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川下寨遺址出土石制品的銳棱砸擊技術

關鍵詞：下寨遺址；銳棱砸擊技術；量化分析；操作鏈

下寨遺址位于河南省南陽市淅川縣滔河鄉下寨村北，該遺址包含有仰韶文化中晚期、石家河文化時期、王灣三期文化晚期、二里頭時代早期、西周時期、東周時期、漢至唐代和明清時期的文化遺存[1]。其中，新石器時代和東周時期的文化層、灰坑等遺跡中出土有一類技術特征較為明顯的石片。在對該類石片進行觀測分析后，本研究認為其可能為銳棱砸擊石片。除石片之外，同時期的部分磨制端刃工具毛坯上亦可見到同類技術特征。銳棱砸擊技術是否在下寨遺址先民的石器生產中確被使用過？如何確定銳棱砸擊技術產品的鑒定特征？銳棱砸擊技術為何在這里出現，與其他相關遺址是否存在關聯？該技術在下寨遺址先民的石器生產中起到怎樣的作用？為解答這些問題，本研究梳理與借鑒前人關于銳棱砸擊技術的研究成果，并開展有針對性的實驗觀察，在此基礎上提出一套明確的、共識性強的銳棱砸擊技術產品特征的鑒別標準。根據這些標準，我們對下寨遺址出土的石制品進行仔細觀測，篩選出符合銳棱砸擊技術特征的標本并進行統計學分析，試圖提供關于銳棱砸擊技術產品較為細致的數理模型。最后，本研究將下寨遺址出土的銳棱砸擊技術產品放回石器制作過程中的各階段，對銳棱砸擊技術在磨制石器操作鏈中的位置、作用與影響進行討論，并結合其他遺址的材料提出銳棱砸擊技術自南向北的傳播路線。

1銳棱砸擊技術的概念、研究歷史與爭論

1931年，Leakey在肯尼亞遺址中提到砸擊技術（Bipolartechnique），至今已有近百年歷史[2]。裴文中最早將Bipolar與砸擊法對應，提出該技術是北京猿人的主要剝片方法[3，4]。1987年，林圣龍對國外砸擊技術及研究進展作了詳盡梳理[4]。近三十年來，圍繞砸擊法定義、模擬打制實驗的研究依然層出不窮[5，6]。砸擊法為一手握石核穩固于石砧，另一手執石錘砸向石核的一種石器技術；在此過程中石核兩端同時受到石錘和石砧的作用力。銳棱砸擊技術是砸擊法的一個變體，其技術要義為采用有扁銳邊棱的石錘斜向下砸擊扁平礫石石核側緣1）。關于銳棱砸擊技術，質疑砸擊法存在的學者自然會質疑銳棱砸擊技術為一種獨立的剝片方法[7]，DiezMartínFernando、YustosPolicarpoSánchez等學者對斜向砸擊剝下的石片與錘擊法產生石片作對比，認為兩者無本質區別，但未否認砸擊法各種應用方式的存在[8]。本文贊同砸擊法是獨立存在的，其與錘擊法剝片機制不同[9]，而銳棱砸擊技術則是“介于砸擊法和錘擊法之間的一種過渡類型的打片方法”[10]。目前國外文獻中暫無“銳棱砸擊技術”一詞，但其描述的通過斜向（oblique）砸擊所產生的石片形態與銳棱砸擊石片類似[8]。

銳棱砸擊技術產品最開始被識別于曹澤田對貴州地區舊石器時代晚期遺址的發掘與研究實踐中[11，12]。其后，其他學者在云貴川舊、新石器時代遺址中也辨識出該類石制品[13-15]。賈蘭坡在研究曲沃里村西溝舊石器時代遺址石制品時，提出用帶有銳棱的石核在石砧上摔擊得到的石片與手握石錘打下的石片在形態、打擊點、臺面等方面均不相同[16]。其對剝片方式的描述與后來學界提出的“揚子技法”[14]理念相似，石片形態則與銳棱砸擊石片相近。高星等在研究冉家路口遺址出土的石制品時，進而提出銳棱砸擊技術和揚子技術生產的石片“具有特征上的趨同性”[15]。衛奇等認為銳棱砸擊石片與零臺面石片、揚子石片為名稱不同的同種石片[17]。賀存定認為銳棱砸擊技術和揚子技術分屬不同剝片技術體系，前者為砸擊技術體系，后者與摔碰技術相似[18]，本文認同這一觀點。除形態、技術研究外，謝光茂對廣西地區新石器時代早中期遺址出土的銳棱砸擊石片的功能作了相關探討[19]。陳勝前等通過對關洲遺址出土銳棱砸擊技術產品的個案分析，結合實驗考古和民族志材料，提出“銳棱砸擊技術是長江上中游過渡地帶舊新石器時代過渡時期具有標志意義的文化特征”[20]。不過，也有學者認為銳棱砸擊技術產品不僅是舊、新石器時代，還是商周時期石器工業的主要組成部分[21]。

