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大變局下日本供應鏈安全政策調整及對中國的啟示

[關鍵詞]世界大變局；日本；供應鏈；經濟安全保障；中國；啟示

當前，在深受新冠疫情、大國戰略博弈、烏克蘭危機、巴以沖突等影響的世界大變局下，全球供應鏈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調整變化，這是一場涵蓋經濟、政治、社會和安全等各個方面、多領域的全球性轉變。日本作為世界第三大經濟體，其供應鏈在亞洲乃至全球范圍內扮演著關鍵角色。隨著全球經濟環境的動蕩和不確定性因素的增加，日本供應鏈依賴特定地區的原材料供應、對外貿易依存度高、技術密集型產業對稀缺資源的需求升級等脆弱性正在凸顯。為此，日本政府多次召開“經濟安全保障會議”制定供應鏈保護政策，使得供應鏈布局邏輯從“追求效率最優”向“供應鏈韌性和可持續性”轉變。同時，日本與以美國為首的同盟國在經濟安全問題上達成共識并強化了合作。日本供應鏈布局的調整與國際貿易和戰略競爭的強化，正對周邊國家和地區產生影響。

一、世界大變局下全球供應鏈安全面臨的挑戰

美國霸權主義在全球的實施與泛濫，是帶來世界大變局的一個重要因素。在經濟安全領域，美國為踐行“優先主義”對他國的經濟封鎖和打擊，給全球供應鏈帶來了災難。在新冠“后遺癥”、烏克蘭危機等時代變局下，以封鎖與打壓中國經濟為目的而形成的“中美戰略競爭”態勢，加速了全球供應鏈的變動。

（一）中美戰略競爭加速全球供應鏈封閉和萎縮

中美戰略競爭對全球供應鏈的影響是復雜而深遠的，涉及多個方面。自2017年8月，美國貿易談判代表辦公室對華發起“301調查”后，美國對中國等國家實施了一系列的技術封鎖和貿易制裁，推動所謂“友岸外包”“近岸外包”等對外貿易政策，以尋求供應鏈“去中國化”。這嚴重破壞了市場規則和國際經貿秩序，對全球供應鏈的效率和安全、創新和發展、公平和自由等方面產生了巨大的負面影響。

首先，雙方之間的爭端導致貿易壁壘和關稅的提高，使得全球供應鏈安全面臨更大的不確定性和風險。這還使得許多跨國企業面臨來自雙方政策變化的挑戰，可能需要重新評估供應鏈結構和資源配置。

其次，中美戰略競爭引發了全球對技術和知識產權的擔憂。美國以“國家安全”為由對中國的研究機構和高校進行制裁，在高技術產業領域實施“脫鉤斷鏈”。這可能導致一些國家對技術轉移和跨境技術交流采取限制措施，進而影響全球供應鏈中的技術合作和創新。

最后，中美戰略競爭導致全球多邊主義合作面臨挑戰。美國伙同其盟國長期持續、頻繁地對他國實施“長臂管轄”政策。例如，僅對中國就進行了“301調查”與制裁、“人權”制裁等，為中國產品出口和企業投資制造障礙。與之相對，秉持著國際合作和共同維護國際規則的重要性，一些國家可能更加謹慎地選擇合作伙伴和供應鏈伙伴。這使全球供應鏈合作受到影響，出現封閉化趨勢。

（二）“芯片戰爭”加速全球供應鏈遷移和重構

美國發動的“芯片戰爭”，也成為圍堵與打擊中國經濟的重要策略。在具體舉措上，美國《芯片與科學法案》和《出口管制條例》等法律法規，吸引半導體企業在美國投資建廠，加強美國本土半導體供應鏈韌性；另外，美國還拉攏盟國組成“芯片四方聯盟”“三方協議”等供應鏈聯盟。這些做法使得全球芯片供應鏈遭受了嚴重沖擊。

首先，美國對作為全球最大芯片消費市場和重要生產基地的中國施加各種限制，誘發了全球芯片供應短缺。對中國的各種限制不僅影響了中國的芯片生產能力，還強力干擾了全球芯片制造商的產業布局。2021開始，全球出現了芯片供應緊張和延遲交貨的情況，芯片供應短缺進一步導致了市場上的供需失衡，推高了芯片價格。

其次，技術交流和合作受阻，限制了芯片技術的進步和創新。由于技術封鎖和貿易限制，一些企業難以獲得最新的芯片技術和知識，從而導致技術發展受限?！靶酒瑧馉帯贝偈乖S多企業重新評估它們對供應鏈的依賴，特別是對中國芯片產業的依賴，開始考慮構建多元化供應鏈。

