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史觀視域下人機關系變革的歷史邏輯

摘要：隨著技術的進步，從工業社會到后工業社會，作為生產工具的機器形態不斷發生變化，從最初的勞動工具演化為工業機器并逐步發展成智能機器，為人類提供更好服務的同時也開始挑戰人類的主體地位，人機關系呈現出從簡單的“二元對立”到復雜交融的趨勢。針對人工智能究竟是“人”還是“機器”的問題，本文以唯物史觀為指導，希望通過梳理人機關系的發展脈絡，重新回歸到對人本身的理解，從而為未來智能機器的發展提供正確的價值方向指引。

關鍵詞：人機關系；技術哲學；人工智能；人的本質；人的主體性

中圖分類號：D9文獻標識碼：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5.02.059

機器誕生于第一次工業革命，作為科學技術的直接體現物，它將“人類從附魅的神性自然轉向了祛魅的機械自然觀”[1]。這一時期機器將人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人與勞動工具的關系也發生了繼農業時代之后的第一次變化。進入大工業時代，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確立，機器開始大規模應用于生產領域，機器的資本化導致勞動異化的矛盾開始凸顯，機器也從原本的勞動工具變為一種奴役和壓迫人的存在。隨著智能時代的到來，催生了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新技術的發展，機器開始解構傳統的生產方式，數字異化使機器從單純的“物”的身份慢慢向人類主體靠近，開始挑戰和人類的主客體關系。總之，人機關系貫穿于整個工業發展史，童天湘指出：“過去拉美特利說，‘人是機器’，這是對神的挑戰；今天有人又說‘機器是人’，這是對人的挑戰”[2]。面對人們在不同歷史時期對人機關系所存在的多種認知，我們可以回到馬克思主義經典文本，基于唯物史觀的視角對整個人機關系的發展脈絡進行邏輯梳理，從而更好地審視智能時代孕生的新型人機關系。

1工業時代“人是機器”：人類控制機器

1.1前工業時代的人機關系：支配與被支配

在前工業時代，人作為機器的使用者處于主體地位，機器作為人的勞動力量的外化產物，承擔一種價值轉移的作用并以客體的形式存在，人機關系簡言之是一種支配和被支配的關系，人始終把機器當成一種工具性的“物”的形式而存在。近代機械論從自然科學的成果出發去理解人和人性，強調對人的需要，反對宗教神學的上帝創造人和世界的說法。這一時期有許多思想家對人機關系進行了分析，如笛卡爾提出了“動物是機器”的觀點，認為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可以機械地解釋，包括生命現象，這也成為“人是機器”觀念的前提和基礎。霍布斯提出人就是一架自我保存的機器，人的整個活動與鐘表無異，從而創立了機械唯物論的完整體系。拉美特利在《人是機器》一書中提出“人是機器”這一命題，指出“人，比最完善的動物再多幾個齒輪，再多幾條彈簧，腦子和心臟的距離成比例地更接近一些，于是那個理性就產生了”[3]。這些觀點把人從宗教神學的枷鎖中解放出來，重新確立了人的地位，然而，近代機械論把人看作是一架肉體的機器，把人性歸結為人的自然屬性，不理解階級社會中人的真正本質，因而又具有其形而上學的一面。

18世紀60年代，英國瓦特蒸汽機的發明開啟了工業時代，帶來了科學技術的巨大變化，開創了以大機器生產替代手工勞動的時代。機器作為依附于人的一種勞動工具，通過機械力代替人力，推動了生產力的飛躍發展，也深刻改變了人們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基于工業革命背景下的關于“人是機器”的觀點，葛利（1989）認為拉·梅特里的這一觀點將人從神學中解放，從而開啟了關于人的研究的先河。人類通過機器這一工具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確證自己的主體地位，不僅創造物質財富，同時，也創造了人的精神財富。機器成為人類揭開自然面紗的動力之源，人們認為機器的力量是無窮無盡、無所不能的。

1.2大工業時代的人機關系：機器“資本化”與工人“機器化”

機器作為工業時代的技術產物，成為代替人類體力勞動的工具性存在，改變了以往“物”作為生產工具的形式，極大地提高社會生產力，同時也改變了社會生產關系。客觀地看，機器從誕生之時就與人處于一種復雜交織的關系中，作為輔助人類生產的工具可以不斷服務和造福人類，但隨著資本邏輯的介入，機器也隱含著一種與人相異化的趨勢。

