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財富形態劃分和財富價值度量問題的思考

摘"要：學術界將財富形態劃分為使用價值形態、價值形態和社會形態，以及財富形態的演變路徑和演變過程的觀點值得商榷；關于財富價值度量問題，GDP是度量一個國家或者地區經濟成就和國民財富的核算方法，不需要附加顯示社會制度和社會價值標準等的指標。GDP核算方法存在缺陷也不應該歸咎于經濟理論的所謂缺陷。雖然每個經濟時代的財富形態劃分和財富價值度量不盡相同，但正確劃分財富形態和準確度量財富價值，則是對社會財富認知的基本前提。同時，文章的現實價值也在于此。

關鍵詞：財富；財富形態劃分；財富價值度量；GDP核算

中圖分類號：F01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6432（2025）06-0033-04

DOI：10.13939/j.cnki.zgsc.2025.06.009

1"引言

財富問題不僅是一個經久不衰的研究課題，而且歷史上對“什么是財富”曾經有過激烈的爭論。如關于農業經濟時代的爭論發生在重商主義和重農學派之間。當時盛行于歐洲的重商主義，利用保護關稅在內的手段保持貿易順差以取得黃金和白銀，并且主張用黃金和白銀來度量國家財富，并不重視作為國家財富的土地等自然資源。古典經濟學家亞當·斯密（1776年）、李嘉圖（1817）和穆勒（1848）都曾經對重商主義的主張進行了無情的批判[1]。與重商主義相對立的重農學派則宣稱“土地是唯一真正的財富”，反對重商主義利用黃金和白銀度量國家財富的主張。

文章主要圍繞財富形態的劃分方法，以及財富價值度量的GDP核算問題，回顧與思考學術界在這幾個方面的觀點。

2"財富形態的劃分方法問題

所謂財富形態是指財富的樣貌。劃分財富形態的主要目的是確認什么是財富，便利不同財富之間的交換以及對財富價值的度量等。鄧伯軍、譚培文（2018）的《從財富形態的演變看財富哲學話語體系創新思路》（以下簡稱《思路》）一文[2]，將財富形態劃分為使用價值形態、價值形態和社會形態，以及對財富形態劃分和對財富內涵的解釋，與主流觀點和社會共識有顯著不同。

2.1"《思路》將財富劃分為三種形態的方法

《思路》劃分財富形態的方法是以馬克思人類社會依賴關系三個歷史階段（人的依賴關系、物的依賴關系和人的自由個性）的思想為前提，這三個歷史階段分別對應著自然經濟、商品經濟和產品經濟三種經濟運行形式，與之相關聯的勞動時間分別是自然時間、社會時間和自由時間[3]。并且根據“時間的現實性衍生出不同的財富形態”，劃分出財富的三種形態：使用價值形態、價值形態和社會形態。理解《思路》所論證的三種財富形態有以下路徑。

首先，文章嘗試解釋《思路》所論證的財富的使用價值形態、價值形態和社會形態三個概念。

第一，財富的使用價值形態＝財富的使用價值。《思路》指出，在自然經濟社會生產力落后的人的依賴關系階段，解決財富問題是為了人的生存需要，財富指向的是物的有用性或者使用價值。于是，“財富生產就是生產其使用價值，因而使用價值成為財富的基本形態”。自然經濟社會的時間是自然時間，“尚未分化出必要勞動時間和剩余勞動時間”。因為“時間與勞動是分離的”，所以“只能生產具體的使用價值，而無法創造抽象的價值”。根據“財富生產就是生產其使用價值”和“只能生產具體的使用價值”，于是財富的使用價值形態＝財富的使用價值。

第二，財富的價值形態＝財富的交換價值和財富的價值。《思路》認為，在商品經濟時代的物的依賴關系階段，“商品轉化為交換價值，……交換價值成為商品生產的直接對象和直接目的”。商品經濟時代的財富不是定位于使用價值，而是定位于交換價值。“以交換價值為目的的財富生產剝掉了財富的使用價值外殼，……其使用價值形態也轉變為價值形態”。根據以上的論述，財富的價值形態＝財富的交換價值和財富的價值。

第三，財富的社會形態＝個人能力的全面發展和個性自由的全面成長。《思路》指出，在人的自由個性階段，“財富生產直接以人的全面發展和自由個性的成長為目的，財富由此獲得一種社會財富的形態”。于是，“人既擺脫了財富在使用價值形態下對人的依賴關系，也擺脫了在財富的價值形態下對物的依賴關系，實現了人的自由個性的全面發展”，“個人能力的全面發展和個性自由的全面成長成為人的自由個性階段主要的財富形態”。