（三）新冠疫情促進全球供應鏈的本地化和多元化

新冠疫情雖然已經結束，但其對全球供應鏈的影響還在延展和深化。受其影響，全球供應鏈正朝著區域化、近岸化和多元化的方向發展。

長期以來，亞洲國家尤其是中國，一直是西方國家重點產業鏈、供應鏈中低附加值和勞動密集型產品的生產基地。新冠疫情使西方國家意識到供應鏈外包以及對外依賴度過高帶來的危險。因此，部分發達國家為了彌補產業“空心化”問題，開始減少勞動密集型產業的梯度轉移，實施所謂的制造業回流、制造業重振計劃等，維護供應鏈安全。美國大刀闊斧地推動供應鏈回歸后，拜登政府提出“近岸外包”“友岸外包”的概念，試圖將價值觀一致的盟友拉入同一陣營，打造區域化、近岸化、多元化的西半球供應鏈中心，全球供應鏈正面臨著被割裂的危險。

（四）烏克蘭危機加大供應鏈的風險與調整

相對于疫情造成供應鏈斷裂的范圍之廣、種類之多，烏克蘭危機的影響主要聚焦在能源、關鍵礦產以及糧食的關鍵產品供應上。

首先，關鍵原材料供應受限。俄羅斯和烏克蘭擁有豐富的稀有金屬資源和油氣、煤炭等能源，也是全球主要的糧食生產基地和農業生產資料供應國。烏克蘭危機導致該地區的稀有金屬、石油和天然氣、糧食、化肥等供應減少甚至中斷，對全球供應鏈造成了沉重打擊。

其次，跨國物流延遲和不穩定。沖突地區的交通和物流受到干擾，貨物運輸受限或延遲，不確定性加劇，這也給全球供應鏈帶來了巨大挑戰。

二、日本供應鏈安全面臨的挑戰

日本是個典型的“兩頭在外”的國家，其供應鏈安全面臨的挑戰也更為明顯，為此，日本政府不斷加強對供應鏈安全的重視程度。2020年4月，日本在國家安全保障局中增設經濟班，將供應鏈安全上升至經濟安全的核心地位。目前，日本供應鏈安全面臨的挑戰可分為三類：一是新冠疫情等自然因素造成的生產和運輸的系統性中斷；二是中美戰略競爭形成的市場需求波動、技術合作受限、供應鏈重組等挑戰；三是烏克蘭危機引發的能源、礦產類原材料價格和供應的難題，以及地緣政治的不穩定。

（一）來自新冠疫情的挑戰

1.生產中斷和供應不足

新冠疫情爆發導致全球范圍內的工廠關閉和勞動力不足，給日本供應鏈帶來了嚴重沖擊。三菱UGJ研究所公布的“關于日本制造業的課題和應對方向的調查”顯示，在2021年度影響企業運營的因素中，約一半企業回答的是“原材料價格飆升”“勞動力短缺”和“半導體短缺”，其中回答“原材料價格飆升”和“零件和材料短缺”的企業分別同比增長55%和11.5%。受此影響，日本許多工廠面臨著暫停生產的情況，導致供應鏈的斷裂和生產能力下降。以汽車制造業為例，由于日本國內以及海外生產基地供能中斷，豐田自2021年下半年開始頻繁發布停產通知，2021年8月24日至9月30日期間，豐田集團14家工廠的27條生產線被迫間歇性地停工。

2.國內外物流受阻

首先，國際貨物運輸受到阻礙。疫情爆發后，許多國家實施了封鎖和限制措施，加強了對進出口貨物的檢疫和管控措施，造成了一些港口和口岸的擁堵和延誤，從而導致國際貨運受限，給日本的進出口業務帶來了一定程度的不確定性和困擾。

其次，日本內陸物流受限。日本的物流業務以卡車運輸、海運、倉庫、港口、沿海航運和航空運輸（客機貨物運輸）為主。從員工和操作員數量上來看，卡車運輸擁有極其廣泛的基礎，擁有 185 萬名員工和 6萬多名操作員。疫情期間，日本國內實施交通管制和工廠停工等，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物流鏈的中斷，導致一些貨物難以及時送達目的地。

3.供需失衡和供應鏈可視化的脆弱性

新冠疫情在供需兩端都給經濟發展造成了巨大打擊。從日本國內的角度來看，供給端的勞動力、原材料、物流停滯，供給水平驟降；需求端的消費者足不出戶，減少了對商品和服務的消費。2020年全國平均消費者物價指數為101.5，同比下降0.2%。從國際的角度來看，人員流動限制和交通封鎖措施不僅嚴重削弱內需產品的供應，也阻塞了出口貨物的生產和送達。這不僅降低了各個國家的貨物出口和工業生產量，更導致全球供應產生阻滯甚至斷鏈。

