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飛舞千年的精靈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雨后初晴，王維走出輞川山莊，眼前的關中平原上升起裊裊炊煙，白鷺飛過遼闊水田，黃鸝快樂鳴唱。他的心情大好，官宦生涯的陰霾就此消散，只想去摘點葵菜，做頓齋飯。于是，他提筆寫下了輞川初晴的場景。

白鷺一身雪白，自古便受到文人墨客的喜愛。古人用詩歌贊頌白鷺，用舞蹈模仿白鷺，形成了中國獨特的鷺文化。

林棲水食 腳青善翹

古人所稱的“白鷺”，與我們說的“白鷺”不盡相同。今天，觀鳥人所說的“鷺”泛指鷺科的動物，廣義上的白鷺包括白鷺（又稱“小白鷺”）、黃嘴白鷺、中白鷺、大白鷺，狹義的白鷺僅指小白鷺；而在古代，“鷺”和“白鷺”都泛指各種白色的鷺，至于蒼鷺、夜鷺、池鷺等鷺科動物，古人不認為是鷺。

“汀鷺一點白，煙柳千絲黃”，一身雪白的白鷺生活在濕地水田中，尤為顯眼。明代，李時珍對白鷺的外貌有詳細的描述：“鷺，水鳥也。林棲水食，群飛成序，潔白如雪。頸細而長，腳青善翹。高尺余，解趾短尾，喙長三寸。頂有長毛十數(shù)莖，毿毿然如絲，欲取魚則弭之。”

李時珍描述的是哪種白鷺呢？先從身高上分析，明代的1尺約32厘米，大白鷺的身高在90厘米以上，黃嘴白鷺在65厘米以上，分別相當于3尺和2尺，可排除。小白鷺、中白鷺和牛背鷺在“高尺余”的范圍內(nèi)。

“頂有長毛十數(shù)莖”，這是白鷺繁殖羽的特征，是鳥類在繁殖期長出的羽毛。牛背鷺的繁殖羽是明亮的橙色，小白鷺和中白鷺都會長出絲狀的繁殖羽，但略有區(qū)別。繁殖期的小白鷺在頭頂長出兩條長長的羽毛，而中白鷺不會。所以，可以確認李時珍所見的是小白鷺。

小白鷺和中白鷺的另一個區(qū)別在于嘴和腳的顏色：小白鷺的嘴呈黑色，跗跖（腿以下到趾之間）呈黑色，趾黃色；中白鷺的嘴呈黃色，跗跖和趾都呈黑色。古人所說的“鳥腳”相當于鳥的跗跖，小白鷺和中白鷺都可以算是“腳青”。李時珍沒有描述嘴和趾的顏色，也許是他忽略了吧。

絲偃善蹙 群飛成序

白鷺喜歡在淺水活動，捕食的時候頭一點一啄，就像搗米的舂杵或耕地的鋤頭，所以有的地方把白鷺叫“舂鋤”。而《禽經(jīng)》描述白鷺捕食時“鷺啄則絲偃……善蹙捕魚”，短短9字，精確地描述了白鷺兩種不同的捕食策略。

所謂“啄則絲偃”，指的是白鷺捕食的時候會將繁殖羽收起來，讓自己不那么顯眼，當魚靠近時，突然發(fā)動致命一擊；“善蹙捕魚”則是小白鷺特有的捕食行為，“蹙”的意思是踏腳，小白鷺捕魚時會用一只腳踩踏水面，驚擾起獵物再進行捕食。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古人非常欣賞白鷺的飛行陣列，于是用“鷺序”來比喻長幼尊卑的社會秩序。他們還發(fā)現(xiàn)，白鷺降落時會先降低到離水面只有數(shù)尺的高度，稍作盤旋，再降落到水面上，十分優(yōu)雅。可見，杜甫用“行”來描述白鷺的飛行，不僅僅是基于對白鷺的觀察，更蘊藏著古代社會對鷺的認識和思考。

