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蘇軾家風對其文學創作的影響

【摘要】蘇軾作為北宋文壇極具影響力的人物，在詩文、繪畫多個方面都展現出極高的藝術才能。一方面源于個人極高的天賦和長久的文學藝術積累，另一方面也是受其內蘊豐厚的家風家學影響的結果。敬親重義的家庭風氣、樂善好施的道德追求、寬松柔和的家庭氛圍都影響著蘇軾的人生觀與文學觀。

【關鍵詞】蘇軾；家風；文學；繼承創新

【中圖分類號】I207"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3-004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3.013

家風亦稱門風，是一個家庭世代相傳的生活作風，是家庭成員共同認可并遵循的價值準則及行為規范。家風作為家庭的文化和傳統，不僅體現了家庭風習，還反映了家庭成員的道德品質和審美格調。該詞最早見于西晉文學家潘岳的《家風詩》：“綰發綰發，發亦鬢止。日祗日祗，敬亦慎止。靡專靡有，受之父母。鳴鶴匪和，析薪弗荷。隱憂孔疚，我堂靡構。義方既訓，家道穎穎。豈敢荒寧，一日三省。”①該詩與“士族”“世族”緊密相關，但潘岳并未具體描述自家家世，而是歌頌祖德、稱美家族傳統以自勉。因此，家風逐漸成為家庭或家族世代相傳的重要文化標識，對家族成員的成長和價值取向都產生不可磨滅的影響。本文通過對蘇軾家風的探尋及溯源，結合蘇軾的文學作品，多角度展現眉山蘇氏家風對蘇軾創作心態和個體道德的影響，并在文學創作中分析蘇軾對蘇氏家風的繼承與開拓。

一、家行仁孝、敬親重義的深厚根基

敬愛親長、仁慈相濟是從古至今的民族傳統，蘇氏一族用實際行動詮釋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內涵。反觀蘇軾，仁孝敬親的特質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蘇軾的處事觀念，這種觀念自然也會反映到蘇軾的文學創作上，從而呈現出多樣的表達形式。

蘇軾的曾祖父蘇杲繼承其父蘇祜（906—958）的優良品德，因此極為受人敬重。“而吾父杲最好善，事父母極于孝，與兄弟篤于愛，與朋友篤于信，鄉閭之人，無親疏皆敬愛之。”“自曾祖釿而后稍可記，曾祖娶黃氏。以俠氣聞于鄉閭。”②依據蘇軾的祖父蘇序的口述來看，蘇杲雖然未曾做官，但為人品德高尚，以孝友聞名于鄉閭，此種行為一定程度上也影響著蘇軾孝親敬友的品格樹立。曾祖父的人格特點無疑為蘇氏一族塑造孝老敬親、仁愛相濟的家風奠定了基礎，不僅對蘇軾的人格品德產生影響，同樣也直接作用于其文學創作中。

兄友弟恭，蘇軾蘇轍二人可謂典范。蘇軾走上仕途后屢屢遭貶，蘇轍在“烏臺詩案”發生后呈上奏折《為兄軾下獄上書》，愿免除官職為兄贖罪。蘇軾與蘇轍感情深厚，蘇軾與弟弟蘇轍兄弟情義濃厚，患難與共的手足之情貫穿其一生，仁愛相濟的家風得到極致體現。二人在北宋宦海中，創作了大量的唱和詩，這些詩歌用語真切，情感深沉，是蘇軾詩作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如《送子由使契丹》極寫兄弟遠離的惜別之情，但是沒有一滴眼淚，淚流在心底，足以見得牽掛之深； “莫嫌瓊雷隔云海，圣恩尚許遙相望。”宋哲宗紹圣四年四月蘇軾再次遭貶，蘇轍亦被貶謫雷州，此句凸顯出兄弟之間的勉勵與互相扶持的情感。《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作于宋神宗熙寧九年（1076）中秋時節，在與蘇轍七年未見的基礎上，提出“共嬋娟”的美好祝愿，表達了蘇軾對弟弟蘇轍的深深思念之情，展現兄弟之間的深厚情誼。對待兄弟父母，蘇軾將敬親仁孝發揮到了極致。面對愛妻，更是情深義重。蘇軾所作《亡妻王氏墓志銘》，極顯王氏才智與其對妻子的深厚情誼，王弗作為蘇軾人生道路上的陪伴者與指引者，二人的關系早已超越了夫妻，更是知己。因此蘇軾在王弗逝世后發出這樣的哀嘆：“君得從先夫人于九原，余不能。嗚呼哀哉！余永無所依怙。”足以見得蘇軾對其妻王弗的悼念之深，感情之真。《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以白描的手法道出了對亡妻的沉重哀悼與思念，使得作品悲切感人。“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運用想象的表現手法，襯托出對妻子的日夜相思，感情渾厚真摯。