同時，新冠疫情也暴露了供應鏈的低效之處，供應鏈上的信息流從最終客戶向原始供應商端傳遞的時候，由于無法有效地實現信息的共享，導致了下游的需求信息出現大幅偏差?！度毡窘洕侣劇?022年2月的問卷調查顯示，因零部件和材料的價格高昂、采購面臨困難，80%的日本企業開始審查庫存中的零件和產品數量，一些企業表示“收集信息并與客戶保持更密切溝通的需求日益增加”a。供應鏈不僅需要跟蹤，而且需要實現實時可視化，以減輕托運人和其他利益相關方在供應鏈中的壓力，保證供應鏈物流順暢。

（二）來自中美戰略競爭的挑戰

1. 日本企業海外供應鏈“近岸”“友岸”化

由于美國對華部分產業實施高科技制裁，在華日企存在被美國列入制裁清單的風險，日本企業被迫進行了供應鏈中國部分的遷移。近年來，一些高科技領域的日本企業，如日本電產、三菱、東芝、松下、尼康、索尼將生產線遷出中國，向日本本土或者美國、東盟轉移，出現了日本企業海外供應鏈的“近岸”和“友岸”化現象。

雖然日本為了本國的產業鏈與供應鏈安全，將日企在中國的產能轉出，但實際上受限于日企對華較強的路徑依賴以及在華獲得的高收益，日本的供應鏈難以與中國真正“脫鉤”。因此，日本便陷入兩難境地：一方面通過《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強化中日供應鏈合作，另一方面日美同盟關系將阻礙中日供應鏈合作。

2.推動日本供應鏈的遷移和回歸

日本企業意識到對中國市場和美國市場的過度依賴可能帶來風險，因此著手重新評估供應鏈結構和市場布局。面對中美貿易戰的不確定性，日本企業開始尋求供應鏈多元化，將生產基地從中國轉移到其他地區，包括本地化生產和投資其他亞洲國家，如越南、印度、馬來西亞等。通過供應鏈的多元化來降低地緣政治風險和貿易摩擦的沖擊。中美戰略競爭也促使日本加大對核心技術和關鍵部件的自主研發和大力投資，如在人工智能、物聯網、半導體等被認為是未來經濟增長和產業競爭的投資領域中。日本企圖通過重組供應鏈來抓住這些機遇。

3.關稅和貿易方面的限制

在中美戰略競爭日益激烈之時，日本政府在考慮對其國內企業影響的同時，確定在實際進口的具體限制上與美國保持政策上的協調。2023年1月，日本與荷蘭達成禁止向中國出口部分尖端半導體制造設備的協議。同年5月日本宣布修改《外匯和外貿法》配套行政實施條例，濫用出口管制措施對高性能半導體制造設備進行出口管制，和美國結盟共同遏制中國制造先進芯片的能力。

日本屈從美國，禁止向中國出口半導體制造配套設備和原料之舉，不但直接影響日企的銷售額和利潤，而且干預了半導體產業鏈的中游環節，打破了內部的平衡和秩序，造成了供需失衡、成本上升、效率下降的問題。首先，禁止向中國出口，使日本企業不但失去了對中國市場的供應，也無法獲得中國龐大的市場需求、消費能力、人才資源等區位優勢，進而影響其在全球市場上的份額及影響力，導致日企銷售額下降。其次，供應鏈平衡的打破，將驅使日本企業尋找替代市場或重新調整供應鏈，這會增加額外成本。同時，由于半導體產業的高度專業化和復雜性，重新建立供應鏈會導致效率下降，影響企業的利潤。

（三）來自烏克蘭危機的挑戰

1. 能源、原材料供應的不穩定性

2022年2月，烏克蘭危機使全球能源形勢隨之發生了變化，世界各國能源領域的通貨膨脹日益突出。日本也因此面臨著極其緊迫的情況，諸如電力供應緊張和能源價格上漲。俄羅斯和烏克蘭是日本重要的能源、原材料供應國，特別是能源資源和金屬礦石等。烏克蘭危機惡化了國際油氣市場的供求關系，伴隨美歐和日本對俄制裁升級，油氣價格將持續飆升，俄方表示會制定并實施反制措施，此外，日本能源穩定供應面臨相當大的不確定性和風險。

2.地緣政治的不確定性

烏克蘭危機增加了地緣政治局勢的不確定性，這對日本能源安全構成了威脅，特別是石油、天然氣等重要能源。根據能源信息管理局（EIA）的數據，國際原油價格在地緣政治緊張局勢升級時通常會上漲。這對日本這樣高度依賴能源進口的國家來說，將增加能源成本，進而對企業和消費者的支出產生影響。

