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庸》提出的“三達德”,以仁為體,以知和勇為用。知、仁、勇這三個基本命題,不僅是君子應具備的三種品格,亦是為政中不可或缺之道。在當今社會,知、仁、勇仍然具有教化人心、導歸良俗的現代價值,應為今人所繼承和發展。因此,應從傳統文化的日用性、教化性方面出發,充分挖掘傳統文化的現代價值,在全社會建立文化自信。
關鍵詞:“三達德”" 傳統文化" 文化自信" 現代價值
當前,中國傳統文化的傳承和現代化問題備受關注,這一現象的出現有著多方面的原因。一是學界對文化“全盤西化”的反思。錢穆先生早在1942年即展望了中國新文化與世界文化的走向,提出中國的救亡圖存在于立足傳統進行文化更新和自救,即“從中國自己傳統中來救中國”[1]。此后,這一反思多有繼承和發展。二是近年來國家對文化自信的提倡。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以堅定文化自信。踐行文化自信、提高文化軟實力,是重要的時代課題。三是民眾自發尋找文化信仰、心靈故土的結果。在社會文化尋根的過程中,人們自發地繼承和詮解中國傳統文化,并從中找到歸屬感。各地民間書院、人文大講堂、國學培訓、經典誦讀、漢服復興等活動方興未艾,傳統文化產業也日趨繁榮,大眾傳媒以及工商界人士的介入,更加助力了近年的“國學熱”。
在這種情況下,哪些文化需要傳承、如何傳承,以及如何識別和挖掘它們的現代價值,成了亟待解決的問題。中國傳統文化包羅萬象、內涵豐富,如一一詳述,百萬言難全其義。若略述其要,儒家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之大端,而儒家文化又可以集中體現在知、仁、勇這三個基本命題之中。孔子曾說:“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中庸》云:“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知、仁、勇是三個重要的道德范疇,是格物致知之本,亦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此“三達德”既解決了人與人、自然之間的關系問題,又解決了人與國家、社會之間的關系問題,是傳統文化之精華。
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三達德”
釋“知”。“知”同“智”,孔子認為知“人”為知;孟子則發展為知“是非之心”;曾子認為“格物”為知。至宋明理學對“知”亦各有發展,朱熹言必稱格物;王陽明強調心性、良知之知。可以說,“知”大抵可包括兩種含義:一種為格物之知,也就是知識;另一種為道德之知,也就是知人和知是非等。
“知”的實現途徑有三種:從為政角度來講,教以致知,即通過道德教化引導百姓獲得智德。不教而殺謂之虐,這是孔子認為的大惡。從修身角度而言,學而思則致知。孔子認為,除了那些“生而知之”的上者,中等者應“學而知之”,如果遇到困境還不學,則更為低劣。從形而上角度而言,知生于仁,即智慧來源于仁愛之心。
釋“仁”。“仁”,從人從二,說明仁是在人我關系中體現的道德價值。孔子認為“愛人”為仁,孟子認為“惻隱之心”為仁,朱熹認為“愛之理”為仁。仁的內涵圍繞“愛”而展開。而儒家主張“愛有差等”,即仁愛從人之情感出發,推己及親,推親及人,推人及眾,推眾及物,自內而外,由近而遠。
“仁”的概念抽象微妙,“仁愛”的外延也非常廣博,但略而述之,可根據差等之愛,理解為三個層次:一為親親。愛人始于“愛親”,親親就是對父母、兄弟的孝悌之道。二為仁民。處在血緣之外的關系當如何對待呢?為此,儒家提出了“仁民”“愛眾”的主張,即擴展愛的范圍,及于其他民眾。這也就是孔子所言“博施于民而能濟眾”。仁民愛眾,可具化為忠恕之道。三為愛物。親親、仁民之后,愛的范圍再擴展到萬物,即“民胞物與”思想。天下百姓皆我同胞,世間萬物皆可相親。孟子說:“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體現了仁的“不忍”之心。
