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小說《人世間》的理想主義與現實反思

長篇小說《人世間》聚焦中國北方城市一戶普通的周姓工人家庭，展現了他們在面對人間悲歡離合、欲望誘惑和道德挑戰等社會現實問題時的種種行為。作者不僅對此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并且寄予了美好的期盼。在展現人性至善的原則的同時，小說也讓讀者能夠從中體會和感悟人世間的真實煙火氣息。

一、崇高的理想主義

（一）盡善至美的理想人物

理想主義是一種基于信仰的追求，其核心在于精神層面，它并不排斥物質，而是與信仰緊密相連，只有在有信仰的地方，理想主義才得以形成。作為理想主義者的梁曉聲，洞察到人類進化的一個方向是成為好人，但他認識到僅僅做個好人并不足夠。因此，他主要通過描繪普通人的命運來傳達這一信息，并將理想主義融入藝術作品中，刻畫了一群懷抱理想、積極面對生活的社會群體。這些人物身上彰顯了人間正義與道德的光輝，同時也表達了梁曉聲追求美好、崇尚善良的理想主義情懷。

文中刻畫了許多理想的道德楷模，首先是“大三線”建筑工人周志剛，他無怨無悔地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祖國的建設，不僅對自己要求極其嚴格，而且培養出了優秀的子女，最為代表的就是周秉義。他為官無私、廉潔、有責任心和擔當，在職期間一直強調要做個干實事的干部，而他也終于在退休之前了結了他一輩子的心病—“完成舊城區的改造”，他造福了老百姓，是人們心中的好公仆。還有善良單純的鄭娟，即使她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泥濘之中，甚至被生活壓迫得難以喘氣，但她骨子里的獨立、堅強是人性中最閃耀的發光點。鄭娟就是人們所期待的好妻子、好兒媳、好母親。還有周秉昆，當面對家中只剩下自己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境況時，他暗自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個好兒子，事實上他也確實做到了。看似最不起眼的他，反而是最能讓父母受益的人。這不正是人們所期盼的老有所依、老有所養的典范嗎？

高干群體里的人們，我們通常會認為是高高在上，不屑于與沒有社會地位且無法給予他們必要幫助的普通人交往，但在《人世間》中，曲秀珍夫婦、金太太以及白笑川等人的社會行為，展現了普遍存在于人性中的善良和友好。曲老太太給予了周秉昆他們太多的幫助，比如會因為擔心他們惡劣的勞動條件損害身體，而到處求人不花一分錢改善了工作環境；會給常進步母親付錢找偏方治病，而且給常進步安上了人造耳蝸。孫趕超因為于虹“黑畫”事件而發表反抗意見被捕時，曲秀珍去找金月姬合力將其安全釋放。郝冬梅會在周蓉生活窘迫時義無反顧地將自己的工資分出一些來寄給她，并且對她抱有無限的理解和支持。他們都代表社會屬性高的人群，展現出人最本質的特性—善良，即使社會地位和身份有所區別，但依舊擁有最真摯的感情和樂于助人的美好品性。梁曉聲對所有社會群體都進行了理想主義的粉飾，希望可以由此來表達自己美好的理想。

（二）理想主義具體表現

道德理想是個人與社會道德追求的最高境界，一方面它體現了理想的社會道德狀態，另一方面這種理想的社會道德狀態又通過特定社會或階級中的理想人物及其展現的高尚道德品質得以體現。周秉義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秉持兩袖清風的從政態度，為官三十余載，一心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提升共產黨在人民群眾心目中的形象。然而，他無法阻擋層出不窮的貪官污吏，這導致了他個人理想的破滅。拯救國家需要所有共產黨人前赴后繼地忠誠于革命事業，但貪腐問題已成為社會的一大頑疾。因此，革命之路依然充滿艱辛，還需要有更多像周秉義這樣的清廉官員投身并奉獻于革命事業之中。面對自己兒子因幫助他人而突然離世，鄭娟展現出了常人難以理解卻又令人敬佩的行為。在面對錢財誘惑時，她依然能保持清醒和堅守道德底線，這不禁讓我們感嘆她內心之豐富與格局之宏大。從古至今，面對錢財的誘惑和生命的威脅時做出違背道德行為的大有人在，作者希望通過塑造周楠和鄭娟這樣的人物來產生影響，他們雖然看似普通，但行為非凡，以此潛移默化地促進人們實現高尚的道德行為。

