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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希臘城邦公民的政治參與與政治沖突

2025-02-02 00:00:00晏紹祥

摘" "要: 古代希臘城邦頻發的政治流亡現象,源自城邦作為公民國家的基本特性。雖然城邦在一定程度上是奴隸主鎮壓奴隸的機器,但作為統治群體的公民又因地位、利益的不同劃分成相當不同的群體,內部存在嚴重的沖突。他們之間的利益糾紛,反映在城邦政治層面,就是持續的內部沖突。面對如此嚴重的局面,盡管城邦試圖利用包括陶片放逐法在內的法治手段加以調節,但因公民內部矛盾難以調和,城邦又缺乏官僚體系和治安力量的有效應對,終城邦之世,古希臘人始終無法消除沖突及政治流亡現象。公民的政治參與既是希臘城邦活力和繁榮的基礎,又使沖突和政治流亡成為城邦政治的常態。

關鍵詞: 希臘城邦;公民國家;政治流亡

中圖分類號:K1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8634(2025)01-0005-(17)

DOI:10.13852/J.CNKI.JSHNU.2025.01.001

一、引言

古代希臘城邦政治的一個重要現象,是始終存在數量頗大的政治流亡者。《伊利亞特》第2卷在列舉希臘人的隊伍時,就提到了流亡者特勒波勒摩斯。此人是赫拉克勒斯的兒子,“當特勒波勒摩斯在建筑精美的大廳里成人的時候,他竟殺死了戰神的后裔,他父親的親愛的、年高的舅父利金尼奧斯。他建造船只,召集士兵,往海上逃跑,免受強大的赫拉克勒斯的兒孫威脅。他在流浪中到達羅德斯島,遭受苦難,他的人民按部落分成三隊住在那里,受到天神和凡人的大王宙斯的喜愛,克羅諾斯的兒子給他們撒下財富”。1 古風時代數不清的流亡者中,最著名的當數米提萊奈的阿爾凱伊歐斯和雅典的庇西特拉圖。阿爾凱伊歐斯及其支持者因參與反對僭主米爾西魯斯失敗,被迫逃亡或遭到流放。但他們并不甘心,在距離米提萊奈西部8英里的皮爾哈,試圖借助外來援助武裝返回。但米爾西魯斯及皮塔庫斯獲得了米提萊奈人的支持,這使阿爾凱伊歐斯的嘗試歸于失敗。2 庇西特拉圖則相反,他在政治斗爭中失敗后去了色雷斯,借助自己的影響召集軍隊,于公元前546年擊敗反對派,在雅典建立了牢固的僭主政治。公元前5世紀希臘城邦的繁榮也并未消除流亡者。在希波戰爭中,有不少流亡者,包括雅典的、斯巴達的和色薩利的,都試圖借助波斯的力量重奪權力。伯羅奔尼撒戰爭爆發后,隨著城邦內部矛盾加劇,流亡者數量更大。當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宣布各個城邦應當召回流亡者時,據稱在奧林匹亞有兩萬人聽取了這道詔令。但流亡者返回后,引起了許多城邦政治的劇烈動蕩,激起了希臘各邦強烈的不滿,這成為拉米亞戰爭爆發的非常重要的原因。1

上述事實表明,流亡者是古希臘城邦政治中一直存在的現象,而且對城邦政治具有重要影響,學者們對此也有相當多的討論,對一些個案的討論已相當深入。2 但他們可能沒有注意到,流亡者恰是城邦制度的產物。本文意圖從城邦政治的基本特點入手,簡要說明城邦的政治基礎以及流亡者不斷產生的基本原因。

二、作為公民國家的城邦

根據恩格斯的定義,國家的基本標志,第一是按地域劃分它的國民,第二是“公共權力的設立,這種公共權力已經不再直接就是自己組織為武裝力量的居民了。這個特殊的公共權力之所以需要,是因為自從社會分裂為階級以后,居民的自動的武裝組織已經成為不可能了”。他還特別提到,“雅典民主制的國民軍,是一種貴族的、用來對付奴隸的公共權力,它控制奴隸使之服從;但是如前所述,為了也控制公民使之服從,憲兵隊也成為必要了”。“構成這種權力的,不僅有武裝的人,而且還有物質的附屬物,如監獄和各種強制設施。”3 此外,為支持公共權力,國家還會征收捐稅,設置各種官職。恩格斯還指出:“由于國家是從控制階級對立的需要中產生的,由于它同時又是在這些階級的沖突中產生的,所以,它照例是最強大的、在經濟上占統治地位的階級的國家,這個階級借助于國家而在政治上也成為占統治地位的階級,因而獲得了鎮壓和剝削被壓迫階級的新手段。因此,古希臘羅馬時代的國家首先是奴隸主用來鎮壓奴隸的國家……”4

恩格斯將雅典國家作為奴隸主階級統治奴隸的機器,其中占人口少數的公民對占人口大多數的奴隸進行統治,這體現了希臘城邦社會的本質。雖然奴隸占人口大多數在任何希臘城邦中可能都從未成為現實,但公民獨占武裝權力是毫無疑問的。奴隸一般不能當兵,如果他們出現在軍隊中,他們所發揮的主要作用是作為“工具”緩解士兵的疲勞。5 即使偶爾當兵,例如在城邦遭遇生存威脅時,奴隸也必須經過適當的方式加以解放,被接納入公民隊伍后才能正式加入軍隊。6 在斯巴達,黑勞士作為依附勞動者,與公民之間的區分極其明顯。斯巴達國家為黑勞士規定了一系列表明他們低下身份的活動,除必須交租外,在主人或斯巴達國王去世時,黑勞士要表示哀悼。有時斯巴達人還會故意把黑勞士灌醉,讓他們表演猥褻的舞蹈。在軍隊中,黑勞士只能作為輕裝兵。后來部分黑勞士獲得解放成為重裝步兵,但他們被稱為“新公民”,以示與純正斯巴達人的區別。7 從這個意義上說,希臘城邦不僅符合恩格斯所說的國家武裝不再與所有居民相重合的特征,也符合國家是某個統治階級獨占強制手段這一特征。8 總之,奴隸和依附民與公民處在相互對抗的兩極,兩者間的對抗在古代作家的作品中有所反映。

在《理想國》中,柏拉圖在討論僭主與奴隸主之間的相似性時曾指出,僭主完全不同于奴隸主,因為這些奴隸主作為公民,全都得到城邦國家的保護。如果這個奴隸主及其奴隸被神力攝到某個偏僻的地方,缺少了城邦和其他公民的保護,那他必須轉過來討好奴隸,或者給奴隸自由,否則他自己和妻兒老小都有可能被消滅。9 在《希埃羅》中,色諾芬談到,國家之所以對所有人都非常重要,在于“公民們會免費相互保護,免受奴隸和罪犯的侵害,這樣,任何公民都不會暴死”。1 柏拉圖和色諾芬都很明確地告訴我們:希臘城邦的重要職能是防范奴隸暴動,負責防范的,則是全體公民。當然在古代希臘,由于奴隸來源地多樣,相互之間語言不通、文化有異,且分散在不同家庭中,聯系和組織不便,也缺乏政治實力和政治領袖,他們很少能夠發起公開的反抗奴隸主的斗爭。同時,希臘城邦也積極采取多種措施,有意識地防范奴隸的暴動。因而,除少量例外,希臘世界沒有奴隸發起公開的武裝暴動。奴隸暴動的寡少,正是“他們的主人進行了有意識的和不懈的階級斗爭”的結果。2 所以在希臘,奴隸主要的反抗方式,除平時的怠工和破壞工具外,更多地表現為逃亡。尤其是在統治階級內部發生沖突或者不同城邦之間發生沖突時,奴隸或者參與其中一方,或者直接逃亡國外。最著名的例子,是伯羅奔尼撒戰爭后期雅典兩萬左右奴隸的逃亡。3

然而,當被剝削者大體屬于同一族群,且經常居住在一處時,這樣的暴動就比較常見了。例如在斯巴達,修昔底德明確,“斯巴達大多數制度的設計,都意在防范黑勞士”。4 亞里士多德也注意到,在斯巴達,黑勞士與公民始終處在對立位置 上,猶如叢莽中的伏兵,總在等待著斯巴達人的失敗。與黑勞士一樣,色薩利的皮奈斯特也經常會發動暴動以反抗他們的主人。只有克里特例外,“即使鄰近的各城邦相互為敵,他們也絕不與反叛的農奴結盟,因為反叛者不是為了他們的利益,而自己也有屬民”。5" 亞里士多德還注意到,對奴隸的管理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情,“如果不對他們嚴加管束,他們就會妄自尊大,以為他們可以和主人平起平坐。如果對他們過于嚴酷,他們就會企圖謀害其主”。6 因此,對于公民與奴隸和依附勞動者之間的對立,以及希臘城邦國家作為鎮壓奴隸和依附勞動者的機器的性質,古代作家有明確的認識。

恩格斯對古代希臘國家基本性質的判斷,在柏拉圖、色諾芬和亞里士多德等那里得到了證實。對公民與奴隸矛盾的強調,突出了公民作為統治階級在根本利益上的一致性,無疑具有相當的真理性。然而,同樣由于城邦制度,奴隸和奴隸主之間的矛盾雖然構成了希臘城邦社會的基本矛盾,但因為政治權利完全屬于公民,奴隸幾乎無法對城邦層面的政治產生任何重要影響。能夠參與并且影響城邦政治的,只能是公民。當朗西曼和漢森將希臘城邦視為公民國家時,他們在某種程度上呼應了恩格斯的論述。在朗西曼看來,公民國家的基本特征在于:

首先,城邦必須是一個法律上自治的單位,在其法律通行的領土上,城邦壟斷了強制手段。其次,城邦的社會組織必須以公民和非公民的區別為中心。公民壟斷了強制手段,在他們中間共享政府核心角色的職位,服膺于相互尊重的意識形態。非公民勞動的產品被公民控制,即使公民和非公民做同樣的工作。7

朗西曼這里強調的,首先是城邦的獨立性,即城邦必須是一個獨立國家。其次,也是更重要的,是公民壟斷國家各種資源并剝削、控制非公民這一基本事實。因此,他認為,把古代希臘國家稱為“城邦”并不合適,更準確的稱呼,應當是“公民國家”,不管它們具體實行什么政體,也無論它們面積大小。漢森也注意到,現代國家經常與領土、人民和政府相聯系,但在古代希臘,國家更多地和人民或政府聯系,因此,古代雅典和斯巴達國家出現在文獻中時,最經常使用的稱呼是“雅典人”和“拉凱戴蒙人”,而非“雅典”和“斯巴達”。而且在民主的城邦中,尤其是在雅典,公民和國家在很大程度上是重合的,主要表現形式是公民大會。所以與現代國家相反,在古代,城邦成立的前提,首先是公民,其次是政治制度安排,最后才是領土。德國學者邁耶也談到,希臘城邦是公民的集合體,而作為公民的基本標志是他們擁有政治權利。8

