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提升事故災難治理成效？

摘 要：提升事故災難治理成效是以新安全格局保障新發展格局的重要內容。運用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方法，基于31個省級政府的實證分析，探討技術、組織、環境三個層面對事故災難治理成效的影響。分析發現：單一條件不構成影響事故災難治理成效的必要因素。地方政府高成效治理事故災難呈現“技術-組織模式”“組織-環境模式”“綜合模式”三種路徑，其背后存在“數字賦能”和“行政賦權”兩種主要策略，東、中、西部省份在治理策略選擇上存在明顯差異。信息化短板明顯的省份可優先采取數字賦能策略，與周邊存在較大績效競爭的省份宜優先采取行政賦權策略，技術與組織條件均處前列的省份應加大社會宣傳力度，持續提升公眾參與，強化治理環境的塑造。

關鍵詞：事故災難；治理成效；數字賦能；行政賦權

一、問題提出與文獻回顧

（一）問題提出

復雜社會系統的運行過程充滿了各種突變因素，尤其隨著人類活動的頻率不斷提高、范圍不斷拓展，其行為的不確定性也誘導了突發事件的產生^[1]。事故災難作為突發事件的重要組成部分，種類繁多且成因復雜，往往衍生出系列社會風險，對經濟社會穩定運行帶來嚴峻挑戰。2018年，國務院通過機構合并與職能重組建立應急管理部，推動了事故災難的全過程治理，防范化解重大公共安全風險^[2]。《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中也提出加強國家安全體系和能力建設，全面提高公共安全保障能力。黨的二十大報告進一步強調維護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健全國家安全體系，完善國家風險監測預警體系、國家應急管理體系，明確要建立大安全大應急框架，加強應急力量建設，強調以新安全格局保障新發展格局。在此背景下，針對事故災難的預防和治理就成為各級政府的工作重點。

然而，受各種主客觀因素的影響，各地政府的安全治理能力和效率參差不齊，部分地區應急管理的準備工作欠缺、組織能力不足、技術保障薄弱。直面事故災難難以根治的現實挑戰，各地治理成效如何？哪些因素影響顯著？各地的治理路徑是否一致？如何有效提升事故災難的治理成效？上述問題的回應將為地方實踐提供理論指引，同時也進一步豐富政府應急管理體系和能力現代化的理論研究圖譜。

（二）文獻回顧

梳理已有文獻發現，圍繞事故災難治理主要存在三條研究進路。其一，事故災難本身的成因分析。多元歸因理論認為，事故災難發生多受到自然原因和人為原因的共同作用，并主要歸因于內部的、不穩定的以及可控制的社會風險因素^[3]。人的不安全行為以及人為失誤是造成事故災難發生、人員傷亡以及財產損失的主要原因^[4]。事故災難的危險程度不僅取決于其破壞力強度，還取決于人類社會自身對于各類事故災難所做的準備及防范。李偉權等從事故致因理論出發，認為政府與有關部門監管不力、生產組織管理缺失、工作人員存在不安全行為等因素導致了重特大安全事故的產生^[5]。

其二，數字化轉型對事故災難治理的積極作用。政府數字化治理轉型的全面鋪開促成了學界對數字技術作用于治理研究的興盛。公共危機治理的數字化轉型是危機事件頻發與技術治理滲透相互作用的結果^[6]。大數據思維應用到危機治理中能夠增強預警的敏感度，提高危機監控的精確性。過去危機事件的數據采集與決策判斷依靠人工完成，危機信息繁雜且較為滯后、分散^[7]。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危機管理工作的效率與準確性逐步提高，公共部門越來越將數字技術作為危機管理的重要范疇^[8]。公共部門將信息技術運用于數據收集、監測、評價等環節，對治理數據進行分類、測算與模擬^[9]。因此有學者提出，未來公共部門應以人工智能為基礎，構建數字應急管理平臺，通過大數據的模擬仿真功能實現應急沖突的高效治理^[10]。