關于如何生產銳棱砸擊石片，國內多數學者贊同曹澤田最初提出的方法，即一手握石核，將其一端稍斜與石砧接觸，另一手執石錘，用其扁銳的邊猛砸石核一端。近年來，陳勝前等提出“操作者采用跪姿，雙手搬起石錘齊頭頂高度，順勢砸下”的方法，該研究還認為石砧、石核用沙子、濕泥固定是更可行的方法[20]，其操作姿勢、持握石錘與固定石核的方法、砸擊方向等方面與最初提出的銳棱砸擊法差異較大，似仍屬于一般砸擊法的范疇。馬東東等認為單手握石錘還是雙手握石錘取決于石核的大小[9]。關于操作者的姿態，多數學者沒有明確提及，賀存定認為是蹲坐，ByrneF、ProffittT、ArroyoA等的文章插圖則顯示為跪姿[22]，本文作者實驗時采用蹲姿，發現這樣作效率最高。由此可知，操作者的姿態并不固定，該技術的核心要義在于石錘的施力方向為斜向向下砸擊。

除制作方法外，學者對銳棱砸擊石片的形狀是否趨同也存在不同看法。曹澤田認為銳棱砸擊石片形態缺乏一致性[11，12]；張森水認為銳棱砸擊石片多數為橢圓寬石片[23]；李英華[21]、謝光茂[19]認為銳棱砸擊石片大小相差較大，但整體偏薄，以橢圓形為主，圓形次之；賀存定[18]、陳勝前等[20]認為銳棱砸擊石片形態高度一致。

上文從砸擊方法、石片形態兩個方面對銳棱砸擊石片作了介紹。從形態方面，已論及石片打擊點、臺面、放射線、石片尾端、石片背腹面等特征，但相關研究多為定性描述而缺乏定量分析。鑒于此，下文將結合下寨遺址出土的材料和實驗數據，從量化分析和操作鏈的角度總結銳棱砸擊石片的形態特征，并嘗試論述銳棱砸擊石片的制作方法與功能。

2關于銳棱砸擊技術產品認定的標準問題

銳棱砸擊技術產品一般包括石核和石片，以及以其為毛坯加工制成的石器。本節將結合前人研究成果與筆者實驗觀察，試圖總結出銳棱砸擊技術產品各要素的認定標準。在此需要指出的是，不同剝片技術可以產生相似甚至相同形態的石片，但某種剝片技術與某些石片特征關系更為緊密也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我們列出的各項識別標準與銳棱砸擊石片之間并非一一對應的關系，即某項甚至所有項標準都具備時，也不能完全斷定特定石片的剝片技術，只能從概率上判斷某種技法生產出較高比例的某種石片。當然，在判斷一件石制品采用何種技術時，除了關注單件石片的形態，還要結合石制品組合、剝片所處操作鏈的位置等方面綜合分析。

前人對銳棱砸擊石片的研究較多。整體來看，研究者關于銳棱砸擊石片形態的總結較為一致，但也存在細微差別。以下，筆者將結合實驗總結出一套明確的、共識性強的識別標準。在此之前，我們先對石片的部分觀測項目作界定。如圖1所示，石片臺面朝上，腹面正對觀測者，腹面的弧形凹為A、B、C所在灰色虛線區域。