朗西曼和漢森的論斷,大體上符合希臘城邦的實際。希羅多德在列舉公元前480年參加薩拉米斯戰役和次年參加普拉提亞戰役的城邦時,大多數情況下使用的是“雅典人”“科林斯人”“麥加拉人”“弗奇斯人”等稱呼,表達國家地理范圍的國家名稱如“科林斯”“雅典”等,反倒很少使用。1 最知名的例子,莫過于薩拉米斯戰役期間,當科林斯將領阿德曼圖斯指責地米斯托克利,宣稱一個喪失了自己城邦的人無權發言時,后者義正辭嚴地回答:“但我們還有一個城市,希臘最大的城市:我們的200艘戰船。如果……你們第二次離開,并出賣我們,那么許多希臘人馬上就會知道雅典人已經為自己贏得了一個自由的城邦,贏得了一塊領土,比他們拋棄的那塊領土好得多。”2 地米斯托克利的底氣,顯然來自雅典幾乎未受損傷的強大公民群體,以及由公民組成的艦隊。伯里克利在陣亡將士國葬典禮上的演說,也不斷強調偉大的公民如何造就了偉大的城邦。另一位雅典將軍尼奇亞斯則說,組成城邦的是人,不是無人的城墻和船只。3

古代希臘的理論家,如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等人,也都重視公民對城邦存續的決定性意義。柏拉圖《理想國》的核心是造就理想的城邦,但要造就理想的城邦,首先要造就理想的公民。因此,《理想國》中相當部分的內容是討論如何培養良好的公民。在《高爾吉亞篇》中,柏拉圖對雅典政治家進行了激烈的批評,主要的理由是,從地米斯托克利以來的政治家們不但沒有把雅典公民教育得更好,反而使雅典人越來越放縱,最后導致政治家自己也遭到了懲罰。在《法律篇》中,當柏拉圖構建城邦的具體制度時,他不僅首先談到公民,還將城邦公民的具體數量規定為5040人。組成城邦的,就是這些成年男性公民。4

亞里士多德的理論也體現了城邦作為公民國家的特點。在《政治學》第1卷中,亞里士多德談到城邦源自家庭,家庭中有男人和女人、成人和兒童、自由人和奴隸。因此,為了保證城邦作為一個生產單位的存在,以及城邦成員的延續,城邦需要由多種多樣的人組成。但在第3卷中,當他從政治角度討論城邦的構成時,他的注意力就轉向了公民及其制度。在詳細區分民主政體和寡頭政體下公民資格的差異和共性后,他對公民和城邦做了一個非常簡要的定義:“凡有資格參與城邦的議事和審判事務的人都可以被稱為該城邦的公民,而城邦簡而言之就是其人數足以維持自足生活的公民組合體。”5 該定義突出了城邦與公民之間合二為一的本質聯系。用漢森的話說,“它(城邦)的原子是公民,不是家庭。公民(質)和政體(形式)被視為城邦的兩個基本方面。這里不再討論生產,那在理想狀態下應留給非公民;家庭只是順便提到。因此,婦女、外國人和奴隸是外來者”。6

三、公民群體內部的矛盾與沖突

當恩格斯把希臘城邦視為一個公民群體與奴隸等對立的國家時,他有意無意地把所有公民都當成了奴隸主。從階級分析的角度看,這樣的判斷無疑是正確的。但正如古代作家和現代學者都意識到的,因為奴隸無法參與城邦政治,在希臘城邦的政治舞臺上,奴隸從來都是邊緣角色,只有公民有資格參與政治斗爭。雖然希臘城邦的公民群體規模不大,但一般仍是有數千人甚至數萬人的群體。7 “伴隨著更廣大成員參與到城邦權力的分配之中,以及共同體成員更為均質化地發展,城邦開始轉變為政治共同體。”8 然而,眾所周知,這些公民并非屬于一個同質集團,而是被分成政治地位和經濟地位相當不同的等級和群體,猶如等級光譜。9 不同等級和群體之間,也存在或緩和、或尖銳的矛盾。古風時代的希臘人國家大多存在貴族和平民的區分:貴族壟斷權力;平民則在經濟上被剝削,在政治上也經常處于無權地位。雅典從梭倫改革開始,就把公民按照財產的多少劃分為四個等級,并據此分配政治權利。第一、第二等級公民可以擔任高級官職,第三等級公民可以擔任低級官職,第四等級公民無權擔任任何官職。雖然后來雅典經歷克里斯提尼改革、1 埃菲亞爾特斯改革和伯里克利改革,但直到公元前4世紀,雅典也并未完全取消公民的等級劃分。直到公元前457年,雅典人才把執政官職位向第三等級公民開放,但即使到亞里士多德時代,“任何人當抽簽充任某一官職時,問他屬何等級,他也絕不回答說他屬日傭級”。這暗示梭倫規定的四等級制度在公元前4世紀依然存在,只是雅典人已經不再關注。盡管如此,有些官職(如國庫保管員)還明確規定保留給第一等級公民。2

斯巴達人號稱“平等者”,但如學者們都意識到的,斯巴達公民內部也絕不平等。且不說王室職位世襲,經常是斯巴達最富有的人。此處還有許多其他富人,他們擁有的資產,使他們可以參加奧林匹克賽會。相應地,斯巴達也有許多窮人,有些人甚至窮困到無力提供給公餐團的費用,從而喪失了公民權。在阿爾戈斯,盡管長期實行民主政治,但那基本是重裝步兵的民主。輕裝步兵雖然是公民,但基本可以相信,他們不能享有與重裝步兵同樣的權利。底比斯長期實行寡頭政治,比奧提亞長官和議事會的地位相當重要,輕裝步兵很難發揮政治作用。公元前379年,底比斯建立民主政治,一度取得希臘霸權,但底比斯的民主很大程度上仍是重裝步兵的民主。重裝步兵等級以下的公民,不管是在戰場上還是在公民大會上,都難以發揮突出作用。古風時期的敘拉古長期是在所謂土地所有者的統治下。公元前5世紀中期,敘拉古擺脫僭主建立民主政治,但長期也以重裝步兵為主力,輕裝步兵不具有充分的政治權利,至少不具有擔任官職的權利。在公元前413年依靠海軍擊敗雅典后,敘拉古人才給予了普通水手相對平等的權利。至于寡頭政治下的城邦,如科林斯、麥加拉,以及作為斯巴達盟邦的絕大多數伯羅奔尼撒半島上的城邦,甚至連重裝步兵的權利都不能得到保證。盡管在某些城邦中,可能有公民大會存在,并且公民大會還能發揮一定的作用。3

在地位差別如此之大的公民群體內部,必然存在這樣那樣的矛盾,其中最重要的,是窮人和富人之間的矛盾。早在荷馬時代,社會上就已經出現了擁有許多份地的優秀者和一無所有的流浪漢。4 在梭倫改革時,雅典負債的多數人和放債的少數人之間的矛盾極其尖銳,甚至達到了要建立僭主政治的程度。幸得梭倫出山,他在當選為擁有全權的執政官后取消了所有公私債務,而且禁止此后再對公民進行奴役。當貴族因為損失債款、平民因為沒有獲得期待中重分的土地而對梭倫不滿時,梭倫要求那些“財物山積、豐衣足食而且有余的人,應當抑止你們貪婪的心情”,同時指責窮人“為劫奪而來,欲望無有止境,每一個都想望獲得無窮的財富”。因此,他所做的是“拿著一只大盾,保護兩方,不讓任何一方不公正地占據優勢”。5 即使在民主政治形成后的公元前5世紀,雅典仍存在明顯的富人和窮人階層。據說政治家西門為了贏得支持,不僅免費給自己德莫的人提供正餐,見到生活窘迫的老年人,還會立刻贈送他們金錢,或送給他們衣服。6 老寡頭的《雅典政制》說,民主政治總是傾向于支持窮人,而窮人一般也支持民主政治。與之相反,富人一般支持寡頭政治。7 柏拉圖說得更加形象,所有城邦都被分成兩種,一種是窮人的城邦,一種是富人的城邦。8 窮人身懷白刃,打算劫奪富人的財富,富人則寧可讓食物爛掉,也絕不拿來周濟窮人。為了避免因財富分配不均產生沖突,柏拉圖主張統治者和衛國者不占有社會財富,將經濟活動留給農夫和手藝人,讓他們供養前兩個等級。到公元前4世紀,亞里士多德從多個方面分析了城邦沖突頻發的原因——財產和權利的不平等,他這樣形容當時城邦中貧富嚴重對立的狀況:

在平民政體中是平民領袖們,其背景是群眾的權力凌駕于法律之上;他們總是要把城邦一分為二,向富人們宣戰,然而他們又總是一定要給人造成相反的印象,處處顯得是在替富人說話。在寡頭政體中,寡頭們也聲稱自己是在為平民著想,然而他們立下的誓言是“我將是平民的對頭,并愿將一切可能的禍患加之于平民”。而他們應該有完全相反的主張及判斷,表現在誓言中就是:“我不會加害平民。”1

亞里士多德是在討論如何維護政體穩定時說的這番話,但他的描述和老寡頭、柏拉圖一脈相承,揭示了公民群體間深刻的矛盾,以及城邦內部的一貫沖突。芬利認為,沖突的原因,除古代世界生產力水平低下、每個城邦如同亞里士多德指出的那樣總是窮人居多外,還在于,在公民普遍參與國家管理的體制下,“政治從本質上來說是競爭性的,首要的區分是兩種社會之間的區分,其一是將競爭局限于公民群體中的有產階層,這是狹義上的寡頭制;其二是貧窮階級有一定的參與權利”。其結果是,無論城邦之間具體實行的政體是怎樣的,“它們都有一個共同因素,那就是民眾的參與。因此,無論政治領袖是什么人,也無論他們是如何取得其地位的,都不僅被迫在他們自己之間進行策動,而且被迫調動民眾的支持以達到各種目的”。2 芬利還認為,雅典、羅馬的擴張行為,雖然與社會生產力水平低下、農民幾乎處在破產邊緣有關,也因為雅典和羅馬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將貧窮者輸往國外,以緩解內部矛盾。“在討論的問題事關戰爭或帝國時,雅典的移民點和羅馬人稱為‘公有地’的東西從不曾遠離公民們的意識。”3

