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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紀末美國舊金山港口華商入美困境探析

2025-01-24 00:00:00朱祺
史學月刊 2025年1期

19世紀末美國排華期間,華商在名義上是應被豁免的群體,但在入美過程中卻遭遇了多重困境。在法律層面,排華法案在1884—1894年間多次修訂,對華商入境的規定日趨嚴格,不僅將證明文件的要求不斷提高,而且擴大了需要提供證明文件的華商范圍。在實踐層面,法案中相關術語的定義模糊、指代不明、自相矛盾等問題,讓司法、行政部門具有相當大的解釋權與裁量權,他們從術語、簽發機構、生效時間等細微之處著手,對華商提出了幾近苛刻的入境要求。華商們既需要提供諸如身份證明文件、返境證明文件等法案規定的材料,還需要其他人證、物證以證明身份。即便華商的材料準備充分,最終的結果也可能是被拒入境,或者在經歷艱難的他證與自證后勉強入境,合法權益在這個過程中嚴重受損。排華法案這一明顯帶有種族歧視色彩的法案,影響了幾乎所有華人群體。

排華法案;華商;身份證明;中美關系

K712.44A05830214(2025)01008312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近代舊金山華人入境司法檔案整理與研究”(22CSS007)。

《排華法案》是美國第一部限制單一民族入境的法案,于1882年出臺,后經多次修訂,直至1943年正式廢除,其持續時間之長、條例之嚴苛、種族歧視之嚴重,在世界歷史上實屬罕見。一般認為,排華法案主要限制的是華工,華商作為中美貿易往來的重要載體關于19世紀末華商群體在美概況的記載,參見張德彝:《歐美環游記》,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陳蘭彬:《使美紀略》,長沙:岳麓書社2016年版。,屬于“豁免階級”。這種看法的主要依據是1882年排華法案第六條款的規定:“任何勞工之外的華人,如依據條約和本法案有權進入美國,或將要進入美國者,均應被中國政府確認具有上述權利的身份,此身份應該由該國政府發放的證明文件予以證明。”美國第47屆國會:“執行與中國有關的某些條約規定的法案(1882年5月6日)”(Forty-Eighth Congress,“An Act to Amend an Act Entitled ‘An Act to Execute Certain Treaty Stipulations Relating to Chinese Approved May Sixth Eighteen Hundred and Eighty-two’,May 6,1882”),《美國制定法大全》( U.S.Statutes at Large )第22輯,哥倫比亞特區華盛頓:美國政府印刷局1883年版,第60頁。華商自然屬“勞工之外的華人”,理應豁免。因此,在對排華時期美國華人的研究中,學者們曾主要關注華商入美后所遭受的歧視丁則民:《美國排華史》,北京:中華書局1952年版;劉伯驥:《美國華僑史》,臺北:黎明文化事業公司1978年版;楊生茂:《美洲華僑華人史》,北京:東方出版社1990年版;潮龍起:《美國華人史》,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10年版;埃爾默·C.桑德邁爾:《加州反華運動》(Elmer C.Sandmeyer, The Anti-Chinese Movement in California ),厄巴納:伊利諾伊大學出版社1939年版;瑪麗·柯立芝:《中國移民》(Mary Coolidge, Chinese Immigrant ),紐約:亨利·霍爾特公司1909年版。。對華商入境過程,以描述個別華商遭受海關不公正對待為主楊國標、劉漢標、楊安堯:《美國華僑史》,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張慶松:《美國百年排華內幕》,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蔡石山:《中國和美國華人(1868—1911)》(Shih-shan Henry Tsai, "China and the Overseas Chinese in the United States,1868—1911) ,阿肯色:阿肯色大學出版社1983年版;麥禮謙、林小琴、朱碧芳:《島:天使島上中國移民的詩歌和歷史(1910—1940)》(Him Mark Lai,Genny Lim,and Judy Yung, Island:Poetry and History of Chinese Immigrants on Angel Island,1910—1940 ),西雅圖:華盛頓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一些學者注意到華商會面臨海關不公允的盤查,但認為他們可以利用美國憲法第十四修正案第一條款成功入境,如查爾斯·J.麥克萊恩認為這些案件讓“少數種族成為司法保護的對象”查爾斯·J.麥克萊恩:《尋求平等:19世紀美國華人反對歧視的斗爭》(Charles J.McClain, In Search of Equality:the Chinese Struggle Against Discrimination in Nineteenth-Century America ),舊金山:加州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281頁。,露西·E.薩利耶和邱小平也同樣認為華商在入境過程中可從法院獲益露西·E.薩利耶:《法律嚴厲如虎:中國移民與現代移民法的形成》(Lucy E.Salyer, Laws Harsh as Tigers:Chinese Immigrants and The Shaping of Modern Immigration Law ),教堂山:北卡羅來納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邱小平:《法律的平等保護:美國憲法第十四修正案第一款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隨著有關檔案材料的進一步公開,學界的看法有了改變。李漪蓮、張純如認為,排華時期華商入美過程并不順利,他們必須在準備證明文件、提高英文水平、塑造商人形象上耗費更多時間和精力李漪蓮:《在美國之門:1882—1943年排華時期的中國移民》(Erika Lee, "At America’s Gates:Chinese Immigration during the Exclusion Era,1882—1943 ),教堂山:北卡羅來納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張純如著,陳榮彬譯:《美國華人史》,新北市:遠足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18年版。。孫慧娟分析了排華時期華人非法越境美國的現象,認為這是華人追求中國傳統法文化中“正義”的體現孫慧娟:《排華法案時期華人非法越境美國現象探析——以中國傳統法文化為視角》,《華僑華人歷史研究》2017年第2期,第79~89頁。。學界對此問題的爭論,表明華商入境問題有著更復雜的面向。關于這一問題,長期以來學界可利用的主要材料是《華工出國史料匯編》、美國移民局檔案、美國國會文獻陳翰笙主編:《華工出國史料匯編》第3輯《美國外交和國會文件選譯》,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這里所指美國移民局檔案是《移民:移民局記錄(1880—1930)》( Immigration:Records of the INS,1880—1930 )數據庫。。排華時期的華人大多從舊金山港口入境美國,與此密切相關的檔案資料,如加州北區聯邦地區法院檔案、第九巡回法院檔案和舊金山海關檔案,因種種原因未能充分利用。其中,法院檔案數量較大,但缺乏有效整理,文件名僅為案件人姓名,沒有判決結果索引、職業、性別等有助于查看的信息。舊金山海關與財政部及其他部門之間的通信文件未經檔案館整理,僅以文件生成時間歸檔,沒有文件標題且多為手稿,難以釋讀。本文擬在舊金山檔案館所藏有關華商入美的聯邦地區法院、第九巡回法院檔案以及舊金山海關檔案的基礎上,嘗試討論華商在舊金山入美過程中所遭遇的復雜困境。

一 排華法案對華商入美的限制

排華法案雖然在名義上主要針對華工,并不專門針對華商,但分析1882—1894年對排華法案的系列修訂,就會發現其中對華商入境的要求逐漸增加,最終發展到嚴重限制。1882年排華法案出臺之前,在美華商雖然已遭到諸多歧視和不公1873年舊金山規定華人洗衣店加收每月475美元的洗衣送件稅;1880年加利福尼亞州通過《漁業法》,以法律的形式禁止華人從事任何漁業活動。,但入境美國總體上有較強的政策保障。依據中美《蒲安臣條約》( Burlingame Treaty )第5條,華商可以在沒有任何證明文件的情況下自由往返中美,“或常駐入籍,或隨時來往,總聽其便,不得禁阻為是,現在兩國人民互相來往,或游歷,或貿易,或久居,得以自由”王鐵崖主編:《中外舊約章匯編》第1冊,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57年版,第262頁。。1880年《中美續修條約》( Angel Treaty )第二條款規定:“中國商民,傳教、學習、貿易、游歷人等,以及隨帶并雇傭之人,兼已在美國各處華工,均聽其往來自便,俾得受優待各國最厚之利益。”陳翰笙主編:《華工出國史料匯編》第1輯(四),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1326頁。這些條約的簽訂,與美國關注自身在華利益密切相關,但客觀上保障了華商順利入境美國以及中美之間的正常貿易。

