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火之災看加州治理

當地時間1月22日上午，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以下簡稱加州）洛杉磯發生新的山火。火勢不斷蔓延，迅速燒毀了數百英畝的樹木和灌木叢，洛杉磯北部山區的偏遠社區已發布疏散令。此前一天，加州南部圣迭戈縣發生多起山火，數千人被要求疏散。

與此同時，美國國家氣象局預告“圣安娜風”將于當地時間22日晚至23日早達到高峰，加州南部大部分地區受到強風及干燥天氣的困擾，仍處于火災風險紅色警報中。

始自1月7日的這次加州山火已經造成至少27人死亡，帶來的經濟損失初步估計在2500億美元左右。

加州山火，讓成千上萬人顛沛流離，教訓可謂慘痛和深刻。

山火連年頻發

加州位于美國西南部，面積42.397萬平方公里，截至2023年底人口約3896.5萬，是美國面積第三大州、人口第一大州。加州由58個郡組成，包括北部48郡（通稱北加州）和南部10郡（通稱南加州）。美國第二大城市洛杉磯、加州第二大城市圣地亞哥，均位于南加州。

常年“ 燒不盡”的加州山火，輿論普遍認為，是天災亦是“人禍”。而2 0 2 5年的山火， 當地政府、消防系統在救火過程中暴露出的治理失靈問題更是發人深省。

作為美國經濟第一大州，加州2023年GDP為3.86萬億美元，在全美各州排名第一，如單獨計算，是世界第五大經濟體。其特色產業有信息技術產業、生物科技產業、環保產業、農業、航空航天業、影視娛樂業等。

2025年新年伊始，一場被稱為“有記錄以來最嚴重”的山火席卷了全球這一最繁華的地區：沖天火光籠罩著天堂般的富人區 、好萊塢的星光大道、洛杉磯市中心的高樓大廈……時任美國總統拜登稱，這是加州歷史上波及范圍最廣、最具毀滅性的火災，洛杉磯的民眾正在“經歷一場夢魘”。

然而，這種夢魘對加州民眾仿佛已成日常。

在美國經濟版圖中相當堅挺的加州，幾十年來，一直經受著山火的考驗。夏季的加州經常野火肆虐，山火的威脅越來越大。

2023年，一項由美國國家資助的干旱研究報告指出，1996年至2021年美國中部和北部的火災面積比1971年至1995年增加了4倍。

2018年，一把“坎普”山火將加州燒得焦頭爛額：85人遇難，18804座建筑物被摧毀，超52000人被迫逃散，森林小鎮“天堂”被夷為廢墟，創造了加州歷史上的破壞性紀錄。

2021年，在高溫、強風、干枯植被等因素助力下，自7月13日燃起的“迪克西”山火持續擴大，到8月6日左右，“迪克西”山火過火面積已達1760平方公里，比紐約市面積還大，影響波及加州5個縣。

2024年7月26日，加州宣布“帕克”山火及其附近另一起山火讓3個縣進入緊急狀態。當日傍晚，在加州北部奇科市附近，“帕克”山火發展極其迅速，過火面積已超960平方公里，比當天上午增加約300平方公里。

2024年9月，加州消防局發布的數據顯示，2024年以來，該州野火過火面積幾乎是2023年同期的4倍。

2024年11月6日上午，加州南部文圖拉縣穆爾帕克市發生山火，距離洛杉磯市中心約60公里。在時速高達130公里的季節性強風推動下，大火在5個多小時內過火面積從1.2平方公里迅速擴大至41平方公里，截至7日晚已超過80平方公里。

2024年12月9日晚，加州南部洛杉磯縣馬利布地區又發生山火，火勢迅速蔓延。截至10日晚，過火面積已超1100公頃，近兩萬人被疏散。

常年“燒不盡”的加州山火，輿論普遍認為，是天災亦是“人禍”。而2025年的山火，當地政府、消防系統在救火過程中暴露出的治理失靈問題更是發人深省。

天災易生火

2025年1月16日，此前已燃起的加州洛杉磯縣西部“帕利塞德”山火及洛杉磯縣東部“伊頓”山火仍在肆虐。更糟糕的情況是，15日，加州圣貝納迪諾縣又新燃起了一處“小山”山火。

