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10月,在第17屆“安東尼奧·斯特拉迪瓦里”國際提琴制作比賽在意大利克雷蒙納城落幕。
“安東尼奧·斯特拉迪瓦里”國際提琴制作比賽被譽為提琴制作界的“奧林匹克”。自1976年創辦以來,每三年一屆,在“小提琴之城”克雷蒙納舉辦。此次比賽,共有來自37個國家和地區的315名制作師攜401件精心雕琢的作品參與角逐,作品涵蓋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及低音提琴四大類別。而中國的制琴師劉兆軍無疑是這次比賽的一匹黑馬。在金獎空缺的情況下,劉兆軍榮獲小提琴作品銀獎,標志著中國提琴制作技藝在國際賽事上的重大突破。
劉兆軍出生于山東日照,1995年,他從老家日照來到上海投奔在上海音樂學院樂器研究所的當負責人的姨父,從此他的命運得到了改變。
上海樂器研究所是上海音樂學院音樂研究所的一部分,成立于1956年,隸屬于上海音樂學院。
劉兆軍被姨父安排在樂器研究所學習制作樂器,同時進入這里學徒的還有七八個小青年。起初劉兆軍主要學習制作豎琴。因為豎琴需求量并不大,一年才做幾臺,于是劉兆軍就與其他幾個小青年師從資深的提琴制作師朱象教師傅學習小提琴制作。在朱師傅的悉心輔導下,他逐漸掌握了制琴的基本方法,最終能夠用一塊完整的木料憑一己之力獨立完成整琴的制作,這與在提琴工廠流水線作業的工人只能制作提琴的某一部分相比,劉兆軍掌握的制琴技術非常全面,優勢凸顯。
劉兆軍屬于悟性好、動手能力強的人,因而常常受到師傅表揚:小劉做的琴還行。“受到表揚對我是一個鼓勵,因此我暗下決心,努力讓自己做得更好。”
談起朱象教師傅,劉兆軍說他是一個很嚴厲的人,尤其對年輕人要求很嚴格。“如果制作的某些細節粗糙或不符合標準,他就會嚴厲批評,不行就讓我們重做。”劉兆軍笑著說:“當時我們幾個年輕人對他是又怕又恨,見到他都躲著走。”直到多年后,劉兆軍才逐漸理解了朱象教老師的良苦用心,理解了什么是嚴師出高徒的含義。“當初如果沒有朱師傅的嚴格要求,我們怎能在后來的制琴事業中取得進步呢。”
從1999年開始,劉兆軍師從上海音樂學院副院長華天礽教授學習意大利克雷蒙納傳統提琴的制作與修復技術。在這些名師身邊,劉兆軍耳濡目染,用心體會,勤于動手,逐漸掌握了制琴和修琴的一些奧秘,制琴的興趣與日俱增。
劉兆軍坦言:當初我到上海音樂學院樂器研究所的時候,只是為了謀生,并沒有把制琴作為自己畢生的事業。隨著后來對提琴認識的逐漸深入,劉兆軍深刻意識到,提琴制作不僅僅是一門手藝,它還是一門窮盡一生都學不完的藝術。從此,劉兆軍決心把制琴當成自己一生的事業,他要在這條路上堅定地走下去。
劉兆軍喜歡干富有挑戰性的工作。他認為獨立制作小提琴就是一種富有挑戰性的工作。“小提琴制作是有深度的。沒有最高,只有更高;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小提琴在世界上存在幾種不同的制作風格,意大利克雷蒙納風格是以阿瑪蒂、斯特拉迪瓦里和瓜奈里等制琴大師的作品為代表,具有優美的線條、精湛的工藝和出色的音質;法國風格具有精致的裝飾和獨特的外形設計;德國風格則注重結構的穩固和耐用性。此外,不同地區和制琴師個人的風格也會有所差異,這些風格特點反映在琴身的形狀、弧度、選材、油漆工藝以及音色表現等方面。每一種風格都會有擁躉者。中國制琴師則鐘情于意大利制琴風格,劉兆軍也不例外。通過二十余年的潛心學習和實踐,劉兆軍認為一生中能夠將意大利制琴風格熟練掌握,將音色做到極致,就是最大的成功。他說,我的提琴得到演奏家肯定的時候,感到特別有成就感。
