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國際統一戰線視角下東江游擊隊的對英合作

【導讀】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積極與反法西斯同盟國建立統一戰線。東江游擊隊在抗戰期間與港英政府曾多次展開合作。在香港戰事爆發前，英國方面率先向東江游擊隊提出合作，雙方就此展開談判。香港戰事爆發后，東江游擊隊主動進入香港，對在港外籍人士展開大規模營救，此舉受到英國方面高度認可。在東江游擊隊與英國的統戰事業中，基層組織充分展現了自身的靈活主動性。

“統一戰線，武裝斗爭，黨的建設，是中國共產黨在中國革命中戰勝敵人的三個法寶，三個主要的法寶。”國際統一戰線是統一戰線的重要組成部分，為我國取得抗日戰爭勝利作出重要貢獻。而在中國共產黨國際統一戰線的諸多實踐環節中，東江游擊隊對英合作極具代表性。東江游擊隊是中共中央和中共廣東省委領導的人民武裝隊伍。在華南抗日戰場上，東江游擊隊是與日軍作戰的重要武裝力量。由于廣東地理位置特殊，背靠港澳，東江游擊隊與英美等國均有接觸。如何與各方勢力協作，共同取得反法西斯戰爭勝利，成為東江游擊隊必須面對的問題，統一戰線成為解決這一問題最為有力的法寶。

一、東江游擊隊與英國合作的緣起

國際統一戰線早期由共產國際在1935年的第七次代表大會中提出。中共代表團緊隨共產國際路線，發表著名的“八一宣言”，號召聯合各國廣大民眾共同抗擊侵略者。同年12月，中共中央召開瓦窯堡會議。會議通過《中共中央關于目前政治形勢與黨的任務的決議》，對國際統一戰線作出進一步闡釋。該決議指出此時已是“在世界是戰爭與革命的前夜”，“太平洋戰爭是必然的結果”。為此，中國共產黨應當在“不放棄一切可能爭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和中國賣國賊的勝利的基礎之上，同一切和日本帝國主義及其走狗賣國賊相反對的國家，黨派，甚至個人，進行必要的諒解，妥協，建立國交，訂立同盟條約等等的交涉”。中國共產黨國際統一戰線思想初步形成。

1941年，太平洋戰爭危機嚴峻。同年6月22日，蘇德戰爭爆發。中共中央對此迅速作出反應。次日，中共中央發布《關于反法西斯的國際統一戰線》的指示。指示明確提出“外交上，同英美及其一切反對德意日法西斯統治者的人們聯合起來，反對共同的敵人”，國際統一戰線思想得到進一步發展。蘇德戰爭爆發后，太平洋上的危機也不容忽視。同年10月19日，《新華日報》發表周恩來撰寫的代論《太平洋戰爭的新危機》。代論指出，由于日本內閣的改組，日本軍國主義將進一步發展，應該估計到將有多方面作戰的危機。而為應對這一即將產生的危機，該文認為“轉變這一局勢的關鍵是太平洋沿岸反侵略國家的共同奮斗”。

太平洋上的危機變化促使中國共產黨積極團結反法西斯同盟，及時調整與各國的關系。而在香港，中國共產黨早已設立八路軍香港辦事處以負責國內外的統戰工作。蘇德戰爭爆發后，中共中央便致電八路軍香港辦事處主任廖承志：“凡屬幫助毀滅法西斯軍事政治機構和有利蘇聯抗戰勝利的都是好的，正確的，應該聯合的。因此我們應該改變過去反對帝國主義的觀念，改善與英、美在華人員的關系，促進中、蘇、英、美反法西（斯）國家之聯合。你以后和英、美人士談話，應當根據此原則解釋。”而要與英國合作談判，必要的強大的軍事力量是不可或缺的。東江游擊隊距香港較近，實力也為當時各界所認可，可予以談判合作所依靠的必要武裝支持。基于中國共產黨確立的國際抗日統一戰線政策，針對廣東地區嚴峻的對日斗爭形勢和復雜的國際關系，東江游擊隊在中共中央指導下，開始與英國接觸并相機開展統戰工作。

二、與英國的接觸：與港英遠東軍司令的談判

1941年，太平洋爆發戰爭的趨勢愈演愈烈。英國遠東軍司令部深感自身兵力不足，遂托人聯系廖承志，提出與瓊崖、東江游擊隊合作。英方原先僅要求進行短暫合作，由英軍提供相關武器炸藥，培訓相關人才，炸毀日軍位于海南的機場。但廖承志則主張進行長期合作，提出“長期發展海南游擊戰爭，應為此合作的先決條件”。在談判時，廖承志始終與之進行謹慎合作，要求“與英遠東軍負責人直接與我們詳商具體辦法”。但英遠東軍負責人開始并不愿意出面，僅“以警察頭目來談，即表示不愿意談及政治條款”。而后，雙方又在電臺、組織等問題上無法達成共識。談判伊始，雙方合作并不順利。