其三，其他因素對事故災難治理的影響。除技術因素外，事故災難治理還受到立法、執法、組織、監督、環境等多方面的綜合影響。在事故災難等公共危機發生過程中，政府部門是重要的應對主體，危機的早期預警與快速反應是其行政職能的重要體現。危機意識^[11]、組織體系^[12]、文化策略^[13]、部門協同^[14]、目標考核與問責壓力^[15]等政府內部因素對應急管理具有重要作用。同時，事故災難治理還受到城市化率與人口流動^[16]、同儕壓力^[17]等環境的影響。此外，基層黨組織^[18]、社區^[19]及社區民眾^[20]等多元主體的參與也有助于重大事故災難的化解。

總體而言，圍繞事故災難治理的影響因素，學者已經開展了多方面的研究。但現有研究的理論探討多聚焦在某單一影響因素，實證研究也多為基于單案例開展事件層面的分析，且在偏重單因素微觀視角深度透析的同時缺乏多因素宏觀視角的系統性研究。鑒于此，本文立足已有成果，從多要素綜合作用的視角分析全國省級政府事故災難治理成效的影響因素與生成路徑，進一步推動相關研究的系統性整合，也從宏觀層面為政府危機治理能力的提升探索有效路徑。

二、研究設計

（一）研究方法

定性比較分析（QCA）方法由Charles C.Ragin創立，其以整體性為視角，將案例視為條件的組態，關注不同組態情景與結果變量的作用機理，將定量方法和定性方法的優勢相結合^[21]。本文運用QCA中的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方法（fsQCA）進行研究，原因在于：（1）fsQCA方法突破了傳統定量研究方法的線性關系，更加強調不同要素的互動和不同組合對結果產生的影響。我國地域廣袤，各地政府治理的特征與條件優勢多有不同，因此在應對事故災難的治理路徑上也呈現出多樣化和個性化的表征，運用該方法有利于分析各地治理取得成效的不同路徑。（2）fsQCA方法更適用于對中小規模的樣本進行分析。本文選取的案例為我國31個省級政府，樣本量與方法適配，fsQCA方法為本文提供了可行的實證分析手段。（3）與清晰集和多值集比較分析不同，fsQCA的變量是置于[0，1]之間的任意數值，更適合處理程度變化和部分隸屬問題^[22]。本研究的條件和結果變量均為連續型變量，運用fsQCA方法可以避免由于數據轉制所導致的失真問題。綜上，fsQCA方法與本研究相匹配，有助于更好地分析政府對于事故災難治理成效的作用機理。

（二）變量設計

本文參考TOE框架（Technology-Organization-Environment），結合已有研究與我國大力推進數字政府建設的現實情景，建立事故災難治理成效影響因素的理論模型，研究政府對事故災難有效治理的作用機制。TOE框架從技術、組織與環境三個層面分析信息技術與政策的應用效果，最初被用于分析企業采納創新技術的影響因素^[23]，后被不同領域學者應用，是一個綜合性的分析框架。其技術層面著重討論技術本身的特點以及與之相關的技術要素；組織層面注重與技術匹配的組織結構特點；環境層面關注對技術能力以及組織條件產生一定影響的情景要素。近年來，我國政府大力推動數字治理，將數字技術運用到危機管理的全流程。因此，研究試圖將該技術分析框架引入事故災難治理的影響因素中，從技術、組織及環境三個層面選取本文的條件變量，結果變量則指向政府的事故災難治理成效。

（1）技術層面。隨著數字技術的飛速發展，危機治理的效率與精準度得到極大提升。在政府事故災難治理中，技術因素可以包括信息技術、通信技術、監測和預警系統等。這些技術能夠幫助政府及時獲取事故信息，提高響應速度和處理效率。政用數據越來越成為政府轉變治理模式的重要依據^[24]，政府通過互聯網收集并分析危機數據，提升了突發事件的應急管理績效^[25]。與此同時，數字化人才隊伍建設也尤為重要，只有不斷推進信息技術的人才隊伍建設，才能確保數字技術在危機管理中得到更好應用。因此，技術角度的條件變量設定為大數據發展水平與信息人才隊伍。