2002年,劉兆軍入選中國第一屆提琴制作師協會會員,后來,劉兆軍成為美國提琴制作師協會會員、中國提琴制作師協會理事。
2005年,劉兆軍成立了個人獨立提琴工作室,師從火正紅先生學習Hutchins模式及頻譜分析系統,檢測琴板的傳聲速度和琴體的振動頻譜;在制作新琴和修復老琴中收集諸多有價值的參數,結合專業演奏家的建議予以完善。除了這次參加意大利比賽之外,劉兆軍之前就曾經參加過許多次國際比賽,并取得了較好的成績,如:2023年6月,他獲得了第十七屆意大利PISOGNE國際提琴制作比賽小提琴銅獎;2022年11月,在第九屆德國米騰瓦爾德Mittenwald國際提琴制作比賽中,他的中提琴獲得第六名。2021年5月,在第十四屆波蘭維尼亞夫斯基Henryk Wieniawski國際小提琴制作比賽中,他的小提琴獲得第六名;2020年1月獲得MALTA國際提琴制作比賽提琴四重奏銀獎,小提琴銅獎;2019年5月在第四屆中國國際提琴及琴弓制作比賽獲得小提琴銅獎。2018年6月獲得保加利亞Bulgaria第九屆國際提琴制作比賽小提琴銅獎;2018年2月獲得馬耳他Malta國際提琴制作比賽中小提琴銅獎。
通過多次參加國際提琴制作比賽,劉兆軍已經積累了豐富的經驗。能夠獲得這屆“安東尼奧·斯特拉迪瓦里”國際提琴制作比賽含金量極高的獎項,于劉兆軍而言也許是一種必然。劉兆軍由衷感謝朱象教、華天仍以及鄭荃大師長期以來對他的悉心指導。
“往常參加國際比賽,都是別人幫忙帶過去,這次去意大利參賽,是我自己帶琴過去的。”劉兆軍說,意大利的氣候和上海氣候有差別,到那邊其實有點干燥。我提前兩天在那里適應了當地氣候,讓當地的朋友幫我找老師拉了一下,把音柱稍微調整一下。在交琴之前,我把提琴調整到自己認為是比較好的一個狀態。”劉兆軍認為,參加比賽時自己去提交作品,比讓別人帶過來或者是郵寄,效果會好許多。
我問劉兆軍:在現場聽到獲獎消息后是什么心情?他笑著說:也沒啥感覺,當時就是感覺有點蒙圈。頒獎是在克雷蒙納提琴博物館下面的一個音樂廳舉行的,原定劉兆軍和朋友的座位在樓上,當他和朋友取票的時候,發票的人卻對劉兆軍說:你們的票要改到樓下,有可能方便領獎。劉兆軍說:“當時我就很開心,有什么獎我并不知道,哪怕決賽獎也很開心啊。”
結果,令劉兆軍深感意外的是,他居然在金獎空缺的情況下,捧回了銀獎的獎牌。
上臺領獎的時候,劉兆軍都感到自己猶如置身于夢幻之中。后來在獲獎作品展覽的現場,劉兆軍碰到了當代制琴大師皮斯托尼,他作為這屆比賽的評委告訴劉兆軍:十個評委都能達到滿意,超過八百分以上才能給金獎,可見獲得金獎難度之大。在評委嚴苛的篩選下,劉兆軍的提琴能夠獲得771分,這個成績已相當可觀。
劉兆軍是地道的中國本土培養出來的制琴師。他說:“我沒有拜過意大利老師,也沒有拜過美國老師。”說這話的時候,他一臉自豪。
中國本土培養的提琴制作師在國際制作比賽上獲獎,充分表明中國提琴制作師雖然接受的是國內制琴技藝和制琴理論的培訓,但水平同樣也能達到國際一流水準,同樣能得到國際同行和專業評委的高度認可。
之前本土培養的老一輩制琴師在國際比賽中獲金獎的就有陳錦農、戴洪祥、朱明江等人,后起之秀更是不計其數。隨著中國本土培養的提琴制作師的崛起,給國內的提琴制作人才培養體系注入了信心,證明中國在培養高質量提琴制作人才方面的能力和潛力。中國提琴制作行業在國際上的聲譽和知名度不斷提升,也會吸引更多國際關注和合作機會,并激勵國內更多的人投身于提琴制作行業,促進國內提琴制作行業的整體發展和技術創新,增強中國提琴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力和影響力,推動中國提琴產業的國際化發展。
