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說謊，家長不必事事進行道德評判

許多家長對學齡前孩子“睜著眼睛說瞎話”深惡痛絕，認為孩子學壞了，若不嚴厲管教，孩子以后會成為坑蒙拐騙之徒。其實，孩子說謊未必有惡意，所以—

幼兒說謊，家長不必事事進行道德評判

因為我溺愛女兒蒙蒙，妻子經常嘲笑我是“女兒奴”。其實，我不認為那是溺愛，陪伴、保護、贊賞、鼓勵孩子是家長的本分，我只是想做得更專業而已。

蒙蒙上幼兒園的時候出現了說謊行為，我和妻子因此發生了三次交鋒，大家來評評理，看我的做法算不算溺愛。

6歲以下的孩子，思維具有明顯的主觀性和非現實性，他們煞有介事地虛構，不是惡意地欺騙別人，而是分不清現實和想象

一天，我下班剛回到家，妻子就向我告狀，說蒙蒙學會說謊了，必須嚴懲。“剛上幼兒園兩周就染上了說謊的毛病，不給她點教訓，那還得了！”妻子怒不可遏。

原來，那天從幼兒園回家的路上，蒙蒙興高采烈地對媽媽說：“老師說，明天給我發一朵小紅花。”

小紅花是老師頒發給孩子的獎品，只有表現好的孩子才能得到。蒙蒙這樣說，其實是在邀功請賞。妻子很高興，表揚了蒙蒙，還獎勵她一支冰激凌。

因為要交納蒙蒙的伙食費，妻子與老師聯系，順便感謝老師對蒙蒙的獎勵。老師否認對蒙蒙的小紅花承諾，說只是在班里宣布，圓圓和壯壯因為連續一周按時到園，各獎勵一朵小紅花，希望小朋友們向他倆學習。

妻子對我說：“蒙蒙說謊，害得我在老師面前沒面子！依我看，周末的出行計劃取消吧，算是對蒙蒙的懲罰，這次你可不能心軟！”

蒙蒙偷聽到媽媽的話，在玩具房里“哇”的一聲哭起來。

我花了半個多小時來安撫蒙蒙，總算哄得她不哭。我答應她，接下來不會有懲罰措施，周末去海洋公園的計劃不變。

蒙蒙抬起淚眼，嘴唇哆嗦：“爸爸，你可不能騙我呀，騙人會被媽媽罵。”

晚上蒙蒙睡著后，我對妻子說：“今天你冤枉蒙蒙了，她不是成心說謊。”

我告訴她，6歲以下的孩子，思維具有明顯的主觀性和非現實性，他們煞有介事地虛構，不是惡意地欺騙別人，而是分不清現實和想象。

妻子不信：“你不是替蒙蒙開脫吧？”

我告訴她，上大學的時候，我曾經參與一項研究，針對4～5歲的孩子做過一個有趣的實驗：趁孩子們午睡，在他們的小手上貼一個創可貼，等他們醒來，問他們是怎么受傷的。

孩子們腦洞大開：有的說是摔倒擦傷的，有的說是被開水燙傷的，有的說是寵物貓抓傷的……最有創意的一個是：不小心被豬八戒的釘耙劃傷的。只有極少數孩子堅稱自己沒受傷，并揭開創可貼向老師證明。

“為什么孩子們會集體說謊？因為這是他們的思維特點決定的。”我自問自答，“蒙蒙說她明天會得到一朵小紅花，是想象自己接下來一周按時到園，得到一朵小紅花。她只是混淆了現實和想象，不屬于說謊，只能證明她渴望得到老師的認可，是要求進步的表現，不應該被懲罰。”

“女兒奴！”妻子半信半疑，見我說得頭頭是道，又無從反駁，只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當確認說真話沒有壞處時，孩子更樂意誠實，當確認說真話沒有好處，說謊卻有可能蒙混過關時，孩子會毫不猶豫地說謊

一個周六的早晨，我和妻子出門買菜，當時蒙蒙還沒有起床。從菜場回到家，我發現客廳地板上有水，衛生間傳來嘩嘩的水聲，于是趕緊沖過去關掉水龍頭。

妻子一邊找拖把，一邊呵斥：“蒙蒙，是不是你忘關水龍頭了？”

蒙蒙怯生生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縮著脖子小聲辯解：“不是我，是貓咪打開的水龍頭。”

妻子冷笑：“不承認是吧？別忘了咱家裝有監控，調出來一看便知。”

監控顯示，蒙蒙洗完臉把毛巾丟在臉盆里，沒關水龍頭就跑出來開電視，然后坐在沙發上美滋滋地看起來，對衛生間的流水聲充耳不聞。

“說，為什么說謊？”妻子揪著蒙蒙的袖子，厲聲問，“這次，看爸爸還怎么袒護你！”

我掰開妻子的手，把蒙蒙抱在懷里，柔聲道：“蒙蒙別害怕。媽媽愛你，剛才還說要做你最愛吃的清蒸鱸魚。你急著開電視，是怕錯過動畫片，是嗎？”

蒙蒙終于敢哭出聲，抱著我的脖子號啕起來。

妻子瞪了我一眼：“午飯后，咱倆好好談談！”

吃罷午飯，我和妻子在書房進行了第二次交鋒。

妻子余怒未消：“今天蒙蒙不承認忘關水龍頭，算不算說謊？”

我不得不點頭，但馬上開始辯護：“蒙蒙只有"4歲，丟三落四很正常，忘關水龍頭屬于無心之過，你不能得理不饒人。”

“我生氣的不是她忘關水龍頭，而是說謊！跟忘關水龍頭相比，說謊的性質更惡劣、更不能原諒！”

我問：“那你說說看，說謊能讓蒙蒙得到什么好處？”

妻子說：“她想推脫責任！”

