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地》一文在“家在山河間”公眾平臺刊發之后,好多讀者立馬與原主人對上了號,紛紛給我提供看瓜老漢尤十三的傳聞逸事。外地讀者則來電追問,十三到底有啥能耐。盛情難卻,我干脆再把尤十三扒出來,接著為大家“曬一曬”。
上期說到,十二能本是與眾不同的能人了,十三能比能人還技高一籌,人們自然稱他十三能了。尤十三老漢沒讀過書,但他腦子靈光,比一般有文化的人有能耐。那年開春,草木還未發芽,尤十三便開始了他的行動。蘇家嶺村雖與河槽莊里是一個行政村,但村子卻坐落在槽幫上,就像爬在臉盆的盆沿上。尤十三牽兩只小羊,扛一把?頭,到緊臨棗樹咀公路邊的半坡上吭哧吭哧開挖。挖的是帶刺的馬梧梧,一連挖了幾天,堆到路邊背風處有一人多高。馬梧梧劃得老漢手上、胳膊上,還有臉上盡是一道道血絲。村里人看老漢挖這么多柴火還不停手,好奇地勸他:“七叔,你拾柴火,不到離咱村近些的梁上拾,跑到公路邊拾,往村里拉著是上坡,多費勁啊!”
“村邊的給村里人留著,我引兩只小羊在這兒挖,不怕羊跑去人家麥地。”
“坡上那些黃櫨木、結梢,光光的你不挖,非要弄這些帶刺的還扎人,又不好背,弄這多難搬運!”
“這你就不懂了,好背好運的柴火在路邊還能擱住?輪不到我背,人家都捎走了。”
尤十三閃著狡黠的眼睛,意味深長地回答。
又過了兩天,尤十三挖的馬梧梧堆得足有一汽車都拉不完,他這才停了手。村里人在背后嘀咕:“看十三咋把這些扎手貨弄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尤十三不見了,他那兩只小羊由他老伴兒牽著放牧。中午的時候,尤十三領著一輛大汽車,他招呼兒子一起往車上裝。羊倌寶生在旁邊放羊,要幫他忙,他也不讓,只說:“沒多少,我和我兒倆人一會兒就裝完了。你還得看羊,你忙你的。”寶生稀罕大汽車,圍著車子不走,也隨手幫著往車上扔兩捆。不一會兒,汽車就被裝滿了。車上那個外地人下了車,從黑挎包里抽出一捆打著封條的人民幣,遞給尤十三,又撕開另一沓,左手食指與無名指夾著,右手拇指中指食指從嘴唇上抿一下,又飛快地捻動,嘩啦啦數出一卷交到尤十三手上,說道:“你數一下,當面點錢不為怪。”尤十三用長滿老繭,帶著血絲,笨拙的大手,把那一摞十元新幣攤在白羊毛手巾上,用石頭壓住,一張一張捻著,慢慢地查起數來。這一幕讓羊倌寶生看得兩眼發直,喉結下下涌動,不斷地吞咽唾沫。寶生的眼睛盯著尤十三手指上的票子,也替他數了一遍,足足一千三百多元,他心想:一千多呀!這個數能頂蘇家嶺生產隊全隊人一年的分紅了,我寶生要有這些錢就再也不用打光棍兒了。寶生瞪直的兩眼和張圓的嘴巴一樣鼓著,涎水淌了一下巴,好久都合不上嘴。
尤十三弄一車柴火賣了一千多,發了大財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蘇家嶺村。第二天就有許多人跑河南找收馬梧梧的,另一撥人就開始在坡上占坡,先行動,挖馬梧梧苗。知道消息晚的就圍著尤十三打聽:“啥人能燒起這么貴的柴火?”
其實這一切都源于尤十三頭年在關窯煤礦上賣菜,聽礦上一個到過北京的熟人給他講過的一段故事。那熟人說,他有一年到北京看天安門,聽別人鼓動,說現在北京公園里黃玫瑰開得正艷,來一趟京城不容易,錯過了花錢也看不上,于是就買了門票,擠了兩個小時才進去。到公園一看,原來人們口中的黃玫瑰就是老家坡上漫山遍野的馬梧梧。
說者無意,聽者用心:這馬梧梧在城里這么火,我挖些弄不到北京,還弄不到湖濱區?尤十三為自己這種想法興奮得晚上睡不著覺。話說三門峽湖濱區距山西這邊的蘇家崔嶺僅一河之隔,小火車每天往返兩趟,下了火車過黃河鋼橋,到蘇家嶺也不過兩小時路程。河北東山沿線村莊的百姓上平陸縣不方便,買東西多是到河南三門峽去。尤十三再去三門峽便一路打聽著走進公園,尋找馬梧梧。果然,那里稀稀疏疏長著幾棵。公園為了滿足城市居民看山景賞春光的愿望,也正在規劃怎么能引進一些月季、玫瑰等貴重品種來豐富花圃。而采購月季、玫瑰卻要花大價錢從廣州、云南引進。
玫瑰在植物分類學上屬于薔薇科,黃玫瑰是切花月季中的黃色品種,以其優雅的姿態、明亮的顏色,成為人們喜愛的花卉。黃玫瑰堪稱是花叢中的翹楚,代表純潔的友誼和美好的祝福。公園負責人正為栽植玫瑰的資金發愁,沒想到這時來了一個土里土氣的老漢尤十三。公園負責人聽了報價,認為這老漢的報價實誠,這哪是白菜價,簡直就是白撿錢,只是對尤十三不了解,要他提供樣品。這個難不倒尤十三。
尤十三當天回到蘇家嶺挑選了幾株又粗又有新枝條,油色亮、玫紅色的根,帶著須還帶土的上品。他用油布里三層外三層地將它們包好,再用麻包裝了。次日,他乘小火車來到湖濱公園找領導驗貨。這一切都是他獨立完成的,他老伴兒和兒子問他:“弄這做甚?”他搖搖頭說:“你們不用管,到時候就知道了。”尤十三知道事成于密,敗于泄,唯恐兒子與老伴兒嘴不嚴,漏了風。結果自不用說,這馬梧梧竟然比公園負責人想象得成色還好。雙方約定,開春以后,到植樹節前全部成交。
于是,就有了本文開頭那一幕,村里人得到了馬梧梧值錢的消息,都拼了命地去挖。尤十三越說人家不要了,村里人越是不信。最終,棗樹咀那面坡上的馬梧梧被挖得扔了一地,都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