廖承志在與英人進行談判的同時也迅速將此事報告給中共中央。中共中央對廖電所報告的細則基本表示同意，在談判技巧上進行了指導。在廖電向中共中央確認是否合作時，最終予以確認。這給予了東江游擊隊方面相當大的談判空間，也確保談判方向基本能夠在中共中央指導下進行。中國共產黨對自身實力有所憑依，此番又為英軍有求于中國共產黨。故中共中央在開始時批示道：“對英條件要高，英是拉我，我也應以同樣辦法對待。”在中共中央“拉”的辦法指示之下，談判有所推進。英軍答應增加給東江游擊隊的武器數量。東江游擊隊方面也答應先行派遣部分人員學習炸藥技術，確定人員前往香港進行相關布置。在談判過程中，中共中央態度因時變動，最終于1941年10月底正式同意雙方展開合作。談判由開始時的“條件要高”到最后毛澤東指示的“開口不要太大，條件不要太苛”。

而就在中共中央逐漸放寬條件、軍事合作明朗時，政治上的談判卻始終難以推進。1941年11月，東江游擊隊方面派周伯明等人繼續與駐港英軍談判。但英國絲毫不肯放棄自身在殖民地的統治利益，深恐中共武裝力量的進入對其統治造成威脅。英國方面清楚“港九這塊彈丸之地是保不住的，讓日本占了，英美聯軍打敗日本之后，日本還得把香港交還給英國。而一旦中共部隊進入港九，那么戰爭結束之后問題就復雜了”。故英國在談判時試圖對東江游擊隊的武裝力量加以重重束縛。英國方面既要求游擊隊進行支援，又提出東江游擊隊不得進入九龍新界、使用武器須接受監督等不合理要求，試圖控制東江游擊隊的武裝力量。談判人員對以上無理要求斷然拒絕。而當談判人員提議已經在后撤的英軍給中共部隊進入香港提供交通方便，以及給東江游擊隊在香港的人員提供一些武器時，英國方面對此卻毫無反應。在這次談判尚未結束時，香港戰事爆發，談判便不了了之。而在戰事爆發后，港英當局雖試圖再次聯系廖承志重啟談判，但仍無法滿足廖承志提出的相關要求。雙方最終無功而返。

三、與英國合作的深入：對在港外籍人士的營救

日本偷襲珍珠港事件發生后，香港戰事也隨之爆發，僅18日香港便落入日寇手中。而珍珠港事件后，中共中央敏銳地意識到戰爭對英美人士所造成的巨大威脅，在此時及時給予英美人士保護對國際統一戰線的建立鞏固具有重要意義。東江游擊隊與英國合作營救平民，是中國共產黨國際統一戰線人道主義關懷的集中體現，是由反法西斯主義戰爭的正義性所決定的。中共中央書記處迅速下達《中共中央關于保護敵占區英美人士的指示》，提出要積極保護敵占區的英美人士，努力嘗試與英美展開外交。

香港地處中國大陸和太平洋兩大戰場的連接點，華南與太平洋戰場西部緊密相連，盟軍在此活動頻繁，是國際統一戰線的重點地區。中共中央對廣東方面進行工作部署，指示：“在廣東、海南、越南及南洋各地，我們可與英美合作組織游擊戰爭，由英美供給武器，我們派人幫助組織。”周恩來致電在港的廖承志，要求盡快爭取與英軍參謀部談判合作事宜。南方工作委員會對東江游擊隊領導人曾生指示道：“曾生部隊應積極向敵后發展，既可打破頑派進攻，又可爭取惠、港甚至英、美人士的同意而謀有力發展。”東江游擊隊也積極響應上級要求，在香港淪陷后便立刻建立“港九人民抗日游擊隊”，開辟港九游擊區，抗擊日軍，積極搶救華僑、黨內外文化人士及國際友人。

為加強與鞏固國際統一戰線，也為方便與國際友人的聯系，廖承志等人在進入香港后立刻開始組織安排營救國際友人，并盡快籌備成立了國際統一戰線部，這一組織對營救工作是極為有利的。游擊隊利用日本剛剛占領香港初期對外籍人士管控不甚嚴厲的時機與國際統一戰線部的組織便利，積極進行營救工作。僅1942年2月至4月間，便幫助包括戰地醫院的賴特上校，英軍海軍軍官摩利上尉、戴維斯中尉等一批高級軍官及士兵逃離集中營。營救事業十分成功。

東江游擊隊的營救工作最終也得到了英國方面的支持與認可。1942年7月中旬，曾經在港被困的軍官英國陸軍少校祁德回到中國惠州，成立英軍服務團辦事處，幫助東江游擊隊直接與英國方面進行聯系。而在這以前，東江游擊隊與英國始終保持間接聯系。英軍服務團主要目的是搜集情報與繼續營救被俘人員。東江游擊隊與英軍服務團通力合作，建立情報站，偵察日軍動向并上報盟軍總部，幫助盟軍對日軍進行有力打擊。但由于國民黨忌恨東江游擊隊與英軍的友好關系，不斷離間雙方。1943年8月，英軍服務團決定與東江游擊隊方面斷絕聯系。而東江游擊隊依舊秉持著人道主義精神，予以英國逃難人士便利，繼續營救工作，英國方面對此予以高度認可。1946年7月，英國外交部代表英國政府在下院報告，“對東江游擊隊及其他團體協助盟軍逃出香港的服務工作，表示欽佩”。