通常，加州山火的發生從6月或7月開始，延續至10月。但2025年初，加州為何發生此大規模的山火，而火勢又遲遲得不到控制？

美國國家氣象局說，強烈的季風“圣安娜風”和降雨不足在南加州創造了火災天氣條件。“圣安娜風”通常發生在10月到來年1月之間，干燥的陣風沿著內陸山脈的一側流下，穿過狹窄的山地峽谷，向海岸方向吹去，而加州東部的內華達山脈阻擋暖濕氣流，導致來自內陸的風翻過山麓后變成又熱又干的“焚風”。

“圣安娜風”風速時常高達每小時80至120公里，且極度干燥，因此也被稱為“魔鬼之風”。根據美國航天局統計，2025年“圣安娜風”時速超過100英里（約160公里）。

酷熱和干旱也讓這次山火愈演愈烈。洛杉磯地區冬季第一場雨通常會在11月到來，能為大部分夏季處于休眠狀態的植物提供水分，并阻礙“圣安娜風”引發大規模野火的能力。然而，2024年夏季，洛杉磯經歷了創紀錄的高溫和酷熱，10月以來降雨量只有正常降雨量的4%，導致火災季從當年10月延長至轉年1月。

2025年的加州山火發生后，本應該作為居民財產保障的美國房屋保險業， 在關鍵時刻不堪大用，房屋保險缺失或保險無法賠付， 讓當地居民雪上加霜。

缺水難救火

2022年，職業消防員克麗斯汀·克勞利被提拔為洛杉磯消防局局長，當時該部門處于動蕩之中，在當時的市長看來，克勞利是“一股穩定力量”。

3年之后的2025年，克勞利和市政廳之間的關系發生了變化。此次帕西菲克帕利塞茲的野火燒毀了大量建筑，成為洛杉磯有史以來最具破壞性的火災，這直接導致克勞利與市長卡倫·巴斯在資源問題上公開爭吵。

據美聯社報道，克勞利1月11日公開批評稱，在火警呼叫電話增加的情況下，該市削減消防預算，加劇了消防員的困境。她還將此前斷水歸咎于市政廳的不作為。據悉，當時本應用于撲滅大火的消防栓約有20%沒有水。

克勞利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她不知道為什么水庫和消防栓里沒水，這需要去問洛杉磯水電局。克勞利提到的水庫是當地一座名為“圣伊內斯”的大型水庫，該水庫自2024年2月起就因維修而關閉。該水庫正常運行時，可儲水1.17億加侖。而山火發生時，水庫里沒有水。

據美國福克斯新聞網1月12日報道，洛杉磯水電部門稱，排干這一水庫是為了滿足當地有關安全飲用水的規定。

多個消防栓沒有水，是這次加州山火救援遇到的普遍問題。美國當地媒體評價道：社區、居民房屋和企業建筑都在燃燒，但消防員卻無能為力。據《洛杉磯時報》等媒體報道，消防員在撲救帕西菲克帕利塞茲的野火時，將水管接入當地的消防栓卻發現沒水。洛杉磯水電局首席執行官兼總工程師珍妮絲·基諾內斯表示，用水需求連續15小時達到正常水平的4倍，導致水壓下降，而市政供水系統未考慮如此大規模火災的情形。

在加州多場山火救援中，都存在缺水問題。美國珀杜大學工程學教授安德魯·惠爾頓說，除消防用水的供應外，大規模的城市火災還可能毀壞管道，導致管道泄漏，從而加劇了缺水情況。洛杉磯縣議員特蕾茜·帕克稱，洛杉磯在基礎設施方面的投資長期不足。

