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街

離街

我站在離街

如果這是方格子

我跳一步

還有兌街、坎街、震街

而命運不為所動

即使我去了坤街永久駐扎

這一生，只會遇見一個

深愛你，某天默然離開

愛依舊是愛

離開也是定局

我來到特克斯，站在離街

悲欣交集

手握住，一個本來的空

他們說“離”表示火

熱烈吉祥

所以人們常說

失去就是得到

離街的尾梢

有一棵古老杏樹

側身靜待春天

我們深夜去探看

特克斯河谷的風

臘月里更道勁

是巨鷹的黑色翅膀

風里有我們一生的悲傷

臉頰貼著土墻大哭吧

如果你是我的孩子

我是我的孩子

我的心會裂成六十四個碎片

它們互為辯證，翻云覆雨

直到上半生全然翻頁

站在離街上的我

有一個深愛我半生的人

己然離開

真巧，今夜是大月亮

你讓我如何手握空空

而下半生頁碼的第一頁

它莊嚴打開

特克斯，你萬家燈火

篤定綻放百年，我卻是畏懼的

命運裝在固定的盒子里

如果我翻身，在熟睡中

也翻不出我的命定

那年夏天我和一人并肩

在特克斯大橋上走

水光和月色，薔薇花和蕁麻

那時候我們說，永遠是萬世

而今天，“離”字催人老

離街上的一扇木頭門

唱著馬頭琴的歌

我推門進入，就此全然接受

特克斯流水里的驚疑

我在人生的碎片里不再卜卦

命運的手掌溫情按下

它說，二十頭牛、二十只木犁已準備就緒

杏花片片飛飛，這驚詫到寂然的人世。

可以撲向的地方

家鄉遠在，西伯利亞的風

可以撲向的地方；愛人遠在

青草淹沒馬匹、牛羊去高崗

之地；愛人用二分之一的拍子

放牧——人生啊，巋然的蘆葦

岸，河岸，停佇的小船多可愛

它靜靜望世間，生命需時時降溫

年年冰冷過的肌膚，心臟被雪揉搓

愛人，你芳菲的思索，你字的痕跡

你世界一隅的小屋，起身迎向月亮

為何千山萬水我逃離——只有

寒鴉懂得冰凌的清潔和美的家鄉

我失掉了名字和坐騎，并肩的

溫暖，沒有設防沒有邊界地融化

——酥油、牛奶、濃湯、果漿

我損耗著生命，揮霍去除“生”的命

棄絕悲痛，漸漸不知歡欣為何物

堅硬的膝蓋，也祈禱，跪下的猶疑

和艱難。遠古的時候，伏羲揮舞太極

多年后如麥田圈刻寫在特克斯家鄉

現在，我要開啟一次逃離

披荊斬棘策馬飛奔，狂沙

去深深的心房所繾綣依依的，堅硬的

大地，在五月酥軟蓬勃，無數的翅膀

飛升；在十月燃燒烈焰，無數平靜的

渴望；撲入、親吻大地，并埋葬自己。

（選自《伊犁河》2024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