二、樂善好施、輕財重義影響下的志存高遠

蘇杲（944—994）具有極高的經營才能，但是“終其身田不滿二頃，屋弊陋不葺也”③，并不關注金銀財富；蘇軾的祖父蘇序將此觀念進一步貫徹，在經濟上助人為樂，在教育上支持后代追求學識以及個人成就。蘇軾在為祖父所作的《蘇廷評行狀》中言：“公之精識遠量，施于家、聞于鄉閭者如此。”④因此“祖父之沒，軾年十二矣，尚能記憶其為人”⑤。蘇軾曾提及祖父蘇序時說：“（祖父）甚英偉，才氣過人，雖不讀書而氣量甚偉……恣人取食之，賴以無饑焉。”⑥荒年歉收之時，蘇序拿出容易久存的粟米賑災，足以見得其樂善好施且眼光長遠。曾鞏曾提到蘇序的為人：“為人疏達自信，持之以謙，輕財好施，急人之疾，孜孜若不及。”⑦父親蘇洵同樣承繼家風，輕財重義，安貧守道。母親程夫人勤勉持家、勉夫教子，具備出色的才智。母親程氏不僅鼓勵蘇洵發奮讀書，同時極具治家才能。“即罄出服玩鬻之以治生，不數年遂為富家。”⑧不僅如此，在蘇洵外出游學期間，程氏還擔當起教育蘇軾兄弟讀書立志的任務。“公生十年，而先君宦學四方，太夫人親授以書……太夫人曰：‘汝能為滂，吾顧不能為滂母耶？’”⑨在其母的指引和教導下，蘇軾從此以“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的范滂為榜樣，把節操作為處世之本，實現了為官一地，造福一方。

蘇氏一族把這種風氣不斷發揚，因此蘇軾的家風在蘇杲、蘇序“扶危濟困”的基礎上，融合了蘇洵的志存高遠、不求名利的特質，加之“宋廷在文治的政策下，透過開放式的考試制度，大規模開科取士，讓有志仕途的士人進入官僚體系，并建立文官體制，尊崇文臣，使功名利祿成為社會主流價值”⑩，蘇軾在順應讀書取仕的潮流下，深受其家風影響，創作出許多關心民情、忠君報國等格局開闊、氣度廣大的文學作品，繼而也影響到其詞作的風格。《念奴嬌·赤壁懷古》中的豪放之情和壯志未酬的感慨，正是他內心世界的寫照。

三、以民為本、心系黎民影響下的民本思想

蘇軾的家風強調“扶危濟困”和“為政以德”，這種思想植根于其心中，并反映在他的文學創作中。蘇軾一生都主張執政者要結人心、減賦稅。他在詩中也常常表達對人民疾苦的同情和對國家興亡的關切，如《江城子·密州出獵》中描繪出獵的壯觀場面，并借用孫權典故，以魏尚自比，展現出為國效命的豪情壯志和對國家的忠誠；《赤壁賦》傳達出對歷史興亡的感慨和對人民命運的思考。再如熙寧十年元日，時蘇軾奉詔離密州移知河中府赴任途中所作《除夜大雪，留濰州，元日早晴，遂行，中途雪復作》，年節時分，大雪紛飛，蘇軾在旅途中沒有抱怨行役的艱辛，倒希望瑞雪預兆著豐年，使連年遭受蝗旱災害的農民得到安樂，得以看出他對百姓的事情牽掛之深。這首詩展現蘇軾樂觀灑脫的同時，又體現出對百姓的負責。即使仕途坎坷，但極盡個人之所能為民造福。《喜雨亭記》更是蘇軾親民愛民、不汲汲于名利的施政思想的代表。蘇軾將建亭與“喜”“雨”聯系起來，以靈活多變的筆觸生發出許多聯想。蘇軾新建亭本不足怪，但因與人民憂患相關聯，“亭”的價值就非同一般了。以“亭”“雨”“喜”為線索，把憂民之所憂，樂民之所樂作為旨歸。在敘述名亭之意時，句句關乎國計民生，這都展現出蘇軾在其家風的影響下，不計較個人名利得失，兼濟天下的精神，氣度高遠，胸懷開闊。

四、灑脫本真、寬松包容影響下的文學創新與

豁達心態

為官之時愛民為國，被貶之時豁然樂觀。這種精神更多的來自幼時的家族成員的道德品行以及寬松包容的生活氛圍。蘇軾的祖父蘇序（973—1047）性格樂觀、為人瀟灑。“性簡易，無威儀，薄于為已而厚于為人。”?父親蘇洵“年二十七始讀書”?，但蘇序“亦不強之，謂人曰：‘是非憂其不學者也’”?。于是中年發憤，“與其子軾、轍皆以文學名天下，為學者所宗”?。從中見得蘇軾家族開放包容的氛圍。蘇洵曾自述：“昔予少年，游蕩不學。”?又云：“洵少年不學，生二十五歲，始知讀書，從士君子游。”?蘇洵鑒于“以懶頓廢于世”的教訓，因此格外注重對其子的教育。雖科舉之風大盛，但是并未教育孩子一味迎合科舉，而是教導蘇軾主動思考，不人云亦云。因此這種開放寬松的教育傳統，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蘇軾的文學創新。