芬利的看法涉及民眾參與政治帶來的城邦政治的重要特點:無論是內部利益的分配、職位的爭奪,還是對外政策,所有重要的問題,城邦都需要尋求民眾的支持,進行某種程度的操縱。而窮人和富人在相關問題上,立場經常不一致。因而為維護本階層的利益,各個階層都力圖掌握國家權力,通過國家剝奪對手。他們的代表人物則具體表達這種訴求,為了權力進行操縱。然而由于城邦的輪番為治原則,任何人都無法長期掌握權力。因此,每次遇到重大問題,相關人士都需要根據情況采取行動。這時,政治領袖們除私下依靠朋友或親人勢力外,更重要的是要贏得全體公民的支持,因此斗爭的主要場所是公民大會,或如韋爾南所說,“城邦意味著全體公民都參與公共事業的管理,所有集體活動都具有完全的公開性”。4 所有的事情,都要讓所有人看到。因而每次遇到重大問題,都意味著城邦內部可能因為意見的不同而爆發沖突。對城邦政治來說更糟糕的是,每個城邦似乎總是面臨重大的問題。以古典時代的雅典為例,“極少有幾個年份(肯定不會有連續十年期間)沒有出現重大議題:兩次波斯入侵、完成民主化的進程、建立帝國過程中的一系列措施、伯羅奔尼撒戰爭(進行了二十七年)和兩次寡頭政治時期、無休止的外交策略的爭論、公元前4世紀的戰爭以及相伴隨的財政危機,所有這些問題在腓力和亞歷山大當政的幾十年里達到頂峰”。5 其他城邦也許沒有那么忙碌,尤其是有些不夠民主的城邦,公民大會不太召開,但因為它們也會不同程度地遭遇外來入侵或內部問題,必然也會在內部或民眾中進行這樣那樣的博弈、爭論乃至沖突。因此,城邦政治本質上是在沖突中解決相關問題。“在一個他們(即希臘人)那樣透明的、面對面的體系中,每次就重要政策問題進行的投票,都有爆發沖突(stasis)的危險,或如已故偉大的尼科萊·洛侯精彩闡述的那樣,事實上是沖突某種克制的表達。”6

由于所有重大問題都需要在公民大會上討論,發生沖突的原因非常多樣。例如,雖然發動戰爭這個原則性問題可能不會有爭議,但在何時發動戰爭、出動多少軍隊、應當征集哪些公民參戰、采用什么戰略、戰后何時簽訂條約、以什么條件簽訂條約、戰利品如何處置等問題上,公民之間都有可能發生沖突。1 在國內問題上,如何處理債務問題、如何分配一筆突然獲得的收入、制定什么法律、條文該如何設計等,也都可能引發沖突。這些沖突多數時候表現為在公民大會上的辯論,但當利益糾紛重大時,沖突可能演變為武力斗爭,甚至公開的內戰。無論哪一派獲勝,幸存的失敗者面臨的都可能是流亡。流亡者的數量根據城邦公民人口規模和卷入者的數量不同,會有所不同,但通常都會有數十人或數百人。2 當斯巴達國王克萊奧麥奈斯在公元前508年第二次到達雅典時,他指名流放的雅典人就達到700家。有些時候,家族內部的沖突可能升級為城邦層面的沖突,進而出現失敗者不惜引狼入室的極端案例。3

基于此,當我們發現公民之間的沖突伴隨著城邦的始終時,并不會感到奇怪。荷馬史詩中,特洛伊人面對希臘人的討伐,在是否交出海倫的問題上,顯然存在沖突。在希臘人陣營中,對于如何處理太陽神祭司贖取女兒的要求,后來還有如何處置希臘軍中爆發的瘟疫,阿伽門農先是與阿凱亞人普通大眾、后來與阿克琉斯爆發了沖突。當奧德修斯誅殺大批求婚人后,伊大卡內部同樣爆發了劇烈的武裝沖突。4 古風時代沖突的例證更多,而且很多人為在沖突中取得勝利,不惜勾結外來勢力。除萊斯沃斯沖突外,麥加拉的泰亞格尼斯以屠殺富人牲口獲得支持,建立僭主政治。斯巴達的所謂“處女之子”試圖革命,陰謀敗露后被送往海外殖民。雅典的庇西特拉圖在第二次被驅逐后,在國外召集武裝力量,于公元前546年以武力手段奪取政權。公元前514年希帕庫斯被刺后,克里斯提尼等人逃亡,后試圖武力返回,但遭遇失敗,竟賄賂德爾菲祭司促使斯巴達出兵,最終靠斯巴達力量推翻了希皮亞斯。但在隨后的政治斗爭中,伊薩戈拉斯再度求助于斯巴達的力量,由此引發了斯巴達的第三次武裝干涉。希皮亞斯被驅逐后亡命波斯,在公元前490年竟然成為波斯人入侵雅典的向導。在海外的希臘人殖民地,沖突也是常態:“在最早的成文法典頒布之前及其之后一段時間,意大利和希臘世界城市的生活是持續的人際沖突。”“大量人際沖突被用來追求據信的權利。”5

類似的事件,即使在公元前5世紀雅典和斯巴達各自掌握希臘世界部分霸權時,也沒有停止。在雅典,公元前479年普拉提亞戰役期間就出現過反對民主政治的陰謀,幸被阿利斯泰戴斯發現,受到及時處置。6 埃菲亞爾特斯改革剝奪了戰神山議事會的權力,倡導改革的人后來卻被暗殺。公元前457年雅典人不惜冒險與斯巴達人在塔納格拉決戰,據傳也是因為內部有人打算利用斯巴達的力量推翻民主政治。7 公元前411年,雅典寡頭分子發動政變,建立所謂的“四百人政府”,但因統治過于殘暴和無能,很快被推翻。伯羅奔尼撒戰爭結束后,“三十僭主”是依靠欺騙和暴力奪取權力,在斯巴達人的支持下維持統治;他們的對手民主派也借助底比斯等的支持以武力反抗,成功恢復民主制。亞里士多德對民主派和解政策的高度評價,8 正說明了和解的難得和沖突在其他城邦的普遍。例如,公元前427年,米提萊奈反叛雅典。但當掌權者被迫把武器發給普通公民以圖對抗雅典圍攻時,拿到武器的窮人立刻要求與雅典媾和,否則他們將自己與雅典談判,迫使發起叛變的寡頭們向雅典投降。9 事實上,伯羅奔尼撒戰爭爆發后,許多城邦內部民主派和寡頭派的爭斗,由于斯巴達和雅典的介入,演變為激烈的內部沖突。在修昔底德筆下,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不僅是希臘城邦兩大集團之間的沖突史,也是城邦內部的沖突史。“革命的野蠻程度超乎尋常,它(即科西拉革命)尤其野蠻,因為它是第一個發生的。在那之后,實際上整個希臘世界都翻轉了,在所有國家中,民主派的領袖都與寡頭派發生矛盾,前者試圖引入雅典人,后者引入拉凱戴蒙人。”隨之而來的,是大量公民的流亡和生命的喪失。“從來沒有過這么多的城邦被攻陷和被摧毀,有些是被野蠻人摧毀的,有些是由希臘人自己相互戰爭時摧毀的;有些城市被攻占后,還經歷了居民的變化。從來沒有如此多的人被流放,從不曾有如此多的流血。有些是由于戰爭本身,有些是由于公民間的沖突。”1 埃庇丹努事件作為引起戰爭的借口,就是由內部沖突引發的:在內部沖突中,民眾流放了貴族,貴族聯合蠻族進攻城邦;民眾轉而向科西拉求援,遭拒絕后又向科林斯求援,由此引發了后來的科西拉內戰和波提戴亞事件。標志著戰爭爆發的偷襲普拉提亞事件,也與內部沖突有關:其中一派希望借助底比斯的勢力奪取權力,讓普拉提亞重回底比斯陣營,因而與底比斯人合謀,在夜間打開了普拉提亞城門,將底比斯人放了進來。戰爭爆發后,城邦內部的沖突更加頻繁,最為血腥的無疑是科西拉內戰。在麥加拉、薩摩斯等城邦,也都曾爆發規模不等的沖突。2 戰爭結束后,斯巴達的獲勝、部分流亡者的回歸,并未終結城邦內部的沖突,反而使之惡化。最典型的是雅典的“三十僭主”統治,迫使大批民主派逃亡底比斯,引發了民主派和“三十僭主”之間公開的武裝沖突,最終的結果是民主派取得勝利,雅典也重新恢復了民主政治。到公元前4世紀,雅典和斯巴達雙雄的霸權被打破,城邦內部貧富分化和財富集中較公元前5世紀更加突出,導致公民間的沖突更加頻繁,更加殘酷,引入外援也更加常見。外部勢力和內部沖突的相互作用,使得公元前4世紀的希臘世界更不穩定,甚至斯巴達那樣歷來被視為穩定典范的城邦,也爆發了基納東陰謀。雖然斯巴達成功鎮壓了反叛者,但科林斯和阿爾戈斯沒有那么幸運,它們爆發了大規模的屠殺事件,且每次屠殺事件中都有上千名公民喪生。3 這個時期沖突的激烈程度雖然未必超過公元前5世紀,但貧富之間的沖突顯然更加激烈,以致戰略家埃奈亞斯建議,一旦遭遇圍城,守城者要減少或完全免除債務人的利息,并給那些有需要的人提供生活必需品,以確保窮人的忠誠。4 在回顧了古風時期到古典時期希臘城邦內部沖突的案例,分析了沖突的可能原因后,格爾克指出,由于缺乏代表制度,加上城邦公民人數寡少,政治是個人必須參與的行動,而且非常容易觸及根本利益,導致“沖突是希臘歷史中一個極其基本的因素”。5 林托特也注意到,普通公民更大程度地卷入政治,與公民之間沖突的發展存在聯系。6 張新剛明確指出,政治向全體公民開放,“實質上都是將城邦內部的分歧明確化和公開化,在這個意義上,政治與城邦內亂是孿生兄弟”。7

四、強制手段在城邦中的缺位

面對公民內部激烈的沖突,本來在表面上可以凌駕于社會之上緩和沖突、維持秩序的希臘城邦國家,8卻經常束手無策,因為城邦既無職業軍隊,也無維持秩序的警察,更無職業官僚。

