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視野下中國、俄羅斯在中亞地區的政策:現狀與合作構想

摘要：隨著中國經濟的不斷崛起，以及蘇聯解體后俄羅斯實力的逐漸恢復，中亞正在成為中俄兩國聯合施加影響力的地區。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通過基礎設施將亞洲和歐洲連接到一起，這與俄羅斯提出的“歐亞伙伴計劃”“歐亞一體化”等概念具有對接基礎，在歐亞經濟融合的過程中，歐亞政治將在維持全球戰略穩定和地緣安全中發揮更大作用。地緣政治的“零和決斗”或者“烏托邦主義”審視中俄在中亞的存在是不具有事實依據的，中俄對于中亞有著不同的利益訴求，兩國可以在中亞開展聯合行動，表現為融合各自主導的區域組織，建構包容性身份認同。從一個比較的視野出發，探討中國、俄羅斯對中亞政策的側重點，凸顯俄羅斯的安全整合以及中國的連通性倡議，然后從中亞區域內部視角審視影響兩國政策對接的內生性因素，為新時期中俄在中亞地區推動合作提供經驗。

關鍵詞：地區主義;歐亞政治;俄羅斯;歐亞經濟聯盟;“一帶一路”

中圖分類號：D73/77" "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2-0768（2025）01-0067-08

中國和俄羅斯在中亞具有不同的政策取向，能否從一個比較的視野構建兩國未來在中亞未來合作的行動藍圖，從而實現該地區的長治久安？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中國和俄羅斯在全球的關系不同于兩國的地區關系。從地緣政治層面分析，中俄已經基于各自提出的區域發展戰略在中亞開展聯合行動。然而，也有一些觀察人士認為，中亞可能成為中俄兩國未來激烈爭奪的區域，俄羅斯的中亞政策除了要推進后蘇聯空間的一體化，還有一個目標就是平衡中國在該地區的影響力[ 1 ]。現實情況是，中俄兩國提出的區域發展計劃并不矛盾，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符合中亞與俄羅斯的經濟利益，中國在政治擴張上的自我克制也可以打消俄羅斯的疑慮。俄羅斯正在適應中國在中亞地區的存在，尤其支持中國對該地區的投資。中俄作為“一帶一路”框架下的重要國家，需要發揮與該地區其他多邊機制的對接作用，比如上海合作組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單純戰略層面的反對分裂、打擊恐怖主義的斗爭已經不能適應該地區日益變化的安全形勢。在“一帶一路”框架下，中俄需要合作制定一個更加包容性的經濟和安全政策，適應中亞地區復雜的政治、社會情況，表現為從雙邊經濟互動過渡到三邊組織化協定，在這一過程中，公平的利益分配將是消除中亞民族宗教矛盾的關鍵。莫斯科未來對中國可能會采取輕微的對沖戰略，加強與中亞地區的政治、安全聯系，因此有必要對兩國目前在中亞地區的政策以及合作問題進行分析。

學術界對俄羅斯、中國的中亞政策進行了一定研究。王海燕梳理了中國和中亞經貿合作的30年成就，認為中亞在融入世界經濟體系的過程中與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能夠實現對接，實現貿易的優勢互補，雙方共同發展前景廣闊[ 2 ]。牛義臣分析了俄羅斯主導的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發展變遷，提到俄羅斯繼承了蘇聯龐大的軍事資產，包括50%的軍事裝備和70%的軍事工業，實現發揮在中亞地區的安全影響力，防范南亞阿富汗亂局外溢[ 3 ]。馬天嬌探討了歐亞經濟聯盟的職能，包括與中亞國家發展平行進口，實現進口替代，應對西方的制裁[ 4 ]。方長平等學者指出，中亞作為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外交政策的優先方向，正在成為中國推進睦鄰友好、互利共贏的場域，雙方由功能性合作到推動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 5 ]。

既有代表性文獻主要對兩國中亞政策的歷史和現實層面進行了獨立分析，缺乏對俄羅斯、中國中亞政策的側重點進行比較。文章從比較視野對俄羅斯和中國對中亞政策進行梳理，突出俄羅斯的安全整合以及中國的連通屬性，并且從中亞區域內部審視影響兩國合作的因素，從而為俄羅斯和中國在新時期加強在該地區的合作提供學理基礎。

