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資產運營立國”戰略研究

近年來，日本政府積極推進“新資本主義”政策，旨在實現增長與分配的良性循環。其中，推進“資產運營立國”是其金融領域的標志性戰略舉措。2023 年6月，日本政府提出“資產運營立國”宣言，12月即發布了《資產運營立國實現計劃》，明確提出其目標、路徑與具體措施。2024年6月初，日本政府宣布在東京、大阪、福岡和北海道四地設立“金融與資產運營特區”，是“資產運營立國”戰略中的重要舉措。日本有序推進“資產運營立國”戰略，重點加速資產管理行業結構性改革，促進家庭儲蓄轉化為投資，以提升經濟發展動力，在國家戰略目標上再次嘗試從“貿易立國”向“投資立國”“金融立國”轉型。近年來，隨著中國住戶存款規模明顯增加，居民儲蓄意愿大幅上升，企業投資受國內外不利因素影響，存在保守趨勢。因此，如何提振市場投資，也是中國面臨的重要課題，日本的相關戰略思路與政策舉措或能帶來一定啟示。

日本推進“資產運營立國”的現實背景

“資產運營立國”戰略是日本政府基于日本經濟

金融領域存在的客觀現實與結構性問題提出的解決方 案，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日本經濟復蘇跌宕起伏，增長前景不容樂觀。盡 管自2021年下半年開始，日本經濟便開始趨于復蘇，根 據2024年2月日本內閣府發布的《2023年度日本經濟報 告》，以疫情前2019年第四季度為起點，相較于疫情 前水平，與歐洲各國相比，日本經濟已實現強勁復蘇。 但是，日本經濟走勢仍然跌宕起伏。例如，2023年上 半年日本經濟走勢較好，但是自下半年起，良好的經 濟增長勢頭戛然而止，第三季度實際GDP增長率環比 下降0.9%，即使在日本大規模經濟刺激政策推動與企 業設備投資增加的拉動下，第四季度實際GDP也幾乎 零增長，2024年第一季度則降為-0.5%，換算為年率為 -2%。與此同時，2023年，日本名義GDP已低于德國， 降為世界第四大經濟體。盡管日元匯率貶值是影響其名 義GDP世界排名的重要原因，但日本生產力停滯、消 費與投資疲軟、勞動力嚴重短缺等“頑瘴痼疾”仍有待 解決，其經濟增長前景存在較大不確定性，根據國際貨 幣基金組織（IMF）2024年4月發布的預測，日本的名

義GDP預計在2025年即被印度超越，日本將繼續下滑至世界第五大經濟體地位。

國民家庭資產結構始終保守，存款儲蓄占比較高。據日本銀行（日本央行）統計，截至2023年底，日本家庭金融資產連續五個季度創歷史新高，達到2141萬億日元，但是家庭資產結構依舊保守，現金存款占比最大，為52.6%，其次是保險、養老金與標準化保障，占比為25.1%，而股票等僅占12.9%，信托投資僅占5%。日本家庭高配無風險金融資產尤其是儲蓄資產，在發達國家中較為罕見。這主要與日本的金融制度安排、資產管理行業不發達、社會傳統偏保守等高度相關。由于家庭資產中超半數為現金存款，高達1000萬億日元以上， 約為日本國家年度財政預算的十倍左右，盡管日本長期實施零利率政策，但是這部分資產數額卻不斷創歷史新高，由于僅留存在銀行相當于“沉睡”狀態，對經濟活動影響有限，因此，如何活用此類資產、促使其向投資轉化是日本政府的重要關切。

資產管理市場增長緩慢，諸多結構性難題亟待解決。由于國內經濟持續低迷、產業轉型升級相對滯緩、長期實施低利率政策等，日本投資資金更傾向于在海外尋找投資機會以獲取更高的回報，這也意味著日本金融機構投資者總是在尋找優秀的外國機構來管理他們的資產。其中重要的原因是日本資產管理市場增長緩慢，面臨諸多結構性問題，相較于歐美國家，日本資產管理行業發展滯緩，例如，如圖1、表1所示，資產管理公司數量較少，且管理的資產規模較小、進入壁壘較高等，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日本金融資產外流而未更好地服務于本國實體經濟。特別是資產管理行業的初創公司較少， 進入壁壘較高。例如，新公司都需要建立滿足本行業要求的系統及獲取種子資金，在日本，其需要建立自己的會計合規等中后臺業務系統，但在歐美國家，這部分內容均可以外包，讓資產管理公司和基金管理人能夠專注于制定投資策略。除此之外，由于日本實施投資信托基準價格的雙重計算標準，與他國計算標準的差異也使海外資產管理公司進入日本發展面臨一定困難。

日本“資產運營立國”戰略的演進與構想

自2021年10月起，時任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就積極推進“新資本主義”政策，意欲打造標桿型經濟構想， 實現增長與分配的良性循環。2022年5月，日本政府公布“新資本主義”經濟政策的實行計劃草案，將重點放在促進家庭資產從儲蓄轉向投資、人才教育及科學技術上。2022年11月，日本政府出臺“資產所得倍增計劃”，提出未來五年內使小額投資免稅制度（NISA） 的賬戶總數翻倍至3400萬個、投資額翻倍至56萬億日元的目標。2023年4月，日本金融廳發布《實質性公司治理改革行動計劃》，提出應以加強信息披露為主，促進企業與投資者之間的自主意識改革，提高企業與投資者

