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多肉

上學路上，林小萱一邊吃早餐一邊四處閑看。

幾個戴著帽子又包著頭巾的綠化工人正在清除草坪里的雜草，她們的手可真快，十指翻飛，好像只是輕輕點著綠色的屏幕，那些雜草就被準確地揪了出來。她們蹲成齊整整的一排，林小萱吃一個包子的工夫，她們也整整齊齊地清理出一片潔凈的草坪。

忽然，林小萱發現前面草坪中有一撮小蘑菇，大概五六朵，手指甲那么大，小心翼翼地抱著團看著這個世界。

好可憐啊！林小萱想，一會兒它們就要被清除掉了。

一個綠化工人看見林小萱停下來，問：“小姑娘，你怎么不上學？在這兒看什么呢？”

“那幾個蘑菇能給我嗎？”林小萱指著那幾個小蘑菇問。

“這蘑菇可不能吃，可能有毒的。”綠化工人警惕地看了看林小萱。

“我當然不吃了，我是想養著。”林小萱說。

綠化工人松了口氣，笑了：“不吃就好，我給你挖出來，可是你怎么帶走呢？”

林小萱一口氣把剩下的半杯豆漿都喝光了，得意地晃了晃空紙杯。

綠化工人拿出鏟子，利索地把小蘑菇挖了出來，挖出的那些土正好放進林小萱的豆漿杯里：“快上學吧，別遲到了！”

“一二三四五！”林小萱一邊走一邊數，數了好幾遍，是五朵小蘑菇，相親相愛的五朵小蘑菇！

到了班級，林小萱把小蘑菇放在教室后面多肉花架的角落里。

負責管理花架的爾東急忙跑過來：“別放這兒，我都是按大小個兒放的！”

林小萱心想：這又不是大課間做操，干什么非要按照大小個兒去擺？

但林小萱也管不了他，他一通左挪右挪，把小蘑菇放在了中間。爾東當初強烈要求負責花架的擺放工作，當然沒誰跟他競爭這無關緊要的差事。當爾東開始做事時，大家都被驚艷了，他把花盆擺放得那叫一個整齊！花盆必須從北到南、從大到小擺放，直徑一樣大的，再按由高到低擺放。對于林小萱的豆漿杯，他很是不滿：“你這容器也太高了，軟踏踏的，怎么還油乎乎的啊？”

他的抱怨引來了同學們的圍觀，那些正無聊的同學都呼啦啦聚了過來。

“這是什么多肉？”

“看起來是蘑菇！”

“只能看，不能碰！”爾東又維護起秩序來，只要別人碰過的花盆，不論是不是跟原來的位置一樣，他都要重新放一下才好。

“這就是蘑菇！”每個人都很確定。

“這可是多肉花架哦！”爾東斜了林小萱一眼。

林小萱忽然有點怕爾東了，如果自己說這是蘑菇，爾東肯定會毫不留情地把它剔出來，林小萱怎么能讓蘑菇一來這兒就被排擠呢？它們已經夠可憐了，剛剛離開家園，又要被嫌棄嗎？

林小萱理直氣壯地嚷嚷說：“這是蘑菇多肉！新品種多肉哦！現在市面上很少見！很珍貴的。”

“那為什么放在豆漿杯里呢？”馬聰聰問。她是個小機靈，愛發問愛思考。

“你說呢？”林小萱決定把這個問題拋給她。

“是不是它需要豆漿的營養？所以要放在豆漿杯里？”

“是我把所有的零花錢都買它了，沒有錢買花盆了。”林小萱說。

“可是這看起來就是蘑菇啊？”米米歪著頭狐疑地說。

“對，所以它叫蘑菇多肉呀！”林小萱打算咬定“多肉”不放松。

“很多多肉就是像啥叫啥嘛，就像嬰兒手指頭、觀音蓮、熊童子、吉娃娃、屁屁花……”魏來指著花架上的其他多肉說。她是最會理解人的了。爾東在旁邊緊張地盯著她的手指，生怕她一不留神戳到多肉上。

教室另一邊，值日生們已經陸續回來了，爾東趕緊過去，他也負責管理用品的擺放。他一離開，魏來就小聲地對林小萱說：“小萱，你可能上當了，這就是蘑菇呀？”

“你應該退貨！”馬聰聰說。

“或者退點錢也行，留下小蘑菇，小蘑菇還是很可愛的。”米米說。

“好吧，不騙你們了，這確實是蘑菇，是我收養的，沒花錢。”林小萱只好承認，講了早上的經歷。

“你為什么非說是多肉呢？”

“我是怕爾東會丟掉它們。”林小萱悄悄看了一眼爾東。

大家安靜下來，幾個人都想到爾東是個非常較真的人，如果他知道這只是蘑菇，可能真的會被他剔除掉。爾東擺放完掃除用具回來，幾個人急忙隨便扯起話題：“蘑菇多肉真可愛啊！”“是啊是啊！”但爾東好像覺察到了什么，總是若有所思地盯著蘑菇看。

下午的美術課，爾東又忙起來了，美術課上同學們要畫多肉植物，爾東負責分發多肉。美術老師的要求是用一個本子，固定畫一盆多肉。老師說這是讓同學們“記錄成長，靜待花開”。