軍隊是古代國家最重要的強制手段。但希臘城邦沒有職業軍隊,只有由公民自備武裝組成的公民兵。這些人的主要身份是公民,戰時才臨時受召組成軍隊,并在公民選舉的、基本一年一任的官員指揮下作戰。一旦戰事結束,他們自動解甲歸田,再度成為公民。這支所謂的“軍隊”的主要用途是對外擴張,或防御其他城邦對本邦的侵犯,除特殊情況外,一般不得用來對付公民。“直到城邦為君主制取代為止,軍隊并不用于大規模的警察行動。”9 而且在和平時期,不管是希臘城邦還是羅馬共和國,實際上連軍隊都不存在。一旦那些擁有武裝力量的公民起來反抗城邦當局,無論是寡頭政府,還是民主政府,都沒有足夠的力量對付反叛者。如公元前411年雅典的“四百人政府”,或公元前404—前403年雅典的“三十僭主”。“四百人政府”依靠寡頭分子們的暗殺和恐嚇手段掌權,“三十僭主”主要依靠斯巴達軍隊以及少量年輕貴族的支持。1 但一旦公民情緒翻轉,他們也只能下臺。事實上,在“四百人政府”被推翻的過程中,除在薩摩斯的艦隊一度打算殺回雅典(后被阻止)和弗利尼庫斯被暗殺外,我們并未看到雅典人采取激烈的暴力行動,而只是通過公民大會的決議,“四百人政府”被正式廢止,所謂“五千人政體”產生。從“五千人政體”到民主政治恢復,好像也沒有動用暴力。現代國家最重要的強制手段,在希臘城邦中是缺位的。

警察和監獄在古代希臘城邦中雖然存在,但作用非常微弱。“古代城邦并沒有警察隊伍,僅有一小群公共奴隸,供包括從執政官到市場檢查在內的不同官員差遣。”2 恩格斯提到的雅典用來控制公民的“憲兵隊”,應當就是雅典國家的300名所謂西徐亞人“警察”。但他們與現代警察存在根本的不同,他們原本是雅典國家購買的奴隸,協助執政官等從事某些維持治安的工作,既沒有自主偵查權,更沒有主動抓捕公民、處死公民的權力。3雅典另有一個由11人組成的所謂“警吏”,但他們顯然也非現代意義的警察,甚至不是專業的獄卒。這些人由抽簽產生,一年一任,主要責任是看管已經被監押的人,如欠國家債務的人,因盜竊、綁架和行劫等被判刑者,并負責處死那些死刑犯。他們是雅典整個公民隊伍的一部分。4 此外我們還應注意,雅典的確有監獄,但一般來說監禁的時間不會太長。債務人清償債務后會被釋放;死刑判決一旦做出,除非有特殊情況,一般會馬上執行。5 因此,現代國家必然存在的警察、治安力量,在古代雅典是缺位的。在其他希臘人城邦,也沒有證據證明它們的存在。

常設的官僚機構是古代國家維持秩序最重要的力量。古代希臘城邦有許多官員,其中的部分官員,如雅典的執政官、港口監督、市場監督、度量衡監督等,都有一定執法權。伯里克利在陣亡將士國葬典禮上自豪地宣稱,“我們服從那些掌權的人和法律”。6 將掌權的人和法律并提,暗示雅典官員有強制權。雅典人能夠征兵、征稅、維護海軍、實行公益捐獻制度,除道德壓力外,顯然都需要由擁有一定強制權的人具體負責。7 執政官在上任時要發表聲明,“一切人應繼續執掌在他上任前他們所執掌的那些掌有物和權力,直到他任終為止”。也許為履行職務需要,他和王者執政官以及軍事執政官一道,各有兩位助理。他還初審諸如涉及虐待孤兒和女繼承人、損害孤兒財產等案件。王者執政官、軍事執政官和司法執政官也各有一定的司法權,盡管基本是預審的權力。8 除這些官員外,“五百人議事會”也是一個重要的常設機關,它最初可以審判官員,還可以通過罰金、監禁和死刑判決等制裁公民和官員。雖然“五百人議事會”后來失去了這些權力,但“官吏的審判,在大多數情形下,是由議事會來進行的”。9 在公元前415年的瀆神案調查中,“五百人議事會”和官員們都發揮了重要作用,普通公民也被動員起來,為保衛雅典國家拿起了武器。10 戰神山議事會雖然在埃菲亞爾特斯改革后失去了大部分權力,但仍保有審判殺人罪案件的權力。到公元前4世紀,戰神山議事會還獲得了調查貪污等案件的權力。

但是,我們必須指出,上述這些所謂的官員以及議事會議員都并非職業官僚或政治家,而是公民群體的一部分。他們大多通過抽簽或選舉產生,一年一任,而且不得連任,這體現了公民輪番為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直接民主原則。即使是帶有代表色彩的議事會,也是一年一任,最多連任一次。這意味著在10年的時間里,大約有5000雅典人擔任過議事會議員,占極盛時期全體公民人數的10%左右。如果公元前4世紀雅典公民只有兩萬人左右的估計正確,則意味三十歲以上且屬于第三等級及其以上的公民,多數有機會出任議事會議員。因此,芬利指出,議事會并非代表機構,“雅典人遵循的是輪換原則,而非代表原則,因此進一步強化了公民大會的直接民主”。1 根據雅典人官職的數量和種類推算,即使一個雅典人把所有官職(將軍例外)都擔任一遍,也不會超過10年。在其他大多數時間里,他就是一個普通公民,是被統治者。但這個被統治者有一項重要權利:在公民大會中投票,其中每年有10次機會就官員是否稱職進行表決。一旦某個官員有一次被表決不通過,他就可能被送上法庭受審。2 因此,雅典的大小官員絕非職業官僚,而是不斷輪換的公民,并且處在不擔任官職的公民的嚴格監督之下。官員對公民的強制權力,幾乎可有可無。

古代城邦解決內部沖突的基本手段是法律,以及與執法相關的司法系統。從荷馬時代起,在廣場上處理自由民之間的案件似乎就成了慣例。在阿克琉斯的盾牌上,就刻畫了一幅長老們判決殺人糾紛的場景。3 公元前7世紀,許多城邦開始頒布法律,調整公民之間的權利分配。克里特島小城德萊魯斯的法律規定,該邦最重要的官職科斯摩斯的重要職能是司法審判。如果科斯摩斯違規連任,他將喪失公民權,而且他做出的所有判決,都將以雙倍的懲罰報應在他本人身上。雅典的德拉古立法對過失殺人和故意殺人規定了不同的審判方式,且就和解的達成做了具體安排。4 后來梭倫的立法,也通過取消債務、調整制度,以緩和貴族和平民之間的沖突。在約屬公元前6世紀前期的開俄斯銘文上,有公民可以就司法判決向議事會上訴的規定。5 到古典時代,更多城邦頒布了法律。因而古代作家和現代學者公認,城邦治理的基本原則之一是法治。“在雅典,無論是雄心勃勃的政治家,還是敵視政治的哲學家,都共享對法治的信仰,因此每個人都將自己對法律的忠誠置于對官員的服從之上。”6 即使是被許多學者認為民主過度發展、不守法律的雅典人,在整個古典時代,也都十分注意遵守相關法律。伯里克利自豪地宣稱,在解決私人之間的糾紛時,所有雅典人在法律面前都是平等的。在斯巴達,按照流亡國王戴馬拉托斯的說法,斯巴達人對法律敬畏的程度,要超過波斯臣民對波斯大王的恐懼。7

為貫徹法治原則,一些城邦組建了司法系統。在阿爾戈斯,針對將軍的審判往往有全體公民參與。在斯巴達,法律主要由監察官和長老會執行。那里的確存在國王等操縱法律的情形,但從總體上看,不管是國王還是普通人,一旦違背法律,都會受到審判。8 雅典從梭倫開始就規定公民可以向民眾法庭上訴,但那時的民眾法庭,或許主要指公民大會。文獻中這類案例的寡少,證明相關上訴不會太多。但在公元前462年埃菲亞爾特斯改革后,因為戰神山議事會的權力被剝奪,大部分司法權力被轉給民眾法庭,古典時代的民眾法庭最終發展成熟。此外,為處理鄉村案件,雅典還設立了巡回法庭。從簡單的財產和鄰里糾紛,到立法糾紛和叛國案件,都由民眾法庭審理。而且從現有法庭演說詞看,雖然訴訟中雅典人會把許多似乎與案件無關的內容塞進來,但雅典法庭總體上較好地起到了調解糾紛、維護國家穩定的作用。9因此,法庭也成為雅典國家的重要象征,重要到一個老農在看到地圖上標注的雅典城時,因為沒有看到地圖上有法庭,而懷疑地圖的真實性。10

然而,另外一些情況讓我們有理由懷疑,在雅典,法律到底有多大的約束力。首先,在雅典家庭中,婦女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親屬之間絕大多數的糾紛通過私人途徑解決,根本不會提上法庭,且婦女、兒童和奴隸沒有資格提起訴訟;即使他們受到虐待,也沒有資格提起訴訟,除非有人愿意代替他們提出訴訟。奴隸作證甚至需要先行鞭打,以確保奴隸說真話。這些邊緣群體的需求,很可能受到壓制或被忽視,直到他們無可忍受,直接訴諸暴力或逃亡。其次,即使公民提起訴訟,但被告是否出庭、法庭判決后的具體執行,都需要由原告采取措施,“逮捕罪犯和其他不法之徒之類的事情……一般……都交由那些已抓獲罪犯或知道罪犯所在的人自由處置。由此,逮捕人成了一種典型的私力救濟的例子,因為那需要使用武力”。1 “維持秩序的工作是通過私力救濟與自我防衛的方式,即在朋友、鄰居以及家族朋友的幫助下實現的。”2最后,雅典國家并無公訴人制度。即使是公開違反國家法律的行為,大部分情況下也依靠普通公民的個人舉報;遇到立法或其他重要案件,也依賴個人提起的訴訟,而非國家公訴。由此,在雅典出現了一個特殊群體:舉報人。這些人的舉報并非完全出于公心,有些純粹是為了通過指控獲得被告的財產,或者獲得國家給予的獎勵,以致他們一度在某種程度上成為雅典的公害。“三十僭主”籠絡人心的最初措施之一,就是“鏟除勒索者和存心不良的諂媚人民的人”。3 結果,“維持秩序的大部分工作,從調查犯罪到起訴,都由公民自己完成”。4 因此,“我們可以將法庭視為一種公開的非暴力機構,用來確定各方當事人的社會地位”。5 一旦涉及根本性問題,例如爭奪城邦領導權失敗,則人們很可能訴諸法律之外的手段。

