。“使用意圖”存在“真實使用意圖”與“真誠使用意圖”之區分，“真實使用意圖”是指申請人主觀上有使用注冊商標的真實意圖；而“真誠使用意圖”在“真實使用意圖”的基礎上，要求商標申請人主觀上不存有惡意注冊的意圖。《征求意見稿》第5條中“使用意圖”應為“真誠使用意圖”，第22條將原第4條之惡意注冊部分單獨成條并置于分則之中，表明打擊惡意注冊之重要性，從反面印證商標注冊之意圖應為善意，且第5條置于總則之中應有統領全文之意，若“使用意圖”定性為“真實使用意圖”，則缺乏有打擊惡意之意。

《征求意見稿》對“承諾使用”的規定僅一筆帶過，缺乏具體的認定規則，亦缺少程序上認定“承諾使用”的相關規定。使用意圖的認定屬于主觀范疇，審查機關審查申請人是否具有“承諾使用”的“真誠使用意圖”時，不可直接憑審查人員的臆測，若不依據申請人提交的相關客觀事實，審查人員將難以作出客觀、公正的判斷，便無法在審查階段發揮其效能。此次修改對商標制度具有重大積極意義，但欠缺具體規定以致缺乏實施上的穩定性和可預見性。

2.2“惡意注冊”的定性仍不明晰

《征求意見稿》第22條第1款規定，不以使用為目的，大量申請商標注冊，擾亂商標注冊秩序的行為屬于惡意注冊，申請人不得惡意申請。司法實踐中，法院在認定“大量囤積”時存有分歧，在“巴布豆商標之爭案”[3]中，法院認為泉州巴布豆公司申請注冊近200件商標，存在不以使用為目的的商標注冊行為，不當占用了公共資源、擾亂了商標正常注冊秩序，構成惡意注冊。同時，亦有法院認定注冊了上千件商標的行不構成惡意注冊，其注冊行為符合商標注冊秩序。在“國家知識產權局與被上訴人上海拓臻公司及原審第三人中信戴卡公司二審行政案”[4]中，法院認為中信戴卡公司作為知名汽車底盤制造公司，申請上千枚注冊商標用于儲備、防御的注冊申請行為是合理的，且在不能證明其有違規申請抑或是搶注等情形，不能應當定性其行為是惡意注冊。

在認定“大量囤積”時應當從“惡意”的視角出發，盡管《征求意見稿》第22條將現行《商標法》分散在各個條文中的惡意注冊行為匯集于第22條之下，并加入了約束惡意注冊行為的兜底條款，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法律文件效力層級的不足問題，但何為“惡意”這一本質問題仍懸而未決。立法者意圖通過兜底條款來彌補列舉性條款的局限性，而以惡意“使用目的”注冊申請的界定標準尚未明晰，仍會導致在適用兜底條款時產生分歧。

2.3適用于“承諾使用”規則配套制度的不足

使用意圖聲明制度借鑒于英美法系，美國作為典型的使用取得制度國家，在1988年頒布的《蘭哈姆法》中增設允許基于“意圖使用”獲得商標權的規定，商標申請人在提交真誠使用的聲明后，商標局并非頒發注冊商標而是“允許通知”，后續仍需提交真實使用的說明。無論是基于“實際使用”還是基于“意圖使用”申請商標注冊，最終獲得注冊商標均要求商標必須經過實際使用，后經審查未經使用的商標既不能取得商標權，無法得到法律真正的保護[5]。

為避免使用意圖聲明制度成為一紙空文，《征求意見稿》第61條新增說明商標使用情況制度以在商標維持階段監督商標的實際使用。第61條第1款規定商標注冊人應當自商標核準注冊后每5年說明商標使用情況。申請人注冊后履行使用義務的期限即為5年，如此長的履行期限足以使惡意商標申請人通過各種手段非法獲利，擾亂市場秩序。由于我國注冊商標的體量過于龐大，第3款規定行政部門僅抽查部分商標使用的真實性，注定了抽查的比例不宜太高，偽造虛假說明企圖蒙混過關的惡意注冊申請人將大有人在[6]。保障使用意圖聲明制度得以實現與后續配套制度檢驗“承諾使用”的真實性有著緊密聯系，第61條如此規定無疑是隔靴搔癢，難以壓制部分商標注冊申請者內心之“惡根”。

3商標申請階段使用意圖審查及配套制度的紓解

3.1明確“承諾使用”客觀標準

《征求意見稿》第5條在商標注冊申請時強化商標使用義務，同時應當明晰“承諾使用”客觀標準的認定。使用意圖是商標申請人的主觀狀態，審查機關主要依據客觀事實來評斷申請人的使用意圖，而非審查人員的主觀臆斷。《征求意見稿》雖增設意圖聲明制度，但我國注冊取得制度并沒有改變，只是在此制度下強化商標使用而已，因而審查人員在認定使用意圖時，不可對商標申請人苛以過高的證明責任。

首先，應考量商標申請人在其申請指定使用的業務范圍內的經營狀況。主觀抽象的意圖判斷應以客觀事實為依據，如申請人有無足夠的人力物力支撐其申請指定使用范圍內的業務活動、申請人有無相關從業經驗等，需綜合分析具體情況。其次，考量商標申請人為申請商標所實施的積極籌劃行為。可通過申請人提供相關產品或服務項目研發、生產、市場調查或其他有關經營計劃的相關材料綜合判斷申請行為是否是為了正常的經營需要或是否符合商業慣例。