為了獲得銳棱砸擊石片的識別標準，我們設計了銳棱砸擊法、錘擊法和兩極法剝片三組對比實驗。實驗的原料來自下寨遺址附近的滔河河漫灘，與遺址出土石制品的原料相近，即以石英巖、輝綠巖為主。其中，銳棱砸擊法采用的石核形狀為扁平的礫石，石錘有扁銳的邊緣；錘擊法對石核和石錘未作特殊挑選；兩極法采用長條形礫石作為石核，石錘未作特殊挑選。模擬實驗獲得的銳棱砸擊石片、錘擊石片和兩極石片分別為114、122、16件。其中，銳棱砸擊石片長17.43～101.22mm，寬14.03～60.61mm，最大厚2.15～23.94mm，平均長寬厚分別為36.69、25.77、8.86mm；質量0.6～74.1g，平均質量為9.98g。錘擊石片長14.77～88.64mm，寬9.7～63.64mm，最大厚2.88～25.45mm，平均長寬厚分別為37.35、26.9、10.23mm；質量1～120.5g，平均質量為13.38g。兩極石片長21.65～90.79mm，寬7.6～47.82mm，最大厚3.99～21.16mm，平均長寬厚分別為47.87、28.88、12.38mm；質量1.3～88.7g，平均質量為25.63g。以下將對能區別各剝片方法的石片要素作詳細論述。

關于臺面類型，曹澤田描述為“沒有明顯的平坦的臺面[11]”或“均為自然臺面[12]”，后來的研究幾乎都默認“均為零臺面”[19，20，24]。隨著考古發現和研究的深入，學界對零臺面與銳棱砸擊石片的關系形成兩種不同觀點：第一種認為零臺面為銳棱砸擊石片的專屬特征；第二種認為零臺面石片與銳棱砸擊石片之間存在區別但未詳細論述[18]。僅從臺面來看，前人研究中提到的銳棱砸擊石片確實都為零臺面石片。然而，模擬實驗顯示并非所有銳棱砸擊石片都有零臺面，銳棱砸擊法可以剝下39%的非零臺面石片（表1）。這些非零臺面包括素臺面、石皮臺面、線狀臺面、刃狀臺面等。不過，我們不能忽視模擬剝片產生的銳棱砸擊石片中有61%的石片都為零臺面的客觀事實，零臺面確實是銳棱砸擊石片的一個典型特征。

關于打擊點的形態，曹澤田描述為“粗大、多呈寬大于長的淺坑狀”[11]，張森水描述為“粗大的”[23]，謝光茂描述為“寬大深凹呈月牙形”[19]，三者觀點相近。另外，高星等對揚子石片打擊點描述為“呈寬淺破碎帶”[15]，其與以上三位學者對銳棱砸擊石片打擊點的描述有相似之處。如此，我們結合實驗觀測，將銳棱砸擊石片打擊點描述為“內凹呈缺口狀”。模擬剝片數據顯示，“內凹呈缺口狀”的打擊點特征在銳棱砸擊石片、兩極石片、錘擊石片中的出現率分別為52%、56%、22%。可見，單從打擊點形態難以區分各剝片技術所產生的石片，只能得出銳棱砸擊石片擁有“內凹呈缺口狀”打擊點的概率高于錘擊石片的結論。另外，銳棱砸擊石片打擊點的形態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打擊泡的形態。打擊泡是“始于打擊點并漸漸增高的突起”[25，26]，前人研究基本認為銳棱砸擊石片無典型打擊泡。通過實驗，我們發現打擊泡在銳棱砸擊石片中因打擊點處的石料被消耗而呈粉碎、發散狀。

關于石片角，銳棱砸擊石片的石片角小于90°是學界共識。我們所作的模擬實驗顯示，有98%的銳棱砸擊石片的石片角小于90°。然而，石片角小于90°并不是區分銳棱砸擊石片和錘擊石片的絕對標準，后者有40%的石片角同樣小于90°。不過進一步統計顯示，銳棱砸擊石片的石片角多集中在45°～60°，而錘擊石片則集中在80°～95°（圖2：右）。

模擬實驗結果顯示，只有48%的銳棱砸擊石片的放射線清晰，這與公認的“銳棱砸擊石片放射線清晰”不符。可見，放射線清晰與否應與石料特性相關。不過，采用同樣的石料作實驗，錘擊石片中僅有19%顯示清晰的放射線。此外同樣是清晰的放射線，4%的銳棱砸擊石片的放射線在腹面呈深凹的狀態，而錘擊石片不見此種形態（圖3）。總之，放射線清晰與銳棱砸擊石片之間還是存在一定的相關性。