（2）組織層面。信息化政府變革必須關注政府行為、體制機制等中介因素^[26]，而組織層面用政府回應、財政分配、議程設置、舉辦工作會議等測量。其中，政府的注意力分配，即政府對于政策的關注程度，在提升政務大數據水平方面具有重要意義。政策議程是在政治源流、問題源流以及政策源流的作用下，決策主體注意力的最終錨定^[27]。作為決策程序的文本結果，政府政策是影響政府危機治理成效的關鍵。另一方面，數字技術的運用使信息傳遞的透明性得以加強。同時政府對于事故災難信息的公開有利于激發公眾參與危機治理，避免衍生輿情發酵，增強政府的公信力。為此，組織角度的條件變量設定為政策關注度與政務信息公開。

（3）環境層面。公眾參與是重要的社會環境因素，公眾一方面行使建議監督權，促進危機治理群策群力；另一方面通過培育安全意識，了解應急管理信息，降低危機損失^[28]。此外，地方政府之間的競爭也構成特定的環境壓力。就政府競爭行為來看，同一行政層級的省級地方政府存在“同儕”效應，其行為和決策必然存在交互作用^[29]。若經濟發展水平相近、地理位置相鄰的其他地區在危機管理方面表現突出，則會影響本地政府行為。因此，環境角度主要考察公眾參與和同儕壓力兩個變量。

（三）數據來源與測量

本文的結果變量為事故災難的政府治理成效；條件變量分為技術條件、組織條件、環境條件三個維度，具體包括大數據發展水平、信息人才隊伍、政策關注度、政務信息公開、公眾參與和同儕壓力6個二級變量。依據黎江平^[26]、湯志偉^[30]等學者的相關研究，并結合我國事故災難治理的現狀對相關變量進行測度（參見表1）。

1.結果變量

結果變量根據《2021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以及《中國統計年鑒》收集各省份2021年數據。地區經濟差異導致生產經營活動的不平衡，因此參照郭中華等人^[31]的相關研究，引入“億元GDP死亡率”的概念對事故災難的政府治理成效進行測量。“億元GDP死亡率”表示某時期內某地區平均創造1億元GDP所造成的死亡人數，在本研究中為各省級政府2021年生產安全事故死亡人數與該省份當年GDP的比值。本文通過“1-億元GDP死亡率”對事故災難的政府治理成效變量進行測量，計算公式如下：

2.條件變量

第一，技術層面變量。各省級政府的大數據發展水平根據《中國大數據發展報告（No.6）》中的數字政府指數進行測度。該報告主要從基礎設施、數據資源、數據應用等6個維度全面綜合反映地方政府的大數據發展水平。省域內的大數據技術產業人才為危機治理的數字化轉型提供技術支撐，因此運用《中國統計年鑒》中各省級政府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等行業的從業人員占當地總人口的比重對人才隊伍建設指標進行衡量。

第二，組織層面變量。各省級政府關于應急管理的政策數量能夠體現其組織層面對公共危機治理的重視程度。因此，本文通過北大法寶網站以及政府網站對2021年度有關突發事件的法規、政府規章、規范性文件等進行收集，統計政策文件數，測量各省級政府2021年對于公共危機管理的政策關注度。信息公開程度以《中國政府透明度指數報告（2021—2022）》研究得出的政府網絡透明度指數為基礎進行測度。

第三，環境層面變量。隨著我國網絡用戶數量的飛速增長，公眾通過互聯網了解并獲取政府提供的危機信息資訊、行使監督權的需求不斷提升。本文參考已有研究，根據《中國統計年鑒》公布的2021年互聯網寬帶接入端口數，計算各省份的人均互聯網端口數，從而測度公眾參與變量。同儕壓力的具體指標根據與該省份處于同一經濟地帶（國家統計局劃分的八大經濟地帶）且接壤的省份2021年“1-億元GDP死亡率”的平均數進行測算。