城邦的法律不僅存在眾多不足,而且還會隨著形勢和環境的變化不斷被修訂,“因為法規必定是一般性的,而行為則是個別的。由此可以得出,有時在某些情況下法律應當有所變化”。6 然而,法律由誰來修訂、向哪個方向修訂,難免受到掌權群體的影響并出現偏頗。更常見的情況是,那些權力或能力足夠強大的人,尤其是精英階級的人士,擁有相當豐富的資源,有可能不顧法律自行其是,此時法律很難形成有效的制約。據說梭倫時代的阿納卡西斯已經提出類似問題:當梭倫正在編訂法典時,阿納卡西斯知道梭倫的意圖后,“就笑他,說他妄想用寫成的法律來制止公民的不義行為和貪婪;這種法律好像蜘蛛網,只能纏住那些落在網里的弱者,但是遇到富人和權貴,就會被扯得粉碎”。7 在批評柏拉圖的《理想國》時,亞里士多德敏銳地指出,如果法律不能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則當國家中有些人不滿意時,國家作為整體也不可能幸福。8 他還意識到,法律本身可能不公正。例如,在由窮人掌權的城邦,窮人會仗著人多勢眾瓜分富人的財產;而在由少數富人掌權的城邦,或者由僭主掌權的城邦,法律本身也不會公正。在這種情況下,本來就缺乏強制資源的城邦,其法律也不可能得到所有人遵守。對于不遵守法律的人,城邦有時也無力采取行動。如果對立雙方都是強有力的人物,則可能導向武裝沖突。因為“法律本身也會帶有寡頭制或平民制的色彩”,每種政體都會制定維持或保全現行政體的法律。9 一旦涉及重大利益糾紛,則無論是平民還是貴族,都有理由不服從對方制定的法律,由此也會導致沖突。希臘城邦對和諧、兄弟情誼的不斷強調,正暗示了公民內部難以達成和諧。10 到公元前4世紀,“重新分配土地”和“取消債務”口號的反復出現,以及相應做法在科林斯同盟盟約中被明確禁止,都說明沖突已成為那時的典型現象。11

五、解決沖突的嘗試:從直接沖突到陶片放逐法

由于不同階層的公民之間存在利益糾葛,城邦維持秩序的強制能力有限,法律也不足以強令所有人服從,沖突成為城邦的常態。希臘人為此發明了一個專門的術語“stasis”,以概括公民之間的沖突。古風時代,由于城邦政治競爭屬于零和游戲,公民內部的沖突,特別是精英階層內部的沖突,經常以消滅或流放對手為基本手段。這種解決方式成為常態,還與希臘城邦的直接參與體制有關。城邦缺乏現代傳媒手段,一個人政治權利的行使,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能否直接參與城邦的政治進程。即當事件發生時,他能否在場并直接施加影響。這也就是邁耶所說的“在場性”。一旦離開城邦,他將不在現場,就失去了行使政治權利的機會。長此以往,他也將失去政治影響力。相應地,打敗對手的手段是通過人身消滅或流放,將對手從整個政治進程中排除。然而,由于城邦實行的公民兵制度和精英階層之間的相對平等,政治上的勝利者往往難以占據決定性優勢,不管是寡頭群體還是平民,1 他們只能滿足于將對手以和平手段送出國境或流放。送出國境有時采用殖民的名義,例如斯巴達的所謂“處女之子”密謀泄露后,因他們本來就是斯巴達人之子,且人數眾多,斯巴達人無法鎮壓或消滅,只好把他們送到塔倫同去殖民。2 根據希羅多德的說法,雅典的米爾提亞戴斯去色雷斯的克爾索奈斯殖民,源自他對庇西特拉圖僭主政治的不滿。3 但更多的時候,勝利者在無法消滅對手時,會將對手趕出城邦,流放由此成為更經常采取的手段。有些失敗者因為不愿看到對手得勢,也愿意暫時或永久離開。

于是,流亡者成為希臘世界常見的現象。其中最著名的,是本文開頭提到的米提萊奈的阿爾凱伊歐斯。因參與反對僭主的陰謀失敗,阿爾凱伊歐斯被流放,以致無法參與米提萊奈政治:“我這不幸的人,再也不知城內的動向,如今活著,擁有鄉下佬的命運……我此刻渴望聽到集市上傳令官呼喚長老、召集議會的聲音;這是父親、以及父親的父親年邁時曾享有的權利,在互不相讓的黨派斗爭中,仍力圖保護每一個公民,而我如今卻被驅逐出城,流亡到遙遠的邊境……”4 因此,他極其渴望返回米提萊奈,為此不惜和同伙接受呂底亞人2000金幣,招募雇傭軍與自己的祖國作戰。由于阿爾凱伊歐斯等人的活動,城邦陷入內戰,而且有外部勢力介入。所幸米提萊奈在皮塔庫斯的領導下足夠強大,成功擊退了阿爾凱伊歐斯及其雇傭軍的進攻,確保了城邦的獨立和穩定。5 然而也有一些城邦,如麥加拉等,因為不同派別反復沖突,經過長期的動蕩也難以達到穩定的秩序,在民主政治和寡頭政治之間來回搖擺。亞里士多德提到,麥加拉民主派將域邦中的顯赫人物盡數流放,導致流亡者數量大增,他們聯合起來殺回麥加拉,奪取政權后建立了寡頭政治。6 學者們一般認為,麥加拉在古風時代經常爆發沖突,精英階級的流放和回歸成為常態。7 事實上,直到古典時代,由于夾在雅典和科林斯兩大強國之間,麥加拉仍存在不同程度的沖突,其中有些出現在精英階級之間,有些則出現在精英和大眾之間。比奧提亞地區因雅典的干涉,在公元前5世紀一度建立民主政治,寡頭分子自愿或被迫流亡。但隨著流亡者的回歸,尤其是在他們戰敗雅典后,比奧提亞重回寡頭政治。8 可以想見,原來的民主派的領袖們如今成了流亡者。“大王和約”簽訂后,底比斯精英階級內部爆發了沖突,大約300人被迫逃亡雅典。但在公元前379年,部分流亡者潛回底比斯發起革命,奪取權力后建立了民主政治。阿爾戈斯則因公元前494年對斯巴達戰敗,部分邊民被納入公民隊伍,形成了民主政治。但當陣亡者的兒子們成人后,他們又驅逐了那些可能是新近獲得公民權的人,于是又制造了一批流亡者。后者并不愿放棄,以邁錫尼或太林斯為基地,長期與阿爾戈斯作戰。9 總之,在許多城邦,一旦發生政治沖突,隨后必然發生流放或流亡現象。范韋斯就此評論說,暴力和貪婪是城邦政治中的一個結構性現象,“精英階級之間的暴力斗爭常見,并且程度不等地涉及若干群體的人的流放或武力回歸。因此,在希臘的許多地區,如同在麥加拉一樣,權力和財產,隨著它們被放棄、攫取和再收回,肯定一直在換手”。1 格雷也認為,“從古風時代到古典晚期,希臘城邦的公民一直有被他們的城市驅逐的危險。流放會以許多不同的方式、在不同時期、以不同的頻率發生”。2 公民既可能因為法庭的正式判決流放,也可能為避免政治迫害,被動選擇流亡,或因為內戰等原因流亡。上述簡要的分析,證明學者們的概括有相當的合理性。

流亡者之所以不斷希望返回,為此甚至不惜借助武力或其他城邦的力量,還因為在希臘城邦制度下,流亡者幾乎沒有可能成為其他城邦的公民——他總是一個流亡者,處境相當悲慘。他不僅無法參與本邦的政治,喪失利用自己財富的權利,無法與親屬聯系,而且因為背后缺少城邦的支撐,其生命安全也得不到基本保障。阿克比亞德斯聲稱,“流亡期間,他是必然性無助的奴隸,每天處在喪命的危險中,在無可選擇時,被迫去討好那些他恨之入骨的人”。3 在這個背景下觀察雅典的陶片放逐法,我們會得到與普魯塔克等相當不同的認識。4 盡管目前的研究更傾向于認為陶片放逐法可能是公元前5世紀80年代雅典某個不知名政治家的發明,與通常認為的民主政治誕生的時刻——克里斯提尼改革——有20年左右的距離,但它的精神是克里斯提尼的,那就是由全體公民決定政策的選擇和政治家的命運,因而它是人民主權的重要表現形式。5 在公元前5世紀雅典解決城邦內部沖突、維護城邦穩定的進程中,陶片放逐法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

首先,陶片放逐法的投票程序和決定的做出,確保了它是全體公民的決定。據亞里士多德記載,每年第六屆主席團開會時,公民大會舉行一次特別投票,就當年是否實行陶片放逐做出決定。如果投票的結果是肯定的,則在第八屆主席團開會時再舉行一次公民大會。那時雅典公民會把他們希望流放的政治家的名字刻寫在陶片上,投入特定的票箱。如果參與投票的公民超過6000人,則得票最多者將會被流放國外十年。因此,流放的決定與古風時代解決政治沖突的方式不同。那時的沖突帶有派別色彩,趕走的是某個或某些人,并非城邦公民中的多數,其公正性不無可疑,因此流亡者有理由要求返回,或者借助外邦武裝力量返回,如阿爾凱伊歐斯和雅典的克里斯提尼。而在陶片放逐法下,放逐的決定出自全體雅典公民。任何一個人,應該都不會挑戰全體同胞的決定。事實上,公元前5世紀被陶片放逐法流放的政治家,都接受了自己被流放的命運。

其次,陶片放逐法的設計,決定了它一般不會被濫用。陶片放逐的啟動和投票本身,需要滿足一定的條件:必須獲得全體公民中的多數同意。即使第六屆主席團同意舉行陶片放逐,但如果第八屆主席團召開的公民大會人數不足6000人,投票也會無效。另外,學者們大體上承認,投票過程中會有某種程度的操縱,需要有一定的組織和發起人。但任何發起投票的人,自己也會處在同樣的危險中。因而,除非有足夠的自信,否則他不會貿然發起投票,他自己也可能成為被流放者。偉大如伯里克利,當他決心訴諸陶片放逐時,也沒有十成的把握。6 而在公元前417/416年的投票中,雅典人本意是放逐阿克比亞德斯或尼奇亞斯,許佩波羅斯在其中可能起了煽風點火的作用。可是由于阿克比亞德斯和尼奇亞斯突然聯合起來,結果是許佩波羅斯本人被流放。7 因此,在陶片放逐法實行的70年左右的時間里,真正被陶片放逐的政治家不過10人左右,平均每7年才有一人。8 這一點與后來敘拉古的橄欖葉放逐法形成對比,后者可能因為使用不當,導致顯赫人物紛紛退出政壇,很快就被廢棄。1