前人對石片腹、背面形態的描述存在細微差距。其中腹面形態，研究者們一致認為銳棱砸擊石片腹面整體平坦，且存在同心波型弧形凹2）。弧形凹所處的位置因各研究者面對的材料不同、個人描述語言的差距而出現細微的差別。具體來說，弧形凹出現的位置有放射線下緣[10]、腹面中部靠上[23]、半椎體下緣[19]三種情況。事實上，模擬實驗表明弧形凹所處的位置本來就很多樣，并非只存在單一情況。關于背面形態，高星等認為部分揚子石片背面在打擊點處有一個小片疤[15]，陳勝前等認為此“小片疤”為識別銳棱砸擊石片的一個標志性特征[20]。然而，我們在實驗中僅發現11%的銳棱砸擊石片存在此種“小片疤”，其并非能夠作為識別銳棱砸擊石片的標準。至于銳棱砸擊石片的背、腹面形態差別，筆者模擬實驗顯示腹面比背面略微凸出一些，不過這需要更多實驗數據的支持。

另外，有學者在研究中提到銳棱砸擊石片尾端向背面翻卷[19]，模擬實驗顯示確有33%的石片尾端向背面翻卷并形成較為鋒利的邊緣；6%的銳棱砸擊石片尾端有砸痕，是砸擊過程中石片尾端與石砧接觸點受反作用力作用而形成的（圖3：13）；7%的石片尾端一部分向背面翻卷、一部分向腹面翻卷，這樣的石片尾端也非常薄銳。可見，石片尾端的翻卷情況較為復雜，但形態較薄則是普遍現象。

綜合分析銳棱砸擊石片的各項識別標準，我們認為零臺面、打擊點內凹呈缺口狀、石片角集中于45°～60°、放射線清晰甚至深凹、腹面存在一道或數道弧形凹是銳棱砸擊石片普遍具備的五個典型特征。認定標準之間無主次，同時具備或具備其中三項以上的石片可判斷為銳棱砸擊石片。

相較于銳棱砸擊石片，銳棱砸擊石核發現較少。目前來看，明確論及銳棱砸擊石核的遺址僅有興義貓貓洞[12]，涉及103件標本。研究者主要根據銳棱砸擊石片相關標準的逆推來認定的，包括打擊點粗大呈缺口狀、放射線清楚、半椎體陰痕不顯著等。之后學界并未深入展開對銳棱砸擊石核及其認定標準的討論。

3下寨遺址銳棱砸擊技術產品的基本情況

根據上述對銳棱砸擊技術產品認定標準的梳理，我們首先對下寨遺址出土的石制品作全面觀測、記錄，發現其中一類石片確為銳棱砸擊石片。其次，鑒于下寨遺址出土的銳棱砸擊石片較為典型，我們將其與遺址出土的兩極石片、錘擊石片的各主要觀測項目數據進行對比分析，同時與模擬剝片產品作比較，在定量、定性綜合研究后強化關于銳棱砸擊石片的認定標準。

3.1下寨遺址出土石制品概況

下寨遺址出土石制品4000余件，基本出土于文化層、灰坑、墓葬等遺跡中。其中東周時期占59%，龍山文化時期占28%，仰韶文化時期占9%，其余4%為秦漢及以后時期。在種類方面，石片在各類石制品中占比最多，共1085件，其中348件為完整石片，5件為石片近端，21件為裂片，余下為斷片（圖4）。完整石片長21.29～170.67mm，寬8.36～107.12mm，最大厚3.57～57.8mm，平均長寬厚分別為61.05、38.37、12mm，質量3.2～385.6g，平均質量為40.84g。由于石片近端和裂片保留一些打制技術特征，亦被列為觀測對象。如此，該遺址可提供374件石片作為重點分析對象，其中新石器時代者197件，東周者168件。經對這些石片的仔細觀測，289件可基本判斷剝片方法，其余85件暫無法確認。其中，在可判斷剝片方法的石片中以銳棱砸擊石片最多且最典型，共有252件，約占87%；兩極石片19件，約占7%；錘擊石片18件，約占6%。關于這些銳棱砸擊石片的年代，新石器時代者144件，東周者100件，秦漢及以后者8件。

