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一步完善稅收政策更好推動我國創業投資發展

創業投資是初創企業、科技企業融資的重要渠道，有利于促進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采用稅收優惠政策促進創業投資是各國的普遍做法，我們在梳理我國相關稅收政策的基礎上，借鑒主要國家做法，提出進一步完善我國創業投資的稅收政策建議。

一、我國促進創業投資的稅收政策概況

為引導創業投資（簡稱“創投”）投早、投小、投長、投硬科技，我國基于創投機構“募、投、管、退”全環節，自2008年以來出臺了一系列稅收優惠政策。一是“投資端”刺激類政策，即合格投資額的70%抵扣應納稅所得額；二是“中間端”政策，即符合條件可按個人股東持股比例減免企業所得稅；三是“退出端”政策，即合格股權轉讓收入可靈活適用所得核算方式。總體看，我國創業投資稅收政策主要呈現以下特征：

（一）實現創業投資機構類型全覆蓋

我國創業投資機構主要包括公司制、合伙制創投企業以及天使投資人。2008年，《企業所得稅法》及實施條例首次允許公司制創投企業的合格投資額可按70%抵扣應納稅所得額。2015年和2017年，政策適用范圍分步拓寬至有限合伙制創投企業的法人合伙人、個人合伙人以及天使投資人，逐步實現創投主體類型的全覆蓋。

（二）不斷擴大被投資對象范圍

2017年之前，創投機構投資于未上市中小高新技術企業，才能享受合格投資額稅前抵扣政策。2018年以后，政策適用的被投資對象擴大至初創科技型企業。相較于未上市中小高新技術企業，初創科技型企業無需認定，且科技性標準條件少、門檻較低①。2019年，初創科技型企業標準進一步放寬，從業人員條件從200人調整為300人，資產總額和年銷售收入從3000萬元調整為5000萬元。

（三）賦予創投機構一定的納稅靈活性

為進一步減輕合伙創投企業稅收負擔，2019年，我國允許合伙創投企業按“企業年度所得整體核算”或“單一投資基金核算”兩種方式計算其個人合伙人的應納稅所得額。若選擇第二種方式，個人合伙人相關股權轉讓所得和股息紅利所得，可按20%計征個人所得稅。

（四）緩解重復征稅，鼓勵長期持股

2020年和2021年，我國分別在中關村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上海市浦東新區特定區域對公司型創投企業試點實施所得稅減免政策，即轉讓持有3年、5年以上股權所得占年度股權轉讓所得的比重超過50%，可按個人股東持股比例減征、免征企業所得稅。該政策在緩解股息紅利重復征稅的基礎上，設置了長期持股激勵機制。

二、創業投資稅收政策的國際實踐

從各國實踐來看，促進創業投資的稅收政策總體可分為兩類。一是對所有股權投資均適用、也有利于創業投資的基本稅制，主要包括合伙企業所得稅制和減少股息紅利重復征稅的稅制安排；二是專門針對創業投資的稅收優惠政策。具體來看，主要國家相關稅收制度和政策主要呈現如下特點：

（一）實行“穿透”所得稅制，促進合伙制創業投資發展

合伙企業組織形式被廣泛用于各國資本市場，對推動創業投資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

國際上合伙企業所得稅制主要有三種模式。一是實體課稅模式，即合伙企業是納稅主體，需要在合伙企業層面繳納所得稅，如中國香港。二是非實體課稅模式，即合伙企業本身不承擔稅負，而是將成本、費用等分配至合伙人，由合伙人最終納稅，如美國、加拿大。三是準實體課稅模式，即合伙企業不是納稅主體，但仍需要在合伙企業層面進行收入、成本核算，核算出的凈收益（應納稅所得額）再分配至合伙人分別納稅，如我國“先分后稅”的合伙企業所得稅制。

