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人們視馬斯克為當代鋼鐵俠,至少是個大力推動科技進步的“持火者”。
然而,在最近兩三年間,飛天遁地的夢想已經滿足不了馬斯克——他嗅到了政治權力的味道。
最近,剛攪黃了美國國內的一起預算法案,馬斯克就關心起了遠在德國的“事務”。
“只有德國選擇黨才能拯救德國。”12月20日,德國一名恐怖分子開車沖擊圣誕集市后,馬斯克發出了這樣一條推文。此時,德國“三黨聯盟”政府剛經歷了不信任投票,新一屆大選即將在60多天后舉行。
無獨有偶,英吉利海峽對岸,英國政壇也出現了馬斯克的身影。12月中旬,馬斯克跟曾經鼓吹英國脫歐公投的“英國改革黨”黨魁法拉奇見了個面,并且許諾給“英國改革黨”撥款支持。
后來英媒爆料,這將是英國政治史上最大一筆捐款,目的是打敗工黨和保守黨。
自支持特朗普獲得總統選舉后,馬斯克在政治領域的野心越發膨脹,借助自家社交媒體平臺,這種野心迅速向世界各國蔓延開去。
在X平臺上對各國極右勢力“呼風喚雨”,支持多國極右政黨,插手多國政局,幾乎成為馬斯克的日常政治活動。手頭上掌握別人難以企及的資金和科技資源,再加上不停介入美國乃至多個西方國家的政治,馬斯克的坐大,昭告了西方政治進入科技寡頭積極干政的時代。
進入12月,正值德國各大市鎮準備傳統的“圣誕集市”。這些在市中心廣場舉行的集市,往往是人流最密集的地點。
20日,一輛汽車以迅猛的速度,撞向德國東部城市馬德堡市中心廣場上參加“圣誕集市”的人群,當場造成了兩百多人受傷,包括一名9歲男童在內的5人死亡,襲擊事件在德國社交媒體引起了公憤。
特別是警方透露兇手是沙特阿拉伯移民后,社交媒體的輿論焦點,很快轉移到德國乃至歐洲的難民政策身上。
自此,甚少在德國生活或者工作的馬斯克,開始通過社交媒體高調介入德國的這次襲擊事件。馬斯克毫不客氣地批評德國的政黨政治,公開喊話德國總理朔爾茨“立刻辭職”。
馬斯克表態支持的,并非基民盟或者社民黨這些德國戰后主流的左右翼政黨,而是立場飽受爭議的德國選擇黨。該黨在過去惹起的爭議,包括但不限于高層人員為納粹歷史罪行辯護、對德國境內猶太人和中東穆斯林移民抱有敵對態度,且對德國過去的歐盟整合政策抱有懷疑態度。
聚焦社會治安事件,引申至政黨政治并且表態支持極右翼政黨,是馬斯克對多國內政施加影響的慣常套路。
馬斯克收購社交平臺推特(后改名為X)后,其本人推文出現最多的那句話,就是:“XX國(或地區)內戰不可避免”。
2024年夏天,英國一名北非移民后裔在社區殺死了一名幼女后,爆發大規模騷亂。馬斯克便第一時間喊出“英國內戰不可避免了”!
而這起席卷全英的騷亂之所以被煽動起來,馬斯克也功不可沒。此前,一批煽動種族仇恨而被封禁的推特賬號,在馬斯克接管后,被逐一解封。其中最著名的博主,就是英國反穆斯林組織“英格蘭防衛聯盟”發起人湯米·羅賓遜(Tommy Robin‐son),也是騷亂事件中在X平臺“帶節奏”最積極的一員。
馬斯克還屢次批評斯塔默和他的工黨。11月底,一封要求英國重新選舉的請愿書,在X平臺得到了病毒式傳播,馬斯克在一陣幸災樂禍后,不斷轉評贊,稱英國人已經受夠了這個國家。
在英國,馬斯克同樣是支持在政治光譜中處于極端右翼的政黨——英國改革黨。英國改革黨的現任黨首——法拉奇,曾經在英國脫歐公投中發出最強硬的疑歐主義聲音,多次把歐盟比作當代的“邪惡帝國”。
馬斯克與法拉奇這對組合,讓不少英國人緊張起來。捐款傳聞被爆料后,一個政治活動網站發起了請愿,稱英國不能待價而沽,不要讓馬斯克干預我們的民主。目前這條請愿已有14萬人參與簽名。
“英國內戰不可避免”“歐洲內戰不可避免”“美國內戰不可避免”……一連串“內戰”輸出的背后,都是一些國家出現政治或者社會混亂的情況下,馬斯克鮮明地支持立場極端的邊緣政黨,試圖借助他們干預這些國家的日常政治。
當然,如今的馬斯克,更加喜歡在別人的房子里會見各國“朝拜者”,指點江山——也就是特朗普在佛羅里達州的私人莊園Mar-aLago,在這里,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和法拉奇乃至各路需要會見特朗普的客人,幾乎都能同時見到馬斯克。
一張張活動中站在C位的照片不斷流出,佐證了馬斯克在這里的主導地位。甚至在特朗普作為當選總統跟他國元首——譬如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通電話的時候,馬斯克也能插上話。可以說,佛州的海濱山莊,成了馬斯克在各國權貴之間展示力量的隱秘宮廷。
從特朗普勝選至今,特朗普到哪里,馬斯克就跟到哪里,甚至還跑到了特朗普的全家福照片里。馬斯克跟特朗普在公開場合亮相的頻率,甚至比特朗普妻子梅拉尼婭還要高。難怪社交媒體上有人打趣說,馬斯克已經成為“下一任第一夫人”。
放在美國的政治語境中,馬斯克作為一個出生在南非的商人,完全沒有經過民意選舉的授權,卻正兒八經得如同當選官員,操心起美國政府的日常運作。
作為社交媒體平臺的老板,馬斯克投放政治影響力的主要渠道,自然是社交媒體。
就如同腕力需要鍛煉那樣,馬斯克最新一起給自己政治手腕“練力”的實戰案例,就是美國年末的政府經費預算。在社交媒體賬號上,馬斯克就這個法案連珠炮一般發了幾十條推文,認為這個法案應該被否決。在他看來,就算是國會癱瘓的后果是導致政府關門,也在所不惜。
“是的!就讓政府關門到1月20日吧!所有的項目都應該撤資!33天之后所有東西都會好起來的!”
