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耕幼教 以樂潤心

中國近現代幼兒音樂教育事業經歷了百余年艱苦創業的實踐與探索，如今已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特別是在幼兒音樂創作方面，從新中國成立之初幼兒歌曲短缺、創作力量匱乏，導致幼兒園音樂教學遇到極大阻礙，到如今我國幼兒音樂創作蓬勃發展、碩果累累，這艱難的歷程曾經凝聚了成千上萬幼教工作者的心血，高揚著幾代幼教專家和教師熱愛幼兒、秉承初心、無私奉獻的精神。北京師范大學的李晉瑗教授便是精研幼兒音樂教育與創作的專家之一。

李晉瑗數十年潛心于幼兒音樂教育與創作研究，取得豐碩科研成果。她曾出版著作《幼兒音樂教育》（1998 年）、《幼兒音樂理論基礎》（1999 年）、《幼兒音樂陶冶：獻給年輕的父母們》（1994 年），編撰教材《幼兒音樂教育活動教材》（包括小、中、大班三冊，2001 年）、《幼兒音樂活動設計與指導》（2012年），與他人合編歌曲集《幼兒音樂》（1982 年）、《小朋友心中的歌———幼兒歌曲精選》（2001 年）等，并且撰寫了幼兒音樂教育論文數十篇。1988 年7 月，在澳大利亞舉行的國際早期兒童音樂教育會議上，李晉瑗作為中國大陸第一位且唯一一位代表宣講了論文《中國學前兒童歌唱發聲研究》，其研究成果被加拿大、美國等國際幼教專家所采納。在四十余年的學術跋涉中，她深刻認識到所有的音樂活動都要以音樂作品為依托，提出“重視兒童音樂創作是放眼未來的一種遠見卓識，兒童音樂創作是培養有文化藝術教養的一代新人， 是使音樂事業興旺發達、后繼有人的一項戰略任務”。由此，李晉瑗不遺余力地進行了大量的幼兒音樂創作， 包括幼兒歌曲、舞曲，為幼兒游戲、律動創作作品近百首。然而，目前學界對李晉瑗的研究極少，僅關涉其個人經歷的簡述、對幼兒音樂活動觀摩的描述以及部分音樂作品的分析。本文立足于她的幼兒音樂作品，對其創作的時代環境與個人的音樂學緣背景、創作的理論與實踐積累、創作作品的本體特征等進行探討與分析，以期深化李晉瑗幼兒音樂研究。

一、時代呼喚

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各項事業百廢待興，全國人民以高漲的熱情投入到生機盎然的勞動生產中。為了解決婦女工作的后顧之憂，各地大量興建創辦幼兒園，招收適齡幼兒入園學習，教育部也陸續頒布了與幼兒園教育相關的政策，以使幼兒園的教學和管理日趨規范化與科學化。根據國家政策文件，在幼兒園的日常教學中， 音樂課程是必不可少的。然而，由于20 世紀五六十年代，我國幼兒音樂教育尚屬草創，加之其基礎薄弱，所以音樂教學資料匱缺，尤其是適合幼兒歌唱的兒童歌曲稀寥，使得幼兒園音樂教學難達理想效果。1957 年， 韓德常在《人民音樂》 上發表的文章《幼兒也需要歌曲———關于幼兒園音樂的問題寫給音樂家的一封公開的信》，鮮明地闡述了這個問題，文章指出，幼兒園音樂教材中的歌曲可分為如下幾類：1.清末民初時代“蒙養院” 流傳下來的幼兒游戲曲及幼兒歌曲，其簡易順口，但是藝術價值略顯不足；2.五四運動后流傳的歐美民歌， 其在情感上與我國幼兒毫無聯系；3.小學適用的少年兒童歌曲，對于七歲以下的兒童而言，音域廣、樂句變化較多，既不易唱準又不利于嗓音的發育；4.幼兒園教員或幼兒師范的學生編寫的歌曲，有的較好，有的平淡無味、千篇一律、結構不合理、樂句堆砌；5.流行歌曲，其音域寬、變化多，不適宜兒童學唱。除此以外，專為幼兒創作的音樂游戲曲或專供幼兒欣賞的樂曲居然沒有一首。由此，作者發出誠懇的呼聲，即“在這里我們謹代替千百萬個祖國未來的共產主義建設者向作曲家和詩人們呼吁，為孩子們寫作吧！滿足他們生活上的需要吧！ 這些可愛的小寶寶， 他們要唱歌，要游戲，喜歡聽他們所能理解的美好的音樂。為他們創作吧”。此文為幼兒發聲的真摯情愫躍然筆端。窺斑見豹，創作出符合幼兒生理、心理特征的，與幼兒生活相貼切的，又具有一定藝術審美性的兒童歌曲成為了時代的呼喚。李晉瑗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號召下，懷揣對幼兒的熱愛，積極地投身于幼兒音樂創作的事業之中。

