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麗江（組詩）

流水賦

在麗江古城，我喜歡把時光放入流水之中

夜幕下，流水比任何一個人都孤獨

千百年前，也許有一位詩人在此

有一位少女在此，還有馬幫大哥的民謠

而今，幾乎所有喧囂，都與流水無關

不知何人，能與她一般清澈無辜

即使我假裝沉默，流水也知道有愛情發生

不知何人，看見了先人在飲水而歌

一個能養活流水的城市，也能養活你我

就像玉龍雪山，養活了天上的一朵云

逆流而上者，比順水而下的人更加安靜

隱隱約約之中，我看見

千百年后，另一位詩人在麗江掬水而歡

每一個人都是水里的魚

修改流水，就是修改我們的命運

麗江古城的流水，來自玉龍雪山

來自黑龍潭，來自月亮和太陽

我確信，黑龍潭里有一條龍

我確信，玉龍雪山上有一條龍

流水啊，麗江古城的流水

是否有人說你是全世界最浪漫的詩人

云南麗江是很多人的故鄉

那天晚上，我就睡在流水的旁邊

睡在一條龍的旁邊，為流水寫詩

唯有流水不懼死亡

她始終在不歸之路上完成自我

不要羞于說出內心的故鄉

每一個人，都是故鄉的河流

如果記不住麗江的流水，我無顏做詩人

是流水，發現了萬物的漏洞

任何艷遇，都終將形枯魄散

唯有流水，始終醒著

我忍不住再次寫下：

靜靜地盯著流水，我和哲學都會被催眠

如果有來世，我就做麗江古城的流水

唯有她，與月亮同年同月同日生

哦，當我贊美流水，流水正為我而憂

當我贊美流水，流水正為我而憂

在麗江

1

漫游中，那些美好，那些夢寐以求

風一樣，遇見了你

今夜之大海，會不會因為麗江的月亮而更加翻騰

今夜之群山，會不會因為麗江的星星而更加神秘

2

在麗江，你會感覺到空氣里都有故事

來自羽毛和桃花的信息，來自鷹的想象

會讓你走向一個孤獨的人，一個沉默的人

而人群中冒出一朵花，又讓你猝不及防

3

那個喜歡吃麗江粑粑的人，還在嗎

微風中送我一捧白雪的那個人，還在嗎

我是那個在苞谷地里陪你看星星的人啊

你曾經說過：如果從火星上跳下來

我仍然要落在中國的玉龍雪山

面對玉龍雪山，子空說：

不是山擋住了我的視線

而是我處于山峰之下

很久很久以前，瑞典詩人海頓斯坦寫下：

在紛紛擾擾的人世間，朦朧隱現出了一座天堂

我斷定，在彌留之際，他一定看見了麗江

4

在麗江，我喜歡把詩寫在紅色紙條上

把紅色紙條掛在樹枝上

把紅色紙條壓在古橋側廊上

直到藍月谷的水，聽見了我的詩

直到麗江古城的水，聽見了我的詩

直到有人爬進瀘沽湖的黑夜之窗

直到有詩變成喜鵲的喳喳喳，喳喳喳

5

如果你有了戀人，不要一個人去爬象山

我第一次見到的大象，就是黑龍潭的象山

我和那個可以回憶一生的人

在大象脊背上度過了一天的時光

6

在麗江，你會經過一些很窄的路

會經過一些看不見對方的彎道

這些都是為擦肩而過的愛情準備的

石板路上，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總有一聲，屬于愛情

你甚至不用看月亮，愛情就會浮出水面

你甚至會突然想象出很多情敵

覺得黑龍潭的水，都是你的情敵

玉龍雪山的雪，都是你的情敵

甚至連東巴文、納西古樂，都是你的情敵

還好，麗江是個發呆的好地方

在其他地方發呆，你可能真的是個呆子

在麗江發呆，你可能會成為詩人

而后寫下：靈魂糾纏不休

是為了推遲枯敗，肉體之枯敗

7

在麗江，你要注意觀察窗子

幾乎每扇窗子里都藏著愛情

你要留意回頭看你的人

你自己也要正大光明，頻頻回頭

你有多少想象，就有多少愛情

在麗江的浪漫時光里，穿梭著浪漫身體

如果有人提醒你：把身體練好了再來啊

你千萬不要氣急敗壞，而要恍然大悟

感謝麗江，發現了我一生的漏洞

即使離開麗江很多年

在慢慢老去的癡呆歲月，說起麗江

你的語調仍然青春蓬勃

你仍然記得當年說過的那句話：

不要相信給你講來世的人

而要相信給你買菜做飯的人

8

麗江離太陽不遠，紫外線很強

如果你適應不了紫外線

就有可能適應不了麗江的愛情

9

我迷戀于藍月谷的黃昏

黃昏里隱藏著飛鳥的愛情

不要輕易在藍月谷對著另一個人發誓

很多年后，現在的真理可能會成為謊言

我們的緣分，像仙鶴遇見麗江的拉市海

像蒲公英在空中，成為你的降落傘

是善意和天意，是天堂的果實

是恍惚人生中的時光密碼

10

如果愛情也要封神，那封神儀式一定在麗江

所有通往麗江的路上，都有愛情發生

所有飄過麗江的彩云，都是情人的模樣

仿佛麗江的空氣里，有女性磁場、雄性激素

聽說，麗江是全世界最適合舉行婚禮的地方

如果今生陰錯陽差

那就把來世的婚禮安排在今天的麗江吧

11

你說，奇不奇怪

在其他地方，我也發生過兩相情愿

但總覺得身體反應遲鈍

但在麗江，無須想象任何替身

我的身體就像竹筍破土而出

像王者，用意念控制著愛情的時間

噼噼啪啪，是靈魂答題的節奏

感謝麗江，讓我不再追究：

糧食變成酒，是悲劇還是喜劇

12

何以兩手空空于麗江，虛無縹緲于麗江

因為你不知道，長江在麗江轉了一個彎

因為你不知道，金沙江里真的有金子

不要試圖挖掘和驚動麗江的所有秘密

在麗江，不管你如何瘋瘋癲癲

請不要打擾忙于生計的男人和女人

千百年來，太平洋一直在傾聽

來自橫斷山的金屬之聲

安靜和喧囂，都不會改變麗江的氣質

曾經想逃離地球的人，到麗江之后就改變了主意

人類的詩歌，在麗江面前是不夠用的

在麗江，我的才華也顯得囊中羞澀

這里沒有終極，只有開始

（選自《邊疆文學》2024年8期）