之間建設性對話的有效性等。作為以上改革計劃的延續與升級，2023年6月，日本政府以內閣決議方式通過了“2023年經濟財政運營和改革基本方針”（簡稱“骨太方針”），明確提出“資產運營立國”宣言，并于10月成立新資本主義實現委員會下屬的小組委員會，負責根據專家意見制定實現資產運營立國的具體計劃。12月13 日，日本正式出臺《資產運營立國實現計劃》，不僅涵蓋之前相關的主要計劃內容，而且更為關注資產所有權與資產管理行業的結構性改革（見圖2），并系統且明確提出其目標、路徑與具體措施。2024年6月4日，日本政府宣布在東京、大阪、福岡和北海道四個地區設立“金融與資產運營特區”，被視為“資產運營立國”的重要舉措。

日本“資產運營立國”的戰略邏輯主要是：引導國內外機構和個人對日本投資，通過此類金融資產更好服務于日本國內實體經濟，為企業提供資金支持， 進而通過企業發展實現投資者資產的增值與分紅的增加，提高國內民眾資產收入，借助資產效應促進國內個人消費增長，最終實現岸田政府提出的增長與分配的良性循環。

日本推進“資產運營立國”的主要政策路線

日本實現“資產運營立國”主要依靠五大支柱： 一是資產管理行業改革；二是資產所有者改革；三是初創企業等成長資金供給和投資標的多元化；四是落實管理活動；五是加強對外宣傳與溝通合作。其中，主要措施有以下幾點。

改革NISA、iDeCo等制度，提高國民投資利益與便利性，推動家庭儲蓄向投資轉化，實現從家庭投資到企業獲益再到投資分紅增加家庭資產的良性循環。NISA 是日本政府參照英國創設的一種個人投資免稅制度，于2014年開始實施，旨在鼓勵日本民眾進行長期投資與資產積累。為進一步提高投資者的利益和便利性，促進個人的財務規劃與長期投資，2024年1月，日本開始實施新的NISA制度。相較于舊制度，新NISA制度中的免稅投資限額進一步增加，定期投資限額和成長投資限額可以同時使用稅收優惠，即每個稅務年度的投資限額提高至360萬日元，分為定期投資（原本的積立NISA）限額120萬日元和成長投資（原本的一般NISA）限額240萬日元，每個人一生中最大的免稅投資額增加至1800萬日元。與此同時，新NISA允許在投資本利1800萬日元額度內復次買賣，無論獲利與否均無需納稅，且新NISA 賬戶的投資沒有免稅期限。日本政府試圖借助新NISA 吸引更多散戶投資者、增加資本市場資金流入，進而促進投資者實現財富增值，增強投資者信心與提振市場預期，推動資本市場健康發展。與此同時，日本政府考慮改革個人型定額供款養老金計劃（iDeCo）。iDeCo計劃是以日本國家養老基金聯合會為主體實施的個人養老金計劃，采用的是EET稅收優惠模式，即繳費與投資階段不征稅，領取階段征稅。日本政府試圖通過提高其繳款限額、提高領取福利金的年齡上限等改革方式，促進國民進一步積極利用該制度進行長期投資。除此之外， 日本還提出要多舉措加強家庭資產管理的教育培訓，以提升國民合理配置資產結構的素養與能力。

糾正日本不好的商業慣例與消除進入資產管理行業的傳統壁壘，打造資產管理特區，吸引海外資產管理公司赴日本發展，為投資者提供更多選擇的同時促進本土企業提高經營效率與競爭力。2023年9月，時任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紐約經濟俱樂部”發表演講，明確指出將堅決實施一直被認為行動遲緩的結構改革，以促進日本資產管理行業發展，其核心舉措是創設資產管理特區，通過吸引海外資產管理企業進軍日本，間接促進國內外企業合作、促進本土企業經營效率提升。2024年6 月4日，日本政府確立東京、大阪、福岡、北海道四個地區為“金融與資產運營特區”，允許其根據自身商業與文化特色出臺不同的放松管制政策，以打造獨特的金融城市。例如，東京將對獨立的投資者實施資金補助、對新興金融保險行業提供靈活的信用保障；大阪對初到日本的海外金融機構實施地方稅減免等；福岡將放寬對風險投資的要求、對海外資產管理開設據點提供經費支持；北海道札幌市聚焦“綠色轉型”，創造銀行更易投資GX相關業務的環境。與此同時，日本政府將同時實施適用于所有特區的放松管制措施，如設立外語辦公室，海外企業進軍日本時可以采用英語完成商業注冊活動、社會保險等手續辦理，考慮為外國投資者開放針對性簽證等。另外，日本提出要促進行業內的計算處理標準化，以降低海外資產管理機構進軍日本的壁壘，并要求切實糾正投資信托相關系統的寡頭壟斷化等造成的低效率等。