與能源供應鏈相比，日本礦產供應鏈的特點是全部依賴進口。根據2019年經濟產業省統計數據，日本的九種稀有金屬中從中國進口最多的有三種，分別是稀土63%、鎢82%、銻63%，其余的主要進口國有巴西、南非、澳洲、剛果。在地緣政治不確定性影響下，短時期內礦產資源供不應求的問題將會頻頻出現，這對日本高科技領域的競爭力也是一種未知的挑戰。

三、日本供應鏈安全政策的調整

針對全球供應鏈的變化，日本國會2022年5月通過了《經濟安全保障推進法》。該法提出了日本供應鏈安全政策，使日本游走于同中國“脫鉤斷鏈”的險途上。

（一）實行供應鏈多元化以增強供應鏈韌性

1. 降低對單一國家的依賴風險

從供應鏈對中國依賴度的角度來看，2015年前，日本進口中國的零部件比例遠遠超過歐盟和美國，此后一直保持較高水平，2021年從中國進口的零部件已占進口總額的37%。

2020年12月，自民黨“新國際秩序創造戰略本部”發布了“制定經濟安全戰略的建議”，提出“戰略自主性”和“戰略不可或缺性”原則，旨在加強維護經濟安全基礎。其內容明顯以減少對中國供應鏈的依賴和在尖端技術方面保持對中國的絕對優勢地位為目標指向。

2022年5月，日本國會通過了《經濟安全保障推進法》，強調強化關鍵材料的供應鏈韌性，擺脫半導體、醫療用品、稀土等“特殊商品”對“特定國家”的非對稱性依賴。此外，日本還提出了保障關鍵基礎設施的穩定供應、敏感專利的非公開化，以及官民協作強化尖端技術研發等政策。

2022年12月，岸田內閣通過了新版的《國家安全戰略》，再次稱日本要提升“戰略自主性”，防止因他國停止出口或者中斷供應鏈而造成混亂。

2.支持海外企業的國內產能

2020年起，日本政府不斷出臺各種補貼政策，確保物資供應渠道多樣化，強化擁有海外生產基地的企業在國內的生產能力。截止到2022年12月20日，日本40.4%的制造業企業和39.3%的非制造業企業都擁有海外基地。其中，以汽車及零部件（67.1%）、化學（62.3%）、電子零件（61.8%）、石油煤炭（59.1%）、運輸（58%）、一般機械（55.1%）等企業為主，布局在中國的基地占所有海外基地的57.8%。2020年5月至2022年3月，日本進行了三次“促進國內投資以加強供應鏈補貼”的公開招募，支持海外制造基地實行雙軌制，以向日本供應產品和零部件。在日本國內建立工廠或將生產線轉移到本土的大企業可得經費1/2以內的補貼，中小企業可得經費2/3以內的補貼。

2020年4月，日本政府頒布了“新冠疫情緊急經濟對策”，建立民營金融機構無息貸款制度，給予海外企業相應補貼，幫助其產業鏈遷回日本或是在他國建立生產基地。2021年4月至2024年7月26日，日本政府共實施了12次“事業支援補貼金”的招募，在“供應鏈強韌化框架”指導下，為制造業企業提供業務重建、產業鏈遷移、擴大規模等資金支持，推動海外制造的零部件回歸國內，以提高地區產業的經濟活力和增強本國供應鏈韌性。

3.尋求供應鏈安全的多邊聯盟

近年來，日本一方面不斷充實和強化日美同盟，形成以日美同盟為中心的產業鏈供應鏈安全政策；另一方面，與東盟、印度、澳大利亞等國構建印太地區的供應鏈圈，為日本在亞洲地區的生產多元化和供應鏈安全謀求保障。

日本政府于2020年5月采取了“海外供應鏈多元化支援”的政策，對制成品和材料的海外生產比例為50%以上或是在一個國家集中度為15%以上的企業進行補貼，幫助其將生產基地轉移至東盟。日本通過和東盟的合作弱化了企業供應鏈對中國的依賴，使供應鏈布局多元化、分散化，以此來維持區域和國內的穩定供應。

2021年4月，日、印、澳正式啟動“供應鏈彈性倡議”的機制，以增強印太地區供應鏈的彈性，發展可靠的供應來源，并吸引投資。三國還將利用數字技術，尋求多樣化的貿易和投資機會。在2022年5月的美日首腦會談上，兩國就加強尖端半導體制造能力、先進電池供應鏈、關鍵礦產的彈性供應鏈方面達成合作協議。