在大工業時代，資本家出于賺取更大的利潤的動機，產生了改進機器的動力。隨著生產技術的升級，機器的工作效率不斷得到提升和優化，能夠以超出人類數倍的效率代替人類完成很多工作，其性質也發生了改變，由過去的工人指導機器變成了工人輔助機器。這種主動向被動角色的轉換，意味著機器可以開始代替人進行生產勞動，機器和人之間呈現出一種對抗的趨勢。在機器的奴役和壓迫下，人機關系的對立問題越發突出，工人受剝削的程度不斷加深，工廠內失業勞動者數量也不斷增加，勞動者為了與高效能的機器競爭，不得不接受延長勞動時間、增加勞動強度和減少工資的要求，從而避免被資本家解雇，這導致工人階級與資產階級的矛盾日益加深，工人逐漸被“去本質化”，淪為“異化的人”。可以說，機器的應用改變了原本生產關系中的主客體關系，引發了生產方式的變革，使機器有成為主導者的趨勢。

發達的工業文明一方面將人類帶入到了富裕的物質文明之中，另一方面又將人牢牢地嵌入到機械體系之中。隨著第三次科技革命的到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變得靈活彈性，對生產主體的認知也發生了從被動參與到主動設計生產的改變，但同時人類也被籠罩在一種技術理性統治之下。一些學者對現代技術的本質和作用進行了深刻批判：如霍克海默和阿多諾針對理性工具化的異化事實，深刻地批判了工具理性的內在屬性，它使主體成為如同自動控制的機器一般平穩地存在。哈貝馬斯提出人們盲目夸大了智能機器對人的影響，認為出現“動機危機”的原因在于工具理性的過分擴張，批判科學技術理性對人類的控制。斯蒂格勒把“人—技術”關系定義為“雙向延異”，人與技術沒有清晰的主客體界限，不是主體對客體簡單的占據與支配關系，而是一種相互依存與相互影響的共生體等。但是這些理論忽視或弱化了技術的社會屬性，無法在現代性中找到解放的道路，因而都存在一定欠缺。這也為我們批判繼承前人的形而上學的理論領域的發展成果，從實踐唯物主義對人進行現實的、歷史的分析提供一定的契機。

2后工業社會的人機關系：“人機交互”與數字異化

進入后工業時代，智能機器作為人類智慧化的產物，具備了高度的自動化、自主性特征，不僅可以代替人類的體力勞動，還能夠代替人類部分的腦力勞動，延伸人類的各種能力并呈現出高精尖趨勢。隨著人工智能高效率的算法和深度學習，人類開始面臨被機器算法操控的風險。在新一輪科技革命的沖擊下，智能機器以快速學習能力、低出錯率和高適應性等優勢遠超過一般勞動者可以標準地完成指定任務目標，人們開始對機器是否取代自身的主體地位產生擔憂。隨著人工智能越來越趨向于人類智能，智能機器不僅對人的行為進行模仿，而且對人在自我意識下進行的實踐活動等內在行為進行模擬，擁有了“類人”的特征，科學技術的發展在某種程度上似乎模糊了“人類”與“類人”的界限。有學者認為如果人類一旦將全部的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都交給機器，將限制人類的發展，人類將變得一無是處，各項人體器官也將退化，勞動將不再成為人區別于動物的根本特點，以往勞動者所具備的勞動技能經驗遠遠落后于機器，由此導致各個產業“機器換人”成為常態化現象。機器替代人類勞動的風險還將進一步導致大規模失業風險，甚至擴大數字鴻溝，造成“數字窮人”等一系列現象，人們在機器智能的籠罩下逐漸缺乏就業安全感，久而久之形成惡性循環，影響人的健康發展。因此，我們有理由擔憂技術的進步可能帶來的是勞動者被替代的結果。

綜上所述，人機關系從工業時代的人與解放人體力的機器間的勞動工具與勞動關系的異化勞動關系轉變為智能時代的人嘗試與作為物化技術的機器一同和諧融入人的社會實踐關系。隨著技術的不斷革新，人與智能機器之間產生的問題接踵而至，如何正確看待人機關系成為當下亟待解決的難題。我們必須清醒認識到自身的局限，正視人機關系的未來發展趨勢，因此從哲學層面對人機關系進行反思十分必要。

3歷史唯物主義對“人—機”關系的哲學反思

回顧整個人機關系發展史，對機器的過分崇拜導致了“人是機器”的極端機械論思想，而人工智能威脅論等理論的出現又引發了“機器是人”的有機論觀念。我們可以看到人機關系呈現出從對立走向融合的趨勢，從人機對立到人機共生，機器在人們眼里不僅是人腦力和體力的延伸物，還是一種最為復雜性的存在，使機器和人之間產生了一種博弈關系。人工智能能否取代人、超越人、成為人，需要我們追問什么是人？人工智能何以成人？