李晉瑗從業幼兒音樂創作亦有其時代賦予的個人機緣。她幼年時起便學習鋼琴，曾多次擔任各種音樂會的鋼琴伴奏。1945 年考入北京師范大學音樂系，跟隨意大利籍教師哲利夫人學習聲樂，廣泛涉獵藝術歌曲、歌劇詠嘆調和合唱。大學畢業后，她先后在北京藝文中學、北京師范大學實驗中學任音樂教師。1956 年調至北京師范大學學前教育專業教授音樂課程， 這成為李晉瑗接觸幼教事業的開端。從此，開啟她長達四十余年從事與幼兒音樂教育相關的教學與研究工作。

二、躬耕篤行

音樂家劉天浪曾言：“要寫好一首兒童歌曲，特別是幼兒歌曲，是一件看似容易卻艱辛的事。三言兩語，一筆兩畫就要把形象輪廓大致勾出來，表現手法需要高度的概括和集中。從旋律來講，不但要求歌唱性強， 而且還要特別注意音樂語言的兒童性。”幼兒音樂沒有成人音樂復雜深奧，但其似易實難， 只有創作者對幼兒群體及其生活具備足夠認知， 才能用有限的音符表現出無限的童稚世界。在李晉瑗幾十年的教學與研究生涯中，從未中斷與幼兒園的聯系。

幼兒園的聯系。李晉瑗長年累月深入調研的幼兒園有北京市曙光幼兒園、棉花胡同幼兒園、鮑家街幼兒園、實驗二小幼兒園、懷柔區第二幼兒園和西城區幼兒園等。1999 年，李晉瑗被選為北京市幼兒藝術教育研究會會長， 其間她多次組織幼兒園教師們相互評課交流、舉辦短期培訓班等活動。李晉瑗離休后還應邀到西安、青島、太原、保定、廣州、肇慶等地的幼兒園進行考察、指導，并為當地的高等師范、幼兒師范學前教育相關專業的學生授課講學。

李晉瑗在幼兒園的調研實踐為其幼兒音樂創作提供了現實依據， 使其創作的每一首幼兒音樂作品皆扎根于幼兒的現實生活、來自對幼兒的深入研究。例如，她發現小班的幼兒常常難以區分左和右，于是寫了歌曲《分清左右》以幫助幼兒在音樂活動中鍛煉“分左右”的能力。歌曲將“左”“右”方向詞與動詞搭配，包括“向左拍拍、向右拍拍”，“左手跳舞、右手跳舞”，“左腳踏踏、右腳踏踏”等，使幼兒隨附音樂旋律的起伏和節奏的變化，合拍地多次重復向左、向右的動作，借助音樂活動獲得“分清左右”的能力。又如，她在幼兒園的音樂活動中發現，隨樂拍打節奏對于幼兒來說比較困難， 于是她專為大班幼兒編配了打擊樂作品《鐘》，使用了三種適于幼兒的簡單易操作的打擊樂器：三角鐵、碰鈴和木魚，配合鋼琴彈奏的主旋律完成。其中木魚模擬鐘表均勻的“滴答”聲，以每小節四個八分音符，即X\"X\"X\"X| \"的節奏勻速行進；碰鈴從第三小節進入，保持X\" X\" X\" 0| 的節奏與木魚搭配；三角鐵的節奏稍復雜， 以X\" 0 0 X| X 0 0 X|X 0 0 X|X X X X|的節奏句型循環出現，從第二小節第二拍的后半拍起始與另兩種樂器相交織，全曲最后兩小節時，三種樂器合于同種節奏結束。當幼兒熟練掌握該曲的節奏后，還可要求幼兒注意強弱變化，達到培養幼兒感受節奏美的目的。李晉瑗認為，幼兒音樂創作無論從題材、體裁、內容、形式等諸多方面都是作曲家的“用武之地”。