（二）強化關鍵商品的供應鏈安全保障

1. 確保半導體供應鏈安全的政策

《經濟安全保障推進法》中的第一大支柱是構建強韌的日本國內供應鏈，確保特定重要物品的穩定供應，包括尖端半導體。在日本半導體產能和實際市場份額不斷下降的背景下，半導體的供應鏈安全強化對策以加強產能和鼓勵結盟為主。

其一，夯實日本國內產業基礎，具體包括：（1）聯合開發尖端半導體制造技術和國內布局代工；（2）加速數字投資和加強尖端邏輯半導體的設計；（3）促進半導體技術的綠色創新；（4）合理布局國內半導體產業和彈性強韌化。東電電子、東芝、索尼等日本核心半導體制造設備廠商，均宣布擴大在岸生產規模，提高本國生產能力。為此，日本內閣府在“信息通信網絡社會推進戰略本部”的基礎上，于經濟產業省設立“數字化廳”推動半導體和數字產業發展，以國家為后盾推動半導體技術從基礎研究到產業應用研究工作。

2022年11月，豐田、索尼、日本電氣、鎧俠、三菱日聯銀行等企業共同出資，成立了高端半導體公司Rapidus。隨后Papidus與比利時微電子研究中心IMEC、IBM等公司均建立合作關系。一方面派員工出去學習尖端技術，另一方面在園內（北海道）引入生產基地，目的是加強日本半導體生態系統。

其二，開展國際研發合作，具體包括：（1）加強尖端技術的智能化。牢牢把握住日本在半導體制造設備和材料方面絕對的競爭優勢，繼續推進國內研發政策。（2）與意愿國（地區）合作協調產業政策。除與美國的合作外，還謀求和中國臺灣、歐洲的合作，研發新一代半導體產品，促進地區和國際共同研究和開發a。如，2021年9月，美國、日本、印度、澳大利亞舉辦的“四方安全對話”；2022年4月，美國、日本、韓國、中國臺灣地區建立的“芯片四方聯盟”等。2022年5月，日美達成了“半導體合作基本原則”，在強化半導體制造能力、提升透明性等方面開展雙邊合作。隨后在2022年7月的日美經濟政策協議委員會中，日本政府宣布設立研發機構“技術研究組合最尖端半導體技術中心”，雙方聯合開發，保護重要新興技術。

2.確保能源供應鏈安全的政策

日本經濟產業省在2023年的重點政策中提出，在當前形勢下，日本需要在資源外交上盡最大努力以確保石油、天然氣和金屬礦產資源的穩定供應。因此，在資源政策方面，日本一方面致力于和中東地區國家的資源外交，尋求多元化的資源供應；另一方面，鼓勵可再生能源，如氫氣、氨在脫碳領域的合作，以確保日本能源的穩定供應。

2020年10月，日本與卡塔爾舉行了液化天然氣生產商—消費者會議，就形成健全的液化天然氣市場和穩定向日本供應液化天然氣達成一致。2021年1月，日本和阿布扎比國家石油公司（ADNOC）簽署了燃料氨和碳回收合作備忘錄。同時，日本還積極推進與沙特阿拉伯和阿聯酋的廣泛合作。2021年2月，日本Cosmo能源開發有限公司獲得了收購阿布扎比新海上勘探區的權益。日本企業獲得的收購權益，極大地促進了日本能源的穩定供應。

另外，鑒于東南亞國家走向脫碳道路，日本國際合作銀行與越南、印度尼西亞、泰國和新加坡等國均簽署合作備忘錄，以促進先進技術的使用和能源多樣化的轉型。

3. 確保關鍵礦產供應鏈安全的政策

為了確保礦產供應鏈安全，日本政府在推進海外資源開發、本土資源回收利用以及加入歐美礦產資源供應鏈體系方面都有相應舉措，具體如下：

其一，持續推進海外資源開發。為了進一步擴大日本LNG公司、金屬礦產開發和出資業務在世界各國的參與范圍，日本政府2020年6月修改和擴大了“日本石油天然氣金屬礦產資源機構JOGMEC”在幫助企業參與海外礦產上游項目方面的財政職能c，包括繼續為從勘探階段進入開發和生產階段的項目提供資金的能力。JOGMEC2022年度向日本公司參與的稀土勘探項目提供了1100億日元的風險資金，補充預算中還向從事電池金屬和稀土等稀有金屬的礦山開發和冶煉等私營企業提供投資項目的預算。

其二，本土資源的回收利用。2021年10月，日本在“第六次戰略能源計劃”中提出，通過JOGMEC獲得海外利益的風險資金支持，促進資源勘探，提出最大限度地利用國內冶煉廠的回收資源，以及發展稀有金屬庫存系統等政策。

