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鳳!出來一下!”
要是突然聽到有人喊了這么一嗓子,你肯定會認為這是在找哪一家的姑娘。但是,如果你生活在漢代,喊一聲“小鳳”,沒想到吧,回頭的恐怕都是男的。
對于現在的我們來說,“鳳”和女性已經緊緊聯系在了一起。無論是“龍鳳胎”中“鳳”特指女孩,還是眾多女性都帶有“鳳”字的名字( 如《雷雨》中的“四鳳”),又或是人們平常希望兒女成才時說的“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都傳達了“鳳”的女性意蘊。然而,追本溯源,“鳳”一開始確實是男性的象征。
“鳳”的全稱是“鳳凰”,《說文解字》中將“鳳”解釋為“神鳥也”。由此看,鳳凰是一種存在于神話傳說中的瑞鳥,其形象被描繪成多種祥瑞動物的集合體。但原始的鳳的雛形,是作為東夷族崇拜的一種圖騰而存在的。
實際上,鳳凰的性別一開始就是非常清晰和明確的。《初學記》卷三十引《毛詩草蟲經》曰:“雄曰鳳,雌曰凰,其雛為鸑鷟(yuè zhuó)。”而且古時人們還認為鳳凰屬陽。《春秋演義圖》曰:“鳳,火之精也。”又有《鶚冠子·度萬》:“鳳皇(凰)者……陽之精也。”說到最早把鳳凰和具體的人聯系在一起,那要歸功于楚國人。《史記·楚世家》中伍舉以鳳凰喻莊王,莊王也自比為鳳凰。而《論語·微子》中,則是將孔子比作鳳凰。
當然,這一時期只有帝王和圣賢才能被比作鳳凰。
到了漢代,以鳳凰喻人的例子有所增多,但也只有才德過人或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男性才能獲此殊榮。除此之外,漢代還開始有人直接以鳳作為男性的名字。
如《東觀漢記》中有人名:高鳳、郭鳳、鄧鳳;《風俗通義· 過譽》中有張鳳;《漢書》中也記載過王鳳、房鳳、宗伯鳳;《后漢書》還有郭鳳、張鳳、邊鳳、楊鳳、桓麟(字元鳳),等。還有人號稱為鳳,《論衡校釋·后記》中就有:《佩文韻府·冬韻》龍字下三龍條,注引王充論衡云:“蔡邕、崔寔號并鳳,又與許受號三龍。”
如前所述,既然“鳳”的男性意義如此明確,那又是如何從代表男性轉變為象征女性了呢?
這里我們就要提到兩位老熟人了——秦始皇和武則天。
首先,秦始皇將“鳳”作為女性的裝飾品。《中華古今注》:“始皇以金銀作鳳頭……號曰鳳釵。”“令三妃九嬪……蹲鳳頭履。”
這是“鳳”和女性較早的聯系。
到了唐代,剛當上皇后不久的武則天,在唐高宗身患風疾,不能聽朝時,“政事皆決于天后”。上元三年(676)十一月,陳州匯報說:“鳳鳥見于宛丘。”武則天則抓住這個 “鳳瑞”,改元為儀鳳,這時,她已有以鳳自比的兆頭。
唐高宗死后,武則天以皇太后的身份臨朝稱制,第一年就把中書省改為鳳閣。《資治通鑒·唐紀》記載:“(初二年九月五日)……群臣上言,有鳳皇(凰)自明堂飛入上陽宮,還集左臺梧桐之上。”
武則天作為唯一的女帝,處處將女皇與“鳳”聯系,對“鳳”的女性化起到十分重要的推動作用。
在皇權影響之下,唐代婦女們在日常生活中開始大量使用華美的鳳凰來作裝飾,衣服上的圖案,釵、簪等頭飾,梳妝的發式等,都離不開鳳凰。
不過,“鳳”完全女性化則要等到明代。唐代還會以鳳車、鳳輦或鳳輿等來指皇帝的車駕,唐代皇帝既穿龍袍,也穿鳳凰衫。等到明代,帝后車輿上的區別就十分明顯了,皇帝的車上只有龍裝飾,后妃車輿則全用鳳作裝飾。此外,皇帝的冕服上也不再出現鳳。此時,鳳已經完全成了女性意象。
明代女子的名字中也開始大量用到鳳字,如《初刻拍案驚奇》中就有:“今有遺腹小女鳳鳴,明早已當出世,敢以此女奉長郎君茸帚。”
《警世通言》第34回也有:“到有兩個女兒,長曰嬌鸞,次曰嬌鳳。”還有《明史·烈女列傳》中出現的虞鳳娘、王妙鳳等。
這么看來,現在有這么多叫“小鳳”的姑娘也就不足為奇了。
