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華說:“遠航歸來,總有故事可說!”《新航空》雜志相信,每個人都有一段想說出來的文字,小說、散文、報告文學、詩歌……脫口而出!文字短了一個頁碼,文字長了兩個頁碼,隨性碼字,一吐為快!每月一期,競相開放!好文字和作者照片、簡歷請隨性發郵箱 sdxinhangkong@163.com,有地方說文字真好,就圖一個心里酣暢淋漓!
這一日跟隨作家傅菲山野漫游,他的一篇散文《迷路》,寫到深山中迷路反而會不期而遇一種超出想象的風景。他也曾在一篇創作談中談到了一種寫作中不設目的、信馬由韁、隨意行止的“迷路美學”:
我喜歡這樣,開一個頭,越寫越漫無邊際,像一個人在曠野上行走,隨便從一個草叢或一片灌木林穿過去,自己也不知道往哪兒走,像是迷路了,但越走腳力越充沛,慢慢哼起了歌曲,多有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休憩、在哪兒落腳,驚喜在無意間冒出來,這與一條河的流淌相類似,流得那么漫散。
迷路,事實上給剩下的路途設置了意外的懸念,有不可知的期待在等候我們。這與我們生命的過程相互印證。我們怎么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呢?生命的懸崖在哪里呢?路總有斷的地方,總有岔路,所以迷路時不可避免的。路上有不可預知俄事情發生,也是一種慣常。我也常這樣想:即使迷路,也要存有萬物的驚喜心,有了驚喜心,萬物才會楚楚動人,風情萬千。
顯然,在傅菲的筆下,迷路不僅僅是一種地理學上的走丟迷失,更是一種心靈上的放逐與探索。在迷路中,我們脫離了既定的軌跡,脫離了生活的枷鎖,開始與自己對話,與自然對話。迷路,讓我們有機會遇見未知的自己,遇見那些在常規生活狀態中無法觸及的靈感與智慧,以一種全新的視角去觀察和體驗這個世界。練習放下,學會接受。不再執著于目的地,開始享受旅途本身。在這一迷失與尋找的過程中,還懂得了珍惜與感恩。心靈得到了釋放,思維更加闊達。
早在十幾年前品讀唐詩,在韋應物的《調笑令?胡馬》里看到了這種迷路美學,分明感受到了一種優美而壯美的沖擊,我曾把如下這段感悟刊發在彼時所在報社的旅游周刊,表達自然之旅和人文之旅的互文與應和:
胡馬胡馬,遠放燕支山下。
跑沙跑雪獨嘶,東望西望路迷。
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
小令簡易淺白,可是很美,不是嗎?跑沙跑雪,東望西望,路迷,迷路——就這么短短幾句,竟然有著重章疊唱和回文互見雜糅一起的修辭效果和藝術美感。全詩并沒有人物出現,人物是缺席的。這比中國山水畫還要徹底,山水畫里往往在廣袤的天地之間還會走出一個小小的“我”來呢。而這里空無一人,人的蹤影,在那春風不度玉門關的燕山胡地被無窮壓縮到了消泯。整幅畫面上,遠景是層層山巒,中景和近景是浩瀚無邊的沙漠、雪地、荒草。迷途的胡馬在這樣的畫境里,猶豫著,張望著,闖蕩著,探索著……看那西天,一輪圓圓的落日就要滑落到草甸子里中去了……構成了一個富有哲學意味的經典鏡頭和重大命題——或許我們自己,就是那被放逐的迷途的胡馬嗎?獨自走在追求夢想和真理的道路上,有時孤獨而又決然地踽踽獨行,一路上風餐露宿,風塵仆仆。會陷入困境,走入迷宮,會無所適從,會走進無邊的蒼茫暮色里,不知下一步究竟該何去何從。 然而,只要我們堅持走下去,就是一道動人的風景。跑沙跑雪獨嘶,東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更何況還有遠山、大漠、草原、大雪、日暮這些壯觀的背景陪襯著我們,自然會有些豪邁的氣概和壯美的意味……