1882年排華法案雖然主要限制華工,但首次對華商入境作了要求。法案第6條規定華商要有中國政府發放的證明文件來證明自己是“勞工之外的人”。根據此規定,只要不是勞工,那么華商及其家屬就有權進入美國,此權利以中國政府簽發的身份證明文件為依據,此即著名的“第六條款”證明文件。法案對證明文件的內容也作了規定:“該證明應載明持有人的姓名、職稱或官階(如有)、年齡、身高、所有身體特征、以前和現在的職業以及在中國的居住地,持此類證明者應與本法案條款所規定者具有同樣的入境權。”美國第47屆國會:“執行與中國人有關的某些條約規定的法案(1882年5月6日)”,第60頁。這是通過身體特征與職位等表現持證人的自然關系與社會關系,并根據這些信息對入境華人進行篩選,與中美兩國前述條約中的相關規定沖突,構成了華商入境美國的第一條限制。

1882年法案施行一段時間后,出現了諸多問題,于是在1884年進行修訂。在1882年法案中,中國政府出具的身份證明文件就可以證明商人的身份,可以說清政府是華商入美的重要“擔保人”,掌握了簽發的主動權。1884年法案作出了新規定,增加了簽發證明文件的政府機構。修訂后的第6條規定:“任何勞工之外的華人……在每種情況下,均應被中國政府或該華人當時所屬的外國政府確認具有上述權利的身份。”美國第48屆國會:“修訂題為‘執行1882年5月6日批準的與中國人有關的若干條約規定的法案’的法案(1884年7月5日)”(Forty-Eighth Congress,“An Act to Amend An Act Entitled ‘An Act to Execute Certain Treaty Stipulations Relating to Chinese Approved May Sixth Eighteen Hundred and Eighty-two’,July 5,1884”),《美國制定法大全》第23輯,哥倫比亞特區華盛頓:政府印刷局1885年版,第116頁。此次修訂,最大的改動是增加了“或該華人當時所屬的外國政府”為簽發證明文件的機構,表面上看起來是給華商便利,可以從所屬國的政府申辦證明文件,實則對法案的適用對象甚至性質進行了重大修正。1882年法案針對的是清政府治下的華人,修訂后的法案則針對的是世界范圍內的華人。也就是說,只要是華商,無論是不是屬于中國籍,是不是統歸清政府管轄,都受制于該法案。法案針對的不再是某個國家或某個政府,而是整個種族,法案的種族歧視之意赤裸裸地展現了出來。

1888年《斯科特法案》( The Scott Act )對返美華商作了規定。法案首先明確適用對象是“所有華人種族,無論是中國國民還是其他國籍”,將1884年法案中蘊含的種族歧視明文表達出來。接著,法案規定了返美華商的入美要求(第7條):“如有華人宣稱有權離開美國,通過上述條款的規定返回者,須在離境前至少一個月向離境地海關官員提出申請,應向前述官員提供材料,證明他的返境符合財政部長制定的規則和規定。檢查員在聽取證據并調查案件的所有情況后決定簽發返境證書……應是此人返回的唯一證據。”⑤ 美國第50屆國會:“禁止中國勞工進入美國的法案(1888年9月13日)”(Fiftieth Congress,“An Act to Prohibit the Coming of Chinese Laborers to the United States,Sept 13,1888”),《美國制定法大全》第25輯,哥倫比亞特區華盛頓:美國政府印刷局1889年版,第477頁。根據這個法案,即使原本就在美國的華商,只要離開美國,再入境也受到了明確限制。掌握他們入境美國命運的,是他們離開美國時的當地海關,海關頒發的返境證明文件是唯一的證明,意在封閉所有他證路徑。不僅如此,而且法案規定他們要在出境前一個月就提出申請。

有關返境證明文件的具體要求并不清晰。1882年法案頒布后,財政部給海關下達的執行建議中,默認返美華商可以提供其他證明:“……建議這些人在離開美國前,提供一些相關的身份證明是合理的,此意為證明他們并非勞工,而是美國居民,以便在他們返回美國入境時向海關出具。”“關于中國人訪華后返美的通知”(“Circular-return of Chinese Persons to the United Sates after a Visit to China”),美國財政部:《財政部關于制定關稅法、航海法和其他法律的決定概要(截至1884年12月31日的年度)》(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Synopsis of the Decisions of the Treasury Department o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Tariff,Navigation,and other Laws,Year Ending December 31,1884 ),哥倫比亞特區華盛頓:美國政府印刷局1885年版,第253頁。此處的“相關的身份證明”較為籠統,沒有統一標準。1884年法案規定返境證明文件是“符合財政部長制定的規則和規定”的文件,在法案執行一段時間后,財政部發給舊金山海關的信中,才指出這類文件的大致要求:“非勞工的華人離開和重返美國,要出具能令海關確信他并非勞工以及他曾在美國居住的證據,才可給他們發放證明文件。”“喬治·S.巴切勒給舊金山海關的信件(1889年7月15日)”(“Geo.S.Batcheller to Collector of Customs,San Francisco,July 15,1889”),《從財政部長辦公室收到的信函》 ( Letter Received from the Office of the Secretary of the Treasury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美國海關總署檔案,全宗號36(RG36)。這就是說,華商想要獲取證明文件,首先要提供非勞工的證據以及在美國居住過的證據。而在提供這些證據之后,也未必能獲得證明文件,因為法案強調要海關“在聽取了證據并調查了案件的所有情況后決定簽發返境證明文件”⑤,實際上賦予了海關相當高的決斷權。對返境證明文件的樣例,財政部沒有統一,而是讓海關“部門或其任何下屬官員可以簽發任何證明文件,以證明此華人有權在美國入境”“訪華后重返美國的某些說明”(“Certain Notes on Returning to the United States after Visiting China”),美國財政部:《財政部關于制定關稅法、航海法和其他法律的決定概要(截至1890年12月31日的年度)》(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Synopsis of the Decisions of the Treasury Department o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Tariff,Navigation,and other Laws,Year Ending December 31,1890 ),哥倫比亞特區華盛頓:美國政府印刷局1891年版,第254頁。。這里的規定看似松散,實則許多證明文件后來被證無效,直至1893年法案才明文規定華商返境證明文件的內容和樣式1893年法案第2條規定:“證書應包含申請人的照片、姓名、當地住所、職業、證明副本以及照片的副本,應提交申請者所在地區的征稅者歸檔。”[美國第53屆國會:“修訂1892年5月5日批準的‘禁止中國人進入美國的法案’的一項法案(1893年11月3日)”(Fifty-third Congress,“An Act To Amend an Act Entitled ‘An act to Prohibit the Coming of Chinese Persons into the United States’,Approved May Fifth,Eighteen Hundred and Ninety-two,November 3,1893”),《美國制定法大全》第28輯,哥倫比亞特區華盛頓:美國政府印刷局1894年版,第8頁]。更為嚴重的是,根據1888年法案第8條,“財政部長有權隨時修改、修訂規則和規定”美國第50屆國會:“禁止中國勞工進入美國的法案(1888年9月13日)”,第478頁。,這意味著華商返境證明文件的類型和內容,隨時會發生變更。