米米舉手說：“老師，我可以畫蘑菇……蘑菇多肉嗎？我原來那盆多肉蔫了。”

“還有蘑菇多肉？”美術老師驚訝地看了看留在花架上的蘑菇，“那你畫吧！”林小萱感覺到他的表情好像在說這明明就是蘑菇嘛。

米米在爾東的注視中小心地拿起蘑菇，端到自己的桌上，輕輕地轉著豆漿杯，找好了角度，又找了好幾支鉛筆試色，才開始畫起來。然而爾東并沒有轉移目光，還是看了很久。爾東在打什么主意呢？是不是想處理掉蘑菇？林小萱越看越覺得爾東有這樣的打算。

她這樣猜測不是沒有依據的，爾東家住在林小萱家樓上，林小萱非常了解爾東。爾東從小就喜歡整理家務，周末的時候，林小萱睡懶覺，會聽到樓上傳來吸塵器的聲音，這是爾東在清理自己的房間。林小萱媽媽批評林小萱懶的時候就會說：“你看人家爾東，還是男生呢，總是干干凈凈的，你倒好，東西總是亂丟亂放。”爾東對自家環境要求比較高，對樓道要求也很高。林小萱圖方便，常常把輪滑鞋放在門口，爾東就總是敲門讓她拿回家去。有一次他們倆都受不了對方了，吵了幾句，爾東說如果他再發現輪滑鞋擋他的路，他就直接拎下樓扔掉。那之后，林小萱就不敢在門口放東西了。

美術課后，米米的蘑菇畫得到了老師的表揚，米米也對蘑菇產生了感情，她說：“小萱，蘑菇，哦，蘑菇多肉真是太可愛了，它怎么繁殖呢？等繁殖了送我一棵好嗎？”

馬聰聰急忙說：“我也要。”

“還有我，不過我不著急，等蘑菇多肉繁殖得多一些。”魏來也跟著說。

林小萱回答說：“好的好的，都有份，等長出新的就送給你們。”

爾東在整理花架，回頭看著她們，欲言又止。林小萱想，他一定是想說這不是多肉只是蘑菇，爾東會忍到什么時候呢？林小萱想讓花架上多點蘑菇，這樣爾東就會習慣了。她放學時留意著綠化帶和樹根，結果一朵蘑菇也沒看到，看來只能等著蘑菇自己繁殖了。

可是，過了幾天，林小萱的蘑菇忽然丟了，豆漿杯不見了。

“蘑菇多肉失蹤了！”馬聰聰宣布。

“我本來想下次可以畫得更好的。”米米嘆口氣。

“會不會被風吹跑了？”魏來在花架附近找來找去，也沒有蘑菇的蹤跡。

林小萱發現爾東沒有來，這不正常。爾東每天都是最早一個來，最晚一個走。她忽然意識到，蘑菇可能被爾東拿走了，他是最后一個走的。但他為什么還沒有來呢？已經快上課了。林小萱想，難道是爾東把蘑菇扔了，今天早上不敢來了嗎？一股怨氣在她心中升騰起來，上次的輪滑鞋事件，林小萱知道爾東就是這個樣子，并沒有真正怪他。這次，她真的開始討厭爾東了，討厭他的一絲不茍，討厭他的干凈整潔，討厭他的刻板，討厭他早起發出的打掃聲音，這幾天變本加厲，還會聽見吱吱呀呀叮叮當當的聲音。她這回再也不想忍了，于是氣憤地說：“我知道是誰拿走的，肯定是爾東！”

“很有可能，他是最后一個走的。”馬聰聰說。

“他說過多肉花架只能放多肉，不能放別的東西。”米米說。

“我覺得他不會隨便處理掉蘑菇。”魏來說，但也是不確定的語氣。

“就是他，”林小萱肯定地說，“他一直看我不順眼，看蘑菇不順眼，他就是一個怪人！”

教室忽然安靜了下來，爾東來了，他看起來有點狼狽，手上臉上臟兮兮的，鞋子粘滿了泥土。他從書包里捧出一截木頭樁，小心地放在多肉花架上，原來是木頭樁做的花盆，花盆里面是那五朵蘑菇。

原來，爾東知道這些蘑菇多肉就是蘑菇，他并不是不喜歡蘑菇，而是不喜歡裝蘑菇的豆漿杯。他就用撿來的樹墩做了個花盆，林小萱在家里聽到的聲音就是爾東做花盆的聲音。爾東做好花盆后，把蘑菇偷偷帶回家，想用花土栽好再帶回來，但上學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土都撒了出去。他手忙腳亂地把花土一點點捧回來，勉勉強強才沒有遲到。林小萱很是不好意思，她想，自己其實才是那個刻板的人。

后來，林小萱的蘑菇生了很多小蘑菇，花架上多了好幾個木樁做的花盆。再后來，多肉花架上還增加了一盆太陽花和一盆風雨蘭，爾東跟林小萱嘀咕著：“這也不是多肉呀！還不如蘑菇像多肉呢，要怎么擺放呢？”嘀咕歸嘀咕，爾東很快開始投入到擺放花盆的工作當中了，還偷偷聞了聞太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