（四）變量校準

在進行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前，必須對數據進行變量校準，如表2所示。為完成校準，需要從原始數據中選擇三個定性錨點。本研究參考已有研究和學界慣例^[32]，運用直接校準法，將樣本數據的95%、50%和5%分位數分別設定為完全隸屬的校準標準、交叉點的校準標準和完全不隸屬的校準標準，形成各條件變量與結果變量的校準錨點數值。使用Excel中的PERCENTILE函數確定各變量的百分位數，并利用fsQCA3.0中的calibrate（x，n1，n2，n3）方法完成變量校準^①，繼而根據變量校準結果構建真值表^②。

三、數據分析與實證結果

（一）全案例單因素必要條件分析

在對結果變量進行條件組態分析之前，首先應對單一變量進行必要條件分析。本文使用fsQCA3.0軟件對所有條件變量進行一致性與覆蓋度檢驗^③，如表3所示。結果顯示，各條件變量的一致性均低于臨界值0.9，因此各條件變量均無法單獨構成結果變量的必要條件，這表明事故災難的政府治理成效受多重變量的復合影響，需借助多變量充分條件組態分析，對各變量的聯動影響作用機制進行綜合考察。

（二）全案例充分條件組合分析

全案例充分條件組合分析強調不同組態所產生的充分性結果。本研究參照學界慣例，將一致性水平閾值設置為0.8，頻數閾值設置為1，PRI一致性水平設置為0.75，最終得到7條組態。總體解的覆蓋度為0.723，表明7種條件組態能夠解釋72.3%的高成效治理案例。總體解的一致性為0.970，表明在滿足這7種條件組態的省級政府案例中，有97.0%的治理效果較好。組態的單個解與總體解的一致性水平均高于最低標準0.75，可視為政府高成效治理事故災難的充分條件組合。表4展現了不同組態的解釋力與各變量在不同組態中的相對重要性。根據核心條件變量與邊緣變量在TOE框架中的分布情況，本文歸納出高成效事故災難治理的三種模式，分別為“技術-組織模式”“組織-環境模式”以及“綜合模式”。

1.技術-組織模式

從政府高成效治理事故災難的組態來看，技術層面和組織層面的相關變量在組態1、2、3中發揮了巨大作用，使得具備該兩類條件的省級政府取得較好的治理成效。其中，政府大數據發展水平與政務公開是該類模式的核心條件，這表明較高的數字化水平與政務透明度更有助于提升政府對事故災難的治理成效。

在組態1中，即使地方政府的政策關注度較低、公眾參與度不高、相鄰地區危機治理水平較低、同儕競爭壓力小，但有了較高的大數據發展水平和政務公開作為核心條件，也能驅動高治理成效。組態1的原始覆蓋度為0.282，代表該組態能夠解釋約28.2%的案例，其唯一覆蓋度為0.048，代表有4.8%的案例僅能被該路徑解釋，一致性為0.978。湖北與貴州是該組態的典型案例。以湖北為例，其政府大數據發展水平與政務公開評分均位于前10，盡管其他方面存在一定不足，但其依靠信息技術實力進行定期風險評估和實時動態監控，確保事故災難發生后能夠及時、快速、科學地開展救援處置，同時湖北省還對違規情況進行定期公開通報，并及時發布預警信息。

組態2與3相類似，代表案例多為經濟較發達地區。組態2表明，當地方政府的信息人才隊伍、政策關注度以及公眾參與度均處較高水平時，發揮大數據優勢同時推進政務公開，可以使事故災難治理成效保持在較高水平。該路徑可以解釋39.8%的案例，其中1.8%的案例僅能被該組態解釋，一致性為0.993，典型代表為浙江省。組態3則表明，當政府擁有信息技術優勢，持續推進政務信息公開，并且技術人才隊伍和公眾參與等條件均較好的情況下，無論是否投入較高的政策關注度，都能取得較好的治理成效。該路徑可以解釋43.3%的案例，其中5.8%的案例僅能被該組態解釋，一致性為0.997，典型代表為上海市。兩地不斷推進技術賦能，運用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等信息技術，匯集事故風險信息并開展分析研判；定期組織相關部門召開聯絡員會議與安全監管工作會議，及時反饋情況；安全事故發生后，信息通報較為迅速，也提升了事故災難的治理水平。