此后,華商入美條件日益嚴苛,甚至要依賴美國白人的證明。1893年法案直接規定:“任何以商人身份申請入境美國的華人,須擁有兩份非華人的證詞,證明他在離境前從事上述規定的商業活動至少一年,并且其間未從事任何體力勞動,如無此證明,則不得入境。”美國第53屆國會:“修訂1892年5月5日批準的‘禁止中國人進入美國的法案’的一項法案(1893年11月3日)”,第8頁。此處的“上述規定的商業活動”是指:“購買并銷售商品的人,擁有固定的經商地點,生意在他名下,在經商期間未從事過體力勞動,經商所必需的勞動除外。”從實際運作來看,這里的兩位非華人在大多數情況下等同于白人。檢察長奧古斯都·H.加蘭(Augustus H.Garland)認為這個規定是必要的,因為“華商應當為交易對象和公眾所認識”“奧古斯都·H.加蘭給海關總長約翰·H.懷斯的信件(1894年2月5日)”(“Augustus H.Garlandto John H.Wise,Collector of Customs,San Francisco February 5,1894”),《從其他聯邦機構和公眾收到的信函》( Letter Received from other Federal Agencies and to the General Public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美國海關總署檔案,全宗號36 (RG 36)。。曾處理大量華人人身保護令案件的法官威廉·莫里(William Morrow)也支持這一規定:“如果考慮到尋求進入美國的華商在買賣商品的業務中占很小的利益,那么很顯然,該法規是明智的,以防止華人根據虛構和欺詐性的聲明進入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北區地區法院:“關于全金的案件(1894年)”(Northern District of California,“In Re Quan Gin”),《聯邦法院判例匯編》( 61 F.395,1894 )第61卷,第396頁。“In Re”指“關于”。此類型案件沒有對抗雙方,只涉及一方當事人某一特定訴訟,不涉及訴訟另一方。“F”指《聯邦法院判例匯編》 (Federal Reports) 第1輯,由聯邦法院將判決書以匯編集的形式出版。“F.”前面的數字“61”指卷數,后面數字“395”指本案檔案文獻在該卷中的起始頁。“1894”指該匯編第1輯第61卷由所在地在伊根的西方出版公司出版的年份,本文以下同類注釋同此含義,并只標注所引用材料的所在卷次、頁碼。下文援引的《美國最高法院判例匯編》( United State Reports ),其英文著錄方式與此同,且也由西方出版公司出版。這是將華商商人身份的真實性與其知名度關聯,對于中小商人來說是艱難的,盡管他們對美國經濟做出貢獻,但未必有很高的知名度以舊金山市政報告統計為例,1882年當地一共有110家華人商業公司,以經營商品、藥材、煙草、拖鞋店、裁縫店為主[參見“中國個人財產評估”(“Chinese Personal Property Assessment”),《舊金山市政報告,1875—1876年財政年度報告,截止1882年6月30日》( San Francisco Municipal Reports,Fiscal Year 1881—1882,Ending June 30,1882 ),舊金山:W.M.辛頓印刷公司1883年版,第65~68頁]。中國進出口商在舊金山港口支付的關稅金額為5000萬美元[參見帕特里克·J.希利、伍潘秋:《關于不排斥的聲明》(Patrick J.Healy,Ng Poon Chew, A Statement for Non-exclusion ),舊金山1905年版,第19頁]。。而且,只要從事任何體力勞動,就有可能被否認商人身份,這無論是從邏輯上還是從實踐上,都是刻意為之的限制條件。對他人證詞的強調,使華商入美程序更加復雜,尤其不利于那些經營規模小、與當地白人互動有限的華商。

由上可知,美國1882—1894年系列排華法案以及相應的解釋,對華商入美的限制逐漸增多,給華商帶來了諸多困難。首次入美或返美的華商,均受到了法案的限制,與返美華工一樣面臨被拒入境的風險。將簽發入美證明文件的機構從清政府擴大至所有除中國外的國家,意味著美國不以國籍劃分而是以種族針對華人。不斷強化“第六條款”證明文件與返境證明,并給執法部門更大的主觀裁決權,甚至增加白人的證明程序,從法律與制度層面給華商入美帶來重重障礙。

二 “他證”之困

法律與制度層面的障礙,終將反映在實踐層面。依據上述法案與規定,華商入境美國既需“他證”,也需“自證”。最重要的他證材料,主要有逐漸細化、不斷加碼的“第六條款”證明文件,以及缺乏模板、模糊不清的返境證明文件。在不同歷史時期,這些證明文件給華商帶來了許多困難。

最首要的問題是,有些華商難以提供證明文件。1882年9月5日,來自巴拿馬的華商陸英周(Low Yam Chow)在舊金山港口被海關拒絕入境,理由是他沒有中國政府簽發的身份證明文件。這個案件頗具代表性,庭審聽證記錄保存于舊金山檔案館第九巡回法院卷宗內。當時,證明文件僅可由中國政府開具,陸英周從美國出境前往巴拿馬,中途并未回中國,顯然無法提供中國政府開具的證明文件。陸英周以海關審查程序不正當并限制其自由為由,向巡回法院申請人身保護令華商被拒絕入境后,通常當地華人會館會聘請律師,以執行排華法的海關官員未經“正當法律程序”即拘押華人在輪船甲板上,限制侵犯其人身自由為由,向美國聯邦法院申請人身保護令。其依據是美國憲法第十四修正案第一條款規定:“凡出生或歸化于合眾國并受合眾國管轄之人,皆為合眾國及其居住州之公民。無論何州均不得制定或實施任何剝奪合眾國公民之特權或豁免之法律;無論何州未經正當法律程序不得剝奪任何人之生命、自由或財產亦不得拒絕給予在其管轄下之任何人以同等之法律保護。”(朱曾汶譯:《美國憲法及其修正案》,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18頁)。代表海關的地區檢察官菲利普·蒂爾(Philip Teare)認為,海關的做法是正確的,因為陸英周回來時法案已經生效,而且申請人有足夠多的時間了解和準備證明文件,根據第6條規定,能證明他身份的是由中國政府簽發的證明文件③ 《關于陸英周的案件(第4330號)》( In re Low Yam Chow,No.4330)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利福尼亞州第九巡回法院檔案,民事和上訴案件,全宗號21(RG 21)。。陸英周的律師麥卡利斯特·伯金(McAllister Bergin)則強調,陸英周無法而且也不需要獲得證明文件,因為“法案生效時,陸英周在巴拿馬,他無法獲得中國政府簽發的證明文件”③。由于1882年法案規定華商入美證明文件由中國政府簽發,這針對的是從中國出發的華商,其他國家的華商如何獲此文件,法案未有明示,那么和陸英周情況一樣的華商可能就無法入境。如以商人身份從巴拿馬到舊金山的萬龍(Man Lung)《關于萬龍的案件(第5079號)》 (In re Man Lung,No.5079)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利福尼亞州第九巡回法院檔案,民事和上訴案件,全宗號21(RG 21)。,短暫前往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維多利亞市的阿平(Ah Ping)⑦ 《關于阿平的案件(第3150號)》 (In re Ah Ping,No.3150)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利福尼亞州第九巡回法院檔案,民事和上訴案件,全宗號21(RG 21)。等人。

