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年說“蛇食”

當談論中國飲食文化時，我們常戲言：“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咱們無一不食。”然而，雖然有的蛇擅長在“水里游”，大部分蛇能在“地上跑”，但在飲食文化中，人們常提及水中的魚蝦和地上的畜類、禽類，蛇類卻很少出場。

為什么蛇沒能成為中餐里的常見食材呢？首先，蛇類偏好濕潤溫暖的環境，主要棲息于我國南方特定地區；其次，蛇肉的處理和烹飪過程比較復雜，很難作為家常菜在民間流行。盡管如此，中國依然有源遠流長的“食蛇”歷史。隨著蛇年臨近，讓我們一起探尋與蛇相關的古代美食文化，也一起了解當代的“蛇食”發生了怎樣的新變化。

食蛇歷史可追溯千年

在遠古時期，人類依賴狩獵和采集為生，對自然界的力量充滿敬畏之心。蛇的活動周期與四季更迭相呼應：春季蘇醒，夏季活躍，秋季收斂，冬季休眠。蛇還擁有極強的生命力，它們形態奇異，行動隱秘，這些特性使其顯得更加神秘。越是神秘的事物就越能引發人們的敬畏，因此，蛇自然而然地成為古人崇拜的對象之一。

中國的蛇崇拜歷史悠久。在我國最早的詩歌集《詩經》中就有“吉夢維何？維熊維羆，維虺維蛇……維熊維羆，男子之祥，維虺維蛇，女子之祥”的記載，意思是夢見熊羆是生男孩的吉兆，夢見蛇則是生女孩的吉兆。在古代奇書《山海經》中，許多神靈的形象都與蛇有關，或蛇身、蛇首，或手持蛇、足踏蛇，或以蛇為裝飾，如“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

福建省的簡稱為“閩”，從“門”中的“蟲”字可以看出蛇在福建文化中的重要性。《說文解字》中記載：“閩，東南越，蛇種。從蟲，門聲。”“蛇種”意味著以蛇為圖騰。福建人崇敬蛇，許多地方至今還保留著蛇王廟，民間也有許多祈求蛇神保佑的活動。

四川古稱巴蜀，今天的四川東部和重慶市的一部分地區就是古代巴國之地。“巴”實際上是指古代傳說中的一種大蛇。《說文解字》中記載：“巴，蟲也。或曰食象蛇。象形。”在今天的巴蜀農村地區，“蛇祖”的故事仍然廣為流傳。

在中國民間，屬蛇的人常自稱屬“小龍”，這不僅體現了人們對蛇的尊重，也揭示了蛇與龍之間的緊密聯系。古人相信蛇有化為龍的神奇能力。《史記·外戚世家》中描述：“蛇化為龍，不變其文。”意指蛇即使變成了龍，其身上的花紋也保持不變。晉代典籍《抱樸子》中記載：“有自然之龍，有蛇蠋化成之龍。”還有一些文獻中記載，龍和蛇本質上是同一種生靈。在《山海經》中，軒轅黃帝被描繪為“人面蛇身”，而在《說郛》中他則是“龍身人頭”。因此，在生肖文化中，蛇已超越了單純的動物形象，成為民族文化的象征。

中國人食用蛇的歷史源遠流長。《山海經》中記載了古代中國南方地區的食蛇習俗：“巴蛇吞象，三歲而出骨，君子服之，已心腹之疾。”春秋時期的《左傳》中也提到了“豢龍氏鹽龍以食”，表明當時已有飼養和食用“龍”（大蛇）的習慣。西漢思想家劉安在《淮南子·精神訓》中寫道：“越人得有蚺蛇以為上肴，中國（指中原地區）得而棄之無用。”南朝的《述異記》中記載，東漢和帝曾將宮中落入的“龍”做成羹分賜給群臣。唐代文學家柳宗元的《捕蛇者說》也說明唐朝人已經意識到蛇的食用和藥用價值。