筆者在濕地公園觀鳥時發(fā)現(xiàn)，白鷺通常成組飛行，有時確實會排成一列，但多數(shù)編隊較隨意，不同于雁陣的規(guī)律性，也無法看出其中的長幼秩序。至于鷺的降落，古人描述得確實相當準確。

古人愛鷺，自然也萌生了飼養(yǎng)的想法。宋代，紹興的水邊人家就流行養(yǎng)白鷺。他們將白鷺飼養(yǎng)得極其溫馴，不會飛走。有趣的是，古人認為白鷺不喜歡露水，在白露當天，要將白鷺關在籠子里，不然它們就會飛走，不再回來。

看似荒誕的觀點，背后也有物候的依據(jù)。在我國北方，白鷺是候鳥，每年秋天陸續(xù)往南遷徙。也許是古人不了解鳥類的遷徙，又湊巧白鷺與白露諧音，才產(chǎn)生這樣有趣的聯(lián)想吧。

正直高潔 振鷺充庭

每年3月起，白鷺會換上獨特的繁殖羽，頭上長出像辮子一樣長長的羽毛，稱為“辮羽”。胸前、背部和尾部也會長出絲狀的羽毛，稱為“蓑羽”。這時候，白鷺經(jīng)常待在樹冠頂部，時不時展開背部和胸前的蓑羽，不停抖動，就像孔雀開屏一樣。有時候，它們還會蹲下、站起，或抬頭引頸，并發(fā)出陣陣叫聲，以吸引異性的關注。這就是白鷺繁殖期的舞蹈。

古人并沒有意識到白鷺舞蹈的求偶作用，認為這是白鷺在宣示自己的威儀，是廉潔與正直品格的象征。《詩經(jīng)·周頌·振鷺》將這種思想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這首詩講述的是周天子邀請宋國國君和杞國國君一起來周廟祭祀，并在辟雍（周朝的太學）宴請他們。此時，白鷺在辟雍的水池上方翱翔，周天子命人表演振鷺之舞。鼓聲陣陣，手持白鷺羽扇的舞者在庭中翩翩起舞，和群飛的白鷺相映成趣。舞者還唱起了白鷺的詩歌，贊美兩國國君的道德品行如白鷺般正直高潔。

飾鼓以鷺 存其風流

在中國典籍文獻中，鷺與鼓之間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詩經(jīng)》中與鷺有關的詩有5篇，其中有3篇提到了鼓?！端鍟ひ魳分尽芬灿涊d了一個有意思的故事：相傳在春秋時期，吳國和越國對峙，越王勾踐做了一面大鼓，放在城門上，用來詛咒吳王夫差。到了晉代，這面大鼓轉(zhuǎn)移到了建康（今南京），一對白鷺破鼓而出，飛入青云。

這個離奇的傳說有著真實的原型?！帮椆囊扎?，存其風流”，古籍記載人們會在鼓身上裝飾鷺的圖案，以紀念振鷺之舞的盛況風流?？脊乓渤鐾亮瞬簧佟帮椆囊扎槨钡奈奈?，最著名的一件莫過于2002年湖北棗陽九連墩戰(zhàn)國楚墓2號墓出土的虎座鳥架鼓。

虎座鳥架鼓的底架蜷伏著兩只臥虎，虎背上各立著一只長腳、長頸、長嘴、有冠的鳥，兩鳥背向而立，一面大鼓懸掛在兩鳥之間，鳥背上還有兩只小獸，托舉著鼓。

鳥架鼓是戰(zhàn)國時期的一種典型鼓的樣式，目前，全國考古出土的鳥架鼓有87個。托舉鼓的鳥無一例外是長腳、長頸、長嘴的鳥，這是涉禽的典型特征。有學者通過文物造型和歷史文獻研究認為，這兩只鳥的原型就是鷺。如果我們用繩子將鼓懸掛起來，掛鼓的繩子恰好成為白鷺頭上的辮羽，十分形象生動。

如今，虎座鳥架鼓安靜地陳列在湖北省博物館?？粗?，我們還能感受到那鼓聲咽咽、鷺羽振振的周朝風流。

（責任編輯：汪金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