在法庭上,華人詹倫(Gee Lung)和兩名白人為陸英周作證,證明他的確曾在舊金山杰克遜街(Jackson Street)的石成鐘(Sen Ching Chung)商店工作,并有很多生意往來。這些證據得到了法官斯蒂芬·J.菲爾德(Stephen J.Field)的支持:“證明文件是發給當時居住在中國的人,必須說明他們在中國的居住地。但對于居住在中國之外的華商,中國政府顯然是無法證明的。”加利福尼亞州北區巡回法院:“中國商人的案件》(1882年)”(Circuit Court,Northern District of California,“The Chinese Merchant’s Case”),《聯邦法院判例匯編》( 13 F.605,1882 )第13卷,第610頁。也就是說,要求在中國境外居住的華商提供中國政府簽發的證明文件是不合理的。正如法官喬治·M.薩賓(George M.Sabin)在阿平案中作出的判決所指出的那樣,“中國政府為返美華商提供的證明文件,其可信度似乎并不充分,因為在中國的政府官員怎么能證明阿平在舊金山的經營情況呢”⑦?這些案件表明,海關在審查華商證明文件時擁有較大的裁量權,他們可能會盲目遵循條文字眼,而忽略適用對象,導致針對特定華商的規定被普遍應用于所有華商。

來自香港地區的華商也難以提供身份證明。譚阿君(Tom Ah Gum)1884年6月3日從香港抵達舊金山,因為沒有證明文件而被海關拒絕入境。從聽證會記錄得知,他第一次到舊金山,目的是加入他叔叔的煙草公司,有證人給他作證。之所以沒有證明文件,并不難理解,香港屬于中國,但在當時被租借給英國,在英國管理之下,譚阿君說他不知道要有證明文件,更不知該找誰簽發文件,自然也就無法獲得《關于譚阿君的案件(第4609號)》 (In re Tom Ah Gum,No.4609)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利福尼亞州第九巡回法院檔案,民事和上訴案件,全宗號21(RG 21)。。他的律師莫里(Mowry)認為“讓他在英國政府處拿到中國政府簽發的身份證明是不切實際的”,法官洛倫佐·索耶(Lorenzo Sawyer)贊同此觀點,并援引返美華商張鵬(Cheung Pang)案中的判決在這個案件中,來自香港的張鵬無法獲得證明文件。最終,法官奧格登·霍夫曼(Ogden Hoffman)認為:“對于長期在美國的張鵬,英國政府不了解他們在美國的商業信息,無法給他們出具相應的證明文件。關于出具由中國政府簽發的證明文件的規定,不適用于張鵬。”[《關于張鵬的案件(第7310號)》 (In re Cheung Pang,No.7310)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利福尼亞州第九巡回法院檔案,民事和上訴案件,全宗號21(RG 21)],認為譚阿君屬于法案中的“勞工之外的華人”,不是來自清政府的人民,也就無法獲得政府發給的證明文件。索耶強調,證明文件是為了保障華商有進入美國的權利,但只要有“充分的其他證據,他的權利就不應被剝奪”《關于譚阿君的案件(第4609號)》。。最終,經過4位與他叔叔有生意往來的證人作證后,譚阿君才被釋放入境。

陸英周、萬龍、阿平和譚阿君4人的案例中,當事人均獲準入境,但他們都經歷了復雜的法律程序,漫長且曲折的上訴過程足以說明問題陸英周、萬龍、阿平和譚阿君均上訴至第九巡回法案,從上訴至結案的耗時分別是2個月12天、2個月、3個月10天、3個月25天。此外,從加州聯邦地區法院備忘簿的記錄來看,1888年5月之前,該法院處理的華人人身保護令案件,短則1個月結案,長則6個月結案,平均3~4個月結案。但是1888年5月之后,短則6個月,長則近2年,平均8~9個月結案。該備忘簿記載華人的姓名,乘船船名,申請上訴至結案的時間。在審理這些案件期間,華人不允許登岸入境,只能繼續被羈押在專門審查華人證件的舊金山港口木屋里(1910年天使島移民站建立后轉移至天使島),等待進一步的傳喚。檔案來源:《加州北區地區法院備忘簿[海事(私人)案件]》[ Memorandum Book,Admiralty (Private) Case Files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州北區地區法院,全宗號21(RG 21)。。實際上,他們的情況是非常明顯的,都不是由中國入境美國,而是由第三方國家或地區入境,中國政府無論從主觀上還是客觀上都無法為他們提供證明文件。海關對這么清晰的事實置若罔聞,無視華商獲取證明文件的客觀條件限制,反映了美國行政部門對華商的態度。

即便持有證明文件,華商也未必能順利入境。勞阿彬(Lau Ow Bew)的案件就證明了這一點。他于1890年離開美國,次年8月11日從香港返回舊金山。盡管他提交了離開美國前從海關處申獲的返境證明文件(包含2名白人在內的3名證人的證詞、在美國的居住地址、持有的股份及每個月的收入情況),但海關認為,他沒有在美國進行商業登記,身份存疑④ 《關于勞阿彬的案件(第7152號)》 (In re Lau Ow Bew,No.7152)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利福尼亞州第九巡回法院檔案,民事和上訴案件,全宗號21(RG 21)。。他只有上訴,過程非常曲折。在向聯邦地區法院上訴失敗后,他上訴至聯邦第九巡回法院。1891年10月7日,在第九巡回法院聽證會上,勞阿彬說他不知道要提供商業登記,在離境前海關已經肯定了他的返境證明文件④。第九巡回法院維持初審法院的判決意見,認為勞阿彬無法提供充分的證明文件,駁回勞阿彬的人身保護令申請從聽證會記錄上顯示,法官判定證據不充分的理由是,檢察官從勞阿彬出具的公司賬簿中發現,作為他的證人兼生意合作伙伴,李培(Lee Poy),與他的生意往來始于他出發前兩個月,而非他所言有長達三年的生意往來[《關于勞阿彬的案件》(第7152號)]。。勞阿彬又上訴至最高法院,大法官梅爾維爾·韋斯頓·富勒(Melville Weston Fuller)指出,要求華商持有返境證明,“旨在區分華工與非華工,并據此確保后者的入境權利。因此,若以法案制定的意圖為原則,只要他能夠證明自己并非華工,不必過分拘泥于條款字面規定,應準許其入境”美國最高法院:“勞阿彬訴美國案(1892年)”(Supreme Court of the United States,“ Lau Ow Bew V.United States”),《美國最高法院判例匯編》( 144 U.S.47,1892 )第144卷,第63頁。。與勞阿彬情況一樣的典型案例還有伍貫,他取得成功的關鍵因素是有兩位白人給他作證《關于伍貫的案件》(第5076號) (In re Ng Gun,No.5076)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利福尼亞州第九巡回法院檔案,民事和上訴案件,全宗號21(RG 21)。。

初審敗訴而上訴勝訴的原因,在于不同法官對排華法案的闡釋存在不同。1880年《中美續修條約》明確顯示修約只涉及華工,其他華人不受此影響,仍有自由移民的權利,但排華法案要求華商提供證明文件,《中美續修條約》和國會所立排華法案具有同等法律地位依據是美國聯邦憲法第2條第2節:“依本憲法制定的合眾國法律,以及合眾國已締結和將要締結的一切條約,均為全國的最高法律”。,而前者不要求證明文件,后者要求證明文件,法官們采取不同的依據就會得出不同的結論。一些華商在聯邦地區法院初審失敗的案件,體現了法官僅以排華法案為出發點,視證明文件為必需。聯邦巡回法院法官則未孤立地看待排華法案,而是結合了《中美續修條約》,正如法官菲爾德在陸英周案中說明的,“法案第6條要求非勞工華人入境要持有中國政府核發的證明文件,應為證明非勞工身份的手段,而不是用來限制他們入境”《關于陸英周的案件(第4330號)》。。也就是說,要求華商有證明文件是為了區分入境者的身份類別,確保他們符合非勞工的條件,不是限制他們入境的要素。而“1882年排華法案是在1880年中美條約基礎上制定的,旨在修改華工的入境權”,加之“國會沒有明確表示推翻國際條約確定的權利”《關于陸英周的案件(第4330號)》。,因此,在法官看來,法案沒有違背《中美續修條約》中確定非勞工自由往來中美的權利,那么華商可以由其他證據證明自己不是勞工即可入境。之所以有這樣的審判思路,一方面是考慮到排華法案中“一般性條款的適用范圍應受到限制,以免導致不公正、壓迫或任何違憲的運作”的法律信念在《阿添和其他人的案件》中,法官菲爾德表達了此判決意見[加利福尼亞州北區巡回法院:《關于阿添和其他人的案件》(Circuit Court,Northern District of California, In re Ah Tie and Othesr ),《聯邦法院判例匯編》 (13 F.296) 第13卷,第296頁]。有關分析法官處理華人人身保護令案件的法律態度的研究,參見G.弗里茨·克里斯蒂安:“19世紀的‘人身保護令工廠’:加利福尼亞聯邦法院前的中國人”