此外,如今女孩子名字里經常出現的“秀”字,在宋代也是男性專屬。
《宋代姓名文化研究》一文中指出:平民男性用名中的后綴字以“秀”“郎”最為常見。如《清明集》中有“季七秀”“毛六秀”“黎六九秀”等,以“秀”為名者一般是社會地位較高的人。明人田藝蘅《留青日札摘抄》云:“秀者,元時稱人以郎、官、秀為等第,至今人之鄙人曰:‘不郎不秀’,是言‘不高不下’也。”
可見,“秀”字入名在當時是身份的體現,這樣的話,一定程度上也就理解東漢光武帝劉秀之名了。
我猜,很多人都認識一個名字里帶“麗”字的女孩。那在古代是不是也這樣呢?朋友,你太天真了,往下看。
《廣雅·釋詁一》云:“麗(麗),好也。”“好”即美麗之義。但是,在先秦典籍《莊子》《荀子》《戰國策》等文獻中,“麗”多指向男子而非女子。如《呂氏春秋·達郁》:“公姣且麗。” 《文選·楚·宋玉·登徒子好色賦》中的:“玉為人體貌嫻麗。”
到漢代,“麗”開始通指男女,但其搭配的用字則是男女有別。當指向男性時,多與“美”“壯”“曼”“嚴”“偉” “姣”等字搭配,強調男性的身材高大。雖然這“美”“曼”“姣”如今看來也都是形容女子的,但古代人肯定有他的道理。《漢書·卷七十一·雋疏于薛平彭傳第四十一》記載:“雋不疑字曼倩,渤海人也。治《春秋》,為郡文學,進退必以禮,名聞州郡。”同樣字曼倩的還有西漢的東方朔、于定國(西漢丞相,字曼倩)。沒想到吧!
其他幾個字的男性意象就比較明顯了。“嚴”通“儼”,《說文解字》:“儼,昂頭也。從人,嚴聲。一曰好兒。”《詩經·陳風·澤陂》:“有美一人,碩大且儼。”也是指男子之美。
當“麗”指向女性時,多與“姝”“妙”“端”“輕”“逸”等描寫女性的字搭配成詞,強調女性的嬌美。
魏晉時期,崇尚男子的“女性化”,男女皆以陰柔為美,因此“麗”字雖然男女通用,但已逐漸傾向于形容女性。唐宋時期“麗”絕大多數指向女性,強調女性的嬌美、纖弱。繼“美人”成為漢代嬪妃名之后,“麗妃”亦成為唐代的女官名,《新唐書·百官志二》記載:“內官:貴妃、惠妃、麗妃、華妃,各一人,正一品。掌佐皇后論婦禮于內,無所不統。”
元代以后,男女關于美的標準徹底分化,男子以身材高壯為美,不太注重容貌;而女子則以纖瘦清秀為美,發展至此,“麗”就只指女性,成為女性的專屬形容詞了。由此看來,雖然現在的“小麗”都是女性,但是先秦時有男性名“麗”也是正常的。
可能有人會好奇,有沒有本來象征女性,但慢慢演化成象征男性的字呢?
答案是:當然有了!
“威”這個字,一般會讓人想到“威嚴”“威力”,如今也多用在男性的名字中。
然而,《說文解字》中有:“威,姑也。從女從戌。”就是說,“威”屬于稱謂的名詞,多指丈夫的母親。漢律曰:“婦告威姑。” 意思是說,法律規定妻子有什么事情要告訴丈夫的母親。張舜徽的《說文解字約注》中也說:廣雅:姑謂之威。馥謂威姑,君姑爺。
許慎把“威”看作形聲字,但實際上,它是一個會意字,像婦女手執斧鉞,象征著“擁有絕對權威的女人”。從聲訓來看,“威”“畏”屬于同源字。《釋名釋言語》中有:“威,畏也,可畏懼也。”這說明“威”作為母親之義隱含著一種擁有家族權利的意義在里面。
現在理解“威”字里為啥有個“女”字了吧,因為這個“字”本來表示的就是“女性的權威”。現在多用在男性名字里,一定程度上也是對女性的一種弱化。
在傳統社會中,人們對女性角色的期待是溫柔和順從,對男性角色的期待則是獨立和勇猛,這種期待常常會通過姓名展現出來。所以,“鳳”指男性時,女性就不用此名;“麗”形容女性后,男性也不再以“麗”為名。
隨著社會變遷和文化包容性的增強,女性也可以獨立、堅強、充滿力量;男性也能夠溫柔、細心。名字用來顯示性別的作用在逐漸降低,無論男女,都可以擁有一個大氣開闊,承載著期許與祝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