最后,陶片放逐法本身具有溫和的特性。在古風時代希臘城邦內部的沖突中,勝利者對失敗者少有憐憫,要么是人身消滅,更多的是將他和家人無限期流放,沒收他的財產。在這樣的情況下,不難理解那些失敗者不惜借助外力,也要返回自己的國家。但在陶片放逐制下,流放的期限明確限于10年,被流放者的家人和財產不會受到影響。10年期滿后,如果期間他沒有被判處新的罪行,則他可以順利返回。如果他運氣足夠好,中途被召回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如希波戰爭期間的克桑提波斯和阿利斯提德斯、公元前5世紀中期的西門等人,都在流放期未滿時被召回,并且回國后不久就擔任了將軍職務。2 雅典的那些被流放者愿意接受流放,與制裁條件和限期的明確或許有一定的關系,盡管我們對此缺乏直接的證據。但阿利斯提德斯、地米斯托克利和西門等人被流放后,都仍對雅典保持忠誠。阿利斯泰戴斯和西門后來被召回;地米斯托克利雖然被迫逃亡波斯,而且以幫助波斯大王進攻雅典為名獲得了大王贈送的封地,但他并未對雅典采取任何不利行動。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雅典只有陶片放逐一種形式。事實上,雅典還有其他流亡者,他們或者因為某種原因被定罪;或者因被罰巨款無法支付;或者因為其他原因而被迫流亡。伯羅奔尼撒戰爭結束時,斯巴達允許雅典投降的條件之一,是雅典必須召回流亡者。3 雖然大部分流亡者,如修昔底德、許佩波羅斯等,平靜地接受了雅典的流放,但也有阿克比亞德斯和色諾芬等極端的例子。阿克比亞德斯逃亡斯巴達后,煽動斯巴達駐兵戴凱萊亞,建議斯巴達援助敘拉古,這是雅典西西里遠征軍全軍覆沒的重要原因,戴凱萊亞的駐軍也給雅典造成了巨大的痛苦。色諾芬曾作為雇傭兵對雅典作戰,后被雅典人缺席判處死刑,后來他可能一直定居斯巴達。但總體上說,試圖借助外來援助重新返回雅典的流亡者,除公元前403年逃亡的民主派外,仍是少數。但那是“三十僭主”執政的特殊時期。他們濫殺無辜的行為,迫使民主派以及部分相對富裕的人逃亡。而民主派回國后采取的和解措施,在希臘世界是獨一無二的,他們也因此被亞里士多德認為是最具政治家風度和最具榮譽感的一批人。

然而遺憾的是,雅典那樣的城邦終歸極少,絕大部分希臘城邦即使到古典時代仍延續著古風時代處理內部矛盾的方式:斗爭雙方直接對壘,勝利的一方獲得所有權力;失敗者或者被消滅,或者被流放,或者被迫逃亡國外。修昔底德說,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從來沒有如此多的人逃離家園,從來沒有如此多的人遭殺戮,有的就在戰爭當中,有的則是由于沖突之故”。4 色諾芬關于公元前411年到公元前362年希臘歷史的記錄,很大程度上證實了修昔底德的一般概括。擊敗雅典后,敘拉古派出艦隊加入斯巴達一方作戰。然而在公元前410年,敘拉古就流放了他們的將軍赫爾摩克拉泰斯等人。雖然士兵和軍官們都不愿意,但將軍們還是成了流亡者。當呂桑德終于逼迫薩摩斯簽訂投降條約時,也規定將權力交給流放歸來的人。可見,在伯羅奔尼撒戰爭后期,薩摩斯的流亡者人數應該不少。5 伯羅奔尼撒戰爭結束后,斯巴達的霸權并未消滅流亡者,由于斯巴達到處摧毀民主政治和支持寡頭政治,反而導致希臘世界的流亡者數量更多。公元前383年,斯巴達人奪取底比斯衛城并支持極端寡頭制,許多反對派被迫逃亡,其中僅逃亡雅典的就達到300人。6 不過,當底比斯擺脫斯巴達統治、建立民主政治并建立比奧提亞同盟時,奧科美納斯等城邦或者被摧毀,或者被征服,不可避免地又創造了一批流亡者。類似底比斯這樣的例子,在公元前4世紀還有很多。僅僅在色諾芬的《希臘史》中,“流亡者”一詞就出現了90多次,其中絕大部分出現在有關公元前4世紀的不足40年的記錄中。公元前4世紀中期以后,伴隨著馬其頓的興起和征服,許多希臘城邦繼續產生流亡者。可以說,希臘城邦內任何一次較大的政治變動,都有可能產生一批新的流亡者。而希臘世界任何一次大的轉折,例如雅典戰敗和斯巴達霸權的確立、斯巴達霸權被底比斯摧毀、第三次神圣戰爭、馬其頓取得希臘霸權,每個霸主都會支持與本邦類似的政制,從而引發一次希臘世界范圍內的流亡潮。因此,當亞歷山大的使節在奧林匹亞宣布要求各邦召回自己的流亡者時,僅聽到他詔書的流亡者就有近兩萬人。沒有到達奧林匹亞的,恐怕數量更多。他們的歸國引起了希臘很多城邦的政治動蕩,也埋葬了腓力好不容易為馬其頓贏得的好感。

六、結語

古代希臘人的城邦制度賦予了公民直接參與國家管理的權利,激發了希臘人的創造力。雅典的民主與希臘人的思想和文化,至今仍讓人驚嘆。但與這種制度并存的,是城邦強制手段的缺乏、公民內部沖突的頻發和城邦政治的不穩定,以及因此產生的大量政治流亡者。雖然政治沖突以及隨之產生的流放并非希臘城邦獨有,而是文明時代人類社會經常出現的現象,但如希臘城邦那樣普遍的,在古代世界其他文明中并不多見。希臘人的確設計出一些辦法試圖緩解公民內部的沖突:政治實踐者希望通過重構公民隊伍,建立公民間的友愛關系,克服可能出現的沖突;理論家如柏拉圖提出了更加激進的方案,希望通過取消統治階級的私有財產和個體家庭,消除統治階層之間的內訌。1 但終城邦之世,希臘人終歸沒有找到既能讓公民們積極參與城邦政治、又能讓公民們和諧相處的路徑。友愛、和諧原則在利益沖突面前,顯得異常脆弱。內部沖突似乎成為希臘城邦難分難解的“伴侶”,并左右了希臘人對政治的思考,“從埃斯庫羅斯的《奧瑞斯提亞》三部曲開始,到伯羅奔尼撒戰爭期間出現的從禮法-自然關系下的權力政治視角的思考,再到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為代表的古典政治思想,都將城邦內亂視為要應對和回應的首要理論難題”。“內亂構成了希臘城邦政治形塑自身秩序的基本語境,也構成了政治思想最重要的議題。”2 只有雅典和斯巴達那樣的大邦,通過控制和剝削其他城邦,一度達到政治穩定。但直到希臘化時代,希臘人仍一方面與馬其頓周旋,另一方面繼續內部爭斗,終于把自己和馬其頓都變成了羅馬人征服的對象。歸根結底,公民集體參與政治的城邦理想與城邦本身缺乏必要的資源,構成了一對無法解決的基本矛盾,導致公民內部因利益糾葛而不斷爆發沖突。誠如朗西曼所指出的,與羅馬或威尼斯比較,希臘城邦在制度、經濟和意識形態上的民主性,注定使它們缺乏擴張的資源和動力。在面對馬其頓和羅馬這類強權時,無法走向帝國的城邦無法逃脫滅亡的命運,3 盡管當羅馬人到來時,城邦已不復是舞臺上的主角。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and Conflicts Among Citizens

in Ancient Greek City-States

YAN ShaoXiang

Abstract: The frequent occurrence of political exile in ancient Greek city-states can be attributed to the fundamental characteristics of city states as citizen states. Although the city-state functioned, to some extent, as a machine for slave owners to control slaves, the citizen body, being the ruling class, was fragmented into distinct factions due to varying statuses and interests, leading to severe internal conflicts. The interests disputes among them manifested as continuous internal conflicts within the political strata of the city-state. Facing such a serious situation, the city-state attempted to regulate it through legal means, including the introduction of the pottery exile law. However, the deep-seated internal conflicts among citizens were difficult to reconcile, and the city-state lacked a bureaucratic system and security forces to effectively address these issues. As a result, throughout the history of the city-states, the ancient Greeks were unable to completely eliminate the conflicts and political exiles arising from internal conflicts.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among citizens was not only the foundation of the vitality and prosperity of Greek city-states, but also made conflicts and political exile a common feature of city-state politics.

Key words: ancient Greece; city-state citizens;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責任編輯:中" "和)

基金項目:中國歷史研究院絕學扶植項目“西方古典學”(2024JXZ008)

作者簡介:晏紹祥,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 100089)。

1 荷馬:《伊利亞特》,羅念生、王煥生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55頁。

2 Sara Forsdyke, Exile, Ostracism, and Democracy: The Politics of Expulsion in Ancient Greece, Princeton and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5, pp. 39-48; Denys Page, Sappho and Alcaeus: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Ancient Lesbian Poetry, Oxford: the Clarendon Press, 1955, pp. 197-209.

1 D. M. 劉易斯等編:《劍橋古代史》,第6卷,晏紹祥、李永斌、崔麗娜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941—945頁。

2 希羅多德在談到克里斯提尼改革時,根本沒有提到陶片放逐法,因而許多現代學者對此恰當地表示了懷疑。參見晏紹祥:《雅典陶片放逐法考辨》,《世界歷史》2017年第1期;C. H. Hignett, A History of the Athenian Constitution to the End of the Fifth Century BC, Oxford: the Clarendon Press, 1952, p. 164。

3 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90頁。

4 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第191頁。

5 例如行軍時幫助運送武器和給養,上戰場后幫助修筑工事或協助穿戴甲胄等,參見Yvon Garlan, Slavery in Ancient Greece, translated by Janet Lloyd, Ithaca and Lond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8, pp. 163-173。

6 如公元前406年,雅典解放部分奴隸后將他們征調入水師成為槳手;在西西里的一次奴隸起義中,起義的奴隸因為被敘拉古將軍赫爾摩克拉泰斯承諾給予自由,且許諾他們加入重裝兵和支付工資,才答應和當局談判。參見Xenophon, Hellenica, I, 6, 24;Polyaenus, Strategems, i, 43, 1; 唐納德·卡根:《雅典帝國的覆亡》,李雋旸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378頁。

7 黑勞士在溫泉關戰役和普拉提亞戰役中已經作為輕裝兵出現。至少從伯羅奔尼撒戰爭起,斯巴達人開始使用黑勞士作為重裝步兵,但那可能是在解放他們之后。關于因解放加入軍隊的“新公民”,參見Nigel M. Kennell, Spartans: A New History, Oxford: Basil Blackwell Publishing, 2010, pp. 82-83, 85; J. F. Lazenby, The Spartan Army, Barnsley: Pen and Sword Military, 2015, pp. 18-19.