(G.Fritz Christian,“A Nineteenth Century ’Habeas Corpus Mill’:The Chinese before the Federal Courts in California”),《美國法律史雜志》(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Legal History )第32期(1988年10月),第347~372頁;杰尼希·哈德遜·N.:《華人、法院和憲法:1850—1902年中國移民來美提出的法律問題研究》(Janisch Hudson N., The Chinese,the Courts,and the Constitution:A Study of the Legal Issues Raised by Chinese Immigration to the United States,1850—1902 ),芝加哥大學博士學位論文1971年,第482~504頁;拉爾夫·詹姆斯·穆尼:“馬修·迪迪和聯邦司法機構對早期西部種族主義的回應”(Ralph James Moony,“Matthew Deady and the Federal Judicial Response to Racism in the Early West”),《俄勒岡法律評論》( Oregon Law Review )(1984年第4期),第561~644頁。,另一方面是對中美貿易影響的考慮,這一點得到了其他法官的佐證。如在譚阿君案件中,法官索耶認為:“與中國的貿易具有最大的價值,并且還在不斷增加。”《關于譚阿君的案件(第4609號)》。而陸英周案件中法官薩賓稱:“根據中國領事提供的報表,在締結《蒲安臣條約》的那一年(1868年),美國對中國的出口額和中國對美國的出口額(合計)為15 365 013美元,截至1881年6月30日的財政年度,為27 765 409美元,幾乎使我們的商業在13年內翻了一番。在后一筆款項中,16 185 165美元的商品通過舊金山郵局,其中70%由中國商人轉運。”加利福尼亞州北區巡回法院:“中國商人的案件(1882年)”,附件材料,第1頁。

勞阿彬上訴取得成功,但不是所有華商都這么幸運。溫勝(Wan Shing)于1889年8月7日抵達舊金山,盡管他父親的生意合伙人證明他的確是溫友(Wan Yow)的兒子,他在回國前曾協助處理父親的生意,海關官員堅持依循1888年法案中的規定,認為返境證明文件是非勞工人員入境的唯一證據,以溫勝沒有獲得返境證明文件為由拒絕他入境⑦ 《關于溫勝的案件(第6078號)》 (In re Wan Shing,No.6078)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利福尼亞州第九巡回法院檔案,民事和上訴案件,全宗號21(RG 21)。。溫勝上訴至聯邦巡回法院,申辯說因為1888年法案通過前,他已經在中國,無法在離開前獲得返境證明文件。經過繁瑣的調查取證除了聽審記錄,巡回法院檔案內附有5名溫勝父親的生意合伙人的證詞、商人合伙人名單、海關和溫勝的審問記錄、法院專員到溫勝父親公司詢問其工作人員的摘要、周邊店鋪的詢問摘要。,巡回法院判定,盡管溫勝因法案通過時不在美國而無法獲得返境證明文件,但他可以提交其他證明文件,他在中國7年間,理應能夠獲得中國政府簽發的證明文件,但他沒有,因此證據不足,認定他是勞工,無權入境,羈押候審并遣返回中國⑦。溫勝上訴至最高法院,經過近兩年等待,結果仍未改變法院記錄文件記載,最高法院直到1891年5月11日才審理此案,也就是說1889—1891年期間,溫勝一直在接受各方的取證,等待進一步傳喚[美國最高法院:“溫勝訴美國案(1891年)”(Supreme Court of the United States,Wan Shing v.United States),《美國最高法院判例匯編》 (140 U.S.424,1891 )第140卷,第428頁]。。像溫勝一樣,多數華商經過艱難上訴之后,仍未成功。勞阿彬和伍貫這樣的幸運者,在材料中比較少見。更多同類案件中,當事人都未能成功參見《關于葉豪的案件(第5889號)》 (In re Yee Ah Haw,No.5889)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利福尼亞州第九巡回法院檔案,民事和上訴案件(Civil and Appellate Case Files),全宗號21(RG 21);《關于李聞雙的案件(第6602號)》 (In re Lee Wun Seung,No.6602)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利福尼亞州第九巡回法院檔案,民事和上訴案件(Civil and Appellate Case Files),全宗號21(RG 21);《關于葉倫的案件(第6916號)》 (In re Yee Lung,No.6916)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利福尼亞州第九巡回法院檔案,民事和上訴案件(Civil and Appellate Case Files),全宗號21(RG 21)。。

由此可見,身份證明文件和返境證明文件等他證,一方面不易于獲取,另一方面效力也無法保證,不總能確保華商順利入境。法案本身存在的模糊性與華商各自不同的入境背景充滿矛盾,海關官員寬泛的裁量權,對法案適用對象和返境證明文件要求的理解存在差異,使華商入境美國的命運充滿變數。以申請人身保護令上訴是華商不得不采取的被動策略,但這個策略同樣并不總能成功。

三 “自證”之難

排華期間,中國“商人要證明自己是商人”,成了一個時常出現的問題,這主要是因為排華法案對“商人”概念的模糊定義。1882年、1884年排華法案均未對“商人”作出明確定義。1882年法案第6條“商人”一詞未出現。1884年法案首次規定了“商人”的含義:“本法案或相應條款中的商人,不包括小商小販,或捕捉、晾干、儲存貝類或其他魚類以供國內消費或出口者。”美國第48屆國會:“修訂題為‘執行1882年5月6日批準的與中國有關的若干條約規定的法案’的法案(1884年7月5日)”,第116頁。這一規定顯然超出了1880年《中美續修條約》的內容,后者只區分商人和勞工,沒有限制商人的種類《中美續修條約》:“第一款,大清國,大美國公同商定如有時大美國查華工前往美國或在各處居住實于美國之益有所妨礙,或與美國內及美國一處地方之平安有所妨礙,大清國準大美國可以或為整理或定人數年數之限,并非禁止前往,至人數年數總須酌中定限,系專指華人續往美國承工者而言,其余各項人等均不在限制之列,所有定限辦法凡續往承工者只能令其按照限制進口,不得稍有凌虐。第二款,中國如傳教學習貿易游歷人等,以及隨帶并雇傭之人,兼已在美國各處華工均聽其往來自便,俾得受優待各國最厚之利益。”(于能模等輯:《中外條約匯編》,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第132~133頁)。而所謂不屬于商人的“小商小販”,實際上含義廣泛,難以界定,令華商難以捉摸。