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中，廣東人和福建人以善于烹飪和享用蛇肉而聞名。從歷史上看，這兩個地區確實是蛇和蛇菜肴的高產地。漢代的《淮南子》和唐代的《酉陽雜俎》等文獻中都提及了廣東人烹蛇食蛇的習俗。北宋地理學家朱彧在《萍州可談》中記載了蘇東坡在廣東食蛇的故事。明代醫學家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寫道：“南人嗜蛇。”1322年，意大利傳教士鄂多立克在《東游錄》中描述了廣州宴席上若無蛇肉，客人會覺得毫無收獲。清代醫學家王士雄在《隨息居飲食譜》中詳細記載了水蛇、蟒蛇、花蛇、蘄蛇等多種蛇類的食用方法。

蛇肉雖美，今已禁食

中國的食蛇文化源遠流長，有著超過2000年的歷史，但蛇肉擁有宴席佳肴的地位不過是近幾百年的事情。在廣東和福建等地，蛇肉曾在當地飲食文化中占據重要的位置。常言道：“秋風起，三蛇肥。”此時食指大動，蛇的各個部位—從蛇肉、蛇腸到蛇皮，都可通過炒、燉、燴、煎、焗、蒸、煲湯等多種烹飪方式，變幻出各式各樣的美味佳肴，色香味形俱佳，有些更成為餐館的招牌菜。福建省蛇蟲資源豐富，當地人民素有舉辦全蛇宴的傳統。宴席上的佳肴包括龍鳳湯、龍虎斗、炒龍排、炒龍蛋、黃龍珠、蛟龍戲水等，這些名目繁多、廣受歡迎的“蛇菜”，搭配特制的蛇醬和蛇酒，共同構成了一席豐盛的蛇宴。

蛇肉不僅味道鮮美，而且營養價值豐富，具有很高的食用和藥用價值。我國最早的藥物學著作《神農本草經》中就有關于蛇入藥的記載。例如，蛇蛻能明目、解毒、清熱，蛇膽具有化風祛痰、療疳殺蟲的作用，蛇骨治療瘧疾的效果極佳，蛇油在民間一直被用于治療水火燙傷、凍傷和皮膚皸裂。

盡管蛇在歷史上曾被食用，并且具有一定的藥用價值，但根據我國現行法律法規，蛇類已被禁止食用。2020年2月24日，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關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動物交易、革除濫食野生動物陋習、切實保障人民群眾生命健康安全的決定》，明確規定食用蛇類等野生動物是違法行為。該決定強調，必須嚴格禁止違法獵捕、運輸、交易野生動物，對違反規定的行為，在現行法律規定基礎上加重處罰。

2023年，有自媒體錯誤宣稱“自3月1日起，可以吃蛇了”，并有多個自媒體推介銷售以蛇為食材的菜肴，這引起了餐飲行業和眾多網民的關注。對此，相關部門明確表示：“蛇類是不可以食用的！”根據《國家畜禽遺傳資源品種目錄（2021版）》可知，蛇類尚未被列入該目錄，因此無論是野生蛇還是養殖蛇，均不可以作為食材加工成餐食。

不久前，上海長寧區一商家因非法銷售蛇類被市民舉報。在突擊檢查中，市場監管部門在該商家的廚房閣樓內查獲65條活蛇，包括眼鏡蛇、王錦蛇等。當事人涉嫌構成刑事犯罪，市場監管部門已將案件移送至公安部門處理。這起事件提示我們販賣、食用蛇類不僅違反了國家的法律法規，還可能涉及刑事責任。

美味營養的“蛇”果蔬

盡管蛇類已被列為禁止食用的動物，但在日常飲食中，我們仍可發現一些名稱中帶有“蛇”字的食品，其中最為人熟知的當屬以“蛇”命名的果蔬。

蛇果

說起帶“蛇”字的水果，很多人會立刻想到蛇果。這種水果在市場上很常見，實際上它是一種蘋果，與蛇并無直接聯系。蛇果原產于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當它被引入中國廣東地區時，由于包裝上僅有英文“DeliciousApple”標識，當地商販便根據發音將其音譯為“地哩蛇果”，隨后簡化為“蛇果”。在印度尼西亞和馬來西亞，蛇果也被稱作“沙臘”。蛇果的原名為“紅元帥”，但這一名稱如今已鮮為人知。