一、中國、俄羅斯對中亞政策的側重點比較

中亞地區與中俄存在利益交織，組織化的表現形式為三方同時在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框架下進行經濟、政治合作。作為發源于西漢時期古絲綢之路的復興，“一帶一路”倡議如今正在扮演中國與俄羅斯、中亞經濟、人文聯系的紐帶角色。俄羅斯與中國在中亞地區具有共同的地緣政治利益，即通過經濟和外交手段保護中亞各共和國不向西方轉移，繼而鞏固莫斯科和北京在該地區的政治影響力，確保國家生存利益。安全層面，中國和俄羅斯有相當一致的地緣利益，都關注該地區的政治和經濟穩定。雙方都試圖通過實施大型項目確保自身安全，包括舉行聯合軍事演習。中國和俄羅斯無疑能夠對接彼此主導的地區合作機制，實現與中亞國家的共同發展。

（一）安全層面：俄羅斯側重一體化整合

蘇聯解體后，俄羅斯一直借助“地區主義工具”，獲得并維持在中亞地區的影響力，但受制于自身經濟實力的下降，俄羅斯對中亞國家的領導力已經出現了裂縫，目前俄羅斯與中亞國家的相互依存變得越來越“模糊”。普京努力通過歐亞經濟聯盟鞏固在中亞國家經濟上的領先地位，并且促進形成成員國共同的經濟空間。俄羅斯試圖在新的經濟基礎上團結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對于中亞國家來說，俄羅斯歐亞經濟聯盟的吸引力已經顯著下降，因為自克里米亞危機以來，俄羅斯與中亞國家的經濟關系已經受到美國和西方制裁的重創[ 6 ]。現階段，俄羅斯的中亞政策主要集中于運用安全機制對五個斯坦國進行整合。安全層面，俄羅斯一直試圖在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以及塔吉克斯坦部署軍事基地，并將這三個國家納入集體安全條約組織（CSTO）來鞏固其在該地區的軍事存在[ 7 ]。作為安全協調機構，集體安全條約組織融合了規范、等級以及歷史身份等多種元素，是俄羅斯在后蘇聯空間自上而下推動安全、政治一體化的重要載體，代表了安全責任從雙邊協議向多邊框架轉移的趨勢[ 8 ]。以哈薩克斯坦為例，俄哈兩國在軍工、核工業、太空領域保持了密切合作關系，并且在政治安全上延續了蘇聯時期的安全依存紐帶，目前俄羅斯大多數衛星是從哈薩克斯坦的拜科努爾發射基地發射的[ 9 ]。2009年成立快速反應部隊后，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成員國（俄羅斯、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塔吉克斯坦、亞美尼亞、吉爾吉斯斯坦）舉行了多次跨境軍事演習，以提升應對中亞安全危機以及宗教極端主義、毒品走私和恐怖主義的能力。近年來，隨著中亞安全局勢的復雜化，集體安全條約組織正在和上海合作組織進行安全層面的協調，包括分享情報信息，聯合舉行軍事演習等。

相較于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機制化整合努力，上海合作組織則通過聚焦中亞地區面臨的“非傳統安全威脅”，包括恐怖主義、跨境毒品走私等議題領域，與成員國合作打造區域安全命運共同體。從地區安全保障結構的演進分析，美國2021年從阿富汗撤軍后，集體安全條約組織承擔中亞安全保障的壓力越來越大，尤其面臨預防國家邊界沖突和打擊毒品跨界販運等非傳統安全挑戰，需要俄羅斯適度分享權力。集體安全條約組織與上海合作組織將能夠扮演中亞安全的雙領導機制，遏制北約和西方對中亞地區的滲透，從而鞏固中亞這一中俄共同的周邊地區[ 10 ]。除了維持現有軍事基地，俄羅斯也試圖加強與五個斯坦國的地緣政治聯系。然而，具體到安全和經濟交互的領域，中亞五國具有顯著差異。哈薩克斯坦雖然是俄羅斯聯邦在歐亞空間的重點合作對象，但雙方的合作主要來自政治安全領域。哈薩克斯坦與中國在“一帶一路”框架下的經濟合作非常緊密，阿拉木圖不大可能出于意識形態的目的而放棄與北京的合作。烏茲別克斯坦在該地區與中俄的互動也在加強，因需要大量的資金以實現經濟轉型，這是烏茲別克斯坦尋求加入“一帶一路”的重要目的。哈薩克斯坦與烏茲別克斯坦都不希望在安全層面完全依賴俄羅斯，這兩個國家自獨立以來都謀求在域外大國之間施展平衡和多元接觸的外交戰略，包括積極對接中國的上海合作組織。面對共同的恐怖主義威脅以及國家發展轉型問題，哈薩克斯坦與烏茲別克斯坦也會繼續尋求中國和俄羅斯的支持[ 11 ]。