1893年排華法案進一步規定了“商人”的含義。該法案規定:“商人指的是購買并銷售商品的人,擁有固定的經商地點,生意在他名下,在經商期間未從事過體力勞動,經商所必需的勞動除外。”美國第53屆國會:“修訂1892年5月5日批準的‘禁止中國人進入美國的法案’的一項法案(1893年11月3日)”,第8頁。商人是“購買并銷售商品”的人,這規定了華商經營活動的范圍。“擁有固定的經商地點,生意在他名下”,無疑指華商應是獨立經營,擁有固定店鋪,且他的名字要出現公司名稱里。不難看出,符合兩者要求的,其經營規模不應太小,這一條規定成為日后眾多華商自證身份時的難題。舊金山海關收到諸多信件詢問這類問題:“商人何興(Ho Hing)詢問餐館老板是否為勞工?”“傅列秘給海關總長約翰·H.懷斯的信件(1893年12月12日)”(“F.A.Bee to John H.Wise,Collector of Customs,San Francisco December 12,1893”),《從其他聯邦機構和公眾收到的信函》。“經營水果店是不是商人?經營一家小的糕餅店,屬于小商販嗎?”“理查德·貝爾奇給海關總長約翰·H.懷斯的信件(1893年12月15日)”(“Richard Belcher to John H.Wise,Collector of Customs,San Francisco December 15,1893”),《從其他聯邦機構和公眾收到的信函》。“有華商聲稱他的侄子要到這里經營雜貨店,他侄子可以以商人身份來嗎?”“華商要提供什么文件來證明他經營的商店屬于規定的商業范圍?”“P.W.加拉格爾給海關總長約翰·H.懷斯的信件(1894年3月31日)”(P.W.Gallagher to John H.Wise,Collector of Customs,San Francisco,March 31,1894),《從其他聯邦機構和公眾收到的信函》。

其中,有關“生意在他名下”這一點,即便在美國內部也引起了廣泛的爭議。舊金山海關曾寫信詢問財政部有關“商人”的定義:“在商店做什么工作才屬于商人,大量華商聲稱自己是一名商人,但是我們無從明確,對商人應該如何理解。”“約翰·H.懷斯給財政部長的信件”(1894年4月18日)(John H.Wise to Secretary of the Treasury,April 18,1894),《致財政部長的信函》( Letter sent to the Secretary of the Treasury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美國海關總署檔案,全宗號36 (RG 36)。財政部附上總檢察長對此問題的解釋作為答復,認為商人必須是“生意在他名下”。這是為了防范華商的欺騙行為,“規定商人必須以自己的名義開展業務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他如果假冒身份、假冒公司,就很容易被識破”“理查德·奧尼給海關總長約翰·H.懷斯的信件”(1894年5月2日)(Richard Olney to Collector of Customs,San Francisco,May 2,1894),《從財政部長辦公室收到的信函》。。這條解釋的應用對象顯然是獨立經營的商人,對那些沒有以自己名字經營且規模不大的商人就非常不利。傅列秘給舊金山海關的說明中指出:“在美國的華商長期以來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形成自己的觀念和習慣,這種伙伴和生意關系在美國自始至終都存在,他們有權利往返于中美兩國。”“傅列秘給海關總長約翰·H.懷斯的信件(1895年4月10日)”(F.A.Bee to John H.Wise,Collector of Customs,San Francisco April 10,1895),《從其他聯邦機構和公眾收到的信函》。這里所指的“特殊方式”即以“合伙人”的形式共同經營一家公司。由于資金有限,華商傾向于有更多合伙人共同經營生意,因此華商通常聲稱自己是某公司的合伙人美國移民入境調查檔案里有“中國商人合伙人檔案”(Chinese Partnership Case Files),這些檔案是在1893年法案出臺后,移民局為核對商人身份而對加州唐人街的華人公司進行的調查記錄,包含公司名稱、地址、合伙人姓名及其所持股份。據檔案顯示,一般一家公司會有十個甚至十幾個左右的合伙人。檔案來源:《中國商人合伙人檔案(1894—1944)》( Chinese Partnership Case Files,1894—1944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移民與歸化局檔案,全宗號85(RG 85)。。對此,舊金山海關咨詢財政部:“關于公司名稱不是本人的名字,但自稱是商店合伙人之一的華人以商人身份離開,他是否有返回美國的權利?”“約翰·H.懷斯給財政部長的信件(1894年6月18日)”(“John H.Wise to Secretary of the Treasury,June 18,1894”),《致財政部長的信函》( Letter sent to the Secretary of the Treasury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美國海關總署檔案,全宗號36 (RG 36)。財政部答復強調:“根據1893年11月3日法案第2條規定,‘商人’一詞在本法案中的使用,應具有以下含義,而沒有其他含義:商人是指在固定營業地點從事買賣商品的人,該經營活動以其名字進行。”“C.S.哈姆林給舊金山海關的信件(1894年7月17日)”(“C.S.Hamlin to Collector of Customs,San Francisco July 17,1894”),《從財政部長辦公室收到的信函》。舊金山領事傅列秘認為這條規定損壞了中國商人階層的權益:“如果這一不利于華商返回美國的條例被執行(華商必須以自己名義經營業務),那將是對那些懷著真誠及善意、有資格重返美國且將繼續追求合法生意的人的不公。也可以說,如果在中國,類似的規定對在中國的美國商人強制執行,也是把不公平強加在那些商人及其生意上。”“傅列秘給海關總長約翰·H.懷斯的信件(1895年4月10日)”(“F.A.Bee to John H.Wise,Collector of Customs,San Francisco April 10,1895”),《從其他聯邦機構和公眾收到的信函》。

這種爭議說明了法案與華商經營習慣的沖突,梁彬(Leung Pun)案便是一例。1894年5月,梁彬被舊金山海關拒絕入境后,向加州聯邦地區法院申請人身保護令。梁彬稱他1892年11月前往中國之前,曾擔任友記(Yow Kee)公司的生意合伙人長達八年之久。該公司的總資本為11 000美元,共有10個合伙人,梁彬的股權利息是1000美元,是公司的助理簿記員和會計,這些得到林士(Lim See)的證明,公司賬簿上也的確有他股息的記錄《關于梁彬的案件(第3407號)》( In re Leung Pun,No.3407)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州北區聯邦地區法院,海事(私人)案件,全宗號21(RG 21)。。根據1893年法案第2條的規定,梁彬需要兩名可靠的白人佐證根據1893年11月3日的法案第2條:“華商”含義僅限于以下:商人指的是購買并銷售商品的人,擁有固定的經商地點,生意在他名下,在經商期間未從事過體力勞動,經商所必需的體力勞動除外。任何以商人身份申請入境美國的華人,須擁有兩份非華人的證詞,證明他在離境前從事上述規定的商業活動至少一年,并且期間未從事任何體力勞動,如無此證明,則拒絕入境。。其中,T.F.斯科特(T.F.Scott)證明梁彬確實是在友記公司工作,并且知道梁彬是合伙人,曾看到他在商店附近參與公司的業務。美國餅干公司記賬人詹姆斯·W.沃爾迪(James W.Waldie)作證說,他認識梁彬已有六七年,梁彬一直在從他們公司購買餅干,他知道梁彬公司名稱是“友記”⑧⑨ 《關于梁彬的案件(第3407號)》。。盡管有這兩名白人作證,梁彬仍遇到了困難。地區檢察官查爾斯·A.加特(Charles A.Garter)認為,華商的確會為公司選擇諸如“幸運”的詞為名稱,但“友記”更像是一個普通單詞,不是一個名字,這點不符合法案規定的“以自己名義開展業務”的含義⑧。梁彬的律師萊爾登(Riordan)對此并不認同,他解釋“友記”不是單詞,而是兩個或多個一起關聯的公司名稱,該公司不可能將所有合伙人的名字都用作公司的名稱⑨。法官菲爾德不支持萊爾登的觀點,最終梁彬被羈押回船上等候遣返。