三、藝術特征

（一）立足于幼兒世界的歌詞創作

幼兒思維的主要特點是依賴于鮮明、生動的形象認識事物，含人物角色和具體情節的描寫性的音樂作品更易為幼兒所接受。然而，僅以人物作為幼兒歌詞創作的主題是不夠的，因此，將事物擬人化便成為李晉瑗歌詞創作的常用手法。例如歌曲《兩只小黃鸝》的歌詞：“兩只小黃鸝，河邊來對歌，越唱越歡喜，越唱越親密。”將兩只小黃鸝的啼鳴喻為“對歌”， 進而又用形容人類且一般幼兒都擁有過的情感經歷“歡喜”和“親密”語詞描摹出兩只小黃鸝生動的互動圖景，達到了運用動物主題引起幼兒興趣，并把動物擬人化便于幼兒理解，同時又激發了幼兒想象力的效果。又如歌曲《誰做得對》的歌詞，將“小白鵝”“小白鴨”兩種動物擬化為人并賦予其人之行為，以幼兒熟悉的“招待客人”為主題，設計出“小白鵝、小白鴨”對待客人“不問好不送茶”的場景一與“小玲玲、小紅娃”請客人坐下、喝茶的場景二，通過兩個場景的對比，使幼兒懂得禮貌待客的道理。此歌立意源于幼兒生活，藝術手段的運用又使其高于幼兒生活，且具有對幼兒潛移默化的教育意義。

象聲詞又名擬聲詞，是模擬自然聲音的一種詞匯，具有可重疊、可單獨成句等特點。鑒于幼兒的理解力、想象力、對物質文本或語言與實體之間的鏈接力尚屬人生初起階段，所以象聲詞在幼兒歌曲歌詞中的運用必不可少， 它能夠強化物態的形象性、立體性、生機性。李晉瑗的歌詞創作持守以幼兒為本，因此大量使用了象聲詞。如歌曲《小小樂隊》的歌詞：“我的小鼓咚咚咚，我的小镲鏘鏘鏘，三角鐵叮叮叮， 小碰鈴當當當， 沙球沙沙鈴鼓嘩嘩。小小樂隊演奏了，咚咚鏘鏘叮叮當當，沙沙沙嘩嘩嘩，小小樂隊演奏啦。”將每一種樂器的聲音用“象聲詞”予以表示，既形象地呈現出樂器被演奏時的狀態， 又加深了幼兒對各種樂器發聲的認知，同時還營造出“小小樂隊”演奏的氛圍。又如歌曲《我和布谷一起歌唱》， 整首歌曲歌詞共44 個字， 其中24 個字是象聲詞， 生動呈現出布谷鳥與“我”一唱一和的畫面。實踐證明，幼兒在演唱疊字結構的象聲詞時，其模仿欲、表現欲、與教師或同伴的互動欲更為強烈。