（二）經濟層面：俄羅斯中亞貿易關系側重資源屬性

如果把中亞五國視作一個統一的經濟單位，其與俄羅斯的貿易領域反映了一種結構性的扭曲。由于中亞五國與俄羅斯相似的進出口模式，這就意味著俄羅斯促進該地區聯系的嘗試缺乏明確的前提條件。以能源載體比如石油、天然氣，以及重金屬為代表的資源流通在雙方的貿易額中占據了相當大的比重，這也不可避免地會在雙方引起關于定價和第三方市場權的利益矛盾。俄羅斯與中亞關系的未來仍然需要吸引更多地區治理方案，不僅需要歐亞經濟聯盟以及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等機制化嘗試，更需要“一帶一路”、上海合作組織等中國方案的加入。歐盟一體化的實踐已經證明，建立在以資源為基礎的貿易和經濟關系注定是不平等和不持久的，必須通過多邊經濟合作形成全方位的經貿合作領域，中國無疑可以在其中扮演重要作用。中國更高級別的生產部門尤其是高端制造業可以為該地區的經濟一體化以及對接“一帶一路”倡議注入動力。由于俄羅斯與中亞國家都具有側重能源出口的經濟模式，所以這些國家都面臨引入創新產業的問題，只有通過多邊合作包括建立合資企業、技術園區等方式才能夠實現產業結構的調整和改造。為了捍衛自己作為中亞地區主要參與者的目標，俄羅斯提出了促進歐亞地區一體化的“歐亞伙伴關系”構想，其基礎將是整合現有的一體化項目。經濟上，該構想試圖將東盟和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的經濟潛力與俄羅斯主導的歐亞經濟聯盟相結合。莫斯科希望歐亞經濟聯盟在其中扮演協調者的角色。由于俄羅斯自身經濟規模的限制，中亞國家也不會選擇適應單一的合作框架[ 12 ]。2013年烏克蘭危機爆發后，俄羅斯受到西方持續的經濟制裁，導致盧布出現貶值，出口的能源礦石價值下降，直接削弱了俄羅斯對歐亞經濟聯盟的領導力，同時中亞國家利用自身的樞紐性地位，積極拓展與中國的經濟合作空間[ 13 ]。

（二）上合組織對接“一帶一路”：中國與中亞聚焦連通性合作

中國在中亞的存在本質上是由國內因素主導，特別是安全需求方面[ 14 ]。哈薩克斯坦漢學家曾經把中亞比作中國的戰略后方[ 15 ]。歷史、宗教、民族等原因決定了中亞在保障新疆穩定、經濟發展等方面具有重要價值。由于“一帶一路”倡議，中亞在中國外交政策中的順序也必然經歷一個演進過程。中國發展相對落后的中西部以及維護民族團結的戰略目標決定了其中亞政策必定是維護這個穆斯林占主導，資源豐富地區的穩定與發展。從地區層面審視，中亞與新疆的聯動反映了當代中國戰略思想和戰略文化的一些新特點，即促進中亞與中國新疆的安全合作，共同應對“三股勢力”正在成為中國地區事務的重要方向，上海合作組織則無疑是執行中國這一政策的機制化載體。最初，中國所倡導建立的上海合作組織被視為一個地區性多邊機制，其目的是維護中亞五國以及中國新疆的領土安全，促進成員國共同打擊長期存在于該地區的三股勢力。借助于2013年的“一帶一路”倡議，上海合作組織處理議題的范圍正在由解決成員國面臨的共同安全威脅轉變為全方位務實合作，尤其是增添多邊機制下的經濟內容。《上海合作組織憲章》通過機制化的方式明確了成員國開展多邊經濟合作的主要方向。2006年成立的上海合作組織商務委員會代表了一種成員國尋求建立專門機構協調各國私營、國營企業經濟活動的努力。隨著印度、伊朗、蒙古等觀察員國的加入，中國正在主導制定范圍涵蓋整個中亞地區的經濟政策，并通過“一帶一路”倡議促進該地區與中國的互聯互通[ 16 ]。中亞是“一帶一路”倡議的重要樞紐區域，被中國視為向歐洲出口大宗商品的重要過境走廊[ 17 ]。目前，中亞五國對于“一帶一路”倡議已經進入積極響應的新階段，尤其是中哈產能合作項目已經成為“一帶一路”在中亞的標志性工程。同時中國借助“孔子學院”等文化外交工具，努力跨越國別—文化障礙，傳播中華傳統文化與“親”“誠”“惠”“融”的當代中國價值，培育區域共同的身份認同[ 18 ]。中國所提出命運共同體概念證明其正在中亞地區現有國際關系中建立新型的國家間交往準則，其內涵為包容中亞地區不同文明，促進在平等基礎上的多邊合作。