社會理想是社會全體成員的共同理想與奮斗目標，也是人們對社會的美好期許。平凡老百姓是單純善良的，他們始終能夠察覺和體會到社會的溫情。當周秉昆、呂川和曹德寶在路上偶遇唐向陽，唐向陽說順路捎誰一段時，大家都表示感謝，包括上一秒還在吐槽唐向陽的曹德寶，并且囑咐他小心騎車，周秉昆也希望人與人之間能友善相處。這些可以看出作者發出一種人人心懷善意，不必互相羨慕和嫉妒的美好社會期望。

審美理想是在社會實踐基礎上形成的經過理想化的審美觀念，是理想與現實的統一。全文貫穿著一種思想，即“讀書的重要性”，周家一代人以書籍背后的知識為精神啟蒙的源泉，在無意識中仍持續不斷地規范著“我應該要怎么做”的個人社會行為，以及道德判斷標準。知識啟示著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周家人身份意識覺醒的思想萌芽。周秉義、周蓉、郝冬梅、蔡曉光的系列“地下”讀書活動不僅在這些讀書愛好者之間升騰起了文學的思想高原，而且間接地啟蒙了周秉昆。此后，周秉昆試著用多種視角去看待問題，他漸漸發現自己有了政治覺悟后暗自開心。在當時人們頭腦里沒有東西可“反芻”的時候，周秉昆由于偷看了幾本“禁書”，頭腦里開始裝點東西了。蔡曉光也因為讀書，使自己轉變了身份，從而改變了人生的方向。

二、斑駁歷史的現實反思

（一）歷史的客觀表現

現實主義能夠忠實地表現真實世界，它通過對當代生活和風俗的精微觀察與仔細辨析來研究現實，并以不動感情、非個人化且客觀的方式展現現實。梁曉聲不僅客觀全面地描寫了20世紀70年代到21世紀初東北社會、經濟、政治的發展狀況，展現了改革開放的巨大成就，還對社會所存在的現實問題進行了闡述。小說主要圍繞周家及其他社會群體的“衣、食、住、行”發展變化，來窺探社會的發展進程。社會經濟條件從資源匱乏到資源豐富，從生活拮據到豐衣足食。從最初闖關東而來的流民所建的“泥墻草頂”的臨時之家到黃泥抹的土坯房，到鋼管支撐新木房梁的房子，再到水泥和磚不再是寶貝所建起的水泥房，最后周秉義招商引資后鏟平了原來臟亂差的街道，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美觀、現代的寫字樓和商品房。這種建筑材料的變化說明了改革開放提高了人們的經濟生活水平。改革開放前的計劃經濟時期，物資極其匱乏，人們只能用限量的糧票購買瓜子、香油、花生等產品；改革開放后，豬肉、紅糖等平常不太能買到的東西也變得稀松平常了，年夜飯的菜品種類也日益豐富。