基于“小政府主義”的立場,馬斯克用“犯罪”來形容法案多項聯邦項目的開支。
在眾議院,由于共和黨的席位只比民主黨多5個,多數優勢極其微弱,因此,政府預算這種法案,就得通過兩黨的磋商才能通過。在政治立場極其撕裂的時代,這種兩黨妥協的產物,往往要經歷一個漫長而痛苦的拉鋸過程。
也正是這種僵局,讓局外人馬斯克有了插手的機會。洪水一般噴射而出的推文,制造一波又一波的輿論攻勢,對國會山上的共和黨議員們形成了巨大的政治壓力。
“我的手機被打爆了,把我們選上去的那些人是聽馬斯克話的。”共和黨肯塔基眾議員安迪·巴爾對媒體說,自己選區的選民不斷打來電話,催促他投票反對這份政府預算法案。
那個依靠共和黨微弱多數保住議長位置的約翰遜,面對這番社交媒體攻勢,更加顯得瑟瑟發抖。

按照先前的議事邏輯,約翰遜先是跟民主黨議員們你來我往磋商了好幾輪,終于敲定了那份頗具兩黨妥協意味的預算法案。
回想特朗普剛宣布勝選的那個星期,特朗普核心團隊在其私人專機上拍了一張合照,在美國政體中權力僅次于總統的議長,卑微地站在眾人身后,其實已預示了他越加邊緣化的地位。
“這不是在針對您,議長先生,但是我們不喜歡(法案)這么花錢。”約翰遜對福克斯電視臺如此描述了他收到的馬斯克的來電。
超級富豪對政治施加干預,在最近幾十年也不是新鮮事。在報紙、雜志和電視主導輿論場的年代,手中握有巨大媒體話語權的澳大利亞媒體大鱷默多克,曾幾何時也多次在英國和美國大選中試圖影響選舉的走向。
隨著默多克年事已高,代表超級富豪在政治領域發聲的角色,就由馬斯克接棒。這倆人的處境也頗為相似:他們都不是在英美本土出生,自身沒有資格問鼎美國或者英國的最高權力寶座,但作為外國巨富,他們卻能在最高決策人身邊影響施政。
如今,“老寡頭”默多克依然坐擁著《泰晤士報》《每日鏡報》《每日電訊報》《紐約郵報》和《華爾街日報》,而在電視廣播網絡等“大眾媒體”的全盛時代,他還曾經是天空電視臺和福克斯電視臺的股東。
“社交媒體”崛起后,馬斯克的時代來臨了。馬斯克的風格,比好斗的默多克更加強勢,而且帶有個人恩怨特色:他通過推文嬉笑怒罵,宣稱死在自己手里的敵人不計其數,甚至有了“手把手教特朗普”施政的底氣。也難怪特朗普在一次集會演講中安慰支持者,不要擔心馬斯克會取代自己,因為“他不是在美國出生的”。
但不同的是,相比老一輩的傳媒寡頭,馬斯克掌握的手段則更加有科技感:他不但擁有發布內容的平臺,也有整個平臺收集到的海量用戶數據。這些數據是投喂給人工智能和算法的“養料”,從而催生出對自身更有利,對對手更不利的不對稱平臺。
澳大利亞昆士蘭大學的一項研究報告顯示,馬斯克接管“X”平臺后,算法開始向立場右翼的用戶傾斜,跟馬斯克觀念一致的候選人和用戶,獲得了比對手呈幾何級的曝光度。該研究顯示,在馬斯克宣布支持特朗普后,共和黨陣營的候選人曝光率和轉發數量,突然呈現跳躍式的增長,右翼的聲音被算法放大,最終蓋過了對手的聲音。
美國歷史學家Nolan Higdon認為,馬斯克作為科技寡頭崛起的時代,可以被稱作“第二個鍍金年代”,以此對照的是19世紀末美國政府被工業寡頭主導的年代。
在那個更加久遠的年代,洛克菲勒、卡內基、福特、摩根這些工業寡頭們,在美國資本市場突飛猛進的同時,也給歷屆美國政府施加了巨大的影響力。以此為代價的,是普通工人的權益受損和毫無保障的生產安全環境。
如今,“第二個鍍金年代”在大數據算法和人工智能的加持下拉開了帷幕。“第一個鍍金年代”,伴隨的是美國底層被壓榨、工人運動此起彼伏的呼聲,而“第二個鍍金年代”又會激起怎樣的民間回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