做這樣的一匹胡馬,走在風雪途中,縱使迷路,東突西奔一時難尋前路,縱使風雪吞沒了獨自的仰天嘶鳴,縱使邊草無窮日暮、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之后,就迎來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弓,但是,那又有何妨?依然可以快馬踏清秋。回望射雕處,千里暮云平。
這樣的迷路,更像是一場自我的放逐,將自我的身、心、靈皆放任于山野湖海,在自然天地之間進行沉浸式的旅行。
梭羅棲居在瓦爾登湖畔的小木屋,遠離塵囂和現代工業文明,是一種新生的嘗試,一種精神的探險,也未嘗不是一種有意為之的迷路哲學。他在《瓦爾登湖》里寫道——
到你內心去探險。這個探險一往無前,好像經過大地的一條切線,無論冬夏晝夜,日落月歿,都可以作靈魂的探險,一直探到最后地球消失之處。
一個人若能自信地向他夢想的方向行進,努力經營他所想望的生活,他是可以獲得通常還意想不到的成功的。他將要越過一條看不見的界線,他將要把一些事物拋在后面;新的、更廣大的、更自由的規律將要開始圍繞著他……他將要生活在事物的更高級的秩序中。
如果一個人跟不上他的伙伴們,那也許是因為他聽到的是另一種鼓聲。讓他踏著他聽到的音樂節拍而走路,不管那拍子如何,或者在多遠的地方。他應否像一株蘋果樹或橡樹那樣快地成熟,他該不該把他的春天變作夏天?并不是重要的。
時下有一種鼓勵年輕人打開格局、放手一搏、勇于闖蕩的說法正在廣泛地流傳:人生不是單一的軌道,而是無垠的曠野。——其實,勇于離開單一的軌道,投身于廣袤的曠野,不正是暗合了一種迷路哲學嗎?
獲得諾獎的艾麗絲?門羅在其短篇小說集《親愛的生活》里說:
“這世界就像一片荒野,我們的確能夠改變自己在其中的位置,但也不過是從一個荒野小站到另外一個罷了。”
“在這趟旅途中,所有的事都不會像我們所希望的那樣發生。但到最后,這些都不要緊。我們終將原諒這個世界,原諒我們自己。”
很普通的一句話,這樣平和地道出了一個平實的道理。幸福其實也很簡單——只需要你的自洽、自足、自得。
毛姆的小說《英國特工》中,阿申登作為一名作家特工,外出執行任務時怡然自得,幾乎是懷著旅游的大好興致現身于意大利、瑞士、俄國等多國多地,參觀博物館、美術館和教堂。或許實際上痛苦的比重可能會更多一些,但他總能自我解嘲:畢竟“入我磨者皆成粉也”,細想來總還是有一定收獲的。他喜歡行在路上的那種氛圍、情緒和狀態。出行袋里裝的是新護照,填寫的是新名字,這使他化身為另一個新人一樣地生出新奇之感。
有時當你打破一種節奏,起初總不免有些不適應,難免心生躊躇,甚至輾轉反側,暗自在風中凌亂。但是轉念一想:或許自己正好借此換一種體驗生活的方式,權當做是為了獲取一種創作素材好了。不妨讓自己像一尾魚,自由地游向另一片海域……
迷路給了自己走出舒適地帶、挑戰陌生領域的契機。旅途中的一切詩意、情趣,取決于你是否決定愛上這個過程本身,是否喜歡把一切經歷都變成一種實驗美學、一種旅居體驗、一種心流感悟。
而這一切都鼓舞著你繼續綿延一場沉浸式長旅,仆仆征塵行在路上,仍舊充滿熱望,滿懷期待,饒有興味,煙火漫卷,戀戀紅塵,將每一次不同的遇見,皆化作一種創意的催化,一腔跋涉的豪情,一段跨越的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