作為后蘇聯空間國家，中亞五國普遍經歷了民主轉型以及市場化改革的挑戰。鞏固主權安全，進行經濟結構調整是中亞國家身份建構的重要目標。在參與全球分工體系與實現區域一體化的過程中，中亞國家普遍遵循多元等距離外交的理念，利用各種多邊倡議和組織議程顯示其獨立國家的身份地位[ 19 ]。與俄羅斯借助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和歐亞經濟聯盟分別在中亞推動安全和經濟整合的政策不同，中國與中亞國家已經基于成熟的“上海合作組織”平臺對接“一帶一路”倡議，實現基礎設施的互聯互通，同時運用多邊安全機制，維護區域可持續安全。中國通過上海合作組織直接參與到中亞的安全事務，確保其西部邊境不受到恐怖主義和宗教極端主義的滲透威脅。促進中亞地區和平穩定的基礎是經濟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因此中國也會以“一帶一路”作為合作平臺，推動與中亞五國在能源、大宗商品的貿易往來。中亞地區具有豐富的自然資源，包括棉花、鋁、石油以及天然氣等。以哈薩克斯坦為例，根據一項20世紀末的地質調查數據，哈薩克斯坦的原油儲量達到7.39億噸，天然氣儲量達18395億立方米。在上海合作組織框架下鋪設經中亞與中國西部相連接的能源管道，能夠拓展中國的能源進口渠道，降低從動蕩的中東和馬六甲海上航線進口的風險成本[ 20 ]。“一帶一路”倡議可以為中國—中亞能源合作提供資金和基礎設施支持，雙方共同構建融資平臺，進行管道基礎設施的合作鋪設;上海合作組織能夠發揮安全協調機構的作用，保障管道沿線的和平穩定，最終建立一個中國與中亞地區共同的政治、經濟空間，從而帶動雙方從官方和民間領域更加親善的關系，鞏固中國的戰略依托，抑制西方自由主義思潮對中亞地區的顏色革命圖謀。伴隨“一帶一路”倡議在中亞落地生根，中國已經與哈薩克斯坦建立全面戰略伙伴關系，兩國的雙邊貿易不斷增長。根據聯合國的統計數據，截至2021年，中國繼續保持哈薩克斯坦第二大貿易伙伴國地位，兩國在2021年的雙邊貿易額達到約200億美元（見圖1）。同時，根據中國外交部的統計數據，中國已經是土庫曼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的第一大貿易伙伴[ 21 ]，中國與烏茲比克斯坦的貿易在2023年第一季度也超越俄羅斯，雙邊貿易額為23.5億美元[ 22 ]。中國與中亞國家的政治、經濟互信不斷加深。中歐班列的開通以及中哈石油管道項目的建成標志著中國已經在中亞地區的經濟格局中占有重要席位[ 23 ]。

二、中俄在中亞推動合作的現實問題與共同利益

中國通過“一帶一路”投資項目進入中亞地區，使該地區成為地緣政治以及全球貿易領域的新前沿。俄羅斯的一些觀察家認為，伴隨中國經濟力量在中亞地區的延伸以及海外利益的不斷增長，中國在中亞地區塑造地緣安全公共產品的趨勢將不可避免。五個斯坦國對于中國推動經濟項目的反應需要得到客觀審視，中亞地區內部復雜差異化現象背后的根源都必須加以分析和政策應對。