四、東江游擊隊對英合作中的統戰工作特點

在政策執行的過程中，執行者所應當遵循的重要原則之一便是權變性。執行者既應當保持自身的原則性，還需要注重靈活性。在國際統一戰線事業中，政策的制定應當具有明確的方向與最為根本的目標利益，即共同抗擊法西斯主義者。而在政策的執行過程中，由于各地區的實際情況各不相同，尤其是廣東地區遠離中共中央所在地，中央難以了解廣東情形，其具體執行工作應以當地實際效用為導向。東江游擊隊與英國合作的國際統一戰線事業便可視為一個政策執行的過程。在現代科層制結構中，上下級關系的常態是命令與服從，對中國共產黨具有極高的嚴密性的政黨來說，情形也往往總是如此。但當時交通信息不甚方便，且在戰爭對決策的及時性有著極高要求的情形下，上級需要給予下級充分的自由空間。

中國共產黨國際統一戰線工作的決策與執行之間存在著一定的彈性，使得東江游擊隊能夠擁有足夠的權變性。東江游擊隊作為地方組織，首先需要聽命于中共中央指揮。東江游擊隊政治委員尹林平曾回憶道：“東江游擊隊在緊要關頭能夠化險為夷、轉危為安，原因是有黨中央的正確領導。這是東江游擊隊能夠勝利發展、完成黨提出的任務的根本保證。”作為由黨政委領導、常年在沙場上摸爬滾打的武裝部隊，東江游擊隊對原則性的堅守自是不必多言。同時，中共中央也留給了基層工作相當大的彈性。中共中央在具體工作上并不進行十分細節的指導，其指示電報往往僅三言兩語。而英國方面更是不可能受其束縛。在與港英遠東軍司令談判時，東江游擊隊能夠利用英軍方面的急切，提出有利于自身發展的條件，在談判中保持主動優勢。上級賦予東江游擊隊充分的自由裁量權，以讓東江游擊隊在實際工作中保持足夠的靈活性。

東江游擊隊在對英合作中始終保持自身的獨立性。東江游擊隊并不因自身作為地方組織地位相對較低而卑躬屈膝，雖靈活主動但也始終具有底線。早在建立民族統一戰線時，中共中央便已明確提出：“我們的方針是統一戰線中的獨立自主，既統一，又獨立。”“幫助和讓步應該是積極的，不應該是消極的。”在建立國際統一戰線時，中國共產黨繼續堅持了該項原則。在與遠東軍司令談判時，廖承志便已明確指出：“我認為與英遠東軍取得某種合作對我們是有利的，但我們絕不能只聽他們的命令去作冒險的特務活動，致損失自己力量。”

同樣，這種獨立自主原則保障了東江游擊隊的安全，保全了武裝力量，為自身靈活性提供了空間。即使在尚未得到英國人支援甚至是受到英國方面阻礙的情況下，東江游擊隊依舊能積極參與到香港戰事中，營救大批人員，開辟港九游擊區抗擊日軍，為反法西斯同盟提供情報，作出貢獻。東江游擊隊堅持獨立自主原則與發揮主動性，兩者缺一不可，相互支撐。

五、余論

東江游擊隊與英合作也為其日后與各反法西斯同盟國建立國際統一戰線積累了豐富經驗。1943年12月，以東江游擊隊為基礎整編而成的東江縱隊在成立宣言中“掬誠向國際友人宣告：我們堅決擁護反法西斯統一戰線，并以無限忠誠與各盟邦及國際友人密切合作。過去在港九方面，我們曾經這樣做，今后仍將這樣做”。1944年，東江縱隊與美國進行情報合作，對日軍造成重大打擊，加速了日本的衰敗。美軍第十四航空隊陳納德、駐華美軍司令部均曾稱贊東江游擊隊情報站是“美軍在東南中國最重要的情報站”，“對美國戰略部隊在中國的組織成果有著決定的貢獻”。盟軍的宣傳也有力地提高了東江游擊隊乃至中國共產黨的國際地位。

東江游擊隊順利完成自身統戰任務，使國際統一戰線事業取得巨大的成功，獲得了享譽國內外戰場的名聲。而盟軍對東江游擊隊的支持與宣傳擴大了東江游擊隊的國際影響，使東江游擊隊成為華南抗日縱隊中最有影響力和最重要的主力部隊。東江游擊隊的統戰實踐也進一步豐富發展了中國共產黨的統一戰線理論，提高了中國共產黨的國際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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