總體看，非實體模式和準實體模式（統稱“穿透”所得稅制）可將稅收“穿透”至合伙人，避免了合伙企業和合伙人的重復征稅問題，得到越來越多的國家采用。典型如美國，作為實行“穿透”所得稅制最早的國家之一，將合伙企業視為“稅收透明體”，并確立了“流經原則”（Flow-throughPrinciple）。合伙企業如同“導管”，其所得、費用、損失、扣除、抵扣項目等均可按比例層層傳遞到最終合伙人（投資者），由其分別匯總納稅。這有利于實現所得徹底“穿透”，并保持資本性所得在“穿透”中性質不變，最終適用輕稅。

（二）減少股息紅利重復征稅，促進公司制創業投資發展

除合伙制外，公司制也是國際上常見的創投企業組織形式。為緩解公司分配利潤和自然人股東股息紅利的重復征稅問題，各國主要在股東層面對股息紅利所得予以稅收減免或者抵免。稅收減免如，新加坡對個人股息紅利所得免征個人所得稅；美國對個人合格股息紅利適用0%、15%、20%的比例稅率。稅收抵免如澳大利亞，個人股東獲得從居民企業應稅利潤中支付的股息（frankeddividends），可就已繳納的企業所得稅進行抵免（frankingoffset），超過個人應納稅額部分可退稅。

（三）在投資前端給予稅收優惠，刺激創業投資

第一，鼓勵投資者直接投資初創企業。如日本，面向個人投資者的“天使稅制”提供了兩種優惠方式。其一是合格投資額可抵扣應納稅所得額，最高不超過1000萬日元或應納稅所得額的40%；其二是合格投資額可抵扣其他股權轉讓所得，無抵扣上限。又如澳大利亞，投資符合條件的早期創新企業（ESIC）的投資者可就投資額的20%進行稅收抵免，最高不超過20萬澳元，抵免不足可結轉但不可退稅。再如英國，風險投資信托公司投資未上市小企業，可按投資額的30%進行所得稅抵免，且投資所獲資本利得免稅。

第二，為投資者投資風險投資、創業投資機構（基金、信托）提供稅收優惠，以鼓勵間接投資。如英國的風險投資信托計劃（VCT），個人投資者投資于風險投資信托公司，可按投資額（最高不超過20萬英鎊）的30%進行所得稅抵免；相關股息收入（股份最高不超過20萬英鎊）免征個人所得稅。再如日本，企業對經認證的創業投資基金出資，最高可按投資額的80%計提損失準備金，并可作為費用扣除。

（四）稅收優惠延伸至創業投資的退出和再投資環節

第一，在投資退出環節對相關所得減免稅，或允許資本損失抵扣其他所得。如英國企業投資計劃（EIS），個人投資者轉讓合格小企業3年以上股票，若獲利得，免征資本利得稅（CGT）；若發生損失，可抵扣當年資本利得或以前年度其他所得。再如日本，個人投資者轉讓合格股權發生損失的，允許抵扣當年其他股權轉讓收益，抵扣不足可結轉。

第二，再投資環節允許延期納稅。如美國，非公司納稅人在轉讓持有6個月以上合格小企業股票后，若將資本利得繼續用于購買其他合格小企業股票，則已實現的資本利得可延期納稅，直至資本完全退出。

（五）被投資對象有一定限制條件

從政策適用的被投資對象來看，除了需要為居民企業、從事非限制行業等常規性條件外，企業未上市也是多數國家普遍要求的條件之一。其他常見的還有三類限制條件：

一是“小企業”。如英國，其企業投資計劃（EIS）和種子企業投資計劃（SEIS）均是針對小企業投資的稅收優惠政策，主要通過總資產和員工人數進行限制，EIS分別為1500萬英鎊和250人，SEIS分別為20萬英鎊和25人。

二是“初創企業”。如日本，其“天使稅制”的兩種優惠方式（合格投資額抵扣應納稅所得額、抵扣其他股權轉讓所得）分別適用于成立未滿5年和未滿10年的企業。依據成立時間不同，其他限制條件也有所不同，如上述第二種優惠方式，成立5—10年的被投資企業要求研發費用占收入的比重超過5%，成立5年以下的企業則為3%。