其三，加入美歐礦產資源供應鏈體系。2021年4月，日本宣布同美國建立半導體等敏感材料供應鏈伙伴關系，作為美國的盟友減少對中國稀土和稀有金屬的依賴。2021年6月和12月，日本通過舉辦會議，與美國、歐洲、澳大利亞及加拿大的政府官員和技術專家就礦產資源政策、研發舉措和未來問題交換了信息，共同確保礦產資源的穩定供應。此外，2022年6月，日本、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歐盟委員會等12個國家和地區聯合啟動礦產安全伙伴關系（MSP），目的是構筑不依賴于特定國家的多角度礦物資源供應鏈。作為雙邊措施，岸田文雄在2022年10月訪問澳大利亞之際，與澳大利亞就重要礦物達成合作伙伴關系。2023年5月，日本外相到訪中南美洲，與秘魯就礦產資源等經濟領域加強官民合作的方針達成一致。

（三）數字化供應鏈和網絡攻擊防范

1. 提高供應鏈應用的可視化水平

面對供應鏈變得更加復雜和不穩定的情況，日本急需提高供應鏈應用的可視化水平。為此，日本政府在國內外積極推進供應鏈可視化進程。

在國內，日本主要在如下五個方面采取了相應措施：（1）提高企業對供應鏈可視化的意識。通過教材和指南介紹并進行與子鏈可視化相關的實踐，提高企業對其重要性的認識。（2）為加快整個行業的供應鏈可視化轉型，日本政府為中小型企業提供匹配、介紹和補貼的支持，例如提供咨詢服務和系統供應商。（3）為實現每個公司的順利協調以及與外部參與者進行數據共享，日本政府將為供應鏈可視化中的數據利用模型案例和指揮中心提供行業特定的標準模板。（4）為了外部參與者也能實現數據共享，日本政府將制定包含數據格式、數據共享方法、合同以及內部規則和系統的標準模板，作為公司間數據共享的模板。（5）為實現公司間的數據共享，日本政府為沒有數據共享的公司提供平臺。

在海外，2021年4月，日本、印度、澳大利亞正式宣布啟動供應鏈彈性倡議（SCRI），各國承諾將使用數字技術可視化來創造一個良性循環的供應鏈。為此，日本經濟產業省開發了電子標簽、電子收據和相機。除了使商店更智能之外，日本還通過分析迄今為止無法掌握的數據并與供應鏈共享結果來實現最佳分銷。

2.推動數字化轉型和智能制造

從應對供應鏈上的風險和社會責任的角度進行所謂的“防守”數字化，與從商業模式改革、提高供應鏈效率的角度進行“進攻”數字化，都將對企業有很大的幫助。通過引入先進的數字技術，如物聯網、大數據分析和人工智能，企業可以實現更高效的生產流程、更準確的需求預測以及更好的資源利用。這種轉型不僅可以降低生產成本，還可以提高供應鏈的透明度和靈活性。例如，日本汽車制造商正在積極采用智能制造技術，以實現從設計到生產的數字化協同，從而更好地應對市場需求的變化。

日本政府2021年在“日本通商白皮書”中表示，數字技術已經在供應鏈中得到了廣泛應用。它可以通過降低跨距離和跨組織的交易成本，加速公司內外資源的利用和企業間合作，可以將原本在本公司內部進行的產品設計、制造和銷售等各部分委托和外包給本公司以外進行商品和服務的生產，在物理上跨越國境的商品和服務生產的委托和外包（離岸），生產工序變得靈活分散化，進而對供應鏈的強韌化做出貢獻。

3.強化對供應鏈網絡攻擊的防控措施

公司之間的信息共享存在著信息安全隱患。在日本信息振興機構發布的“10大信息安全威脅”中，2018年“供應鏈的弱點攻擊”因素位居第九，2019至2021年持續位居第四，2020年發生的網絡攻擊數量比2019年增加了約2.6倍a。2022年6月日本政府召開“網絡安全戰略總部”會議，制訂了關于通信、電力和鐵路等重要基礎設施企業安全對策的新行動計劃，明確了官民攜手應對網絡安全的政策措施。

2022年10月，經濟產業省公正交易委員會采取了一系列支持中小企業以及訂購公司的“業務合作伙伴的網絡安全”措施，以此來防止網絡攻擊對中小企業等造成的損害。通過在中小企業中傳播和提高信息安全意識，全國中小企業的信息安全措施水平得以提高。