1 貝蘭特曾否認希臘城邦作為國家的地位,但顯然難以成立。參見Moshe Berent, “Anthropology and the Classics: War, Violence and the Stateless Polis”, The Classical Quarterly, Vol., 50, No. 1 (Feb., 2000), p. 258。關于貝蘭特觀點的爭論,參見石慶波:《城邦:無國家的社會——關于希臘城邦國家資格的爭論》,《世界歷史》2011年第4期。

2 柏拉圖:《理想國》,郭斌和、張竹明譯,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364—365頁。

3 Xenophon, Hiero, iv, 3. 除特別注明外,古典著作一般譯自洛布古典叢書英譯文。

4 G. E. M. de Ste. Croix, The Class Struggle in the Ancient Greek World to the Arabian Conquest, London: Duckworth, 1983, p. 146; Paul Cartledge, “Rebels and Sambos in Classical Greece: A Comparative View”, in P. A. Cartledge and F. D. Harvey, eds., Crux: Essays Presented to G. E. M. de Ste. Croix on His 75th Birthday, Exeter: Imprint Academic, 1985, p. 46;劉易斯等編:《劍橋古代史》,第6卷,第592頁。

5 劉易斯等編:《劍橋古代史》第6卷,第592頁。

6 Thucydides, iv, 80.

7 Aristotle, Politics, 1269a35-b10.

8 Aristotle, Politics, 1269b8-12.

1 W. G. Runciman, “Doomed to Extinction: The Polis as an Evolutionary Dead-End”, in Oswyn Murray and Simon Price, eds., The Greek City: from Homer to Alexander, Oxford: the Clarendon Press, 1990, p. 348.

2 Mogens Hermann Hansen, “Introduction: the Polis as Citizen State”, in Mogens Hermann Hansen, ed., The Ancient Greek City-State: A Symposium on the Occasion of the 250th Anniversary of the Royal Danish Academy of Sciences and Letters July 1-4, 1992, Copenhagen: The Royal Danish Academy of Sciences and Letters, 1993, pp. 7-9; 16;《自由的文化——古代希臘與歐洲的起源》,史國榮譯,時代書局2015年版,第11、125頁。

3 希羅多德:《歷史》下冊,王以鑄譯,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660、747—748頁。

4 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上冊,陸永庭、吳彭鵬等譯,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247—248頁。希羅多德記錄的話類似。地米斯托克利“痛斥阿德曼托斯以及科林斯人,明白地給他們指出要他們懂得,只要雅典人擁有二百只滿載乘員的船只,那雅典人就是有城邦和比他們的領土還要大的國土”。參見希羅多德:《歷史》(下冊),第685頁。

5 Thucydides, ii, 35-46; vii, 122.

6 在《理想國》第2卷中,柏拉圖構建了一個理想城邦的居民,包括農民、手工業者和商人,還有兒童和教師等。但那是因為柏拉圖把城邦作為一個城市看待。當他論及城邦教育時,他就主張要把詩人從城邦中驅逐出去,因為他們的作品居然讓公民怕死,還把神描寫得同壞人一樣勾心斗角,因此對培養公民不利。參見柏拉圖:《理想國》,第57—73頁。關于公民教育,參見Plato, Laws, 737E-740C。

1 Aristotle, Politics, 1275b18-20.

2 Mogens Hermann Hansen, “Introduction: Polis as a Citizen-State”, p. 16.

3 關于希臘城邦公民的人口規模,參見晏紹祥:《古代希臘民主政治》,商務印書館2019年版,第178—181頁。

4 張新剛:《友愛共同體:古希臘政治思想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449頁。

5 芬利:《古代經濟》,黃洋譯,商務印書館2021年版,第96—99頁。

6 張新剛:《友愛共同體:古希臘政治思想研究》,第58頁。他認為此前希臘盛行的是地主和佃農的秩序,克里斯提尼改革建立了平等的秩序,雅典最終形成了參與式共同體。但至少從梭倫改革允許所有公民都參加公民大會起,雅典應該就可以說是某種形式的參與式共同體了。

7 亞里士多德:《雅典政制》,日知、力野譯,商務印書館1959年版,第10—11頁。有些案件表明雅典人仍關注公民所屬的等級,但只要無人提出異議,就不會成為問題。參見P. J. Rhodes, A Commentary on the Aristotelian Athenaion Politeia, Oxford:Clarendon Press, 1981, pp. 145-146。

1 關于希臘城邦政治一般的民主特性,以及阿爾戈斯、底比斯和敘拉古民主政治的情況,參見晏紹祥:《古代希臘民主政治》,第181—187、518—573頁;關于斯巴達公民之間的不平等,參見Stephen Hodkinson, Property and Wealth in Classical Sparta, Swansea: The Classical Press of Wales, 2000, pp. 65-112; Stephen Hodkinson, “Inheritance, Marriage and Demorgraphy: Perspectives upon the Success and Decline of Classical Sparta”, in Anton Powell, ed., Classical Sparta: Techniques behind Her Success, London: Routledge, 1989, pp. 80-109。

2 晏紹祥:《荷馬社會研究》,上海三聯書店2006年版,第61—68頁。

3 亞里士多德:《雅典政制》,第8、14頁。

4 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上冊,第392—393頁。

5 Pseudo Xenophon,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Athenians, 4-5.

6 柏拉圖:《理想國》,第137頁。

7 Aristotle, Politics, 1310a3-11.

8 芬利:《古代世界的政治》,晏紹祥、黃洋譯,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81頁。

1 芬利:《古代世界的政治》,第144頁。

2 韋爾南:《希臘思想的起源》,秦海鷹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6年版,新版序言第13—14頁、第34頁。

3 芬利:《古代民主與現代民主》,郭小凌、郭子林譯,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40頁。

4 Kurt A. Raaflaub, Josiah Ober and Robert W. Wallace, Origins of Democracy in Ancient Greece, Berkeley and Los Ang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7, p. 166.

5 例如雅典人鎮壓米提萊奈暴動后,如何處置暴動者,就成為克萊翁和狄奧多圖斯爭論的焦點。前者主張處死暴動城邦的所有成年男性,后者主張只處死為首者。雖然兩人并未爆發肢體沖突,但當時的氣氛明顯也是非常緊張。修昔底德說雙方意見的支持者大體相當,但狄奧多圖斯的意見最終取得了勝利。參見Thucydides, iii, 36, 1-iii, 49, 4。

6 Andrew Lintott, Violence, Civil Strife and Revolution in the Classical City, 750-330 BC, 2nd ed., London: Routledge, 1993, p. 257.

7 格爾克有關沖突的著作第一部分搜羅了希臘大陸和愛琴海島嶼中90多個城邦爆發的內部沖突,共100多個案例。如果將他有意排除的雅典、斯巴達和西部希臘人的沖突包括進來,則古典時代不到兩百年的時間里,希臘城邦爆發內部沖突的次數肯定超過兩百例。也就是說,在古典時代,希臘人幾乎每年都會見到某個城邦內部發生沖突。沖突的頻繁,也對希臘人有關人性、政治、世界秩序的看法產生了重大影響。參見Thucydides, I, 24, 4-5; ii, 2, 2-3; Hans-Joachim Gehrke, Stasis: Untersuchungen zu den inneren Kriegen in den griechischen Staaten des 5. und 4. Jahrhunderts v. Chr. München: C. H. Beck’sche Verlagsbuchhandlung, 1985, pp.11-199; Bejamin Gray, Stasis and Stability: Exile, the Polis, and the Political Thought, c. 404-146 BC,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5。

1 荷馬:《伊利亞特》,第2—14頁、第77—78頁;荷馬:《奧德賽》,王煥生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506—512頁。

2 Andrew Lintott, Violence, Civil Strife and Revolution in the Classical City, p. 28.

3 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上冊,第326—327頁。

4 Thucydides, I, 107, 4-6.

5 “無論在公務和私事上,雅典人對于過去災難的處理都表現了歷史上任何民族所未有的最具充分榮譽的和政治家風度的精神。”參見亞里士多德:《雅典政制》,第44—45頁。

6 Thucydides, iii, 2-28.

7 Thucydides, I, 23, 2; iii, 82, 1.

1 張新剛對此有精彩討論。參見張新剛:《友愛共同體:古希臘政治思想研究》,第153—192頁。

2 關于伯羅奔尼撒戰爭以來希臘城邦內部沖突的一般原因和特點,參見劉易斯等編:《劍橋古代史》第6卷,第589—596頁。關于阿爾戈斯和科林斯沖突的具體討論,參見Gehrke, Stasis: Untersuchungen zu den inneren Kriegen in den griechischen Staaten des 5. und 4. Jahrhunderts v. Chr., pp. 32-33; 84-87。

3 Aeneas Tacticus, On the Defence of the Fortified Positions, 14, 2.

4 Hans Joachim Gehrke, Stasis: Untersuchungen zu den inneren Kriegen in den griechischen Staaten des 5. und 4. Jahrhunderts v. Chr., p. 356.