三是“創新企業”。如日本，對研發人員數量及其占全體員工的比重，或研發費用占收入的比重有一定的要求，但通常二者滿足其一即可②。再如澳大利亞，被投資企業需要進行“創新測試”，至少達到100分，指標主要有研發費用占比、專利等。

三、進一步完善我國創業投資稅收政策的相關建議

（一）完善我國“穿透”所得稅制，允許合伙制創投企業稅收優惠“穿透”至第二層

合伙制是我國創投企業的主要組織形式，但我國現行創業投資稅收優惠政策只能適用于合伙人為自然人或法人的合伙制創投企業，而對于合伙創投企業的合伙人仍為合伙企業的多層“嵌套”情形，政策無法適用于更上層合伙人。典型如合伙制母基金無法適用稅前抵扣政策，多層“嵌套”合伙企業的第二次個人合伙人無法適用單一基金核算政策。

基于此，建議借鑒國際做法，進一步完善我國合伙企業所得稅制，推動“先分后稅”從分應納稅所得額逐步向分收入、成本轉變，保持所得在“穿透”過程中性質不變，完全穿透至最終合伙人。針對合伙制創投企業，建議可結合監管條件，先行允許稅收優惠政策“穿透”至第二層，即合伙人中的合伙制企業的法人合伙人和自然人合伙人也可適用相應稅收優惠。

（二）實施企業所得稅與個人所得稅協同改革，減少股息紅利重復征稅

我國企業所得稅與個人所得稅并行，公司制創投企業不僅要繳納企業所得稅，且當利潤分配至自然人股東時，還要繳納個人所得稅，從而產生重復征稅。可借鑒國際經驗，在自然人股東或法人層面對股息紅利所得予以稅收減免或者抵免，緩解重復征稅。針對創業投資，建議在總結試點經驗的基礎上，盡快將在中關村示范區等區域實行的公司型創投企業所得稅減免政策推廣至全國。

（三）擴大創投“投資端”稅收優惠的適用范圍

從主要發達國家來看，符合一定條件的個人、企業、風投創投機構直接或間接投資于合格企業，均可享受相應稅收優惠。我國創業投資稅收優惠更著力于“主體”，非創投機構即使發生創業投資行為，也無法適用稅收優惠。建議在特定地區試點允許創業投資達到總投資一定比例的機構也能適用70%投資額稅前抵扣政策，如從事創投活動的私募股權投資機構（基金）。

（四）完善創投“募集端”“退出端”稅收優惠政策

從創投機構“募、投、管、退”全環節來看，目前我國缺乏投資募集階段稅收優惠，退出階段政策也不盡完善，對此建議：一是研究出臺鼓勵投資者投資創投機構（基金）的稅收優惠，鼓勵間接投資，充分發揮創投機構資金撬動作用；二是對于天使投資人和選擇單一核算方式的個人合伙人，允許其投資損失可抵扣其他符合條件的股權轉讓收益。

（五）可視情況調整被投資對象條件

目前我國創投稅收優惠政策適用的被投資對象限制條件為“小企業”“初創企業”“創新企業”的“疊加態”，尚具有調整空間。未來可視經濟形勢變化和宏觀調控需要，適時放寬部分條件。

注：

①相關標準主要包括從業人數、大學本科以上學歷從業人數占比、資產總額和年銷售收入、成立時間、上市情況、研發費用占成本費用支出的比例等。

②日本“天使稅制”規定了A和B兩種優惠措施供納稅人選擇，但具體適用條件因被投資企業的成立時間而有所差異。比如，對于成立1年以上未滿2年的被投資企業，兩種稅收優惠均要求其有2名以上研究人員或新業務活動從事者，人數占全體員工10%以上；或實驗研究費等占收入比重超過3%。對于成立5年以上未滿10年的被投資企業，僅允許適用優惠措施B，且需要滿足實驗研究費占收入比重超過5%的條件。

（作者為國家發展改革委投資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