2.組織-環境模式

組織-環境模式受環境層面因素影響，以組織層面要素為主導，推動治理成效提升。當政府具有較強的政策關注度或政務信息披露程度較高時，即使技術層面的優勢并不明顯，事故災難的治理成效也可以處于較高水平。該模式主要體現在組態4、5、6中。

組態4中，政策關注度與同儕壓力構成高治理成效的核心條件。該組態表明，對信息人才隊伍缺乏、公眾參與不足且同儕壓力大的省份來說，若能制定較為完善的管理辦法與政策方案，也可獲得較高的事故災難治理成效，典型省份為河北、山西。38.4%的案例可以被這一組態解釋，另外約有6.6%的案例僅能被該路徑解釋，唯一覆蓋度為所有路徑中最高，一致性為0.961。其中山西省的信息人才隊伍相對薄弱，且黃河中游綜合經濟區是我國最大的煤炭資源開采與深加工基地，安全隱患多，因此其高度重視事故災難治理工作，出臺《山西省重點行業領域安全生產分類分級監管辦法》等系列政策，把安全生產擺在首要位置，推進政府常態化監管，近年來各類生產安全事故起數及死亡人數同比均有顯著下降。

組態5表明，當數字技術發展較好、公眾參與度高、同儕壓力較大時，若能加大政策關注力度，則可提高事故災難的治理成效，39.5%的案例可以被這一組態解釋，其中僅有0.9%的案例被該路徑解釋，一致性為0.997。代表省份江蘇省數字技術發展位于前列，且長三角地區同儕壓力明顯。其在2019年“3.21特別重大爆炸事故”之后，對于事故災難的應急管理尤為重視，頒布了《生產安全事故應急條例》等法律法規，有效提升了政府應對事故災難的能力。

組態6中，當同儕壓力相對激烈且政務公開水平較高時，即使信息化程度偏弱，公眾參與不強，仍可取得較高的治理成效。該路徑可以解釋27.6%的案例，其中0.4%的案例只能被該組態解釋，一致性為0.960。該模式的代表為河北省，其周邊省份如北京、山東等，事故災難治理效果明顯，因此面臨較大同儕壓力。河北省數字政府水平排名靠后，但其積極發布關于安全生產、防災減災和應急救援等的相關信息，注重檢查監督，并及時公示檢查與處罰信息，對重大生產安全事故進行立案調查后發布事故調查報告，也取得較好的治理成效。

3.綜合模式

綜合模式受技術、組織及環境多種因素的綜合影響。該類省份具有較強的科技能力，信息人才隊伍齊全，政策關注度和政務公開水平均較高，同時周邊省份的治理成效較好，易形成同儕壓力。該模式的案例以經濟較發達的區域為主，主要體現在組態7中。這一路徑能夠解釋41.5%的案例，其中0.4%的案例僅能被該路徑解釋，一致性為0.997。其典型案例包括上海、廣東、福建等省份。以廣東為例，其數字政府指數、人才隊伍等技術層面指標均處于全國前列。廣東雖然億元GDP死亡率較低，但事故災難死亡的總人數仍較多。因此其先后出臺了《廣東省安全生產條例》《廣東省消防工作若干規定》等法規，同時對安全事故的調查報告、掛牌督辦通知、處置辦法、安全隱患排查結果等進行及時有效的公開，所以也取得了較好的治理成效。

（三）不同地域治理成效的差異化路徑

綜合分析上述7條組態可以發現，組態2、3、5、7所代表的案例多為東部經濟發達省份，而組態1、4、6所代表的案例則多為中西部次發達和欠發達地區。可見，各條件變量在不同地區對于事故災難治理成效的影響和作用機制存在異質性。為此，本文進一步基于《東西中部和東北地區劃分方法》并結合事故災難的現實情況，對各省份進行東、中、西部的劃分。通過比較分析，探究不同地區的差異化組態（見表5）。