5 Andrew Lintott, Violence, Civil Strife and Revolution in the Classical City, p. 255.

6 張新剛:《友愛共同體:古希臘政治思想研究》,第449頁。

7 按照恩格斯的看法,“國家是承認:這個社會陷入了不可解決的自我矛盾,分裂為不可調和的對立面而又無力擺脫這些對立面。而為了使這些對立面,這些經濟利益互相沖突的階級,不致在無謂的斗爭中把自己和社會消滅,就需要有一種表面上凌駕于社會之上的力量,這種力量應當緩和沖突,把沖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圍以內”。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第189頁。

8 芬利:《古代世界的政治》,第25頁。

9 僭主統治時算是例外,如雅典的庇西特拉圖和敘拉古的狄奧尼修斯等會使用雇傭兵。公元前403年雅典“三十僭主”統治時,也曾利用某些騎士作為隨從,但那屬于例外而非常態。關于僭主使用雇傭兵的情況,參見亞里士多德:《雅典政制》,第18頁、第23頁;A. Andrews, The Greek Tyrants, London: Hutchinson’s University Press, 1956, pp. 107, 135。關于公元前411年政變和“三十僭主”時期利用暴力,以及后來公民反抗的情況,參見Thucydides, viii, 66, 2-98, 2; Xenophon, Hellenica, ii, 3, 11-19。

1 芬利:《古代世界的政治》,第25頁。

2 這是一支由300名弓箭手組成的隊伍,成員都是國家奴隸,只能根據官員的命令執行逮捕。在阿里斯托芬喜劇中曾兩次出場,但結局都狼狽不堪。我們不清楚他們何時被引入雅典,到公元前5世紀末,他們也基本從雅典消失。參見Balbina B?bler, “Bobbis or Boobies? The Scythian Police Force in Classical Athens”, in David Braund, ed., Scythians and Greeks: Cultural Interactions in Scythia, Athens and the Early Roman Empire (sixth century BC–first century AD), Exeter: University of Exeter Press, 2005, pp. 114-122。

3 亞里士多德:《雅典政制》,第54頁。

4 例如阿吉紐西審判后,被判決的6位將軍馬上就被處死。蘇格拉底被判處死刑后,因為判決時阿波羅祭司剛好給前往提洛島朝圣的船只掛上花環,在此期間城邦必須保持潔凈,不能處死犯人,致使蘇格拉底在獄中被監禁了相當長的時間,可能超過30天,但《斐多篇》的行文表明,那樣的情況屬于特例。參見Plato, Phaedo, 57A-58C。

5 Thucydides, ii, 37, 3,

6 張巖:《古典時期雅典重裝步兵的軍事義務與社會強制》,《外國問題研究》2023年第1期。

7 亞里士多德:《雅典政制》,第49—63頁。

8 亞里士多德:《雅典政制》,第30、50頁。

9 關于公元前415年的瀆神案調查,古代記載主要見于修昔底德和安多基德斯。現代學者的討論請見D. M. Lewis, “After the Profanation of the Mysteries:”, in E. Badian, ed., Ancient Society and Institutions: Studies Presented to Victor Ehrenberg on his 75th Birthday, New York: Barnes and Noble, 1967, pp. 177-192; 芬利:《古代世界的政治》,第29頁。

1 芬利:《古代世界的政治》,第94頁。

2 亞里士多德:《雅典政制》,第48頁。那里提到雅典每屆主席團有一次最高會議,“對那些認為辦事好的在職長官投票批準”,也意味著不好的可能被罷免和審判。因議事會劃分為10個主席團,因此雅典官員在他一年的任期內需要10次接受公民的信任投票。

3 荷馬:《伊利亞特》,第495頁。

4 張強:《古希臘銘文輯要》,中華書局2018年版,第18頁。

5 張強:《古希臘銘文輯要》,第41—42頁。

6 Edward M. Harris, Democracy and the Rule of Law in Classical Athens: Essays on Law, Society, and Politic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p. 60. 呂西亞斯將是否遵守法律作為人與野獸的基本區別。希波雷德斯稱,“為了人民的康樂,必須以法律之名而非某個人的威脅進行治理”。埃斯奇奈斯認為,只有遵守法律,民主政治才能安全。哈里斯試圖證明,即使在公元前5世紀民主政治的鼎盛時代,雅典人仍將法治作為治理國家的基本原則,民主和法治兩種理想可以完美協調。參見愛德華·M.哈里斯:《民主雅典的法治實踐》,陳銳、尹亞軍、鐘文財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1—4頁。另請見顧準:《顧準文集》,貴州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80頁;晏紹祥:《古代希臘民主政治》,第186—187頁。

7 Thucydides, ii, 37, 3;希羅多德:《歷史》下冊,第594頁。

8 關于斯巴達法律及其在實踐中的應用,參見Douglas M. MacdoWell, Spartan Law, Edinburgh: Scottish Academic Press, 1986, pp. 123-150。

1 關于雅典法律的著述相當多,有關法庭和維護社會秩序關系的論述,參見Adriaan Lanni, Law and Justice in the Courts of Classical Athen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P. J. Rhodes, “Keeping to the Point”, in Edward M. Harris and Lene Rubinstein, eds., The Law and the Courts in Ancient Greece, London: Duckworth, 2004, pp. 137-158; 哈里斯:《民主雅典的法治實踐》,陳銳、尹亞軍、鐘文財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邦納、史密斯:《從荷馬到亞里士多德時代的司法裁判》,劉會軍、邱洋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15年版,第256—295頁。

2 Aristophanes, Clouds, 208.

3 Virginia J. Hunter, Policing Athens: Social Control in the Attic Lawsuits 420-320 BC,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4, p. 120.

4 Moshe Berent, “Anthropology and the Classics: War, Violence and the Stateless Polis”, p. 261.

5 亞里士多德:《雅典政制》,第40頁。

6 Virginia J. Hunter, Policing Athens: Social Control in the Attic Lawsuits 420-320 BC, p. 134.

7 Robin Osborne, “Religion, Imperial Politics, and the Offering of Freedom to Slaves”, in Virginia J. Hunter and J. Edmondson, eds., Law and Social Status in Classical Athen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p. 76.

8 Aristotle, Politics, 1269a10-15.

9 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第170—171頁。

10 Aristotle, Politics, 1264b15-25.

1 Aristotle, Politics, 1281a35-39; 1309b14-15.

2 張新剛:《友愛共同體:古希臘政治思想研究》,第93頁。在分析了埃斯庫羅斯《奧瑞斯提亞》三部曲中沖突的爆發與解決后,他認為,雖然雅典找到了將城邦公民吸納進共同體的解決機制,但“政治本身并不是秩序的同義詞,恰恰相反,與政治相伴生的就是內亂,所以城邦必須探索和尋找能解決更大范圍邦民沖突的方式。除了廣場上的理性說服之外,從上面的引文可以看到,最后被雅典娜成功說服轉換立場的復仇女神對雅典表達了祝福,提出希望公民們能夠相互友愛”。然而,《安提戈涅》表明,家庭之愛并不能完全解決城邦的沖突。參見該書第93—137頁。

3 劉易斯等編:《劍橋古代史》第6卷,第594頁。

4 林托特指出:“作為群體,德摩斯有力量推翻寡頭反對者,但并不總容易,因為寡頭數量可能達到千人,在一個中等規模的城市中,可能占成年男性公民的八分之一。對任何寡頭群體而言,要壓服德摩斯,可能更加困難。”參見Andrew Lintott, Violence, Civil Strife and Revolution in the Classical City, p. 261。

5 Aristotle, Politics, 1306b29-31.

6 希羅多德:《歷史》下冊,第488頁。

7 恩斯特·狄爾編:《古希臘抒情詩集》第3卷,王揚譯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991頁。

1 安德魯斯:《希臘僭主》,鐘嵩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98—105頁。

2 Aristotle, Politics, 1304b35-40.

3 Sara Forsdyke, Exile, Ostracism, and Democracy, p. 52.

4 Thucydides, I, 113. 1-4.

5 參見晏紹祥:《古代希臘民主政治》,第524—527、545—547頁。

6 Hans van Wees, “Megera’s Mafiosi: Timocracy and Violence in Theognis”, in Roger Brock and Stephen Hodkinson, eds., Alternatives to Athens: Varieties of Political Organization and Community in Ancient Greec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p. 66.

7 Benjamin Gray, Stasis and Stability, p. 3

8 Xenophon, Hellenica, I, 4, 16.

9 在普魯塔克看來,陶片放逐“表面上是對威望和權勢過高的人一種凌辱和貶抑的辦法,但實際上這只是散發嫉妒仇恨情緒的一種溫和的手段”。參見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上冊,第319頁。

10 晏紹祥:《雅典陶片放逐法考辨》,《世界歷史》2017年第1期,第110—117頁。

1 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上冊,第477頁:“他冒險發動了一場斗爭,看他和修昔底德到底誰該被流放,結果修昔底德被趕走,和伯里克利作對的那個政黨就解散了。”

2 據稱雅典人因如此尊貴的法律被用來對付一個微不足道的人,感到非常氣憤,從此將陶片放逐法擱置。也有學者認為,那可能是因為雅典有了違法提案起訴這類法律可以替代陶片放逐制度。參見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上冊,第552—554頁;Thucydides, viii, 73, 3。

3 該法從公元前488年左右首次使用,第一個被流放的是希帕庫斯,隨后幾年連續流放了麥加克萊斯、克桑提波斯、阿利斯泰德斯、地米斯托克利、西門、修昔底德和許佩波羅斯等人。歷史學家修昔底德顯然不是被陶片放逐法流放的。參見晏紹祥:《陶片放逐法考辨》,第110—113頁。

4 晏紹祥:《公元前5世紀中后期敘拉古的民主政治》,《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4期,第28頁。

5 阿利斯提德斯被召回后立刻擔任了將軍職務,在公元前480年的薩拉米斯戰役和次年的普拉提亞戰役中他都是將軍。克桑提波斯被召回后擔任了公元前480年—前479年的將軍,在米卡萊戰役和圍攻塞斯托斯過程中發揮過作用。西門被流放后被伯里克利提議召回,并出任雅典遠征塞浦路斯的統帥,后病死軍中。參見希羅多德:《歷史》下冊,第694—696、702、748頁;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上冊,第324—341、402—404頁;C. W. Fornara, The Athenian Board of Generals from 501 to 404 BC, Wiesbaden: Franz Steiner Verlag GMBH, 1971, p. 42。

6 Xenophon, Hellenica, ii, 2, 20.

1 Thucydides, I, 23, 2.

2 Xenophon, Hellenica, I, 1, 27-31; ii, 3, 7.

3 Xenophon, v, ii, 31.

4 希臘人對城邦和諧、友愛的強調,正是以沖突頻發為背景的。“內亂作為城邦的實質特征,貫穿著從古風到希臘化時期的城邦歷程,是與城邦如影隨形的政治現象。”參見張新剛:《友愛共同體:古希臘政治思想研究》,第16頁。

1 張新剛:《友愛共同體:古希臘政治思想研究》,第17頁。

2 W. G. Runciman, “Doomed to Extinction: the Polis as an Evolutionary Dead-End”, pp. 364-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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