由這三個層次,仁的概念遠可至宇宙萬物、草木鳥獸,近則于己、于親細微精深。朱熹也說:“古人必由親親推之,然后及于仁民;又推其余,然后及于愛物;皆由近以及遠,自易及難。”
釋“勇”。“勇”在古代有多種字形,有從“力”、從“戈”、從“心”等寫法,若從“力”、從“戈”,則與武力相關,若從“心”,則強調內在的心理狀態,包括對善和義等的力行和抉擇。孔子認為:“見義不為,無勇也。”《左傳》也講:“違強陵弱,非勇也。”這解釋了勇其實是對義的力行,并不單純與武力相關。要實現勇需要其他的德行來匹配,即“知恥近乎勇”“勇而無禮則亂”等,可知儒家所提倡的勇德是指一種與義、禮、知恥等道德相關的氣概。
孟子把勇分為小勇和大勇。所謂的小勇,是只敵一人的匹夫之勇;而大勇,則是“一怒而安天下之民”的文武王之勇。荀子還提到了與義相反的勇——狗彘之勇、賈盜之勇、小人之勇等。這種勇的特征是:不知是非無有廉恥、不畏眾強猛貪而戾、為爭貨財無有辭讓、輕死而暴等,是不足取的。真正的勇德是大勇,也是士君子之勇,即能夠持守道德標準而不畏外部的權力,不改其志,是“傀然獨立天地之間而不畏”的一種氣概。勇是對仁義的力行,是仁的一種表現形式,所以孔子才會說“見義不為,無勇也”,見義而無勇,則必無仁。匹夫之勇源于力,君子之勇源于仁。
“三達德”的現代價值
“知”的現代價值。教育是社會進步和發展的關鍵一環,但目前各種教育理念紛至沓來、各種教育培訓技巧鋪天蓋地,很多人反而更加迷茫,甚至忘記了教育的根本是什么。在這種過分重視技巧和知識,卻缺乏道德目標和宗旨的教育潮流下,一些人被教育成高知高能的精致利己主義者。這不能不說是當今教育的悲哀。其實,古代圣賢所說的學,并不是單純為了提升能力來獲得名利,而是為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因此,應從以下兩方面重新樹立當前教育的主旨。
第一是學者為己。孔子說:“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這句話大有深意,有些人對此話誤讀誤解,認為孔子提倡的學習目的是自私的,其實恰恰相反。古之學者“為己”,是“修己”“正己”“克己”,也就是說古人學習是為了修正自己的錯誤、提高自身的境界。“為己”之學是向內求,“為人”之學是向外求,若向外求,所學都是為了追逐名利,實不足取。所以,為學應當更加注重向內求,逐步完善人格,使生命臻于圓滿。第二是學為天下。古代學者學習是為國、為天下、為萬民,“學而優則仕”并不是求仕途順暢,而是求學以致用、以所學安天下,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仁”的現代價值。當前社會問題凸顯,傳統文化教育斷層的危害也逐漸顯露出來。老人訛詐、官商腐敗、校園霸凌等現象層出不窮,反映了老中青三代都面臨著道德困境。社會的價值觀取向發生轉向,利益訴求泛化、拜金主義享樂主義流行、感官欲望不斷合理化、大眾消費文化泛濫等,人們在對自我利益的過度關注中失去對終極價值和形而上的追求。而仁德思想教育,可以作為解決這些問題的有益嘗試。
第一,當代社會道德遭遇集體困境,究其實質就在于對自我及自我利益的過度關注。而“仁”將道德生活作為關注的重點,以道德生活為根據設計人類理想,即通過對心的約束在人心中形成一種道德自覺。再者,傳統仁德文化彰顯的家國情懷把個人價值放在更大的范疇和視野內,從而對狹隘的自我的價值觀進行糾偏,培養整個社會的浩然之氣。第二,應對現代社會人與自然矛盾的激化,仁德的教育提供了一種根本的解決辦法。從人與動物的關系來講,若人回歸“見其生不忍見其死”的仁德情懷,則必能促進自然界生物的和諧共生。從人與生態的關系來講,可持續發展的戰略其實就體現了傳統仁德思想的底色。因為傳統文化著眼于天人關系,故而在發展科技經濟之余,汲取傳統文化中的有益因素具有重要意義。