3.2主觀上正確定性“惡意注冊”

認定“惡意”應當先從主觀上入手，《征求意見稿》未對何為“惡意”有所規定。認定商標申請人主觀上是否具有惡意應當在民法典的邏輯下推演，民法上將主觀過錯分為故意和過失，關鍵應當分析商標申請人對他人商標的存在是明知還是不知。在明知的狀態下申請商標當然屬于惡意，商標申請人明知他人商標，企圖通過搭便車的方式利用他人有一定知名度的商譽，是典型的惡意注冊行為。但我國仍屬于注冊取得制國家，并不強制注冊，存有大量在先權利和用而未注的商標[7]。在該類商標具有相當的知名度時，申請人申請商標亦屬于“惡意”的范疇。

若該類商標不具有相當的知名度，申請人無搭便車的目的時，該注冊申請行為是否構成惡意注冊呢？在此種情形下申請人的主觀狀態為應知或不知，都不能當然地將其行為排除在惡意注冊之外。筆者認為申請人注冊意圖是否為善意不能簡單以申請人主觀狀態是否不知為標準進行界定，在不知的狀態下需在具體個案中認定是否為惡意，若商標申請人因其應知或不知對他人商標專有權造成一定程度的損害，那么該申請行為即使無意侵害，但對商標權人的損害是現實存在的，仍應屬于“惡意”的范疇，只是在賠償認定上應給予減輕或減免。

3.3構建與完善保障承諾使用得以實現的配套制度

3.3.1提交實際使用證明

商標的主要價值來源于商標性使用，不經使用的商標不能發揮商標的基本功能，不能實現區分商品或服務來源的功能。申請人在通過承諾使用方式取得商標后，當然應兌現其承諾，佐證其已在指定的業務范圍內實際使用。上文已提及《征求意見稿》第61條說明商標使用情況制度存有履行義務期限過長和僅以抽查方式實質審查兩大問題，難以輔助保障實現“承諾使用”取得商標專用權的立法目的。

筆者認為，我國應當在堅持商標權注冊取得制度的同時，在通過“承諾使用”取得商標注冊后可要求商標注冊人在6個月內提供商標實際使用證明。如此要求并不會過多增加商標申請人的負擔，意圖使用商標的善意申請人當然是出于使用目的申請商標，其收集實際使用證據不需要花費過多精力，只有惡意注冊申請人需要大費周章偽造相關證據。且在商標注冊后對首次提交的實際使用證明進行全面審查而非抽查，可震懾惡意注冊行為，亦可降低審查機關在后續階段治理商標市場秩序的成本。此后，申請人再以5年為單位聲明商標使用情況，以及時清理“注而不用”的商標，亦不會對權利人造成過大負擔。在取得注冊商標后及時提交實際使用證明能從源頭上預防申請主體企圖單純通過注冊程序擠占商標公共資源等惡意注冊行為，將惡意注冊的苗頭扼殺在搖籃里之中。

3.3.2建立查詢報告與通知制度

查詢報告與通知制度是歐洲知識產權局給予商標權人的事前預防通知措施，歐盟知識產權局雖然不審查商標不予注冊的相對事由，但是仍會對在先商標進行檢索，將查詢結果作為一種官方證據，至于是否啟動異議程序取決于當事人的自主選擇，以防止在先權利糾紛解決過分遲延，給權利人造成不必要的損害[8]。我國商標審查階段不僅需依職權審查絕對事由，還需審查相對事由，此種審查模式審查周期長，且申請注冊商標因相對理由審查不合格而被駁回的現象屢見不鮮[9]。

筆者認為我國可以借鑒歐盟商標審查制度，縮小商標注冊審查階段審查事由，合理吸收域外實踐經驗，取消相對理由審查以構建查詢報告與通知制度。如此一來，商標權人能及時規避惡意注冊行為帶來的危害，且由私主體之間決定是否讓商標得以注冊，正常經營的市場主體作為權利人會當然主動地保護其商標權免受侵害，其便可不用大費周折地進行商標“軍備競賽”。建立查詢報告與通知制度來取代相對理由審查能督促商標權利人積極行權，從而減輕商標審查機關工作壓力，緩解我國商標資源問題。

4結語

本次《征求意見稿》修改的重點之一就是通過使用意圖聲明取得商標專有權，對我國商標制度發展具有深遠意義，但卻設計粗陋。故本文結合《征求意見稿》相關內容，明確“承諾使用”認定的客觀標準、從主觀方面定性何為惡意注冊以細化使用意圖規則。構建并完善保障承諾使用得以實現的配套制度，以實現強化商標使用義務的修法目的。總之，為建設面向社會主義現代化的知識產權制度，推進商標制度改革，改進意圖使用審查流程，引導商標注冊回歸制度本源勢在必行。

參考文獻

［1］WIPO.WIPOIPFactsandFigures2023[R/OL].（202458）[2024015].https：//www.wipo.int/edocs/pubdocs/zh/wipopub9432023zhwipoipfactsandfigures2023.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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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最高法行申7689號判決書[Z].中國裁判文書網，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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