該遺址目前未見可明確判斷為銳棱砸擊石核的標本，但新石器時代、東周時期遺存中出土較多以礫石石核為毛坯且加工過程采用銳棱砸擊技術的石器，其毛坯也可被看作廣義上的銳棱砸擊石核。下寨遺址出土的石錘類標本多為石錘裂片、斷塊。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件石錘殘片近圓形，背面（即原石錘使用端）除了有多次捶打的痕跡外，還有一個明顯內凹的石片疤，石片疤上有清楚的砸痕（圖3：7），這種石錘一端內凹的情況在實驗過程中也能見到，應是砸擊石錘的一個識別特征。下寨遺址未出土典型石砧，僅在少量較大的扁平礫石邊緣見到連續砸痕，可能被短暫作為石砧使用過。

3.2下寨遺址銳棱砸擊石片特征分析

根據識別銳棱砸擊石片的各項標準，我們統計了下寨遺址出土的銳棱砸擊石片、錘擊石片和兩極石片的各技術要素。在整合各要素的基礎上，回溯前人研究和實驗觀察所得的鑒別銳棱砸擊技術產品的標準，對其中幾項標準進行微調和補充。同時，對比各剝片技術的各要素出現的概率，嘗試深化對銳棱砸擊石片特征的認識。

臺面特征：下寨遺址出土的銳棱砸擊石片所具有的零臺面所占比例與實驗接近（表1）。除了占比最高的零臺面外，還有10%的石皮臺面，5%有琢磨痕跡的臺面，以及少量的素臺面、點狀臺面、刃狀臺面、線狀臺面等。

打擊點特征：下寨遺址出土的銳棱砸擊石片的打擊點除呈現明顯粗大的內凹缺口外（圖3：2，4，9，10），還在腹面形成散漫的半月狀，半月狀區域因石料粉碎而發白。打擊點處的石料在砸擊時被局部消耗，呈現內凹狀態，這在部分擁有完整背面石片疤的石片中可以見到（圖3：9）。擁有內凹缺口狀打擊點的石片在銳棱砸擊石片中的比例高達81%，比模擬實驗剝下的同類銳棱砸擊石片多出29%。而在錘擊石片中，雖然11%的模擬錘擊石片存在微凹的缺口，但內凹不如銳棱砸擊石片明顯，且打擊點在腹面一般不存在粉碎發白的半月形區域。當然也有個別錘擊石片存在這樣的情況，只是所占比例遠遠低于銳棱砸擊石片（圖3：14；表1）。可見，內凹呈缺口狀的打擊點是銳棱砸擊石片最為典型的特征。與此不同，有25%的模擬錘擊石片的打擊點在臺面腹緣呈外凸狀，這與銳棱砸擊石片、兩極石片形成鮮明對比（表1）。

石片角特征：下寨遺址出土的銳棱砸擊石片的石片角集中于50°～80°，與實驗得出的45°～60°有一定差別。不過，無論是下寨遺址出土的錘擊石片還是實驗剝下的錘擊石片，其石片角都在80°以上，所以根據實驗給出的判斷標準并未失效。這也說明剝片技術的識別標準能夠得到出土標本的驗證與校準。

腹面特征：下寨遺址出土的銳棱砸擊石片的腹面有一道弧形凹的石片占48%，有兩道弧形凹的占4%，有三道弧凹的占1%，三者共占出土銳棱砸擊石片總數的53%，比模擬實驗剝片的40%略高。石片腹面弧形凹的痕跡在一些端刃工具毛坯、成品的殘留片疤中都可以見到（圖3：3）。與錘擊法產生的石片相比，銳棱砸擊石片放射線更清晰甚至一部分深凹，多數放射線基本遍布腹面，即從近端延伸發散至遠端（圖3：1）。

