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為什么我和母親總是在爭吵,為什么她總是能輕易地激怒我?尤其是在我狀況并不很好的情況下,我會被她無意的或者習慣性的一句話,惹到大發脾氣,然后我們就開始無比激烈地爭吵,最終以其中一個人的摔門而去,作為結束。這里的“摔門而去”不是比喻,而是白描,并且要把門摔出巨大的響聲才行,如果出于任何原因摔門的聲音不夠響,都會讓摔門的人更加憤怒。
同樣的情況下,如果我父親說了同樣的話,我一點都不會憤怒,甚至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如果他不是在給我的母親幫腔的話。
這到底是為什么?
我曾經以為,根本原因是她控制欲太強了,她脾氣太差了,她太固執了,她很多想法太迂腐了,她的這些缺點導致了我的所謂“叛逆”。
但細想之下,這個原因好像不太夠。我的父親也很固執,很多想法也很迂腐,有的時候比她固執、迂腐得多,那我為什么從來不會被他激怒,不會在他面前歇斯底里、口不擇言——不,其實問題不該是她為什么總能輕易地激怒我,問題應該是,我為什么總是那么輕易被她激怒。
想到最后,我不得不承認,是親密感。這個結論讓我難以啟齒,仿佛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不是嗎,這么多年以來,我一直認為我是在用這種方式來反抗她的“家長權威”,反抗她把我當成“私有財產”的所有行為,我把所有看到的心理學里相關的負面詞匯都套在她的言行上。
所以,在每次沖突中,我自認為在她面前,我都是悲壯的“英雄”角色。
幾年前的一天晚上,在我們爭吵過后,她突然問我,為什么我們不可以像她的有些朋友和她們的女兒一樣關系親密。我說從小我們就不親密,你一直對我都不親密。她說那我現在想和你變得親密可以嗎。我說好像不可以,太晚了。
在說出“好像不可以”的時候,我有種報復的快感,報復她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從來沒有對我溫柔過,以及她在“心理學上”犯的其他不可寬恕的錯誤。
但是在心理學看來,誰又是無罪的呢?我為什么以這樣的方式對待她的“錯誤”呢?
因為,我在內心深處,期待和她建立一種特殊的、無間的親密感和信任感,或者說,我在以類似嬰兒啼哭的方式,來試圖讓她看到她對我的不親密、不信任,從而達到我的目的——就像前面說的,尤其是在我的狀態并不很好的情況下。
雖然我時常對心理學的一些說法嗤之以鼻,但現在我不得不引用一本我非常喜歡的書對這種現象進行描述:“她極端地否認和母親的聯結,這更可能表明她對母親的愛是壓抑的。厄勒克特拉對母親的忽視的控訴暗示著這更可能是對母親的愛的強烈渴望以及回歸失去的天堂的渴望,即回到早期生活中那種和母親之間親密的同性聯結中去的渴望。”
我在一瞬間釋然了。但隨即我意識到,我正面臨著另外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如何處理這遲來的、似是突然長出的、對母親的愛的強烈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