由表5可知，（1）東部地區高成效事故災難治理存在4條組態。組態共同表明，當大數據發展水平尤為突出時，可進一步推進公眾參與，督促生產經營單位依規安全生產。而當信息人才隊伍偏弱時，則應著重推進政務公開，提高信息披露水平。（2）中部地區的高成效事故災難治理具有2條組態。組態反映出中部地區省份大數據治理的程度存在較大差異，當信息技術發展水平較高時，應著重推進政務公開；當信息技術發展水平較低時，應著重提高政策關注度，以達到高治理成效的目標。（3）西部地區的高成效事故災難治理也有2條組態。組態7、8均以大數據發展水平及信息人才隊伍為核心條件，公眾參與和同儕壓力為邊緣條件，政策關注度與政務公開兩變量存在替換效應。

四、提效邏輯：數字賦能與行政賦權

盡管高成效事故災難治理的生成路徑較為復雜，但據前文所述的3類發展模式以及不同地域的8條組態，仍可歸納出政府提升事故災難治理成效的兩種動態策略。一是以提高大數據發展水平、壯大信息人才隊伍為核心的數字賦能策略。二是依托政府提升政策關注度、推進政務公開的行政賦權策略。

為進一步形象化區分，根據組態分析結果并結合相關省份實際情況，將各省份分為四種類型：猛虎型、巨象型、雄鷹型、瘦馬型（見圖1）。其中，“猛虎型”指的是數字實力雄厚、行政體系完善的省份；“巨象型”指組織條件較強、技術發展相對偏弱的省份；“雄鷹型”指技術發展水平較高而組織條件相對偏弱的省份；“瘦馬型”則指數字技術發展水平和組織條件都相對偏弱的省份。在這四類中，絕大部分的猛虎型省份由于其優秀的信息處理能力與強大的行政執行能力，能夠較好地應對突發事故災難。部分巨象型省份與雄鷹型省份雖然并未像猛虎型省份兩面俱全，但也可以基于單一條件和現實環境展現較好的應急處置能力。而瘦馬型省份回應事故災難的能力相對偏弱，需要根據社會環境，對應采用數字賦能策略或行政賦權策略進行綜合施策。

（1）通過數字賦能策略重塑政府的危機治理架構，實現公共安全服務的有效供給。數字賦能的過程可能發生在個人、組織及社會團體等多個層面。數字賦能策略能夠提高危機信息的采集加工、危機預測與預警、危機響應等多環節的能力，屬于危機治理中的政府直接供給策略。盡管發展信息技術需要的投入較大，但其能夠長期穩定地應用于事故災難治理的全過程。

一方面，數字賦能可以顯著提升政府危機研判能力。政府通過算法模擬危機發展動態，對數據信息進行常規分析研判，可實現有效的動態監管，該策略更適用于巨象型省份。另一方面，數字賦能缺失對政府的政策執行力度會有較大負向影響。這在瘦馬型省份中有較明顯的體現。當地方政府的應急系統存在較大的數字障礙或信息漏洞時，其更多通過傳統的人力手段對生產經營過程進行監管。部分企業便會受該場域影響，滋生不安全或不規范行為。這時無論政府如何擴大其行政權能，都會很大程度上在政策落地時受阻。換言之，信息技術偏弱會影響政策執行的效率與效能。信息技術應用的缺失越明顯，這種由信息化短板所帶來的政策執行失靈就會越嚴重。因此，該類省份應盡早壯大人才隊伍，提升大數據發展水平。

（2）通過行政賦權策略強化監管體系，構筑公共安全的強約束環境。行政賦權策略是指政府運用行政手段為個體、組織或社會群體賦權。本文事故災難治理過程中的行政賦權包括兩方面：一是政府通過出臺安全生產條例與應急管理辦法賦權管理部門，規范企業生產行為；二是政府通過政務公開賦權人民群眾，形成社會監督合力，督促企業安全生產。行政賦權的經濟成本相對較低，卻具備較高的政策威懾力，能夠發揮危機治理“催化劑”的作用。但政策執行力度和政務公開水平受技術條件和公眾參與的影響較大。同時，政府需要改變已有組織條件以適應現實情境變化，后續投入的時間成本相對較高。