3.3下寨遺址出土的銳棱砸擊石片與錘擊石片、兩極石片的異同

在模擬剝片過程中，部分銳棱砸擊石片的特征點偶爾也會出現在錘擊石片中，如個別錘擊石片打擊點處石料也被消耗粉碎，同樣在腹面呈散漫的半月狀（圖3：14）。于是，我們對下寨遺址出土和模擬實驗剝下的銳棱砸擊石片、錘擊石片和兩極石片進行主成分分析。主成分分析涉及的項目包括石片最大長、最大寬、最大厚、頂端厚、中段厚、尾端厚、質量、石片角、臺面厚度、臺面寬度共10個方面。結果顯示，下寨遺址出土的石片和模擬實驗剝下的石片的主成分分析結果相近，即錘擊石片與銳棱砸擊石片、兩極石片的相似度較低，而銳棱砸擊石片和兩級石片之間相似度較高，三種石片形態有重合部分（圖5）。

鑒于三種石片有共同特征的客觀事實，我們對各觀測項目進行量化統計、比較，以便得到更為具體的結論。為具體表現數據的差異，我們制作了下寨遺址出土石片與實驗剝片各觀測數據的箱線圖（圖5，圖6），獲得以下認識：1）銳棱砸擊石片與錘擊石片最大的差別在于石片角的大小，無論是下寨遺址出土的石片還是模擬實驗產生的石片，銳棱砸擊石片的石片角均小于錘擊石片，臺面寬度、厚度的比較也呈現相同的結果；2）下寨遺址出土的銳棱砸擊石片的最大寬大于錘擊石片的最大寬，但實驗樣品不存在這個規律；3）銳棱砸擊石片頂端、中部、尾端厚度與錘擊石片有細微差別，前者中部厚度與頂部厚度的比值、中部厚度與尾端厚度的比值均大于后者；4）銳棱砸擊石片和錘擊石片尾端均比頂端薄，兩極石片尾端與頂端厚度相近；5）以往研究所提出的銳棱砸擊石片多數為寬大于長的結論在下寨遺址以及模擬實驗剝片中均得不到支持。

4相關問題研究

我們整合分析了下寨遺址出土的銳棱砸擊石片，發現銳棱砸擊技術在下寨遺址中承擔多樣的功能。因此，將這些石片放回磨制石器生產過程的各個階段，從操作鏈的角度分析了該技術在下寨遺址先民生產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在操作鏈分析的過程中，我們從操作的可行性、磨制石器毛坯殘留的特征等方面找到了一些區別銳棱砸擊法剝片與其他剝片技術的思路。另外，關于銳棱砸擊技術流行的時空范圍，以往的研究未涉及下寨遺址所在的豫西南地區。針對這個問題，我們通過對含有銳棱砸擊技術產品遺址的空間位置分析，結合遺址所處的時代，嘗試探究該技術的源流。

4.1銳棱砸擊技術在磨制石器制作操作鏈中的位置、作用與影響

有學者提出砸擊剝片以生產鋒利可用的石片邊緣為目的[9，22]，李英華、陳勝前等認為銳棱砸擊法主要為了獲取石片[20，21]。實際上，砸擊法及其典型剝片方式銳棱砸擊技術貫穿于石制品生命史的各個階段，“不僅用于生產石片，而且用于修理工具”[27]，如藍田新街遺址仰韶時期石刀毛坯的制作使用了錘擊技術和銳棱砸擊技術[28]。以下，我們將通過對下寨遺址出土的石片和工具毛坯殘留的片疤的觀察，討論銳棱砸擊技術在磨制石器加工過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從石料種類、磨制石器毛坯的片疤、石片形態來看，下寨遺址出土的銳棱砸擊石片確為磨制石器生產過程中產生的副產品。從石器的生產過程來看，銳棱砸擊技術用于毛坯剝制、毛坯薄化與修型、工具改制三個主要方面。該遺址出土以石片為毛坯的工具20件，其中以銳棱砸擊石片為毛坯者17件，器型以錛、矛、鏃為主。部分石器加工過程產生的廢片因尾端極薄可被直接使用，但因容易損壞而僅僅可作為權宜工具被短暫使用（圖3：4）。加工過程中產生的副產品在一定階段也會成為目標產品。例如，毛坯薄化過程中產生的廢片，其中一部分被進一步加工作為工具使用（圖3：5），另一部分因邊緣薄銳被直接使用。磨制石器在發展過程中，出現以礫石毛坯為唯一毛坯向礫石毛坯與從其上剝下的石片均為毛坯轉變的情況。如圖7所示，剝離的石片1-6也成為目標產品，可能作為小型工具尤其是小型端刃工具的毛坯、邊刃工具的毛坯使用。這是以“修型”概念單一主導的思維向“修型”與“剝坯”概念相結合的思維的一種轉變[29]。