任何哲學都離不開人去空談。學界大都認為，馬克思生活的時代難以預測到“機器是人”的時代圖景，但馬克思對人機關系的論斷永遠不會過時。機器對物質生產力的巨大推動作用離不開人類，人作為社會生活的實踐主體，在推動人類社會發展中處于十分重要的地位，因此，人機關系演變的邏輯終點在于對人的研究，即在智能化背景下對整個人類社會中“現實的人”的剖析，對人的本質和主體性的探究，以及對未來社會人的狀態預判，對人機關系的探討只有立足于人本身，才能更好地厘清人與機器的關系，認識到無論機器如何復雜，永遠不可能代替人的意識、人的心理以及人的創造性，它們僅僅是替人所工作的機器而已，從而打消對機器的過多幻想與擔憂，提高人之為人的自尊心和自信心。

3.1區分人的本質與機器的本質

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費爾巴哈”章中對人的本質做了詳細論述，從實際出發對“現實的人”的類本質進行揭示及論證，同時也對人的本質觀點進行兩個基本論述：一是“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4]。二是認為人的本質是實踐，是其在社會實踐中的關系，他看到的不是孤立的個人，而是“人類社會或社會化了的人類”[4]。生產勞動是人類最基本的實踐，而生產勞動是一種社會性的實踐，不是個人的行為。在智能化時代，劃分人和機器的本質可以從生理構造、社會關系以及意識創造性等方面入手。首先，從生理構造上，機器不具備人的身體，尤其是具有創造性活動的人的大腦，盡管隨著技術的發展，機器可以在無限程度上模仿人類，在外表上和人類極度相似，但是歸根到底，它不具備產生人的意識的器官和主觀能動性，因而無法真正替代人類。其次，從社會關系上，人與人之間通過生產分工協作，產生了各種社會關系，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使人的社會性不斷突出，而機器僅僅作為機械運動的冰冷存在，是一種機械的物理過程。最后，從意識的創造性和情感性角度出發，人類意識往往具有不同于機器的想象力、創造力，人類意識的產物不像機器那么“完美”，但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正是由于不完美造就了具有藝術性和價值性的作品，機器僅僅是對人的意識的模仿，是對過往作品的拼湊和整合，不具備自主創造性，因而難以真正創作出有價值和創新的東西。

3.2堅持人的主體性

唯物史觀認為人不是一種簡單的可以對象化的存在，而是一種可以在不斷自我否定、不斷自我超越的過程中重塑自身的存在。樸洪成指出“不僅要看到人工智能作為一種客體對人的影響，也要看到人工智能客體對主體與主體之間關系的影響”[5]。人在與智能機器人進行交往的過程當中，往往不自覺地把其作為主體，而忽略了“他人”的主體地位。交往應當是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無法離開交往中的任何一方，我們需要對“他人”主體地位進行認同，這才是人與人之間的正常交往。有學者認為機器的應用在某種程度上有導致人的主體性喪失的可能性，尤其智能化的機器極易讓人們產生拜物心理，然而我們應當認識到，盡管人工智能具有“深度學習算法”和標準化、精確化的優勢，但這種算法也是人類賦能于機器，而并非機器本身所產生的，人類本身就是目前宇宙里已知物種里最擅長學習的，人工智能在發展，但是人類的學習能力也隨之提升，學習人工智能如何學習成為未來人類突破自身的一個具有挑戰性的目標，但人類擁有超越很多關于人工智能深度學習的“前”理論的境界和格局，人的主體性不容輕易撼動。

3.3未來社會人的狀態

與前智能時代的技術相比，智能時代的新型人機關系使社會中充斥著一種“人工智能威脅論”，認為如果未來人工智能發展到產生自我意識的水平，人類可能將無法駕馭機器，反過來還導致機器凌駕于人類之上并毀滅人類的存在，取代人類并從根本意義上威脅到人類的生存。悲觀者對智能化機器發展可能取代人類的反思值得我們警醒，但是，我們不能因為懼怕技術發展而阻礙歷史發展的潮流。人工智能將成為新一輪的生產力變革的技術增長點，并且使技術的社會形態進入一個新的發展階段，從而為經濟的社會形態的演進提供技術條件，從真正意義上人類減輕了勞動的負擔，人類會實現全面解放，人的自由性大大提高，從簡單的機械化勞動中解放出來，真正從事富有活力和創造力的勞動，極大地激活社會的生產力和發展，同時，人們之間的交往也越來越便捷，人類將生活在一個高度自由的社會。

我們應該看到，技術是一把雙刃劍，工具理性給社會所帶來的二律背反是無法避免的，數字化、程序化和機械化滲透社會的各個結構。筆者認為，人機關系的異化雖然在給我們以警醒，但這種范式并非人機關系的唯一命運，而不過是一種軌跡，至于未來人機關系向何處發展，我們應當始終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原則加以看待，警惕滑向一種唯心主義的歷史方向。我們應當正確厘清人機關系，形成對人和機器的科學理解，從而走出形而上學的認知迷霧，從唯物史觀的角度堅持以人為本，從而實現人與機器和諧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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