在梁彬案后的同一個月,司法部門對此條款作出延伸解釋。在李勤(Lee Kan)案中,法官莫里認為:“很少有商業實體機構的名稱包含所有合伙人的名字。”B11 第九巡回上訴法院:“李勤訴美國案(1894年)”(Circuit Court of Appeals,Ninth Circuit Court,“Lee Kan v.United States”),《聯邦法院判例匯編》( 62 F.914,1894 )第62卷,第915頁。在他看來,新的規定應解釋為“商人的名字必須是真實的,其本人的名字必須出現在商業和合伙企業條款中,而不是必須出現在公司名稱中”B11。也就是說,只要商人的名字出現在與商業活動有關的條款中,不必完全遵照法案要求的“生意在他名下”的規定,即可證明商人的身份,這無疑更符合商人的經營活動特點。如李勤一樣的華商或許能夠借助法官的延伸解釋,成功地證明其商人身份。然而,這也揭示了不同法官對于商人“生意在他名下”開展業務的理解存在差異。華商證明商人身份的結果,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司法部門的偶然性有利解釋。在排華思潮盛行的背景下,隨著排華法案的強化,執法部門的行政管轄權得到增強,賦予后者審理華人入境的最終決定權1891年,美國出臺《關于修改與移民有關的多項法案以及根據合同或協議引進外籍勞工的法案》,該法案第8條規定:“移民檢查官或其助手作出的所有關于任何外籍移民入境權利的決定,應為最終決定,除非向移民事務主管提出上訴。”但該法案第1條明確指出此法案的對象是“華工除外”的外籍勞工[美國第51屆國會:“關于修改與移民有關的多項法案以及根據合同或協議引進外籍勞工的法案(1891年3月3日)”(Forty-Eighth Congress,“An Act in Amendment to the Various Acts Relative to Immigration and the Importation of Aliens under Contract or Agreement to Perform Labor March 3,1891”),《美國制定法大全》第26輯,哥倫比亞特區華盛頓:美國政府印刷局1891年版,第1084頁]。直至1905年朱托案的判決結果表明,司法部門就所有華人入境的問題,肯定并支持“無論以何種理由主張入境權,移民局的決定成為最終決定”[美國最高法院:“美國訴朱托案(1905年)”(Supreme Court of the United States,“United States v.Ju Toy”)《美國最高法院判例匯編》( 198 U.S.263,1905 )第198卷,第263頁]。,華商必然走向更艱難的自證道路。1904年譚宏(Tom Hong)上訴至最高法院的案件就表明,對“生意在他名下”的判斷,執法部門具有較大的自由裁量權,仍堅持商人名字必須出現在公司名稱中美國最高法院:“譚宏訴美國案(1904年)”(Supreme Court of te United States,“Tom Hong v.United States”),《美國最高法院判例匯編》( 193 U.S.517,1904 )第193卷,第517頁。。這說明個別華商通過司法途徑取得的成功,并不具有普遍性。

經商期間的體力勞動,可能會影響商人身份的認定。法規中“經商所必需的體力勞動除外”所指廣泛,難以界定,哪些屬于經商必要的體力勞動?哪些經營活動屬于經商行為?這給華商自證增添了許多難題,給他們入美產生諸多不確定性的因素。商人馬勝(Mar Sing)抵達舊金山時,海關以證據不足為由拒絕其入境,馬勝在聯邦地區法院上訴失敗后,繼續上訴至第九巡回法院。聽證會上,他曾將貨物運送到鎮上并交付給客戶的行為成為辯論的焦點《關于馬勝的案件(第9021號)》 (In re Mar Sing,No.9021)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利福尼亞州第九巡回法院檔案,民事和上訴案件,全宗號21(RG 21)。。馬勝的律師丹尼爾·蘭登(Daniel Landon)根據法案第2條中“勞工”的定義,指出馬勝所從事的并非勞工含義內的體力勞動,因此他并非勞工。但法官厄斯金·梅奧·羅斯(Erskine Mayo Ross)認為:“運送貨物不是馬勝在商店從事經營所必需的工作,因為這可以由他人代勞,他不是法案所定義的商人。”第九巡回法院:“馬勝訴美國案件(1905)”(Circuit Court of Appeals,Ninth Circuit Court,“Mar Sing v.United States”),《聯邦法院判例匯編》( 137 F.875,1905 )第137卷,第875頁。法院最終判定馬勝的身份不符合法規要求。

華商敖楊弟(Ow Yang Dean)的情況和馬勝相同,但結果卻不同,體現了該情況的復雜性。敖楊弟是生和生公司(Sang Wo Sang&Co.)的成員,同時也是聯合蝦業公司(Union Shrimp Company)的合伙人。在加州地區法院聽證會上,敖楊弟被地區檢察官羅伯特·T.德弗林(Robert T.Devlin)指證曾在聯合蝦業公司從事采摘、剝殼、送蝦等非商人的體力勞動《關于敖楊弟的案件》(第10720號) (In re Ow Yang Dean,No.10720)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利福尼亞州第九巡回法院檔案,民事和上訴案件,全宗號21(RG 21)。,因而法官判定敖楊弟不符合1893年法案對商人的定義,準備將他遞解出境。敖楊弟繼續上訴,其代理律師喬治·A.麥高恩(George A.McGowan)指出,有證人證明他大部分時間是管理聯合蝦業公司的賬簿,以及經營生和生公司的業務,偶爾在商店處理送來的蝦,或者寄送緊急訂單,是經商所必需⑦ 第九巡回法院:“敖楊弟訴美國案件(1906年)”(Circuit Court of Appeals,Ninth Circuit Court,“Ow Yang Dean v.United States”),《聯邦法院判例匯編》( 145 F.801,1906 )第145卷,第805頁。。第九巡回法院法官威廉·B.吉爾伯特(Wiliam.B.Gilbert)支持這一觀點,認為敖楊弟在經營業務中擔任記賬員,這和商品的購置、銷售相關,盡管他其間偶爾做采摘、剝殼、送蝦的工作,但這是在固定營業場所從事買賣商品業務所需的體力勞動,仍然符合法案對商人的定義,而不是勞工⑦。馬勝和敖楊弟都是商人合伙人,均曾在經商期間運送過貨物,不同的判決意見表明,華商若要滿足“經商所必需的體力勞動”這一法律要求,其前提條件是他們必須從事“購買并銷售商品”的經營活動。馬勝偶爾送貨,不經手與商品購置、銷售相關的業務,因此他從事的就不是經商所必需的體力勞動。敖楊弟大部分時間從事商品買賣相關的業務,運送貨物是在自己商品買賣期間進行的,這種勞動仍屬經商所必需的體力勞動。