四、日本供應鏈安全政策調整對中國的影響及其啟示

日本在供應鏈安全政策上做出的調整表明了其所持的態度，即基于自身經濟安全需求與美國形成“供應鏈聯盟”，配合美國實施“對華高科技合作加緊戰略”，縮小對中國供應鏈的依賴度。但事實證明，中美日三個經濟體的經濟往來仍然非常緊密。2022年中美、中日雙邊貿易額均有所增長，中美貿易額再創新高，日本無法與中國做到真正的“脫鉤”“斷鏈”。但是，同為亞洲重要經濟體，日本調整供應鏈安全政策必定會在國際競爭力、吸引外資、政治格局方面，對中國的經濟發展產生一些長短期影響。在全球化時代，靈活性和合作是關鍵，中國應建設更加強大和穩健的供應鏈體系，以積極應對國際局勢的變化。

（一）日本供應鏈調整對中國的相關影響

1.導致中國在高技術領域的國際競爭力下降

中日貨物貿易差額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雙方產業結構的互補性，中國在紡織品、糧食類消費品、家用電器等方面對日本形成整體貿易順差，而在汽車、化學、金屬原料等領域則形成整體貿易逆差。中國市場優勢的發揮需要與日本的技術優勢相結合。然而，日本將附加價值較高的制品的生產基地回歸日本國內，將附加價值較低產品的生產分散到東盟國家的做法必然會對中國產生影響。2023年11月，日本貿易振興機構發布的《海外日資企業實況調查》顯示，預計在中國“擴大”業務的企業自調查以來首次低于30%。另外，預計“向第三國家轉移或撤退”的企業不到1%，對比2022年度的1.4%有所減少?？梢?，日本企業在業務的持續經營上表現得非常謹慎。

中國在面臨日企停止擴大規模的背景下，特定領域的國際競爭力可能面臨下降。首先，體現在高技術如半導體、電子、汽車、先進制造等產業領域。在全球供應鏈中，日本企業通常擁有先進的技術和創新能力，它們在中國設立的研發中心和生產基地為中國提供了學習平臺。隨著日企的轉移，中國可能會失去學習和獲取日本尖端技術的機會。其次，日本企業轉移會導致中國面臨技術人才的流失和創新資源的減少，進而導致中國在國際上的創新能力相對減弱，甚至影響其在高附加值產業中的競爭力。

2.導致日本對華投資減少

由于美國對華科技遏制戰略的升級，以及日本對技術外流和國際科技競爭的不安，日本在中日民間高科技企業交往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包括加強出口管制和審查外商投資，致使日本企業在華投資受到一定影響。中國日本商會2023年11月23日至12月13日對中國國內的8000家日資企業進行調查，當受訪企業被問及其在中國的2023年投資情況時，有25%的公司表示它們的投資額相較于2022年有所減少，而23%的公司則表示根本沒有進行投資，這兩者合計達到48%。

外商投資不僅給中國帶來了資金，還促進了產業升級、技術創新和就業增長。外資出逃帶給中國最嚴峻的經濟挑戰是增長放緩、通貨緊縮和失業率上升。根據“日本經濟新聞”報道，在未來三年，日本汽車、電子、電機產業最看好的市場中，印度位居首位，越南超越中國位居第二。

雖然，中國曾經是最被日商看好的市場，但是，目前未來看好中國市場的日本企業已下降到28.4%，創歷史新低，遠低于看好印度的48.6%b。外資對于一個國家經濟的重要性值得重視，政府需要謹慎管理外資流動，以維護國家的經濟穩定。

3.致使中國面臨來自“供應鏈聯盟”的政治壓力

為了圍堵中國，日美兩國打出了“產業鏈供應鏈重建”口號，在全球產業鏈格局中進行重新調整，初步形成了供應鏈聯盟。美國憑借其在產業鏈供應鏈中的端點優勢，不僅對全球產業鏈進行“長臂管轄”，推動美中供應鏈“脫鉤”，還將產業鏈供應鏈問題上升到制度層面，以此作為遏制新興國家的一種政治手段。所謂的“產業鏈供應鏈重建”就是在經濟領域進行意識形態化和陣營化的一次調整c。

同時，日本以日美同盟為核心，積極參與日美印澳四邊戰略機制，同時鼓勵歐洲盟國的參與，進一步強化“印太戰略”在安全和經濟領域的功能。此類做法在國際合作方面對中國形成了一定的政治壓力，國際組織和地區性事務的調整將對中國參與的國際事務產生一定影響。