商品（財富）的形態是其顯示出的樣貌，使用價值和價值分別是商品（財富）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因為樣貌≠屬性，所以財富的使用價值形態≠財富的使用價值，財富的價值形態≠財富的交換價值和財富的價值。

為了證明財富的使用價值形態＝財富的使用價值，以及財富的價值形態＝財富的交換價值和財富的價值，假設農民生產的糧食是財富，縫衣匠生產的衣服也是財富。本來糧食的使用價值是充饑，衣服的使用價值是遮體。按照《思路》的提法可解釋為，糧食的使用價值形態是充饑，衣服的使用價值形態是遮體。如果糧食與衣服相交換，以物易物的交換方式，糧食的價值形態是衣服；以貨幣為交易媒介的交換方式，糧食的價值形態是貨幣。由此推斷，《思路》所謂財富的使用價值形態和財富的價值形態，就是使用價值和價值的同義詞。

2.2"《思路》劃分財富形態方法的兩個疑問

2.2.1"疑問一：財富的使用價值和價值是否分離而各自單獨存在

人的依賴關系階段“只能生產具體的使用價值”，物的依賴關系階段“使用價值形態也轉變為價值形態”。可見，《思路》認為財富的使用價值和價值是分離與單獨存在的。

首先，在人的依賴關系階段“只能生產具體的使用價值”的理由是，自然經濟的社會生產力低下“沒有可供支配的自由時間”，人們幾乎把全部時間投入狩獵和捕魚、種植和養殖等的生產，于是“滿足人們吃喝住穿等物質生活資料需要的使用價值成為其基本的財富形態”。

“只能生產具體的使用價值”的結論有些簡單化。因為且不說在世界范圍內，中國的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冊）”的數量位居世界第一。由此可見，在自然經濟環境中生產的和被現代社會認定的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那個時代的人們顯然不是單純追求與“吃喝住穿”相同的使用價值。

其次，在物的依賴關系階段，財富形態由使用價值形態轉變為價值形態。其根據是在這個階段商品經濟“以交換價值為目的的財富生產剝掉了財富的使用價值外殼，……使用價值形態也轉變為價值形態”。這意味著財富的使用價值存在于人的依賴關系階段，財富的價值則存在于物的依賴關系階段。或者，財富的使用價值和價值在物的依賴關系階段是分離和單獨存在的。

針對上述結論需要厘清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方面，在物的依賴關系階段除了繼續生產“吃喝住穿”等物質生活資料以外，剝掉了使用價值外殼的財富，還有哪些種類和什么樣貌《思路》都沒有具體說明；另一方面，在馬克思經濟學理論中，使用價值是商品（財富）的物質內容，也是交換價值的物質承擔者，使用價值和價值共存于商品（財富）之中。在物的依賴關系階段“以交換價值為目的的財富生產”，交換的商品（財富）必然是使用價值和價值的統一體，并不會分離和單獨存在。

2.2.2""疑問二：財富的形態是否存在一種“財富的社會形態”

《思路》認為，形成“財富的社會形態”的條件是，在人的自由個性階段，實現了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飛躍。生產力高度發達，生產資料全社會共同占有和共同組織生產，勞動表現為社會勞動并且成為人的第一需要等。如前所述，在人的自由個性階段“個人能力的全面發展和個性自由的全面成長成為人的自由個性階段主要的財富形態”。文章由此確認為：財富的社會形態＝個人能力的全面發展和個性自由的全面成長。

首先，“財富的社會形態”的劃分有一定道理。因為有的財富確實能反映出關于社會形態方面的內容，例如，作者的著述是產品形態也是財富形態，并表達作者在政治形態和意識形態方面的某些觀點。如查爾斯·狄更斯的作品《霧都孤兒》表達了作者對生活在貧苦環境中的孩子的同情心等；中國古代思想家們傳之后世的許多著述，都以多樣化的形式來表達不同時代的意識形態問題；在人的自由個性階段，作者可以在自由時間著書立說來描繪那個“自由王國”。

其次，雖然“財富的社會形態”的劃分有一定道理，但并沒有獨立存在的“財富的社會形態”。例如，企業生產或者擁有的機器設備等是產品形態也是財富形態，不同時代的機器設備不僅體現著社會生產力水平，也能表明是出自什么經濟形態。但是，無論是哪個時代的機器設備，絲毫沒有政治形態和意識形態方面的影子，更不可能體現是先進的意識形態還是落后的意識形態。