相比于制作毛坯，銳棱砸擊技術在毛坯薄化階段似乎承擔更重要的角色。毛坯由于被加工修理從而消失了部分原先擁有的技術特點，且許多石片形狀雖似某類工具的毛坯卻不可逆推工具制作者最初的意圖，所以銳棱砸擊技術在剝制毛坯階段的功能沒有毛坯薄化階段的功能那么明確。下寨遺址所出土的技術特征明顯的、有琢磨痕跡的石片均為銳棱砸擊石片，共66件，約占所發現的銳棱砸擊石片總數的23%。部分石片背面均為琢磨面（圖3：10，11），可能是在石器改制的過程中產生的。

該遺址出土一類小石錛，其正、背面殘留的石片疤（圖3：3，6）與遺址出土的銳棱砸擊石片的臺面特征、打擊點形態、腹面形態、尾端形態等可相互對應（圖3：2，5，9）。這類小石錛因厚度與長寬均較小而不適宜采用錘擊法或其余剝片方法進行薄化，而銳棱砸擊法卻是理想的方法，其優勢體現在如下幾個方面：1）這類小型端刃工具的毛坯需要精確把控打擊點，銳棱砸擊法是各剝片技術中較能掌控好這一點的方法；2）該類端刃工具毛坯的側棱在剝片過程中有更好的底端承力，而手握毛坯效果遠差于此；3）毛坯剝片面的棱脊鋒利，手握容易割傷手掌，若采用砸擊則可將主要受力點轉移到石砧，底端受力的同時也初步磨平了棱脊（圖3：2，3）；4）銳棱砸擊技術可以通過調整打擊點方向、石核/毛坯與石砧的角度達到僅薄化刃緣或是薄化整個器身的效果；5）小型、較薄的工具毛坯若采用錘擊法難度大且容易打到手，如果墊在石砧上就會容易達成目的。以上幾點在加工一些較薄的邊刃工具毛坯如石刀毛坯時也適用。前四點同樣適用于對中、大型端刃工具毛坯的薄化過程。部分大型石鏟、鋤的質量不具備一手持握的條件，其毛坯薄化采用碰砧法或砸擊法的可能性更高。

下寨遺址石制品上殘留的技術特征也證實銳棱砸擊法確為加工毛坯的方法之一。如端刃工具毛坯與打擊點相對的側面、側棱上存在較多砸痕，就可能是在薄化過程中被砸擊后留下的痕跡。另外，本項研究還對銳棱砸擊技術和揚子技法這兩種剝片方法的相關性有所啟示。雖然有學者認為二者產生的石片形態有趨同性，甚至據此對銳棱砸擊技術的存在提出質疑，但銳棱砸擊技術在下寨遺址石器毛坯薄化過程的大量運用進一步確認本文談及的銳棱砸擊石片是客觀的存在，非揚子技法產生的石片。

磨制石器的制作在多數情況下為，先打制成粗坯后琢制成精坯；也存在琢制、磨制與打制工序顛倒的情況。例如，石錛、石鑿正背面石片疤疊壓琢磨面的情況從背面被琢磨的石片中可以找到證據（圖3：10，11）。另外，部分毛坯顯示打制片疤疊壓琢面（圖3：3），是因礫石邊緣光滑而琢制能使其成為理想臺面（圖7的c、d、e所在平面在打制毛坯前存在琢制階段）。部分毛坯兩側布滿琢痕與部分石片臺面布滿琢痕正好對應（圖3：2）。從有打、琢、磨痕跡的毛坯或工具上觀測石片疤，發現打下的石片應該是從頂端（打擊點）到尾端逐步變薄，與銳棱砸擊石片厚度在石片各部位的分布情況相同（圖6）。

下寨遺址發現的銳棱砸擊石片主要見于片狀毛坯和加工過程產生的副產品，借助薄化過程中產生的石片形態來驗證其余階段的石片為銳棱砸擊技術而非揚子技術、錘擊法產生，從而對區分銳棱砸擊技術與其余剝片技術產生的石片提供思路。磨制石器在毛坯階段的薄化類似于舊石器時代兩面器的薄化過程，但磨制工具中占比較大的端刃工具，其側棱本就需要琢磨平整而非產生刃緣，側棱琢制后成為理想的砸擊臺面，砸擊剝片時底端受反作用力被“修整”從而成為下一階段的優質臺面。