蛇果具有果實碩大、色澤鮮紅、果皮光亮、肉質脆嫩、汁液豐富、香甜濃郁的特點。在眾多蘋果品種中，蛇果以其卓越的抗氧化活性脫穎而出，其果膠和鉀含量在所有水果中也位居前列。蛇果還含有豐富的銅元素，對維持人體正常的造血功能、中樞神經系統健康及毛發的正常生長具有重要作用。在國外，蛇果備受推崇，許多人甚至將每周一天的節食日稱為“蛇果日”，并且認為蛇果具有解酒的效果。

蛇莓

在許多人的童年記憶中有一種鮮紅的野生漿果，它生長在一種郁郁蔥蔥、匍匐于地面的植物上，成為無數人難以忘懷的天然零食—蛇莓。

在中國，許多地區都能見到蛇莓，它還擁有眾多別稱，如蛇泡草、龍吐珠、蛇葡萄、蛇盤草、蛇蛋果、麻蛇果、蛇泡子等，這些名稱幾乎都與“蛇”字沾邊。這是因為在民間傳說中，蛇莓是毒蛇喜愛的果實，甚至有地方流傳蛇莓是由毒蛇的唾液凝結而成，因此被視為有毒的果實。事實上，“莓”字在古代是指苔蘚類植物，后來擴展到指代一些低矮蔓生的草本植物，蛇莓正是這樣一種植物。

在中國，許多最終成為食物的植物最初都是作為藥材使用的。蛇莓不僅可以食用、釀酒，其藥用價值更為顯著。蛇莓的根、莖、葉均可入藥，具有清熱解毒、祛風活絡、止痛止血的功效，可用于風濕性關節炎、跌打損傷、子宮脫垂等多種疾病的治療。由于其在跌打損傷和消腫止痛方面的顯著效果，民間還賦予它“見腫消”的別稱。此外，蛇莓并非毒果，反而能夠治療蛇蟲咬傷。《中國植物志》中記載：“全草藥用……可敷蛇咬傷。”在過去農村地區，蛇莓常被用來殺滅蠅蛆。

蛇皮果

有一種名為蛇皮果的熱帶水果，在國內水果市場上不太常見。這種水果外形獨特，底部圓潤而頂部尖細，表皮呈現出鱗片狀的紋理，酷似蛇皮，因而得名蛇皮果。

作為一種熱帶水果，蛇皮果以其皮薄肉白、味道甘甜、清脆可口的特點，在東南亞各國廣受歡迎。在中國，蛇皮果較為罕見，價格相對較高，近年來才在部分地區開始種植。

盡管大部分人對蛇有所忌憚，但如果有一天蛇皮果變得更加普及，它很可能會贏得不少愛美人士的青睞。因為蛇皮果具有淡斑的效果，只需將果肉搗成果泥敷于皮膚上，就能淡化色斑，使皮膚變得更加白皙細膩。在印度尼西亞，蛇皮果被許多女性視為美容“圣品”。

此外，蛇皮果還含有豐富的鉀元素，有助于促進體內鈉元素的分解與代謝，具有一定的降低血壓的作用。蛇皮果中鈣和磷的含量也相當豐富，具有補鈣和促進鈣吸收的功效。蛇皮果還能加速體內多余水分的代謝，有助于減輕浮腫癥狀。

需要注意的是，蛇皮果的外皮和內核是不可食用的。去皮后應盡快食用，因為蛇皮果的果肉在接觸空氣后會迅速氧化變黑。同時，由于蛇皮果性質偏寒且熱量較高，脾胃虛寒者、高血脂及肥胖癥患者不宜過量食用。

蛇瓜

有一種被稱為蛇瓜的蔬菜，以其獨特的外觀和風味而著稱。蛇瓜的外形細長且彎曲，形似長蛇，原產于印度和馬來西亞，現廣泛分布于東南亞各國及澳大利亞。在中國，蛇瓜的栽培較為稀少，但近年來在山東省青島市種植量有所增加。

蛇瓜的外皮顏色分為青色和白色兩種，無論是嫩果還是嫩莖都可食用。根據現代營養學的研究，蛇瓜富含碳水化合物、多種維生素和礦物質；中國傳統醫學理論則認為蛇瓜性涼，能夠入肺、胃、大腸經。清代的《本草再新》中記載，蛇瓜具有“生津止渴、驅蟲、通便、去濕熱”的功效。