但這個標準并不統一。賴莫(Lai Moy)于1892年離開美國,1894年5月13日抵達舊金山。他自稱是隆發公司(Lung Fa&Co)的生意合伙人之一,主要經營干貨和裝飾類產品,在此之前,曾在舊金山商業街740號的一家崇安(Aun Chong)公司賣了幾年服裝和絲綢。從案件內所附海關調查記錄看,海關在調查崇安公司里的人員后,發現賴莫在經商期間有制作衣服的行為,因此斷定他不是商人而是勞工,拒絕他入境② 《關于賴莫的案件(第7901號)》 (In re Lai Moy,No.7901)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利福尼亞州第九巡回法院檔案,民事和上訴案件,全宗號21(RG 21)。。隨后,賴莫向第九巡回法院申請人身保護令。法院于第二年2月18日開庭審理。在聽證會上,定義賴莫是“商人”成為此案的爭議問題。賴莫的律師強調,賴莫偶有縫紉衣服的行為是為了盡快完成訂單量,不應以他偶爾從事體力勞動,就認定他是勞工。賴莫所進行的工作仍屬于商人經營主業期間“所必需的體力勞動”,他應是商人②。但賴莫縫紉衣服所耗時間的多少,成為地區檢察官反對的依據。在反復的追問下,賴莫承認他制作衣服所耗時間和賣衣服所花時間差不多。地區檢察官加特結合1893年法案第2條中“勞工”的含義,認為“商人一詞不包括所有非勞動者,嚴格來說,制造商品并非買賣商品,這不能同時進行,因為‘商人’可能不會從事任何非必要的體力勞動。”④ 第九巡回法院:“賴莫訴美國案件(1895)”(Circuit Court of Appeals,Ninth Circuit Court,“Lai Moy v.United States”),《聯邦法院判例匯編》( 66 F.955,1895 )第66卷,第955、956頁。加特指出,根據賴莫和他人證詞的描述,賴莫有一半的時間用于縫制服裝,“這是制造工作,不是商業活動,也不是商品買賣中必需的體力勞動”④。巡回法院法官約瑟夫·麥肯納(Joseph McKenna)支持加特的觀點,賴莫被判定不是商人。可見,司法人員對“經商所必需的體力勞動”的解釋頗為嚴格。在他們看來,賴莫投入經營主業,即賣衣服的時間,并不多于縫制衣服的時間,甚至更少,那么賴莫所稱他的主業是進行商品買賣的說法無法成立,他不是商人。但是,賴莫在經商期間偶爾為了趕制貨物而做縫紉工作,對于缺乏勞動力的經營單位,是為了及時完成交易,這不能完全否定他有從事商品交易經營活動的事實。

若短暫涉足與主營業務無關的其他工作,也可能影響華商的商人身份。劉金(Lew Jim)是日本高檔商品經銷商炳記(Bing Kee)公司的合伙人,持有該公司的股息1000美元,1892年9月6日前往中國,于次年4月1日返回美國,海關以證據不足為由拒絕他入境。劉金向第九巡回法院申請人身保護令,法院遲至1895年2月18日才開始受理。聽證會記錄顯示,劉金在經營零售商品交易活動期間,曾在一段不長的時期內擔任家庭傭人并領取了薪水⑦ 《關于劉金的案件(第7513號)》 (In re Lew Jim,No.7513) ,加利福尼亞州圣布魯諾:美國國家檔案館(舊金山分館),加利福尼亞州第九巡回法院檔案,民事和上訴案件,全宗號21(RG 21)。,這是否是經商期間所必需的體力勞動,成為判定他是否是商人的關鍵。地區檢察官查爾斯·A.哈特(Charles A.Harter)認為,劉金主業之外的勞動(擔任家庭傭人)構成了一種雇傭關系,這不符合法案里所指的商人身份。劉金的律師亨利·C.迪布爾(Henry C.Dibble)稱:“即使有雇傭關系,也不是1893年法案第2條里所指的勞工含義。”而且,“1893年法案還未通過,該法案對商人的要求不適用于他,因此無須確定他是否從事商業以外的體力勞動”第九巡回法院:“劉金訴美國案件(1895年)”(Circuit Court of Appeals,Ninth Circuit Court,“Lew Jim v.United States”),《聯邦法院判例匯編》( 62 F.953,1895 ")第62卷,第955頁。。最終,法官約瑟夫·麥肯納判定劉金的確在經營商品買賣期間從事過與經商無關的傭人的勞動,這證明劉金不是商人,判定他申訴失敗并將其羈押等候遣返⑦。劉金受雇為傭人時,他沒法預知美國將于1893年頒布修訂法案,該法案對商人身份有嚴格規定,他短暫作家庭傭人的過往,卻成為1893年法案通過后令他無法入境的決定性因素。

排華法案出臺后,“商人”身份是華商入美的關鍵條件。為自證商人身份,華商需遵循相關法規,但法案對“商人”定義不清晰,執法人員被授予一定程度的解釋權,無論在舊金山港口還是法庭上,均給華商自證商人身份帶來諸多難題。相關案件顯示,“生意(必須)在他名下”的苛刻規定,令大量作為合伙人的華商難以自證身份。與此同時,華商還要證明經商期間未從事非經商需要的體力勞動,以排除曾是勞工的可能性,這對那些經營規模不大,為彌補勞動力不足而短暫從事體力勞動的華商,造成了巨大的困擾。即使華商從事“購買并銷售商品”的經營活動,亦需充分證明經營期間進行的其他體力勞動在程度上未多過主營業務,未短暫涉足與主營業務無關的其他工作。對商人來說,這在經營活動中是難以清晰量化的。

1882—1894年,美國陸續頒布一系列排華法案,這些法案違背了中美條約賦予華商自由往來中美的權利,對華商入境條件的限制日益嚴苛。盡管從條文內容上看,主要針對華工,華商不受此限,但舊金山華商入境的困境表明,實際上他們并沒有豁免于排華法案,原因是法案相關術語定義模糊、指代不明,部分執法者僵化又主觀地執行法案,使華商難以證明“非勞工”的豁免身份。一些法官基于對美國憲法第十四修正案第一條款中公正、平等精神的堅持,曾結合《中美續修條約》的規定,使部分華商成功地捍衛了自己的權益,但這個過程曲折而艱難。隨著美國排華勢力上揚,政府逐漸強化移民管理制度,相關部門依據排華法案做出的決定具有了決定性,“無論以何種理由主張入境權,移民局的決定成為最終決定”美國最高法院:“美國訴朱托案(1905年)”(Supreme court of the United States,“United States v.Ju Toy”)《美國最高法院判例匯編》( 198 U.S.263,1905 )第198卷,第263頁。

。華商通過司法途徑維護入境權益受到嚴重損害,也意味著曾賦予華商自由往來中美的權利的《中美續修條約》已在實質上形同虛設。19世紀末,深陷民族危機的中國,讓美國更多地采取殖民與掠奪而非平等貿易的方式處理對華關系,作為貿易載體的華商,不是排華法案下的“例外者”,而是美國對華關系發生轉變和種族歧視過程中的犧牲者與見證者。

收稿日期 2024—09—10

作者朱祺,歷史學博士,中山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助理教授。廣東,廣州,510275。

An Analysis of the Dilemma of Chinese Merchants Entering the United States at the Port of San Francisco in the Late 19th Century

Zhu Qi

During the period of Chinese exclus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late 19th century,Chinese merchants were ostensibly a group that should have been exempted,but they faced numerous challenges in the process of entering the country.Legally,the Chinese Exclusion Act was revised multiple times between 1884 and 1894,with increasingly stringent requirements for Chinese merchants to enter the country.Not only were the demands for proof documents raised continuously,but the scope of Chinese merchants required to provide proof documents was also expanded.In practice,the vague definitions,unclear references,and contradictions within the Act gave the judiciary and administrative departments considerable interpretive power and discretion.They focused on minor aspects such as terminology,issuing authorities,and effective dates to impose nearly draconian entry requirements on Chinese merchants.Chinese merchants had to provide materials stipulated by the Act,such as identity proof documents and return proof documents,as well as other witness testimonies and physical evidence to prove their identity.Even with thorough preparation of materials,the final outcome may still be denial of entry,or,after enduring a difficult process of external and self-verification,barely gaining entry,their legitimate rights and interests were severely compromised in the process.The Chinese Exclusion Act,which clearly had racial discrimination overtones,affected almost all Chinese communities.

Chinese Exclusion Act;Chinese Merchants;Identity Proof;U.S.-China Relations

【責任編校 周祥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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