規劃失靈積累風險

2019年《國際野地火災雜志》刊登文章認為，在1985年至2013年間，加州被山火燒毀的建筑中，超過80%位于荒野與城市交界地帶，這一地帶火災風險極高。

而在2018年，美國氣候與能源方案解決中心發布的《應對山火的韌性戰略》，就已提供了針對建筑開發、社區建設等方面的詳細建議，其中包括盡量減少在荒野與城市交界地帶開發建筑，通過清理建筑物周圍的易燃植被、種植耐火耐旱植物以創建“防御空間”，在建筑物中融入防火設計材料等方式降低山火的可能性與影響，等等。

2023年，《國際減少災害風險雜志》刊文指出，從2010年到2020年，加州人口增加，越來越多的人遷徙到高風險的荒野與城市交界地帶，大大增加了火災發生的概率。

據美聯社報道，為應對頻發的山火，2020年，加州州議會曾通過“零區”法案，要求住宅周圍需劃定一個“零區”，即禁止在距離房屋5英尺（1.5米）的范圍內放置灌木、木柵欄、家具、棚屋等可燃物，以清除所有可能被風吹來的火星點燃并蔓延到建筑物的物質。該法案原計劃于2023年1月1日生效，但不知為何，至今未落實。

加州林業和消防局的解釋則是，目前仍處于“制定規則前的階段”，并正在尋找資金以減輕新規可能帶來的潛在成本。

該法案的起草者之一、民主黨籍州參議員斯特恩表示：“政府各級都感到沮喪。坦率地說，我覺得自己在這方面做得太失敗了。”

規劃失靈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此次著火的馬里布峽谷地帶，依山傍水，是洛杉磯風景最美的地區之一，但它位于極度干燥又植被茂盛的“火災帶”之上，從消防角度看，并不適合大規模地產開發。然而，這里的房子卻越蓋越多，留下大量消防隱患。

保險公司，跑了

美國業主購買房屋保險是常規操作，用以保障房屋遭遇意外事故或災害時能通過保險公司的賠償，彌補財產損失。

作為美國人口最多、房價最高的州，加州野火、山洪、風暴等極端天氣災害多發。近年來，多個大型保險公司取消了在加州的房屋保險業務。2023年，在加州保險市場份額最大的12家大型保險公司中，有7家暫停或限制在加州簽訂新的房屋保險保單。

2025年的加州山火發生后，本應該作為居民財產保障的美國房屋保險業，在關鍵時刻不堪大用，房屋保險缺失或保險無法賠付，讓當地居民雪上加霜。

美國媒體報道稱，此次席卷洛杉磯的大火可能成為歷史上損失最慘重的山火，燒毀建筑數量眾多，且大多位于美國最為昂貴的高檔社區內，目前被燒毀的房屋中位價為310萬美元。

這次山火重災區之一是位于太平洋海岸和圣莫尼卡山之間的高檔社區帕西菲克帕利塞茲。這里房價高昂，已被加州政府列為加州南部5個山火風險最大地區之一。正因如此，它也是美國房屋保險覆蓋率最低的地區之一。

在無法正常獲取傳統商業房屋保險情況下，業主要么放棄購買保險，要么選擇加入加州政府推出的“公平保險準入要求計劃”（FAIR）。這是州政府給“無保險業主”提供的有限保險項目，但理賠范圍僅限于最基本的財產損失，賠付金額上限為300萬美元。

許多業主僅僅為了房屋貸款通過審批而購買FAIR，但這對于山火損毀的房產及其附帶財物來說，FAIR賠付金額完全是杯水車薪。

加州山火如此之頻之猛，有自然和氣象的原因，但也暴露出美國部分地區基礎設施投資長期不足、規劃不當、應急救災機制不完善等一系列治理問題。如何切實提升城市治理水平，做到知“禍”又止“禍”，是留給加州的一道長久考題。

（作者系復旦大學一帶一路及全球治理研究院助理研究員、法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