蛇瓜是一種頗具“魔力”的蔬菜，生食時帶有一股特殊的臭味，但一經烹飪，那股味道就會轉變為誘人的香氣。其肉質柔軟、略帶甜味，無論是清炒還是煮湯，都能展現出蛇瓜獨特的風味。

熱銷海內外的“蛇”飲料

在競爭激烈的飲料市場中，生產企業總是不遺余力地推陳出新。然而，有這樣一款飲料，它沒有鋪天蓋地的廣告宣傳，也沒有流量明星的代言，卻意外地贏得了“圣水”的美譽，年銷售額高達數億元。這便是被網友們戲稱為“黑暗系飲料”的嶗山白花蛇草水。

“黑暗”之名源于網友對其口味的極端評價，人們甚至將其推舉為“最難喝的飲料”。網友們對它的描述五花八門，“喝了這瓶水，人生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用三年沒洗的爛草席子煮開的水”“混雜著臭襪子味、汗水味的靈魂瓊漿”“沒喝過白花蛇草水的人，不足以談論人生”，其中最夸張的比喻是“榴蓮燉鯡魚罐頭”。

20世紀60年代初，青島汽水廠（后破產重組，成立了青島嶗山礦泉水有限公司）為滿足消費者的健康需求，將白花蛇舌草提取液及二氧化碳加入天然嶗山礦泉水中，經過特殊工藝配制而成了這款堿性飲品—嶗山白花蛇草水。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是先在海外市場開花結果的。

1962年，為了擴大出口創匯規模，根據外貿部門反饋的外商需求，當時的青島汽水廠聯合青島醫學院研究所、青島療養院等單位，研制出了以白花蛇舌草和嶗山礦泉水為原料的全新飲料—嶗山白花蛇草水。當時，“亞洲四小龍”正在崛起，中國香港地區和屬于華人文化圈的新加坡流行中醫藥養生，認為在濕熱氣候中，需要飲用涼性飲品來平衡身體的陰陽、寒熱。因此，以清熱解毒、消痛散結、利尿除濕為主要功效的嶗山白花蛇草水迅速在新加坡、馬來西亞等東南亞國家及中國的香港和澳門地區打開了市場。

作為一款“中國制造”的飲料，嶗山白花蛇草水一直在東南亞多個國家和地區默默流行，成為一種許多中國人自己都不甚了解的中國名牌產品。直到2003年前后，嶗山白花蛇草水在中國大陸的知名度仍然很低。

2016年4月，隨著國家“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嶗山白花蛇草水開始出口到利比里亞、敘利亞等國家。這一舉措讓這款飲料在微信朋友圈意外走紅，使這個原本僅在青島享有盛名的特色飲料品牌開始受到更多人的關注。“史上最難喝飲料”迅速登上網絡熱搜榜，成為嶗山白花蛇草水知名度飆升的引爆點，其中“難喝”反而成為其獨特的營銷賣點。然而，人們在討論嶗山白花蛇草水時，往往聚焦于其獨特的味道，卻忽略了它在中國飲料史上的另一項“第一”—國內首個獲準添加白花蛇舌草的飲料。

在中國廣西、云南等地，生活著一種黑底白花紋的蛇，人稱白花蛇。這種蛇喜歡舔食一種草葉上的露水，因此，這種草得名“白花蛇舌草”。據《本草綱目》記載，這種草“性甘淡涼，歸肝、胃、腸經”，具有消熱解毒、助消化的功效。現代醫學研究也證實，白花蛇舌草具有清熱解毒、利尿消腫、抗腫瘤、抗病毒、增強人體免疫功能等功效。在了解嶗山白花蛇草水的傳奇之后，你是否也想“冒險”嘗一口“史上最難喝”的飲料呢？

蛇年談“蛇食”，游走在歷史與現實之間，從蛇肉到蛇果，從蛇莓到蛇瓜，還有那讓人又愛又怕的嶗山白花蛇草水。雖然蛇肉已退出餐桌，但這些“蛇”字號的美食依舊讓人津津樂道，了解并品嘗它們不只是味蕾的探險，更是文化的傳承。下次遇見，不妨大膽一試，說不定這些“蛇食”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和回味。

【責任編輯】張小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