“勇”的現代價值。功利主義的盛行,對傳統勇德的傳承造成了很大阻礙。過去青少年對古惑仔的模仿、近年的校園霸凌事件等,彰顯出人們對“勇”的誤解。對力量的原始崇拜未得到正確引導以致于出現了以好勇斗狠、違強凌弱為勇的現象。由此觀之,重新倡導古代文化的勇德教育有其必要性。第一,勇德教育有利于在青少年教育和社會教育中樹立真正的勇的概念,勇的內在理念是“仁”,凡是離開了仁的勇是不足為道的,并以仁導勇,則使戾氣化為大勇。事實上,勇德與仁德一樣,也是從心上的教育,勇敢是出于善的需要而抵制對于危險的恐懼的道德力量[2]。第二,勇德教育有利于正確處理義與利的關系,樹立正確的義利觀念,使道德始終處于不越底線的自我規制和約束中,從而形成“不逾矩”的社會道德底線。
傳統文化現代價值實現的可能性
儒家文化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主流,在古代中國盛行千年不衰,其生命力在于它為農耕社會提供了一套很實用的社會治理制度和道德體系。但隨著現代政治制度和社會結構的形成,傳統思想、文化遭到了現代性的解構。因此,對于傳統文化現代化,很多學人的態度并不是很樂觀,認為其要么成為徹底的宗教,要么因不適應現代社會而退縮到學術內部。但包括儒家文化在內的中國傳統文化并不是全然腐朽無用的陳詞濫調,其中有許多內容值得直接或進行現代化轉型后為今人學習和繼承。
那么,如何實現傳統文化現代價值的落地呢?客觀而論,傳統文化包羅萬象,但缺乏邏輯性強的有建設性的內在體系,有“博而寡要”的特點。隨著近代各種社會、政治、倫理學的建立,傳統文化的很多內容早已經被現代理論所取代。故而當代新儒家人物一直努力將傳統儒學與現代相結合,探討儒學的突破,但這些探索目前而言尚局限于學術范圍的研討,有曲高和寡之感。此外,傳統文化的社會大同理想與現代工業文明的不兼容使其面臨的困境也日益凸顯,正如余英時所說:“建制既已一去不復返,儒學遂盡失其具體的托身之所,變成了游魂。”[3]適合儒學的社會制度解體之后,儒學再也不能憑借其所依賴的建制(典章禮儀、禮法族規等)來實現其社會影響。如果說,從學術地位上講,傳統文化只是喪失了過去的榮光,那么從社會政治上講,傳統文化基本已經失去了主流的地位。
余英時曾指出:“一方面儒學已越來越成為知識分子的一種論說,另一方面,儒家的價值卻和現代的人倫日用愈來愈疏遠了。”[3]面對困境,學界提出了相應的解決措施,用融貫中西、融貫釋儒的方法來重新解讀,以求保持其學術活力。除此之外,我們還應該對傳統文化的另一特征給予更多的關注,即傳統文化重視踐行和體認的特點。這一特點決定了傳統文化的精神具有日用性、教化性。傳統文化的現代價值要想實現,也許應從精英之學轉為民眾之學,走一條現代平民儒學的道路。
但同時應該明確,復興傳統文化并非全面復興,我們應直面其已經不適應現代政治制度的部分理念,挖掘其核心精神,并把可用之處切實用于社會道德體系的構建。中國傳統文化的人倫日用性、教化性,使現代價值的實現成為可能。在實現其現代價值的過程中,要避免兩種偏墮:一種是仍然希望傳統文化借助其實用性恢復往昔的正統地位;一種是把傳統文化的平民化進行庸俗化,從而鄙薄對傳統文化的宣傳和弘揚。樓宇烈先生也認為,就當今社會的現狀和發展來看,把傳統儒學從政治制度層面剝離出來是必要的,儒學中那些關于指導人生修養、提高精神生活、發揚道德價值的學說更為社會所需要[4]。故而,傳統文化實現現代價值可以從其民眾化、日用化上尋找突破。在這個過程中,需要有一批掌握傳統文化的精髓,且能踐行和推廣的人才,把傳統文化的精神、儒家的精神活學活用,切實解決當下的人生問題,指導人們的學習、生活和工作,建構中國特色的精神文明,讓傳統文化的現代價值得到充分發揮。
作者單位:國家圖書館
參考文獻
[1]錢穆.錢賓四先生全集[M].臺北:臺北聯經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98.
[2][德]弗里德里希·包爾生.倫理學體系[M].何懷宏,廖申白,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3]余英時.現代儒學的回顧與展望[M].北京:三聯書店,2012.
[4]樓宇烈.從中國儒學的歷史展望未來[J].商業文化,201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