蘇軾不僅在傳統的詩詞歌賦上有卓越的成就，還勇于嘗試新的文學形式，如散文中的游記、小品文等。這種創新精神部分源于其家風中的開放性和包容性，鼓勵他不斷探索和突破文學創作的邊界。例如，其《赤壁賦》將散文與辭賦相結合，既展現了辭賦的華麗，又不失散文的流暢與自由。《石鐘山記》通過描述石鐘山得名由來以及自然景觀，展現了蘇軾的文學才華和對自然的熱愛。此外，蘇軾的游記作品還常常融入他對社會現實的觀察和思考，使得他的游記不僅是對風景的簡單描寫，更是對當時社會現實的反映和批判。此外，蘇軾作品涵蓋了廣泛的題材，從政治、歷史、哲學到山水、自然、美食等，這種文學表現的多樣性也體現了其家風對他的影響。正是因為其家族成員鼓勵他廣泛涉獵、博學多才，才使他的文學創作能夠觸及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展現出豐富的思想內涵和廣闊的藝術視野。

在氛圍寬松的家庭環境中成長起來的蘇軾，其作品中自然充盈著樂觀之質。北宋元豐二年，蘇軾被卷入“烏臺詩案”，在獄中關押長達百余日，出獄不久被貶黃州擔任團練副使一職。初到黃州，蘇軾還有“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的自嘲，但是沒用多長時間，他就恢復了豁達開朗的態度。后又寫下《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等名作。公元1081年，蘇軾寫下《正月二十日與潘郭二生出郊尋春忽記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詩》，由于在黃州交到潘丙、郭遘兩位朋友，在詩中回憶起去年的今天。今年的正月二十，自己又與潘丙、郭遘到郊外尋春，有山水自然之樂，有淳樸人情之暖，因此自得其樂。公元1078年前后，蘇軾寫下了《南鄉子·自述》，從字面意義上來看，蘇軾是在自嘲，而實際上，卻隱藏著看破功名，心無掛礙的竊喜。公元1082年，已是蘇軾貶謫黃州的第三年，作《浣溪沙·游蘄水清泉寺》一詞，面對歲月流逝，蘇軾雖處困境卻依舊秉持自強不息的精神，展現出豁達自適的姿態。在蘇軾被貶到黃州三年的時候，創作著名的《定風波》，借偶遇風雨的小事抒寫人生哲理，把自然界的風雨與人生風雨相比，極顯豁達超脫的胸襟。

一個宗族的家風家訓會影響一代人甚至幾代人。“一個家族中，總會有一個或幾個在家族傳承中具有特殊地位的‘尊者’，他們的觀念和行為規范維護著這個家族內人倫環境的內部關系，他們以無形卻又十分強大的力量支配著后代的生活，并對后代人人格的塑造產生巨大的影響。”?蘇軾能夠做到文學上的兼容并包、開拓創新，與眉山蘇氏一族的家風家學密不可分。正是有“門前萬竿竹，堂上四庫書”的家風，才造就了“一門父子三詞客”的佳話，其深厚的家風極顯蘇軾家族的治家智慧與詩文傳家的風范。

注釋：

①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631頁。

②曾棗莊、劉琳：《全宋文》，上海辭書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82頁。

③孔凡禮撰：《蘇軾年譜》，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6頁。

④蘇軾著，李之亮箋注：《蘇軾文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2011年版，第593頁。

⑤蘇軾撰，茅維編，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467頁。

⑥李廌撰，查清華、潘超群整理：《師友談記》，大象出版社2019年版，第55頁。

⑦曾鞏撰，陳杏珍、晁繼周點校：《曾鞏集》，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587頁。

⑧司馬光著，李之亮箋注：《司馬溫公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2009年版，第533頁。

⑨蘇轍著，陳宏天、高秀芳點校：《蘇轍集》，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117頁。

⑩黃寬重：《從中央與地方關系互動看宋代基層社會演變》，《歷史研究》2005年第4期，第111頁。

?曾棗莊、劉琳：《全宋文》，上海辭書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83頁。

?曾棗莊、劉琳：《全宋文》，上海辭書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01頁。

?曾鞏撰，陳杏珍、晁繼周點校：《曾鞏集》，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587頁。

?曾鞏撰，陳杏珍、晁繼周點校：《曾鞏集》，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587頁。

?傅璇琮、祝尚書主編：《宋才子傳箋證》，遼海出版社2011年版，第562頁。

?傅璇琮、祝尚書主編：《宋才子傳箋證》，遼海出版社2011年版，第562頁。

?程章燦：《世族與六朝文學》，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3頁。

參考文獻：

[1]蘇軾撰，王文誥輯注，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2.

[2]劉師培.中國中古文學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3]查慎行著，王友勝校點.蘇詩補注[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3.

作者簡介：

張亞雯，女，漢族，上海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典文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