行政賦權策略適用于兩類省份。一類是部分雄鷹型省份，其將經濟資源投入數字化平臺建設后，忽略在管理理念、體制機制等方面的創新，輕視了政府政策主體治理能力對事故災難治理成效的重要作用，造成數字賦能失靈。雄鷹型省份的數字政府建設較為完備，這為其深化政務公開提供了重要基礎。此時政府可基于已有信息技術條件，提升政務公開水平，對違規情況進行公開通報，發布相關政策解讀，強化社會管控。另一類是部分瘦馬型省份，由于其面臨較大的同儕壓力，從而為行政賦權策略的實施提供了可能。當周邊省份事故災難治理成效提升時，受政治錦標賽機制影響，針對自身生產安全事故的重視就會提級，涉事單位不僅會受到比平時更加嚴格的監管，還會影響其所在區域的生產經營、招商競標等活動。基于此，企業也會加強自身安全管理。此時進一步提升政策發布與政務公開，強化政府態度，可以促使企業在安全生產領域競相追逐，提升事故災難治理成效。

（3）社會環境因素對事故災難治理成效的生成路徑具有隱性影響。首先，在對數字賦能和行政賦權策略進行具體分析后，研究發現對于瘦馬型省份來說，影響其選擇“數字賦能”還是“行政賦權”策略的核心因素便是該地區的社會環境因素中是否存在同儕壓力。同儕壓力大會激發政府的競爭心理，當周邊省份在事故災難治理上取得顯著成效時，官員為了在競賽中不落后，會加強對生產安全事故的監管力度，包括增加檢查頻率、加大處罰力度、嚴格執行安全標準等措施，通過“強壓力-弱激勵”手段完成治理任務^[33]。企業此時也會意識到如不在安全管理上加以配合，將會受到比平時更嚴厲的行政處罰，從而誘發企業的積極回應。因此政府應采用行政賦權機制，通過發布政策或推進政務公開的形式，為企業安全生產提供可持續發展的強大行政壓力。而對于同儕壓力較小的地區則會存在反向競爭心理，行政賦權機制的邊際效用低于前者，不安全生產行為仍然容易滋生，這時便應該采用數字賦能策略，加強信息維度的安全監控。其次，對于猛虎型省份來說，其技術條件和組織條件均處前列，繼續發展兩者的邊際成本較高。這時應提高社會環境條件中的公眾參與，加大社會科普力度，增強公眾法律監督素養和安全保護意識。

五、總結與討論

本文使用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方法（fsQCA），基于TOE框架，將事故災難治理成效作為結果變量，將技術、組織與環境3個維度的6個因素作為條件變量，收集我國31個省級政府2021年事故災難治理的截面數據，經過全案例單因素必要條件分析和充分條件組合分析，探討了影響我國省級政府事故災難治理成效的影響因素及其作用機制，解釋了影響政府事故災難治理成效的核心與邊緣條件，同時解釋了不同地域的組態差異，形成以下結論：（1）任何單一因素都無法獨自支撐高成效的事故災難治理，必須依靠技術、組織與環境等因素的綜合作用。（2）各省份的高成效事故災難治理共有7條實現路徑，可歸納為三類發展模式，其中“技術-組織模式”的優勢在于技術層面的大數據發展水平和組織層面的政務公開；“組織-環境模式”的優勢體現在環境層面的同儕壓力和組織層面的政策關注度或政務公開，即政策關注度和政務公開存在替代效應；“綜合模式”多為經濟發達地區省份，各項指標均位于前列。（3）東、中、西部省份事故災難治理成效的提升路徑存在差異性特征。

基于以上，本文構建了事故災難治理成效動態提升模型，將所有省份分為4種類型。基于不同類型，研究提出應采取數字賦能或行政賦權的策略，進一步提升事故災難治理成效。具體差異性策略及優先采取措施如表6所示。從不同類型省份適宜采取的策略選擇來看，組織和技術條件的雙輪驅動是當前政府改善事故災難治理成效的重要保障，哪方面薄弱，則從該方面著重發力。而對于兩種條件均為薄弱狀態的瘦馬型省份，則需結合環境因素中的同儕壓力大小來選擇其優先發展策略；對于技術和組織條件均占優勢的猛虎型省份，則需繼續普及環境因素中的公眾參與，通過公眾監督、安全知識普及等，塑造良好的治理環境。