3"財富價值度量的GDP核算問題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世界各國政府和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為代表的國際金融機構等，都使用GDP（國內生產總值）來度量一個國家或者地區在一年內利用土地、勞動、資本和技術等資源生產的所有最終產品的市場價值。

3.1"不應該附加不屬于GDP核算方法的其他指標

桑朝陽（2020）在其《馬克思財富觀：歷史超越和當代價值》（以下簡稱《價值》）一文中認為，GDP不完全表現商品的使用價值，也不代表社會主義的價值標準，而是資本主義異化勞動財富觀的經濟增長評價指標[4]。因此，要超越貨幣資本財富觀和GDP的單一評價指標，“建立完善包含使用價值和以人的需要為基礎的多維度財富生產和評價體系”。

《價值》批評GDP“既不完全表現（產品）使用價值的內容，也不代表社會主義的價值標準”。這種觀點的偏頗之處在于，GDP核算的對象本身就是具有使用價值的產品，也是能直接用于消費和生產的最終產品如面包和計算機，在面包和計算機中并不需要也無法體現“社會主義價值標準”；批評GDP是“適用于資本主義異化勞動財富觀的經濟增長評價指標”，但是，GDP作為度量經濟實際生產了多少產品的尺度，來核算一定時期生產的最終產品總量，是所有最終產品的價格（P）和數量（Q）的乘積，也是購買所有最終產品的貨幣價值加總。在GDP的核算指標中，找不到是哪個指標顯示著“資本主義異化勞動財富觀”。

GDP核算方法主要是對每個生產階段的收入或者增加值求和，或者統計所有最終產品的價值。例如，GDP核算的收入法：國民收入＝（面包P×Q）＋（理發P×Q）＋……計入所有的最終產品。社會制度和社會價值標準等，不是直接用于消費和生產的最終產品，顯然與GDP這個國民收入與產出賬戶毫無關系。因此，不應該附加本來就不屬于GDP核算方法的其他指標。

3.2"應當正確解釋造成GDP核算方法缺陷的原因

吳練達（2011）在其《GDP缺陷、經濟理論的缺陷與洛克政治哲學的關聯》（以下簡稱《關聯》）一文中，以經濟理論的缺陷作為論證前提，另辟蹊徑來解釋GDP核算方法的缺陷問題[5]。《關聯》將GDP核算方法的缺陷概括為兩類：一是GDP難以精確反映一個國家或者地區的產出，二是GDP"無法真實地反映一個國家或者地區經濟運行的質量，并且認為這兩類缺陷與經濟理論的缺陷有內在關聯。

3.2.1"《關聯》論證GDP核算方法兩類缺陷的片面性

政府、經濟學家和企業等經濟主體，對GDP這個國民收入與產出賬戶基本功能的共識是，它能提供經濟運行狀況的各種數據，為政府制定實施宏觀調控政策提供重要依據。GDP核算方法已經被世界各國普遍接受，但《關聯》認為，“GDP難以精確地反映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產出情況”。其主要根據是，GDP忽略了地下經濟（黃賭毒）和非市場的經濟活動（政府和中間志愿組織提供的服務、家庭內的生產性活動）；GDP只側重于有形的（如生產設備廠房等）東西，忽略了無形的知識經濟成分（如技術革新、品牌提升和員工培訓等無形資產方面的投資）。

《關聯》的上述結論至少有兩個明顯的疏漏。一是地下經濟是不向政府報告收入情況和沒有按規定納稅的經濟活動，地下經濟不等于黃賭毒，因為黃賭毒是違法犯罪行為。同時，GDP統計的是“益品”而不是“害品”；二是GDP并沒有忽略“技術革新、品牌提升和員工培訓等無形資產方面的投資”。在GDP中的“投資”有兩項：企業的投資和政府的投資，這兩項投資必然會包括“技術革新、品牌提升和員工培訓等”。為了提高企業的市場競爭力，沒有任何企業會放棄在這幾個方面的投資，政府在這幾個方面的投資也不會間斷，如投資舉辦科學研究和教育機構、為企業的技術改造和轉型升級等撥付資金。企業和政府的投資帶來的產品收入或者增加值計入了GDP。