4.2豫西南地區銳棱砸擊技術的來源

前人已對云南[20]、廣西[19]、貴州[30]、湖南[13]、三峽地區[15，21]含有銳棱砸擊技術的遺址作過梳理。其中，謝光茂等認為銳棱砸擊技術產品起源于云貴高原邊緣地帶，然后往東、南方向擴展[19]；李英華推測三峽地區的銳棱砸擊技術來源于湖南地區[21]。目前的發現和研究顯示，銳棱砸擊技術流行于舊石器時代至新石器時代，主要分布于第二級階梯的大江大河附近。由南向北來看，該技術主要分布在郁江、紅水河上游、烏江上游、沅水中游、三峽地區。從相關遺址來看，文化發展序列較為完整的是郁江上游和三峽地區，該區域在舊石器時代晚期、舊-新石器過渡時期、新石器時代早期、新石器時代中晚期均有銳棱砸技術產品發現，而烏江上游和沅水中游缺乏新石器時代的相關遺址。迄今所知最早的銳棱砸擊技術產品見于沅水中游、烏江上游、紅水河上游舊石器時代中晚期遺存中。到了舊-新石器過渡時期，該技術分布的范圍變大，擴展到郁江中上游、桂江、峽江地區，這可能是該時期強化利用資源的結果[20]。進入新石器時代，隨著磨制石器技術的出現與發展，銳棱砸擊技術得到更廣泛的應用。因此，僅從發現該技術產品的遺存年代先后關系看，似乎存在一條由紅水河上游、烏江上游向沅水中、上游，再到三峽地區的傳播路線。下寨遺址仰韶時代遺存中發現的該技術產品很可能是此技術傳播路線進一步北向拓展進而在當地延續發展的結果。

5結語

關于銳棱砸擊技術，前人研究的時段集中于舊石器時代至新石器時代早期，對于新石器時代中晚期-商周時期的材料尤其是磨制石器生產過程中的副產品鮮有關注。本文的研究表明，銳棱砸擊技術在商周時期仍在發揮作用，下寨遺址石器副產品中的相關石片不僅補充了磨制石器各階段具體加工方法的信息，也有助于明確各剝片技術之間的關系。

銳棱砸擊法和碰砧法[24]、錘擊法[31]均可生產大型石片。量化分析顯示，銳棱砸擊石片與錘擊石片、兩極石片在形態上存在一定區別，但也有共同特征。石片形態的趨同對區分剝片方式會造成阻礙。得益于下寨遺址出土豐富的石片，其中一些標本是磨制石器制坯階段的副產品。結合模擬實驗觀察，我們認為銳棱砸擊石片和錘擊石片存在的共性和區別要素可以被量化，這從概率的角度提供了一種甄別不同剝片技術的方法。除此之外，將下寨遺址出土的石片——主要是背面有石片疤、琢磨痕跡的石片放回操作鏈的各個階段，結合操作的可能性、毛坯和石片殘留的技術特征，可知該遺址的先民采用銳棱砸擊技術比采用錘擊法、揚子技術剝片的可能性更大。對下寨遺址出土的石制品與模擬實驗產品的量化分析和對比觀察為區分銳棱砸擊技術與揚子技術產品提供了方法，該方法可以被運用到對其他新石器時代遺址的相關研究中。

對于銳棱砸擊技術的流向，我們形成兩方面的認識。從時空的角度看，云貴高原東側邊緣的銳棱砸擊技術向東南、東北兩個方向傳播，位于豫西南的下寨遺址出土的銳棱砸擊產品可能是該技術體系北上傳播的結果。從技術傳承的角度看，銳棱砸擊技術在舊石器和部分新石器時代遺址中的運用方式主要受到“剝坯”概念的指導，即以生產石片為主要目的，而在下寨遺址新石器時代-商周時期的運用方式表現為“修型”概念的指導，即主要為薄化毛坯服務。這種轉變表現出銳棱砸擊技術的運用與石器技術傳承的靈活性，是史前先民適應環境和生存行為能動性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