（二）給中國帶來的啟示

1.中國企業應加強透明度及相互間合作

供應鏈的每一個環節都依賴于準確、及時的信息，而透明的信息流通有助于降低不確定性，提高決策效率。因此，中國企業需要提高信息的透明度，確保供應鏈中各參與方能夠獲得所需的信息，實現信息的共享和互通。這可以通過建立數字化平臺、采用先進的信息技術和物聯網技術等手段來實現。除了信息外，合作伙伴往往也對企業的經營狀況和管理水平高度關注。因此，中國企業應當通過透明的財務報告、管理層的溝通以及企業社會責任的履行等方式，向國際社會展示其良好的企業形象。透明的管理對于吸引國際投資、建立合作伙伴關系、確保供應鏈穩定都具有積極的作用。

同時，中國企業還需要注重加強國內、國際合作。在國內合作方面，相關企業可通過開展產學官合作，推動科技創新，形成緊密的供應鏈創新聯盟。在國際合作方面，中國企業可以通過加強與國際企業、行業組織、研究機構等的合作，共同應對供應鏈調整中的挑戰。

2.提升人才培養能力和創新水平

全球化智庫（CCG）發布的《人才、創新與產業鏈韌性報告（2023）》顯示，中國的國家產業鏈韌性指數居美國之后，排在全球第二位。從各個指標得分來看，中國的制造業表現指標第一，產業總體情況、企業活力以及創新資源均位列第二，人力資本第七。推動創新鏈、人才鏈、資金鏈和產業鏈的融合發展是構建多元化、充滿活力的供應鏈體系的關鍵舉措。這不僅需要政府在財政、金融和知識產權保護等方面提供政策支持，還需要加強人才的培養和流動，提升在STEM（科學、技術、工程、數學）領域的整體教育水平，企業需要擁有高水平的技術人才來推動大數據分析、物聯網等技術在供應鏈管理中的應用，這對從業人員的技術水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此，技能提升成為供應鏈人才培養中的一項緊迫任務。

3.加強與其他國家、國際組織的合作

供應鏈領域的國際合作對中國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中國作為世界第一制造業大國，應當充分利用多邊、雙邊和區域性合作平臺，促進全球供應鏈的有序互聯互通。

第一，RCEP作為亞太地區最大的自由貿易協定，為中國供應鏈的周邊化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通過RCEP，中國能夠更加緊密地與周邊國家協同發展，實現生產要素的高效配置，促進區域內供應鏈的優化與提升。

第二，“一帶一路”倡議為中國提供了巨大的國際合作機遇。中國通過共建“一帶一路”，加強與沿線國家的經濟聯系，拓展貿易網絡，促進產業鏈供應鏈的深度融合。

第三，“中國東盟自貿區3.0”將為地區合作注入新的活力。中國與東盟國家一直保持著緊密的經濟聯系，通過“自貿區3.0”的構建，雙方有望在產業、貿易、投資等多個領域深化合作，促使供應鏈更加暢通。

第四，供應鏈“盟國”化是中國在國際合作中的又一重要方向。通過與其他國家建立更為緊密的供應鏈伙伴關系，中國能夠更好地整合全球資源，實現供應鏈的高效運作。例如，中巴經濟走廊和中蒙俄經濟走廊等合作機制，為中國與相關國家的供應鏈合作提供了戰略通道。

五、結語

在世界變局影響下，日本對內積極強化供應鏈韌性，對企業實施政策補貼，幫助其恢復供應鏈運行，增加關鍵物資的國內產能和海外供應的多元化；對外跟隨美國“重建”供應鏈，合謀印太供應鏈多邊“小圈子”，在芯片、關鍵礦產、制造業合作等方面遏制中國發展，試圖將中國“排除”在亞洲供應鏈之外。日美利用“經濟安全”“價值觀相近”干涉市場的行為嚴重破壞了亞洲地區供應鏈紐帶。

中國是日本最大的貿易伙伴和最大出口市場，相比于日本國內消費疲軟、投資乏力等市場生態環境的惡化，中國超大規模的市場優勢、完備的工業體系以及不斷深化的對外開放可為日本產業結構升級和新興產業發展提供有力的支撐。然而，日本以立法形式強化經濟安全保障，構建排他性貿易規則卻給中日合作帶來了阻礙，堵塞了日本產業結構升級的可能路徑。

此外，日本供應鏈安全措施為中國提供了些許的啟示。其一，面對不利的國際環境，應積極尋求多邊合作，維持區域供應鏈局勢穩定。其二，重視技術創新，提升企業核心競爭力，這樣才能解決供應鏈中的“卡脖子”問題，在穩固全球供應鏈地位的同時搶占話語權。其三，在當前復雜多變的國際形勢下，中日兩國都面臨著共同的挑戰，只有加強合作與交流，相互借鑒經驗，共同應對供應鏈安全和其他重要問題，才能有助于維護全球供應鏈穩定和促進共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