值得注意的是，各省份在發展基礎、行政傳統以及資源稟賦等方面均存在各自的限制，很難在短時間內依靠自身努力取得顯著性突破，需要有強大的外力助推才能獲得理想效果，中央已經充分認識到該問題的重要性。我國于2022 年啟動了“東數西算”工程，推進數據要素的跨區域流通，打造全國統一的算力網絡。2023 年 3月又組建國家數據局，進一步從頂層推動政府數據基礎體系建設，統籌數據資源整合共享及開發利用。這大大加速了西部省份數字化發展的步伐，也必將逐步促進其危機治理成效的改善。

此外，針對QCA方法容易產生“時間盲區”的質疑^[34]，本研究雖然采用了截面數據，但從結果來看，3類發展模式和4種省份類型的發現恰恰反映出東、中、西部省份處在不同發展階段，隱含了時間因素對各省份發展模式及策略選擇的影響。特別是當中部和西部多數省份還在行政賦權或數字賦能兩種策略中做選擇的時候，東部少數組織和技術條件均已達到較高水平的省份已經在向著強化外部社會環境因素的方向努力，這也是其他省份應該認清的長遠發展方向。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應當提早布局，爭取在下一階段的發展過程中實現趕超。

本文基于fsQCA方法對省級政府的事故災難治理成效進行比較分析，提出分省差異化的效能提升發展策略，豐富了提升政府治理能力的相關理論。然而，影響事故災難治理成效的因素眾多，在文獻回顧中，研究發現組織效率、部門協調能力、政府內部管理體制等因素也十分重要，但fsQCA方法對條件變量的數量存在限制。本研究的案例為31個省級政府，為保證研究的準確性和可解釋性，宜將條件變量限制在6個左右，因此很難將全部因素都納入模型當中。同時，由于部分變量數據獲取難度較大、無法測量，因而要尋求其他適宜的變量進行測度，加之研究以省級政府為分析對象，因此未將上級考核、問責壓力等層級影響因素納入研究范疇。后續研究可以朝著納入多個時間維度數據從而增加條件變量、選取代表性城市進行深入縱向分析等方向，推動更加細化的探索。

注釋：

①x為校準變量名，n1、n2、n3分別表示完全隸屬、交叉點和完全不隸屬。

②由于文章篇幅所限，真值表等輸出文件并未給出，需要的讀者可與作者聯系。

③一致性指標衡量的是當條件X出現時，結果Y也出現的比例；而覆蓋度指標則體現為條件X在多大程度上能夠解釋結果Y的出現。當一致性水平低于0.9時，條件變量無法單獨構成結果變量的必要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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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to Improve the Effectiveness of Accident and Disaster Governance？

—The Fuzzy-set 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 Based on Provincial Data

Liu Xiaoliang / Ma Jialiang

Abstract： Improving the effectiveness of accident and disaster governance is a greatly significant component of the new security architecture， ensuring the new development pattern. In this paper， the Fuzzy-set 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 （fsQCA） method is used， based on empirical data from 31 provincial governments， to explore the impact of technology， organization and environment on accident and disaster emergency governance. The results demonstrate that a single factor does not constitute the necessary condition for the attainment of accident and disaster governance. There are three ways for local governments to effectively deal with accident and disaster， which are “Technology-Organization Model”， “Organization-Environment Model” and “Comprehensive Model”.Behind the surface， there are two main strategies of “digital empowerment” and “administrative empowerment”. The selection of governance strategies in eastern， central and western provinces is obviously different.The governments with serious informatization difficulty should give priority to digital empowerment strategy. The governments that have great performance competition with the neighboring provinces and cities should give priority to the administrative empowerment strategy. The governments with the leading technical and organizational conditions should intensify the social science popularization， enhance the public participation， and strengthen the shaping of the governance environment.

Keywords： Accident and Disaster Emergency; Governance Effectiveness; Digital Empowerment; Administrative Empowerment

（責任編輯 方 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