上海作為國際大都市,有著濃厚的藝術氛圍。在國際交流方面,也為音樂愛好者和制琴師創造了很多觀賞音樂會和觀賞名琴的機會。
劉兆軍認為,人是環境的產物,除了本人努力,大環境要好。“上海海納百川,為我學習提供了很好的條件。只要你想學,不怕辛苦,帶著真誠,加上自己的努力,在這里就能找到用武之地。”每年在上海舉辦的國際樂器展,劉兆軍都會前往欣賞一些外國展商帶來的歐洲老琴的真跡。如果有國外小提琴家到上海音樂學院進行講學或演出,劉兆軍也會前去聆聽。他不放過一切參觀學習的機會。劉兆軍坦言,所有這些對豐富閱歷、提升鑒賞能力都大有裨益,“因為近距離接觸名琴,可以仔細觀賞它們的工藝,對它們的制琴風格、油漆的味道都能感覺到,而這一切對制作師來說非常重要。劉兆軍慶幸自己生活在上海,如果至今他還生活在山東老家,也許命運就不會是這樣。劉兆軍說:“為何美國這幾年的琴做得很好,被許多演奏家認可?因為他們的工作臺上就擺放著斯氏琴和瓜式琴。”據說,很多名琴都被收藏、寄居在美國,這些幾百年的老琴每年都需要維護,這時它們就會出現在一些提琴工作室。美國的薩繆、JP菲利普斯、科廷等著名的制琴師,他們有好琴可以參考,而我們就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因而我們做琴有很多局限性。
在劉兆軍眼里,斯特拉迪瓦里制作的提琴作品是一座高峰,令人永遠景仰。“我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現在的制琴師一直在模仿斯式琴型。即便一些人在工藝制作方面和聲音方面超越了斯氏琴,但永遠也超越不了他為提琴所做出的貢獻。”他說,斯特拉底瓦里奠定了一種提琴制作的規范,作為鼻祖,他是神一樣的存在。”
談起老一代制琴師,劉兆軍內心充滿了敬佩。“他們當年在國際文化藝術交流非常欠缺的情況下,僅靠一些資料和數據,就能用國產木料制作出工藝精良、聲音優美的琴,并能在國際比賽中取得佳績,實屬不易。”
他說,如今,生活在文化交流暢通、信息發達的時代,當代制琴師所擁有的各種條件遠比老一代制琴師優越,沒有理由做不出好琴。
獲獎后對自己是否有一種壓力?我問劉兆軍,他思忖一下后坦言:后面還是有一定壓力的。“這個獎來之不易,于我而言,是自己多年來努力的結果,也是對自己制琴水平的一個檢驗。獲獎以后,我對個人的作品要求會更高,力爭不斷超越自己。今后我還會再參加一些比賽,讓自己的水平和實力經得起檢驗。”
劉兆軍認為,比賽獲獎會有偶然性,也有運氣含在其中,所以今后還打算多參加一些不同國家的比賽,對不同國家文化、制作工藝、風格以及聲音有一定的認識,然后把自己的作品放到那樣的背景中進行檢驗,發現自己作品的不足,進而在今后的制作中不斷充實自己、提升自己。“獲獎后有壓力其實是好事,能夠不斷提醒自己,鞭策自己。既然拿了含金量很高的獎項,就要為自己的作品負責任。”劉兆軍說。
劉兆軍稱,自己一年能制作十把琴左右。同時,他工作室出品的提琴,也具有極高的品質。
我問劉兆軍,哪些人用你的琴?他回答道:不少青年演奏家手里都有我的琴,使用者還有部分音樂學院、交響樂團、附中的師生,還有職場愛好者和收藏家朋友。我說:“這次比賽獲獎后,估計會有更多的專業人士會關注你的提琴了。”劉兆軍微微笑道:“應該會吧。”
多少年來,提琴作為歐洲本土的樂器,隨著中國人的介入,歐美高端提琴一統天下的局面業已逐漸被打破。劉兆軍和許多年輕有為的中國制琴師正用他們的聰明才智,讓中國提琴在國際提琴的隊伍里異軍突起,成為世界眼中不可小覷的有生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