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群山中,我基本上保持沉默,不說話
我聽它們說
記起年輕時的大喊大叫,有些臉紅——不過
沒關系,反正它們也看不見
想想,用力地喊啊——喊山,喊松湖
得到的是空空嗡嗡的回響——
那山水并不知曉自己有過名字
對于人們的指認充耳不聞
當我們離去
山水也安靜下來,沉默,并表現出人類的困惑——
不安
回到松湖的第一個夜晚
那慢下來的時間
讓我感到不安
圍著松湖走
草木安詳,幾只鳥朝林子里飛
好像那里有光
我確定看見了一點亮——
不是來自人類的制造
也不是天外來物
只有我,更像一個入侵者
攜帶著時間的細菌
來此更換一套適合隱藏的系統
作為不完美的人類
我無意占領
它們的領地
我甚至愿意加入那光里
成為循環的一節,獲得額外的流動性
我將不再看重時間的消長
把我的不安稀釋
或者成為黑暗,或者成為風
我在想
我在想,湖南邊兩只喜鵲
是否已經有了新的家?它們的窩
被枯干的樹枝舉起,像鐵錘
架在暗紅的落日上
今年春末,還見到它們飛過
明亮的松湖,向北去
那里有開闊的河灘,春天的
潮水留下一堆堆枯枝
一定有別于人類的思想
它們在風中建立了一條通道
在群山的任何一個埡口
卸下陳舊的羽毛
只有我們仍然依賴于
機械的掘進,讓松湖更接近
想象的形態。而落日卻從未被收起
從未在我們身體里落下
我想,無需去苛求未知的生活

這自由的形體將會
穿透風和湖水,歸于元素
它已廣布在一切之中
綠色馬車
十月漫長的黃昏,落日轟鳴
驚散水面上黑色的飛鳥
山峰依次試音,那是秋天的變奏
像遠古的色彩的階梯
被秋收的人們獨占
季節再一次制造了別離
從黑色的土壤里
釋放出一些無家可歸的果粒
此時,誰保持沉默
誰就會得到一次解放
摘除生活中的軟刺,露出該有的內心
駕駛綠色的馬車,裝滿雨水
和人類的翅膀駛往
潔白的島嶼,那里有
你的矛盾與夢想
落日停止轟響,星光如植物
無限地生長。在馬車停下之前
你都無法去觸碰它們
——如你身體里凌亂的生活
大雨過境
湖面燃燒了一個上午
煮沸的一切平息了
在混亂中安靜
有誰掌握此刻的風?
扎根群山
像一面透明的鏡子
呈現不為人知的生活——
不是刻意的——
僅僅為探索的人群
提供片刻的遲疑
作為參照
在古老的儀式中沉思
糾正偏移的計劃
星鴉,從筆挺的落葉林里飛出
沿著堤岸的弧線遠去
這讓我想起去年
同樣的時間
它們初次來到這里的情景
它們給我的生活增加了
意外的內容
我分不清它們的叫聲
一直到現在。每當
它們帶著黃昏回來
我的心都格外安靜,仿佛
充滿了期待
仿佛這漫長的群山
已經完成了誕生,不再起伏
像大雨過境
帶走不安的一切——
白松
砍伐的白松被清除掉枝丫
截斷,用斧子劈開。它馥郁的清香
一下子跑掉
藏進空山和白雪
我有無法命名的冷
在膝蓋骨下。當落日吞下焦炭
松湖晶亮的藍色冰塊
重復地刻下星空的夢想。那神秘的圖紋
疊加在返鄉人的腳印上,像另一個
寂靜的春天里沒有燃燒的樹枝
在每一個夜里伸展,我想
那就是白松的夢。一切都在
融化,變軟,在白松燃起的火光里
我誤以為這就是生活
在黑暗中,我摸索著走近松湖
它仿佛和我一樣
經歷了時間和人世。被落日
消化的灰燼,又一次為我
虛構了成長的全部
哦,那些茂密的火苗,重新
融化了冰藍色的星空。我看見了
年輕的自己扛著白松
走出黝黑的森林,身后
大片的雪正要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