扶持初創企業發展，優化資產管理機構運營能力，改善投資環境并促進投資多元化發展。一是日本政府提出設立新興管理者支持計劃（Emerging Managers Program，EMP），通過對新資產管理公司進行資金支持、鼓勵銀行與保險公司等金融機構積極與其開展業務等，支持新公司發展與培養新的投資管理者。二是制定資產所有者運營、治理和風險管理的共同原則，促進相關資產管理機構優化運營能力。2024年6月3日， 日本新資本主義實現委員會工作組會議公開了企業養老基金和其他資產所有者的行為準則草案，要求加強經營目標和政策的制定、強化風險管理和信息披露，其中共包含五項原則及補充原則，這些原則并非強制執行， 但是需要對不遵守的情況進行解釋說明。三是促進非上市證券發行與流通，營造促進風險投資、初創企業融資的金融環境，促進投資多元化，如放寬面向專業投資者的非上市證券經紀業務和僅處理非上市證券的私人交易系統（PTS）的準入條件等；四是進一步推進企業養老金制度改革，重點考慮出臺政策舉措組織和整合散亂的企業養老金，促進企業養老金投資效率提升和業績透明化。例如，日本企業養老金制度主要包括確定繳費型（DC）、確定給付型（DB）等，針對確定給付型養老金，通過修訂指導方針、提供相關培訓與共享信息等， 提升其有關委托的資產管理機構運營與管理能力，定期評估管理外包公司等；積極推動更多小規模確定給付型養老金以適當形式參與企業養老金聯合會帶領下的聯合管理計劃，為小規模企業養老金提供更優服務等。

除此之外，日本政府提出要進一步加強對外傳播與宣傳，打造日本適宜投資的國際形象。例如，以國內外資產管理公司為中心，設立資產管理論壇，以加強國內外相關管理機構、投資者的對話與合作，為此，2023 年12月，日本已成立“資產管理論壇籌備委員會”。

結論與啟示

在日本經濟增長前景不容樂觀、消費與投資動力不足、民眾資產配置仍舊保守、資產管理行業存在諸多結構性難題、金融資產并未有效服務于本國實體經濟發展等客觀現實下，日本政府企圖抓住“資產管理”這一牛鼻子，通過資產管理者與資產所有者領域的結構性改革，活躍日本投資市場，提振經濟發展動力。當前，中國的投資市場也持續承壓，國際政治經濟環境的不利因素增多，國內周期性與結構性矛盾疊加，且面臨國民資產配置趨于保守、資本市場缺乏長期穩定資金等諸多難題，鑒于此，日本“資產運營立國”的政策舉措或能為中國解決此類難題帶來一定啟示。

強化對投資者的保護力度。投資者對市場的信心與信任是支撐資本市場穩定、高質量、可持續發展的關鍵。從長期來看，在中國建設高質量資本市場過程中， 投資者的獲得感距離其期待仍存在較大差距。日本政府要求資產管理機構及其他金融機構加速落實以客戶為中心的業務模式，建立有利于客戶最佳利益的產品創設、營銷、管理等相關運營體系與治理體系。中國也應進一步加強投資者保護，例如，嚴格要求資產管理機構規范產品營銷，強化信息披露，特別是管理費、產品風險信息，促進投資者對同類資產管理產品進行橫向比較及選擇與其風險偏好相匹配的產品；進一步加強投資者維權救濟力度，如優化調解制度，降低投資者參與訴訟的門檻及提升訴訟效率，加強相關教育，提升投資者的法律意識與自我保護能力，完善糾紛預防與解決機制等。

持續推進資產管理行業對外開放并加強對初創企業的定向支持。中國已成為世界投資者不容忽視的投資市場。資產管理行業對外開放有利于促進內外資機構相互借鑒與合作，通過良性競爭，共同促進中國資本市場高質量對外開放。因此，中國可借鑒日本經驗，進一步提高資本項目開放程度，著力營造市場化、國際化的營商環境，吸引更多外資赴華展業，促進更多國內企業走出去參與國際競爭。例如，放寬外資金融機構在華投資限制，支持外資銀行申請證券投資基金托管業務資格、銀行間債券市場主承銷商資格等；繼續深化與國際資本市場合作，如拓寬ETF互聯互通雙向開放的市場，納入更多產品類型，以吸引更多國際資金參與和投資中國市場。同時，加強對初創企業的定向支持，從政策端、資金端、人才端等發力加大對初創企業的扶持力度，制定針對性綜合培育方案，引導初創企業快速成長。

此外，近年來，美西方不斷炒作“中國經濟崩潰論”“中國崛起頂峰論”，試圖唱衰中國發展前景、打壓中國經濟增長預期。盡管中國經濟多方面承壓，但是增速仍在全球領先，在此背景下，中國應進一步圍繞中國強大的經濟活力、發展韌性與對外開放決心等加強對外宣傳，進而打造好“投資中國”品牌。

（作者單位：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

國際戰略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