（一）中亞五國內部的族群異質性

蘇聯解體后，中亞隨即開始政治轉型以及國家建構的過程，包括重新樹立民族國家的身份認同。雖然逐步引入了議會和選舉，但是中亞的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以及土庫曼斯坦依然保留了強人政治。吉爾吉斯斯坦在首任總統阿卡耶夫的改革下建立總統驅動的，行政、立法相互妥協的議會政黨制，但經歷了2010年的二次革命后，議會地位上升，總統權力受到削弱，轉變成半總統制的一個重要子類別：總理—總統制[ 24 ]。塔吉克斯坦則在民主和國家團結的張力中經歷了政治震蕩，于1992年爆發內戰。中亞國家迥異的轉型歷程以及復雜族群聯系，可能影響其政治精英甚至民眾對與中國、俄羅斯合作的看法[ 25 ]。由于蘇聯時期的行省邊界被打破，中亞五國不得不重新面對國家建構中的領土劃界問題，比如烏茲別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圍繞費爾干納盆地的領土爭議。中亞國家民族構成復雜，不僅包含五個斯坦國的主體民族，還包括這些族群以及俄羅斯族分布在母國之外的跨界親族。母國主體民族與跨界族裔的互動構成了費爾干納盆地爭端的族群根源，其中包括在烏茲別克斯坦南部安集延市聚居的吉爾吉斯族以及吉爾吉斯坦奧什州相當比例的烏茲別克語居民[ 26 ]。中國和俄羅斯在聯合推進與中亞經濟、安全整合的過程中不得不面對具體的族群利益爭端問題，兩國合作推動跨界基礎設施和能源管道的修建容易被中亞的族群沖突所干擾。

（二）中亞五國內部的資源分布差異

中亞五國內部巨大的差異性給中俄兩國的合作帶來了風險。單純從資源互動來講，中亞五國內部具有共同利益，表現為可以實現資源的優勢互補，但是卻隱含新的沖突因素。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國內水資源豐富，但是卻缺少石油、天然氣等化石能源。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正好相反，擁有豐富的油氣資源但是水資源匱乏。從1991-2010年，中亞地區的灌溉土地總面積增加了20%， 其中烏茲別克斯坦增加了3.2%，土庫曼斯坦增加68.5%，中亞灌溉土地面積的83%集中在哈薩克斯坦、土庫曼斯坦以及烏茲別克斯坦，農業灌溉依然是烏茲比克斯坦的主要用水需求，占到215億立方米的200億立方米[ 27 ]。根據預測，世界范圍內的水資源爭奪將比石油、天然氣競爭更加激烈。中國的資本、人力優勢以及俄羅斯的技術優勢，通過與五國小范圍內的資源合作以及更大范圍合作，可以在支持中國經濟發展、邊疆開發中發揮積極作用。

（三）中俄在中亞地區的共同利益

中亞五國與中國、俄羅斯相鄰的地緣區位決定了該地區對維護中俄兩國國家安全、邊界穩定的重要意義。中國與俄羅斯在中亞也具有共同的利益，包括攜手防范“三股勢力”對本國的跨界滲透，同時維護中亞國家國內政權的穩定，保護本國在中亞地區企業、基礎設施項目等海外利益。共同的利益催生了中俄在中亞地區合作的共同目標，包括加強集體安全條約組織與上海合作組織的互動、協調，形成一種合作打擊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的政治協商機制[ 28 ]。面對中亞地區內部復雜的族群態勢以及資源分布的不均衡，中俄兩國在中亞的共同利益也包含促進該地區的經濟發展，從而消除恐怖主義產生的土壤[ 29 ]。兩國依據各自國家能力的比較優勢，實現與中亞地區的共同發展，包括中國、俄羅斯與中亞地區聯合修建的天然氣管線網絡，三方協調在冬季獲得充足能源供應。此外，中國的基礎設施項目，包括跨界鐵路、橋梁也能夠提升中亞地區在歐亞貿易連通中的樞紐性地位，推動中俄兩國在該地區的共同發展。維護區域可持續發展的關鍵是政治安全，中俄兩國在中亞地區推動合作項目的基礎是維持中亞國家的政治穩定，防范西方在該地區策動顏色革命。中俄兩國已經加強在中亞地區的軍事安全協調，從而聯合歐亞大陸的樞紐國家，抵消美國在印太地區圍堵中俄的軍事部署。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作為集體安全條約組織（CSTO）的成員，參加了中俄國防部2019年協調組織的“中部—2019”軍事演習，參演國家還包括另外一個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烏茲別克斯坦[ 30 ]。兩國同時圍繞跨界公共合作領域，包括錫爾河水資源的分配、咸海生態治理以及農業技術交流等項目，推動中國、俄羅斯的發展利益與中亞國家相互交織，打造三方的生態命運共同體。

