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傲

七月流火，空氣中沒有一絲風。老嚴一直呆坐在書房。天漸漸黑了，他沒有開燈。香煙夾在他粗長的指間燃燒，時明時暗的光點仿佛在與黑夜抗爭。老嚴是妻子的驕傲，女兒珍珍是他的驕傲。此刻，他的驕傲卻如同盤旋在頭頂的煙霧，瞬間無影無蹤。

一周前，老嚴帶領禁毒辦人員南下福城，為十余名家庭困難的戒毒康復人員牽線搭橋，與某企業成功簽訂了勞動合同，讓他們找到了自我，重拾了信心。下午，老嚴興高采烈地回到家中。妻子卻哽咽地告訴他，女兒染上了毒品。妻子的話讓他頓覺天昏地暗。老嚴打開手機QQ相冊。大眼睛，高鼻梁，櫻桃小嘴，女兒從幼兒園到大學畢業，手捧鮮花、獎狀的笑容，是長在他骨子里的自豪和驕傲。

“爸爸，您看！像嗎？”這是女兒六歲那年戴上他的帽子的照片，女兒仰著天真可愛的臉問他。“像什么呀？”“警察！長大了我要像爸爸一樣當警察。”女兒嚴肅的樣子更是可愛。高中畢業后，品學兼優的女兒考入了省警察學院，這也是老嚴的母校。“爸爸，我們是校友，您是師哥！”這是他送女兒報到時一家三口的合影，女兒調皮的話還在耳邊。四年后，身穿學位服、頭戴學位帽的女兒手捧法學學位證，學位帽上的流蘇與女兒臉上的笑容迎風飛揚。這一年，女兒考入了市公安局的禁毒大隊，成了一名與父親一樣的人民警察。最讓老嚴驕傲的是這張父女同臺同框的照片。去年，在市禁毒表彰會上，父女倆分別被授予“最美禁毒人”和“緝毒勇士”稱號，一時傳為佳話。“啪！”妻子輕推門開燈。老嚴這位曾讓販毒、吸毒人員聞風喪膽的老警察，現在卻像個迷路的孩子。他蜷縮在書桌前，臉色蒼白，緊閉的雙眼依稀可見淚水的痕跡。

十年前，老嚴是市公安局禁毒大隊的隊長，現在在市禁毒辦工作。幾十年來為實現“天下無毒”的夢想，他把全部精力傾注在偵控追捕販毒團伙、幫助教育吸毒人員和宣傳禁毒的工作中，多次榮獲“緝毒勇士”“最美禁毒人”稱號。由于禁毒任務繁重，他常年出差在外，總覺得自己虧欠妻子太多。那“軍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是他常唱給妻子的歌。如今，女兒涉毒，他抱怨妻子的念頭剛萌芽，就被愧疚取而代之。

“珍珍不是在北京學習嗎？”他問妻子。“你出差那天回來的，說學習結束了，休息幾天才回市隊報到。”身為醫生的妻子抽泣著說，“珍珍回來第二天，頭暈嘔吐，我以為她感冒了，后來我發現她不對勁，懷疑她吸毒，但她緘口不言。下午又出現了癥狀，我給她用了鎮靜藥。”“馬上送強制隔離戒毒所！”他的語氣果斷、堅決。“不行！送那兒就毀了珍珍的名譽和前程。”妻子乞求的眼里淚涌如泉。

是呀，半年前他出差在外，微信接到女兒一個好消息，說她被選送到公安部禁毒局跟班學習，他回復女兒一個大大的贊！哪知女兒在大都市禁不住誘惑，身為警察卻染上了毒品，這是知法犯法。若將女兒送去強制戒毒，他的顏面掃地不說，女兒的工作也會丟，更不用說什么前程了。老嚴與妻子四目相對，眉目間仿佛達成了一種不可言狀的共識。妻子如釋重負，側身將頭靠在他寬實的肩膀上。這肩膀曾在與毒梟搏斗時負過重傷。此刻，女兒的涉毒讓他覺得身上的傷疤一陣陣揪心的疼。他抬起頭，目光聚焦在墻上“天下無毒”幾個大字上。他沉默了許久對妻子說：“我是一個老警察，是禁毒人員，我們在珍珍的問題上不能糊涂，必須及時向禁毒大隊報告……”“不管春夏秋冬崗在何方，金色警徽閃耀光芒，胸懷錚錚誓言，壯志回蕩城市街道和每個村莊……”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說話，是市公安局禁毒大隊隊長的來電。“隊長，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向你報告我女兒嚴珍……”隊長卻接過話說：“老隊長，您不用報告，剛才公安部來電，從對抓獲毒梟的審訊上，組織已掌握了全部情況……有些細節嚴珍同志怕組織擔心，沒如實匯報。我們沒有保護好嚴珍同志，讓她受苦了，讓老隊長受驚了！”

原來，半年前，女兒到公安部學習，是被挑選秘密參加一個目標代號為“2019—106”的破冰行動。這個販毒團伙成員多是女性，嚴珍作為臥底深入販毒團伙內部，在危急時刻，嚴珍以身試毒，消除了毒梟的懷疑，為抓獲販毒團伙提供了準確的信息。這次行動，抓獲毒販三十余人，繳獲新型毒品五十多公斤，破獲了這起公安部毒品目標的特重大案件。老嚴聽完電話，喜極而泣，轉身對妻子說：“我們錯怪了珍珍，她沒給我們丟臉，她是我們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