《關聯》認為，“GDP無法真實地反映一個國家或地區經濟運行的質量”。經濟運行的質量需要許多指標來表示。如宏觀經濟方面有經濟增長率、失業率、通貨膨脹率和國際收支等。微觀經濟方面有衡量企業生產經營狀況的總資產利潤率、衡量企業財務狀況的資產負債率等。經濟增長率、失業率和通貨膨脹率是衡量宏觀經濟運行的三個關鍵指標。GDP顯示的增長率能反映出經濟運行的質量，雖然失業率和通貨膨脹率不是GDP核算指標，但經濟高增長率伴隨著低失業率和低通貨膨脹率，一定是高質量的經濟運行狀況。肯定地說，GDP核算指標直接和間接地反映出經濟運行的質量。同時，《關聯》并沒有界定什么是“經濟運行的質量”和使用哪些指標來衡量。

3.2.2"經濟理論缺陷與GDP缺陷之間沒有直接關系

《關聯》認為，GDP缺陷與經濟學的“理性人”假設有關。理由是“人不具有完全理性且受困于情感、意志等非理性因素”，由決策失誤導致產品積壓，因此“GDP數據不準確現象反映了經濟學前提假設與現實之間的距離”。沒有銷售或者滯銷（積壓）的產品稱為存貨，在存貨的價值中既有生產成本也有產品收入或者增加值。盡管產品積壓并非生產者所希望的，但存貨中最終產品的增加值會計入當年的GDP總量中。

產品積壓和產品脫銷都屬于企業生產過程中的正常現象，有的企業沒有產品積壓和產品脫銷的情況是某個時段內的偶然現象。經濟學的“理性人”是在假設條件下成立的，而所假設的條件在現實中基本不會存在。“理性人”假設曾經受到包括2002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卡尼曼和史密斯在內的許多經濟學家的批判。

《關聯》斷言，由于經濟理論采用的是非嵌入視角，因此“將經濟系統從社會政治系統與自然界中抽象出來，孤立地研究經濟運行”，經濟理論的建構“割裂了經濟系統同自然環境系統和社會環境系統的內在聯系”。《關聯》的結論與事實不盡相符。在西方工業化早期，由于城市發展帶來的擁擠環境、污染、疾病和犯罪等社會問題，在當時那些有社會責任感的經濟學家都在關注和揭露這些社會問題的根源；馬克思經濟理論的剩余價值學說，深刻地揭露了資本家剝削工人的秘密，批判了資本家對財富的貪婪，是在更高層次對處于資本主義制度中廣大勞動者的關懷。可見，經濟理論并沒有割裂與社會環境系統的內在聯系，更不能給經濟理論扣上“孤立地研究經濟運行”和不關注社會環境系統的“帽子”。

《關聯》指出，“洛克學說的缺陷同經濟理論的缺陷與GDP的缺陷有內在關聯”。該提法是不是表示，GDP的缺陷是由洛克學說的缺陷和經濟理論的缺陷所致。如果是如此的話，始于20世紀90年代的GDP核算方法，是通過什么方式與有缺陷的洛克學說和經濟理論關聯起來的。當初經濟學家、各國政府和國際組織在研究制定GDP核算方法的過程中，是如何將洛克的功利主義或者個人利己主義錯誤地加入GDP，導致當前的GDP存在缺陷的，《關聯》對此都沒有任何說明。

假設洛克學說的缺陷和經濟理論的缺陷導致GDP的缺陷。但經濟學是一門動態的科學，經濟理論總是在不斷創新發展和修正其中的缺陷。如洛克的“人們只需要對他們自己負責”的個人利己主義，后來被亞當·斯密（1776）改造為個人利己主義是自由市場體系的推動力[6]。

4"結語

綜上所述，將財富劃分為使用價值形態、價值形態和社會形態的方法有兩個疑問：一是財富的使用價值和價值是否分離而各自單獨存在，二是在人的自由個性階段有沒有“財富的社會形態”。

GDP是財富價值的現代核算方法，其中存在的缺陷備受批評。GDP核算方法固然需要改革創新，但造成GDP核算方法缺陷的是“資本主義異化勞動財富觀”、沒有體現“社會主義的價值標準”，以及經濟理論的缺陷等。

參考文獻：

[1]約翰·史密森.貨幣經濟學前沿：論爭與反思[M].柳永明，王蕾，譯．上海：上海財經大學出版社，2004．

[2]鄧伯軍，譚培文.從財富形態的演變看財富哲學話語體系創新思路[J].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3）：1-9．

[3]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221-381．

[4]桑朝陽.馬克思財富觀：歷史超越和當代價值[J].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20（7）：5-14．

[5]吳練達.GDP缺陷、經濟理論的缺陷與洛克政治哲學的關聯[J].天津商業大學學報，2011（4）：63-68．

[6]坎特伯里.經濟學簡史：處理沉悶科學的巧妙方法[M].陳葉盛，譯．2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2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