三、中國、俄羅斯在中亞的展望：一個聯合行動構想

后蘇聯空間的中亞國家在民族、政治、宗教層面依然存在復雜性，五國內部包括哈薩克斯坦實行多矢量外交主義，在國家身份的建構過程與中國、俄羅斯等鄰國發展經濟、安全關系[ 31 ]。這種多元平衡外交模式為中俄在中亞地區合作提供了銜接基礎，尤其在機制、能源政策協調以及人文領域合作的基礎上能夠延續一種良性互動的地區議程，從而為中俄兩國的發展合作提供有利外部環境。中亞地區所屬的區域組織很多，除了中俄各自主導的合作機制外，中亞地區曾經是蘇聯領土的一部分又在古代歷史上與中原王朝保持了密切經濟往來，在美國撤出阿富汗的關鍵歷史節點，中俄尤其需要加強與中亞地區的接觸合作，打造三方互利共贏的共同空間[ 32 ]。

（一）中國、俄羅斯分享機制權力：與中亞協作包容治理

中俄兩國在中亞并不構成制度競爭的格局，相反，兩國經濟、安全倡議提出的基礎是實現中亞穩定與共同發展，因此可以實現一種經濟、政治權力雙重分享的機制[ 33 ]。受制于中亞地區復雜的地緣政治以及族群差異，俄羅斯和中國領導的安全機制可以相互補充并開放領導權，在中亞形成一種協作型的雙領導體制。俄羅斯是上海合作組織的重要成員國，同樣，中國主導下的上海合作組織也可以加強與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合作，在情報共享，聯合軍事演習等方面加強協調，形成中俄在中亞安全事務中共同參與、相互嵌入的領導結構。經濟層面，中俄對接各自發展倡議，在“一帶一盟”的框架下共同推進在中亞的經濟一體化，在關稅、人員往來等層面進行協調，也能夠有效管控中亞的政治危機，實現良性發展。“一帶一路”倡議和上海合作組織可以為中亞提供經濟性和安全性的公共產品，彌補俄羅斯在中亞地區經濟安全領導力的部分下降，從而形成一種包容—尊重的相互協助模式。

（二）中俄在“一帶一路”框架下加強在中亞能源政策協調

俄羅斯、中亞都屬于能源出口國，中國也在通過“一帶一路”倡議出口筑路、電網、通信等基礎設施技術。俄羅斯和中亞的能源出口潛力可以在上海合作組織框架下進行協調，包括借助機制平臺進行分歧的緩沖和調解[ 34 ]。上海合作組織可以扮演“一帶一路”框架下的溝通平臺，三方能夠拉近市場和需求，在管道鋪設、能源價格制定以及出口規范等層面形成一個合作的良性結構，從而為聯合儲能設施建設，解決運輸問題等層面分享，分配資源以及加強監督[ 35 ]。俄羅斯在能源、礦石采掘技術擁有比較優勢，中國則擁有豐富的資金、基礎設施和通訊建設積累。中俄能夠在中亞聯合進行碳氫化石燃料的開采，并依托在中亞地區遺留的蘇聯時期管線，拓展新的能源合作網絡，形成一個輔助石油、天然氣運輸的配套工業區[ 36 ]。中國與哈薩克斯坦在“一帶一路”框架下已經建成了中哈石油、天然氣管道項目，俄羅斯可以適度參與該管道的下游加工工程。俄羅斯成熟、發達的加工技術，能夠幫助中國實現高效率的能源轉化使用，進而改善中國的大氣環境以及提升清潔能源比例。豐富的石油、天然氣儲量使中亞地區成為鄰近中國的一個能源市場，與另外一個能源大國俄羅斯開展合作，也能夠加強三方之間的政策協調，尤其可以掌握能源定價的主動權，推動電力、能源交易的本幣結算，在地緣政治層面平衡西方的影響力，進而鞏固中俄共同的周邊地區[ 37 ]。