“準確地說，她在逃避懲罰。”我說，“你反過來想想，她為了逃避懲罰，不惜說謊，破壞自己誠實、可愛的好孩子形象，是不是證明你平時的懲罰太嚴厲了？如果你平時和顏悅色地和她說話，共同解決麻煩，她有必要這樣做嗎？”

“你在強詞奪理！”妻子用手指著我的鼻子，“你把話說清楚，我怎么嚴厲懲罰她了？”

“語氣！你說話的語氣在恐嚇她，無形中放大了你的憤怒。”我說，“蒙蒙一個人在家，忘關水龍頭的只能是她，你卻問‘蒙蒙，是不是你忘關水龍頭了’，這是明知故問，似乎誰承認誰就要受罰，又似乎不承認就可以躲過這一災，所以往往引發孩子的防御性說謊，本能地否認闖禍。”

妻子眨眼：“那我該怎么說？”

我說：“直接陳述事實即可。比如‘蒙蒙，你忘關水龍頭，咱家要水漫金山了，快來幫媽媽打掃’，這樣說不會引發蒙蒙的防御意識，而是拉她一起補救，她自然知道丟三落四的后果。你要掌握一個要領：溝通的目的是解決問題，而不是逼孩子認錯。”

心理學家曾將100個氣氛寬松的家庭和100個氣氛緊張的家庭進行對比，看孩子說謊的頻率有何差別，結果發現，家庭氣氛緊張的孩子說謊更頻繁。這是因為，當確認說真話沒有壞處時，孩子更樂意誠實，當確認說真話沒有好處，說謊卻有可能蒙混過關時，孩子會毫不猶豫地說謊。

“很多時候，孩子不是沒有勇氣改正錯誤，而是沒有勇氣面對懲罰。”我說，“給孩子表達的機會，而不是斥責、打罵孩子，鼓勵孩子擁有誠實的品格，比懲罰他更重要。如果孩子不害怕懲罰，被家長信任、接納、理解，他就能變得誠實和坦率。”

妻子默認我說得有理，翻眼抱怨：“你倒會裝好人，把蒙蒙抱得緊緊的。”

我嚴肅地回答：“你的恐嚇破壞了蒙蒙的安全感，她想哭都不敢出聲，我緊緊地抱她是幫她找回安全感，否則，會給她的心理健康留下隱患。”

蒙蒙說謊是息事寧人，不想把事鬧大，不讓昊昊挨打，因而屬于善意的說謊

一天晚上，妻子給蒙蒙洗澡，發現蒙蒙的肩膀上有一片紅腫，中間似乎有齒痕，就問是怎么回事。蒙蒙說，玩滑滑梯時被欄桿擠了一下，已經不疼了。妻子給傷處做了消毒處理，囑咐蒙蒙以后當心，就不再問了。

第二天早上，幼兒園老師向我妻子道歉，說自己看護不力，致使一個喜歡咬人的男孩把蒙蒙咬傷了，希望我妻子不要投訴她。

妻子沒找老師的麻煩，卻很生蒙蒙的氣。她在電話里對我說：“蒙蒙才5歲就會編謊話，不僅編得有鼻子有眼兒，而且說謊的時候面不改色。她這樣受了委屈忍氣吞聲，叫我怎么放心？今天晚上，你一定要跟她好好談談。”

我滿口答應。

晚上，講完睡前故事，我柔聲問蒙蒙：“昨天你被咬傷的時候哭了嗎？”

“唉，還是被你們識破了。”蒙蒙小大人似的嘆了一口氣，“昊昊咬錯人了，他把我當成了榮榮。上次昊昊咬人，回家差點被他爸爸打死，我不想讓他死……”

蒙蒙反反復復說了快20分鐘，我靜靜地聽，滿足她的傾訴欲，最后我說：“蒙蒙是個善良的孩子，寧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想讓小朋友受苦，但是爸爸媽媽更不想讓你受委屈，我們有保護你的義務，所以，下不為例，以后受了委屈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爸爸媽媽，好嗎？”

蒙蒙問：“什么是下不為例？”

我說：“就是絕對不能有下一次。”

蒙蒙使勁點頭。

我從蒙蒙的房間出來，妻子用挑釁的腔調問：“這次，你打算怎么為你的寶貝女兒開脫？”

“不需要開脫。”我在妻子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開始第三次交鋒，“蒙蒙說謊是息事寧人，不想讓昊昊挨打，因而屬于善意的說謊。女兒才5歲就這么懂事，你應該高興才是，生那么大氣干什么！”

“我當然要生氣！”妻子振振有詞，“第一，她掩蓋沖突真相，讓兇手逍遙法外，這叫是非不分、助紂為虐；第二，她是受害者，卻忍氣吞聲，不敢維護自己的權益，這叫膽小怕事、沒出息。她這個樣子，以后會成為校園霸凌的目標。作為她的監護人，難道我不該生氣嗎？”

“夫人息怒！”我勸慰，“說蒙蒙是非不分、助紂為虐，太過分了，她不過是想讓一個只有5歲的小男孩少挨爸爸的打而已，何必上綱上線。關于你說的第二點，我舉雙手贊成，蒙蒙必須學會維護自己的權益，不能做老好人。剛才她已經向我發誓，以后絕不再說這樣的謊，還說下不為例。”

“女兒奴！又在為女兒開脫。”妻子不信任地盯著我，“蒙蒙根本不會說‘下不為例’這個成語。”

我自信地一笑：“明天你直接問她，看我有沒有騙你。”

第二天吃早餐的時候，妻子問蒙蒙：“你知道‘下不為例’是什么意思嗎？”

蒙蒙放下杯子，顧不上擦嘴唇上的牛奶就大聲回答：“就是絕對不能有下一次。”

妻子滿意地笑了。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