（二）音樂元素的運用兼顧幼兒的身心特點

1.歌曲的音域、節拍、旋律選擇與幼兒年齡相宜

除上述作品外，李晉瑗創作的代表作品還有《兩只小象》《小白鵝》《放風箏》《眼睛鼻子耳朵嘴》等歌曲。通過對這些作品在節拍、音域、調式調性、最大音程度數、樂句等音樂元素的分析，筆者總結出她在幼兒歌曲創作中的主要特征：節拍以2/4 拍為主，偶爾使用3/4、4/4 或6/8 拍，音域控制在bb—d2以內，即以小字一組音區為中心音域；從最大音程跨度來看，四度音程居多，可見其歌曲旋律相對平穩；樂句數基本限于4 或5 句以內，可知歌曲結構比較短小。美國學者道羅西·麥克唐納研究發現，幼兒歌唱大多發自本能，其自然音域為d1—a1， 音程跨度寬大的歌曲較之音程相距窄小者對幼兒來說更困難些，當音程超過五度或六度時，幼兒會將其唱低以適應自己的自然音域。我國學者指出，兒童歌曲的旋律應輕快且具跳躍感，音程以級進與小跳進相結合的進行為主；節奏簡潔，節拍宜選用2/4、4/4 拍，3/4、6/8 拍則相對少些，音域一般限制在十度以內。李晉瑗創作的幼兒歌曲對于音樂元素的運用把握與幼兒的年齡特征相契合，她強調：“幼兒的發聲器官正處在成長發育階段，音域、定調過高過低都會損傷幼兒的嗓音，也有礙于表達感情。”“幼兒歌曲是為幼兒演唱的，那么歌曲的主題內容應是幼兒能理解、認識的，情緒情感是幼兒能體驗感受的，同時歌曲的音域、定調、節奏等也應適合幼兒的演唱表達能力。”因此，與幼兒身心狀態相符成為了李晉瑗音樂創作中音樂元素選擇與運用長期堅守的原則。

2.伴隨幼兒活動的音樂適于幼兒模仿與動作

伴隨幼兒活動的音樂主要包括律動活動音樂、舞蹈音樂和游戲音樂。律動活動音樂需具有韻律性， 便于幼兒做出走跑跳等基本動作以及變換隊形；舞蹈音樂需與舞蹈風格、情緒相符，具有舞蹈美感；游戲音樂需體現游戲的競賽性、階段性與合作性。此三種音樂雖各具功能性，但又存有共性特征，即形象性和表演性。因此，其音樂大多“旋律動聽、活潑、易學易記；節奏鮮明便于幼兒合拍地做動作；音樂的節奏與動作的節奏特點相吻合，音樂的情緒與活動中的角色情緒相一致”。例如李晉瑗創作的游戲音樂《小兔采蘑菇》，右手主題旋律運用g2—c2的下行五度音程并且在每個音前加了裝飾音，形象地表現出小兔子蹦跳的狀態，隨后是g2—a2的上行二度音程的連奏循環，體現出小兔跑竄的情狀。左手的雙音跳音和全分解伴奏音型的交替出現進一步烘托出了小兔采蘑菇的場景。力度由mp-mf-f-mf以及每樂句內的細微強弱變化布局，使整個游戲有明顯的緩急分明。這首作品所塑造的“小兔”形象極易為幼兒模仿，具有游戲的趣味性和真實感。又如律動音樂作品《走步和跑步》，全曲僅使用了do-mi-sol 三個音，通過四分音符、八分音符、二分音符長度時值的變化組合，生動表現出小朋友跑步和爸爸走步的鮮明對比。就幼兒音樂創作對音樂藝術特質與幼兒身心特征之兼顧的理念，李晉瑗指出：“幼兒音樂作品的篇幅短小，內容單純集中，在創作中往往感到音樂藝術表現手法的運用上受局限，但又不能因此而削弱幼兒音樂作品的藝術質量，這是幼兒音樂創作中的困難所在。”

結語

李晉瑗教授作為新中國最早關注幼兒音樂并從事幼兒音樂創作的教育家之一，她創作的幼兒音樂作品并未被束之高閣，而是接受了眾多幼兒園多年的教學實踐檢驗，且獲得幼兒、教師和社會人士的廣泛認可。她在幼兒音樂創作和實踐理論的雙重構建中， 總結出的寶貴經驗給予后人重要啟示，即：要創作具有中國風格的符合中國幼兒身心特征的音樂作品， 就要從他們的日常實際生活出發，深入到幼兒園中，知其所需，方能創作出優秀的中國幼兒音樂作品。總之，李晉瑗教授對幼兒音樂教育的科研精神值得后人承繼和發揚，對幼兒音樂創作的真知灼見值得后人汲取和借鑒。

[本文系湖南省音樂與舞蹈學校企合作創新創業教育基地（201801002004）系列成果之一]

夏雄軍 湖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教授

呂薇 湖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在讀博士，湖南人文科技學院講師

（責任編輯 榮英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