（三）中俄加強在中亞的人文領域合作

中國與俄羅斯在中亞地區的經濟、安全制度屬于多邊框架，其中都包含增進人文、社會理解的交流項目，包括正式以及非正式的制度，相互之間具有融合對接的基礎，尤其可以形成一個包容合作、平等協商以及政策協調的混合機制復合體，減輕單一制度運行過程中可能產生的負外部性成本以及內部資源損耗，扮演促進三方更深層次人文合作的規范性力量。中亞地區在歷史上與中國保持了密切的人文聯系，包括“一帶一路”倡議在內的政策愿景，能夠喚起古老的絲綢之路歷史記憶。中亞五國也曾經屬于蘇聯加盟共和國，與俄羅斯依然延續了政治和安全的密切聯系。中俄在中亞地區進行合作的基礎仍然是人，其文化核心是語言，人文領域的交流本身可以為“上海精神”注入堅實內涵，從而深化三方之間的民心相通，拓寬“一帶一路”、上海合作組織的功能性領域，維護中俄與中亞國家的共同利益[ 38 ]。中國可以依托俄羅斯在中亞的文化設施，努力推廣漢語和以及中華文化符號，中國、俄羅斯、中亞可以加強學術機構、學者以及文化機構的交流，增進三方之間的社會認知。通過中俄合作舉辦相關文化互動，互派留學生等方式，培養更多對中國具有正面印象的中亞精英，從而為三方持續合作奠定身份基礎。

四、結語與反思

中亞五國具有獨特的歷史、文化特征，在歐亞地理空間扮演聯動西方（歐洲）與中國（東方）的樞紐角色。中國和俄羅斯的合作為各自主導的區域組織帶來了新的前景，包括新的伙伴機會，俄羅斯通過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協調、融入，能夠使上海合作組織進一步深化議題領域，從單純的安全性機制轉變為歐亞大陸的合作安排，從而為“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提供穩定的安全保障。中亞國家在與中俄合作中也能提升自身的主體性，在中俄的區域機制中扮演聯絡和促進整合的作用。蘇聯解體以來，中國與俄羅斯發展了務實的合作伙伴關系。兩國在政治、經濟以及安全領域的目標日趨一致，都具有建設多極世界的地緣政治觀，希望改革現有西方主導的世界體系[ 39 ]。中亞地區無疑是中俄聯手抵制西方影響力，鞏固和擴大自身戰略利益的重要陣地。中國借助“一帶一路”倡議，在中亞地區發揮經濟整合的連通性作用。俄羅斯也通過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為該倡議的實施注入安全層面的合作內容。然而，中國在中亞地區日益擴展的經濟利益，比如基礎設施建設，轉化為一種基于共同身份認同的軟實力仍然需要時間的累積。中國需要俄羅斯的幫助，兩國需要將全面戰略合作關系轉變為切實的合作成果，這與整個亞歐板塊以及世界權力格局的變化密切相關。為此，中俄兩國需要小心平衡競爭與合作的關系。兩國在中亞的接觸將不斷增強，但是由于兩國地緣戰略的側重方向不同，中俄可以發揮各自的比較優勢。打擊恐怖主義、極端主義、分裂主義涉及到中國、俄羅斯與中亞國家共同的戰略利益。考慮到經濟領域的短板，俄羅斯有充足理由與中國合作分擔中亞地區的安全風險，這不僅有利于維系莫斯科在中亞地區傳統的地緣優勢，更有助于確保其南部邊境不被恐怖主義勢力滲透[ 40 ]。所以，中國和俄羅斯需要對接各自主導的區域組織，重視區域間和區域外的不同效應，構建一種整體性身份認同[ 41 ]，從而推動中亞地區與自身的繁榮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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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立強]

收稿日期：2023-11-17

作者簡介：薛瑞凱（1996），男，山東濟南人，法學博士，主要從事俄羅斯-歐亞地區政治、中國外交、國際關系理論以及計算國際關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