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于對貓的喜愛,世界上很多國家都有自己的貓節。日本愛貓人士提議,將每年的2月22日定為“貓之日”。
在新宿,日本文豪夏目漱石晚年的居所后,有一座九重貓冢。近代日本文學中最有名的貓的原型,即葬于此。
1904年12月,他寫出了讓他一舉成名的處女作《我是貓》。漱石的愛貓原本是一只流浪貓,卻意外闖進漱石的生活,某種意義上,是貓以及寫作,讓他免于滑入精神崩潰的深淵。
愛貓死后,漱石為它修了這座墳冢,并手書訃告寄送給他所有的門生。
“二戰”時,漱石故居連同貓冢一并毀于空襲,于1953年重建。如今,這里已成為漱石文學愛好者的圣地。
初次展讀《我是貓》的讀者,無不被漱石的嬉笑怒罵吸引。人們很難想象,這些幽默文字的源頭,竟是一名為精神疾病所折磨的病人。
成年后敏感多疑的漱石,時常回憶起自己作為養子而度過的童年。
漱石的生父夏目直克在他4歲前,曾兩次將他送養。回歸夏目家后,漱石與親生父母的關系一直很疏離。
漱石出生的1867年,正是統治日本250余年的江戶幕府落幕的一年,整個國家的面貌急遽地改變著。夏目漱石的寫作人生,幾乎與明治時代相平行,這使得他的作品被視為奠定近代日本民族之“想象共同體”的原典。
為什么單單是自己被拋棄了?漱石終身為這個問題而痛苦。1870年,他被過繼給鹽原昌之助與阿安夫婦,在鹽原家中生活了六七年,直到9歲時,他才重新被夏目家接納。
再次見到親生父母, 漱石只管他們叫“爺爺”“奶奶”。見漱石已認不出自己,他們或許有一瞬間的訝異,卻也沒有當場糾正漱石。
圍繞著漱石的撫養權,直克與鹽原開始了一場綿延十幾年的拉鋸戰。漱石的整個青年時代,輾轉于兩個家庭之間,像貨物一樣被爭搶。
漱石小說中的主角,總是一個個旁觀者。他們如此淡然天真,像一張沒有折痕的白紙。在被拋入現代生活的現場之后,他們總會遭遇那些窒礙他們的人情義理、教條規范。于是,他們如哈姆雷特般延宕,無法做出決斷。
他們被裹在如蛹一般厚重的傳統之下,他們舶來的個人主義卻并未能使他們成為蝴蝶,更多時候,他們變成了撲火的飛蛾。
在漱石最重要的小說《心》中,被稱作“先生”的主人公出場時,正和一位身著日式浴衣的洋人在一起。漱石寫道:“海灘上是那么嘈雜,我又是如此漫不經心,之所以當時能立刻發現先生,完全是因為他身邊伴有一個西方人。”
這些在西方文明與東方傳統之間彷徨的主人公,何嘗不是漱石本人。1900年6月17日,他接到去英國留學的通知。在英國的兩年多,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歲月。
本就因身世而自卑的漱石,在異國他鄉,更因膚色問題而陷入自我折磨。在英國,他無法與當地人進行深入交流。他開始蜷縮在自我的一隅小天地里,除了散步以及去劇院看戲,他絕少出門。
不過,每次出行,他都要將自己打扮成一位英倫紳士。他戴絲綢帽子,著夫拉克大衣,拖著長燕尾,拉高衣領,拄一柄打磨光滑的木質手杖。這副時髦的穿著,被他原封不動地帶回日本,可以說是這陰郁的留學生涯給他留下的最顯見的印痕。
在西方文明與東方傳統之間彷徨的主人公,何嘗不是漱石本人。
中止了那段苦澀的留學,漱石終于回到日本。他受聘于東京帝國大學,教授英語文學概論。同時,他也在母校東京第一高等中學兼職任教。
學生對漱石嚴苛的課堂不感興趣。彼時的漱石總是穿著在英國時的盛裝,踱入教室,取出寫滿蠅頭小字的講課稿。
開始講課前,他都會先咳嗽一聲。低頭讀稿時,他的臉色忽而煞白,而他也總會停下來,濡濕指尖,在鋪滿細密灰塵的講臺上寫字,絲毫不擔心吃下灰塵。上完課,他就徑直離開,不與同事交談,只低頭看書。
在漱石緘默的外表下,一場精神危機正向他襲來,與此同時,一部作品也正在危機中孕育。這部作品就是《我是貓》,它的出版讓漱石一舉成名。很快,他就離開大學,成為一名職業作家。從1907年起,漱石受雇于《朝日新聞》,為其提供獨家小說作品。他的作品不但取得了極高的文學成就,也為《朝日新聞》聚攬了一批忠實讀者。
2014年,小說《心》連載100周年之際,《朝日新聞》按照1914年的原貌重新連載這部小說。百年后,讀者反響仍然十分熱烈。漱石文學的魅力可見一斑,它穿透整整一個世紀,如鏤刻在留聲機里的金石之聲,清晰明確。
而寫作《三四郎》時,漱石就已重回兒時生活的街區定居。他人生的起點與終點,在此奇妙地連成一條線。
1910年小說《門》連載期間,漱石的胃病越發嚴重,每天只能寫一期連載。6月,他開始便血,醫生認為漱石“疑似有胃潰瘍癥狀”。在日記中,他說自己“每日在生死的邊緣徘徊”,只有“借冰塊和牛奶,努力活著”。
5天后,他開始吐出濃稠的黑血。醫生趕到時,漱石的脈搏已十分微弱,還好他又從昏迷中醒來。
從生死線上回來的漱石,開始追憶自己的一生,用俳句、漢詩與散文捕捉瀕死的體驗。在病床上,他寫道:“風流人未死,病里領清閑。日日山中事,朝朝見碧山。”這首漢詩真實地摹寫出漱石的心態。
1916年,在他生命最后一次周四沙龍上,他用毛筆在宣紙上寫下4個字:“則天去私”,意為“順應天意,去除私心”。
晚年的漱石寫作手法越發老辣,從作品中折射出的,他為疾病所困的人生,也將被一代又一代的讀者展讀。
之妙//摘自《鳳凰周刊》2023年第28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