梁曉聲在謳歌改革開放給經濟、政治和文化等方面帶來的發展時，也沒有忽略其進程的艱難和曲折性。他記錄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知青返城后所遭遇的社會問題及尷尬處境。社會轉型下工人們所經歷的“陣痛”，是一道民間的“坎兒”。彼時，工人下崗，物價上漲，醫療得不到保障，出現了像肖國慶父親在冬夜的雪地里活活被凍死的場景。肖國慶也因身患尿毒癥卻無力承擔透析和換腎的費用，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選擇了臥軌自殺，認為鐵路系統會作為大戶，出于人道主義考慮承擔喪葬費。這一事件不禁讓人深感唏噓。“軍轉民”工人們的生活壓力極大，為了維持生活，他們甚至私自拿工廠里的零件進行買賣，而昔日的技術工人不得不放下身段，做起了小販，來販賣屬于他們的榮譽，但是最終還是被遣散為無業市民。改革開放后，各種社會問題仍層出不窮。龔維則由盡職敬業的警察，到最后被“雙規”，這也是個人受社會大環境所影響下的墮落和腐敗，就連他的侄子龔賓也得到了無限的好處，由一個多發兩包味精都要歸還給廠里的人，變成了只拿錢不干活兒的社會寄生蟲。這些因為時代變遷而呈現的社會現象和驚人變化，引發了人們對歷史的反思和現實的關注。

（二）現實反思

梁曉聲對特定歷史時期進行了回溯性的描寫，以家族的興衰和人物的命運變遷，展現了國運之變化。他將時代揉進每個人物的生活日常乃至命運轉折中，呈現了時代洪流下人們無奈的選擇與人生境遇。在小說中，人物之間是無關對錯的，都來源于兩者之間的思想斗爭和觀念之爭，呈現出了具有強大沖擊力的社會轉型時期的情感矛盾。梁曉聲站在時代與個人、欲望與情感、期許與遭際等方面，對現實進行了深刻的反思。

時代與個人命運息息相關，他們的命運在每一次關鍵選擇中被改寫，而推動他們作出選擇的，正是社會變遷不可阻擋的浪潮。《人世間》中突出塑造了參與家國、時代發展的人物典型，即周家三兄妹與周父，他們支持國家的各項改革政策，是一代人與家國同呼吸、共命運的真實寫照。周父周志剛作為家中的頂梁柱，積極響應國家號召，投身于西南“大三線”建設，以自身的實際行動回應了那個時代發展洪流中，國家需要人民，人民響應國家發展要求的號召。他們老一輩工人階級代表懷揣著無限自豪的國家主人翁意識。周志剛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建設祖國的前線，他常常因為自己是中國第一批建筑工人而自豪，但最后直到去世也沒有完成自己的心愿，沒有離開光字片，擁有一間體面的房子。周秉昆望著太平胡同矮小的街道說道：“民間真的好辛苦。”這是我們需要思考的問題，周志剛的心愿代表的是中國底層社會人民最切實的心愿，卻最終也難以實現。時代雖說在進步發展，卻依舊有一部分群體過得不盡如人意。而周秉義作為周家長子，身上帶有家庭發展的希望，其作為下鄉知青也肩負著國家發展的時代重任，如此建構起了傳統與現代互文的家國同構關系，使得人物內心選擇的矛盾漸次呈現。國家命令即為一切，普通人的命運與國家命運是同變化的。周秉義本可以從事教育事業，順利考上大學做一名大學教授，但由于國家需要政治人才，他只得一次又一次地放棄自己的大學夢，最終也沒有實現自己最初的理想，只能遺憾地感慨自己因年齡大而做不成教師。這是他身處時代洪流下身不由己的體現，這對知識分子來說也是一種遺憾。

小說《人世間》承載著作者梁曉聲的創作目的、創作動機和價值追求。他清醒地意識到，在時代的快速發展中，總有一些不應被遺忘的東西被逐漸淡忘，因此，他以恢宏的篇章記錄下了歷史真實存在的發展變化。他所書寫的，是時代本身；所記載的，是普通民眾在國家建設中的貢獻與功績。小說中展現了人性的多面性，既有道義與擔當，也有沉淪與迷惘，盡管包含對現實的反思與批判，但其主旋律卻是在看似悲觀中不放棄對美好的追求，抒發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的偉大情懷，并呼吁人們回歸中國倫理道德，樹立正確的價值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